论刘知几“当时之简”对档案文献编纂实践的影响

2015-04-09 13:43王云庆
史志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通通上海古籍出版社史书

王云庆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济南 250100)

唐代是中国史学承上启下的重要时期,对于与史学关系最为密切的档案文献编纂而言,其受到的影响也最为深入,它在前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并取得了重大的成果。同时,这一时期也涌现出了多位档案文献编纂大家和学者,刘知几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刘知几(661—712),字子玄,江苏徐州人,是我国封建社会杰出的史学理论家,也是著名的文献学家、史料学家。刘知几受家学的熏陶,夙好史学,并立志学史,于17岁便能“窥览略周”,这为他后来形成丰富的史学思想奠定了坚实的知识储备基础。他后来“三为史臣,再入东观”,一生致力于史学研究,担任史官从事修史和史料编纂工作二十年,曾参与了《三教珠英》《高宗复修实录》《唐书》《中宗实录》《则天朝实录》《睿宗实录》等的修撰,他自己的私人著述有《刘氏家史》《刘氏谱考》《史通》《刘子玄集》四韶,现在留传下来的仅有《史通》一书,这是他一生最尽心竭力的著作。刘知几一辈子的编史修志工作为他积累了丰富的史料编纂经验,也形成了许多有关档案文献编纂工作的深刻而精辟的见解。他第一次将史籍分为“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并对“当时之简”进行了相关的阐述,这对档案文献编纂学和史料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

1.“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的提出。

在我国学术史上,治档与治史向来密不可分。先秦文、献不分,两汉经、史不分,古时候的档案与史书混为一谈,卷帙浩瀚的古代史籍在唐朝以前未曾有学者对其提出进行分类的思想,以至作为历史凭证的档案史料与根据史料加工著述的史书相互混淆,使读者对历史产生错误的理解甚至完全否定历史。直至唐代的刘知几在古代史籍划分的基础上第一次对史料性著作和史学性著作进行明确划分,即“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他在《史通·史官建制》中云:“夫为史之道,其流有二。何者?书事记言,出自当时之简;勒成删订,归后来之笔。”[1](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史官建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81)所谓“当时之简”,是指史料,或称为史料书;而“后来之笔”是指史书,或称为历史著作[2]刘耿生.档案文献编纂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P258)。

史料是史书编纂的基础和依据,对史书的编纂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将史料从史书中区分出来具有重要的意义。刘知几认为历史的记载可以劝恶扬善,引人自省,甚至能发挥以史为鉴进行国家治理作用,对昏君奸臣起到青史警示的意义,所以刘知几在《史通》中多次表明史料的重要性。他认为:“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有国有家者,其可缺之哉!”[1](P281)这里所说的“史”,可以理解为历史记载即史料。他还具体论述了史料的重要作用:“向使世无竹帛,时缺史官,虽尧、舜之与桀、纣,伊、周之与莽卓,夷、惠之与跖、蹻,商、冒之与曾、闵,但一从物化。坟土未干,而善恶不分,妍媸永灭者矣。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汉。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千载。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1](P280)刘知几重视史料、认识到史料的重要性是他提出其他有关文献编纂思想的一个基点,并贯穿于其他关于“当时之简”有关阐述。正是认识到了“当时之简”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他才会去发掘和认识它的性质,并把“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明确区分开来,由此为我国的史料编纂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径。

2.“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的辩证关系。

史书编纂以史料为基础,史料的价值体现在史书编纂中,二者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这从唐代以前人们不分史料史书的现象就能轻易看出。在刘知几提出“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的区分观点后,人们才有意识地对两者进行区分,但“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之间的联系却是一直以来存于人心的。所以,应该说,“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既有区别也有联系,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刘知几也明确提出这两者之间的辩证关系,他在《史通·史官建制》说道:“然则当时草创者,资乎博闻实录,若董狐、南史是也;后来经始者,贵乎俊识通才,若班固、陈寿是也。必论其事业,前后不同。然相须而成,其归一揆。”[1](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史官建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301)书事记言的“当时之简”属于史料汇编性质,其特点要求“博闻实录”,董狐和南史是这一类的代表。勒成删定的“后来之笔”属于经过一定的时间沉淀后熔铸了史家见识成一家之言的著述性作品,并要求史家具备“俊识通才”,班固、陈寿是这一类史家的代表。刘知几别具匠心地称前者为“简”,后者为“笔”,有其深刻的含义。“简”即笔录,指当时的记录,并汇集一起以供后人取资;“笔”则是在原始材料的基础上加以删定,所强调的是史家著述的笔法和删削[3]赵海旺.刘知幾的史料学理论成就.史学集刊,2011,(1).(P119),如司马迁讲孔子著《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4](汉)司马迁.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中华书局,1999.(P1564)史料为简册,史著重笔法,两者要求自不相同,也因此能从中看出刘知几对史料与史学的理解。“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史料是史学的基础,而史料依据史学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刘知几还在叙述魏晋以来史官职责时指出:“晋元康初,设著作郎一人,又置佐著作郎八人,专掌史任”“佐郎职知博采,正郎资以草传。”[5](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申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87)正郎在佐郎对史料进行广泛的收集和记录基础上草传史书,体现了史料与史书之间的依存关系。

二、“当时之简”所涉及的档案文献编纂思想

1.对“当时之简”进行分类。

刘知几将“当时之简”按史料价值的体现分为原始材料和间接材料两种,也就是原料和次料。刘知几按史料价值对“当时之简”进行分类的观点体现在《申左》篇里他谈到《左传》有三长,《公羊传》和《谷梁传》有五短,“盖左氏之义有三长,而二传之义有五短”[1](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史官建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390)。他说:“如谷梁、公羊者,生于异国,长自后来,语地则与鲁产相违,论时则与宣尼不接。安得以传闻之说与亲见者争先乎?”[2](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申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390)“《史记》载乐毅、李斯之文,《汉书》录晃错、贾生之笔,寻其实也,岂是子长篙削、孟坚雌黄所构成哉?观二传所载,有异于此。其录人言也,语乃姐龄,文皆琐碎,夫如是者何哉?”[2](P391)《左传》“三长”在于它对《春秋》中的内容增补、删削与它形成的体例都符合周代的礼法制度,继承了孔子尊王、守礼的儒家思想;同时作者博采了当时各国的史籍,所以记事时内容不仅广且详细;另外作者通过孔子与弟子的采访,搜集了许多当时流传于口头上的史料,因而《左传》的材料非常丰富。《公羊》《谷梁》二传比起《左传》则有五点不足:一是公羊高、谷梁赤出生于外国,不像左丘明那样与孔子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所以他们只能从委巷中搜集史料,因而二传与《左传》在史料上有传闻与亲近上的差异;二是《左传》直接转录时人的言辞,二传则录自流俗之口,因而比较琐碎局促;三是《左传》直接从各国史册上转录大夫辞令,行人应答,而二传纯粹出自作者臆造,所以理甚迂僻,言多鄙野;四是二传主要以解释《春秋》的微言大义为主,有的没有补充史料,只是重复经文而已,而《左传》则充实许多内容,详细展示了所记时代的历史;五是二传没有贯彻孔子尊王、守礼的思想[3](唐)刘知几著.姚松,朱恒夫译.史通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P177)。从刘知几对“三长”“五短”的论述中不难看出他根据亲见的和传闻的史料不同,原始文件和口头传说不同,原始记录和后者追记不同等将史料分为了原料和次料,这些史料在史书编纂中其体现的价值也不一样,越是原始的直接的第一手的未被加工的史料,价值越高,而间接的二手的经过一定程度加工的史料,价值就比较低。这样的史料价值分类体现了刘知几推崇尽可能使用丰富的原料编纂文献,这样的作品才能更加符合史实,才能令人信服。

另外,从刘知几对《尚书》性质的认识上亦可看到他将史料分为原料、次料的思想。刘知几在纵向梳理史书的发展源流时,平等看待经书与史书,突破传统看法,将《春秋》《尚书》看作史之源流,体现出其“经即史”的观念。而就《尚书》而言,他说:“盖《书》之所主,本于号令,所以宣王道之正义,发话于臣下,故其所载,皆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至如《尧》《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贡》一篇唯言地理,《洪范》总述灾祥,《顾命》都陈丧礼,兹亦为例不纯者也。”[4](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六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也就是说《尚书》是典、谟、训、诰、誓、命等记录王言的篇章之汇编,并指出《尚书》中的《尧典》《舜典》《禹贡》《洪范》等篇章与其他训诰等记录王言的原始文件不同,这些篇章是战国时人根据流传资料和传说整理加工而成的,非原始文件。

刘知几重视对“当时之简”进行原始材料和间接材料的区分,是他史料价值观的体现,更是他“直书”思想的基石。区分了史料的不同价值,提倡使用原始的最能体现史实的材料进行史料的编纂,是史料编纂者应一贯坚持的原则,只有这样才能使史书发挥其作用,才能使统治者“以史为鉴”,才能让昏庸之人从真实的历史中得到启发,最重要的是如此才能使民族的历史渊源流传,为后代提供无价的历史文化财富。

2.“当时之简”的博采与善择。

(1)广征博采“当时之简”。

刘知几认为,史料是修史的前提,修史者即使满腹才华但没有史料的话也做不成修史工作。刘知几说:“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鹅握斧斤,终不果成其宫室者矣。”[1](后晋)刘日句.旧唐书(卷102).刘子玄传.中华书局,1975.这里他所说的“学”,是指具有渊博的历史知识和掌握丰富的历史资料的意思,修史者没有掌握史料就好像工匠没有建筑的材料建不成宫殿华屋一样,是不可能完成修史任务的。所以,要修纂史书首先最关键的就是广泛搜集史料,就如他在叙述魏晋以来史官职责时指出:“晋元康初,设著作郎一人,又置佐著作郎八人,专掌史任”“佐郎职知博采,正郎资以草传。”[2](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史官建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87)这里,“博采”就是指搜集、记录史料,正郎在此基础上草传史书。

史料的搜集不仅要求数量上的多,还要求收集正反面、正杂史以及不同说法不同出处的史料。《史通·采撰》云:“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采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3](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采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06)而史料的收集包括搜集经书、正史,同时也包括广泛搜集“编记”“小录”“逸事”“琐言”“郡书”“家史”“别传”“杂记”“地理书”“都邑簿”等各种杂史、野史史料,因为“刍荛之言,明王必择;葑菲之体,诗人不弃。故学者欲博闻旧事,多识其物,若不窥别录,不过异书,专治周、孔之章句,直守迁、固之纪传,亦何能自致于此乎?”[4](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杂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57)且“百家诸子,私存撰录,寸有所长,实广闻见”[3](P107),只有收集到广泛全面的史料,才有可能掌握大量的史实,编纂出最接近历史最能还原历史的著作。另外,刘知几还举例了古代名家如左丘明、司马迁为编纂史著而搜集大量资料的事例,“观夫丘明受经立传,广包诸国,盖当时有《周志》《晋乘》《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编之,混成一录。向使专凭鲁策,独询孔氏,何以能殚见洽闻,若斯之博也?马迁《史记》,采《世本》《国语》《战国策》《楚汉春秋》。至班固《汉书》、则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后,又杂引刘氏《新序》《说苑》《七略》之辞。此并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故能取信一时,擅名千载。”[3](P106)由此观之,广博的史料乃史学编撰者最不可或缺的。

(2)善择“当时之简”,鉴定真伪。

历史记载可以劝善惩恶,大而言之,可以使乱臣贼子惧;小而言之,可以使人接受历史的教育启示,“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然而,史料能否起到“劝善惩恶”的作用,关键取决于史料的真实性[5]许凌云.刘知几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P129)。很多远古之书往往“苟出异端,虚益新事”,史料编纂者要对收集而来的史料进行“善择”,即对“当时之简”要进行严格甄别,审慎采录。“书有非圣,言多可经,学者博闻,盖在择之而已”[4](P257),因此对史料的选择也是档案文献编纂的关键部分,更是史料编纂者应具备的能力素质。采用真伪混淆、是非参错的材料进行编撰,那就会使史料的编撰如“镂冰为壁,不可得而用也,画地为饼,不可得而食也。是以行之于世,则上下相蒙,传之于后,则示人不信”[6](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通通释·载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17)。

刘知几在《史通》中阐述了对史料选择的四点要求。首先,刘知几认为不能采用神话、寓言、图谶之类的材料。“至如禹生启石,伊产空桑,海客乘槎以登汉,姮娥窃药以奔月。如斯踳驳,不可殚论,固难以污南、董之片简,沾班、华之寸札。而嵇康《高士传》好聚七国寓言,玄晏《帝王纪》,多采《六经》图谶,引书之误,其萌于此矣。”[1](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采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07)这些材料牵强附会地列出一些非正统的说法,无益地添加奇闻异事,这是不符合真实史料的要求的。其次,那些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奇说”“谤言”,更要坚决剔除。“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惭良直,而王乔凫履,出于《风俗通》,左慈羊鸣,传于《抱朴子》。朱紫不别,秽莫大焉。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之徒,其所载或恢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夫以干、邓之所粪除,王、虞之所糠秕,持为逸史,用补前传,此何异魏朝之撰《皇览》,梁世之修《遍略》,务多为美,聚博为功,虽取说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这些材料只以收集量多为目的,却对材料的真实性不加以查证,甚至还录用许多荒诞不经的材料,也是和史料的收集原则相违背的。另外,郡国之记、谱牒之书等材料,喜欢矜夸本地本族,所以使用时要别加研核,详其是非。“夫郡国之记,谱谍之书,务欲矜其州里,夸其氏族。读之者安可不练其得失,明其真伪者乎?至如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颍川‘八龙’,出于《荀氏家传》,而修晋、汉史者,皆徵彼虚誉,定为实录。苟不别加研核,何以详其是非?”再者,那些道听途说、街谈巷议的材料,只能用作参考而不能录为可信的史料。“讹言难信,传闻多失,至如曾参杀人,不疑盗嫂,翟义不死,诸葛犹存,此皆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傥无明白,其谁曰然。故蜀相薨于渭滨,《晋书》称呕血而死;魏君崩于马圈,《齐史》云中矢而亡;沈炯骂书,河北以为王伟;魏收草檄,关西谓之刑邵。夫同说一事,而分为两家,盖言之者彼此有殊,故书之者是非无定。”

总之,史书编撰者不能因为好奇求新而闻异辄采,见新必录,要遵循史书编纂的规律,选取真实可靠的史料,剔除那些伪造的荒诞的与史实不符的材料。

3.“当时之简”的取用原则。

刘知几认为史书的任务之一就是劝善惩恶,所以史书贵在直书。“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有贼臣逆子,淫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子千载。言之若是,吁可畏乎!”[2](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直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79)史书应该实事求是,发挥其记功司过,彰善惩恶,甚至治理国家的作用,要将昏君奸臣们的丑恶事实给予揭露,这样才能给他们以约束和警示,达到劝诫人们向善的目的。史书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直书就是最关键的要素,只有“不掩恶,不虚美”的直书者,才能使“史之为用”。所以刘知几坚持史料的采用要坚持“直书”“实录”原则,反对“曲笔”。

他竭力提倡编撰史料要坚持“直书”“实录”的原则,并推崇古今坚持直书的史家,而批判了那些歪曲和捏造历史的无耻的“曲笔”之辈。“盖烈士徇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烈,人到于今称之。与夫王沈《魏书》,假回邪以窃位,董统《燕史》,持陷媚以偷荣,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喻其高下也。”[2](P180)“曲笔”者舞弄文墨,掩盖过失,粉饰错误,就如“王隐、虞预毁辱相凌,子野、休文释纷相谢,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3](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曲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83)。还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或利益或泄愤而随意撰写一些子虚乌有之事,“若王沈《魏录》尽述贬甄之诏,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录,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虽肆诸市朝,投异豺虎可也。”[1](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曲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83)这些“曲笔”者都是“人伦所同疾”的。

刘知几认为史家不仅要对当下的历史进行“据事直书”,据实以言,而在采用史料编撰史书时更要对掌握的史料进行多方查证后再使用,从确保史料来源的真实来确保史书编撰的真实可信。“然则历考前史,徵诸直词,虽古人糟粕,真伪相乱,而披沙拣金,有时获宝。案金在历,史氏尤多。”[2](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直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180)刘知几认为虽然有些史书在一些方面不能直笔面书,但是由于史料不是唯一的,史书本身是面面相关的,所以后人总是可以通过比较、考证后得出历史的本来面目。这也给那些“贼臣逆子,淫君乱主”和不秉笔直书的史书编撰者们一个警告。

三、刘知几提出“当时之简”的价值和影响

1.“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提出的意义。

刘知几提出的“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具有重大的理论实践意义。首先,史料与史书的性质不同,其具体的编纂原则也不尽相同,明确档案文献编纂属于史料书编纂的范围也就明确了档案文献编纂的原则与目的,而刘知几打破了史料史书混为一谈的局面,将史料从史书范围中独立出来,为档案文献编纂工作奠定了理论基础,大大地促进了唐后档案文献编纂工作的发展。其次,刘知几明确了“当时之简”与“后来之笔”的辩证关系,将档案从史书中区分出来,从而确立了档案的独立地位,使我国逐渐形成了前朝治档,后朝治史;前人治档,后人治史;前半生治档,后半生治史的优良传统。最后,他还认为史料应以“当时之简”最具价值的重要观点也唤醒了人们重视史料原始性、重视研究史料真伪的意识。

2.“当时之简”的系统论述对我国档案文献编纂理论体系形成的意义。

刘知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从理论上对文献编纂进行较为系统的论述、并且提出了一系列编纂原则的史学理论家,虽然他未能写出一部系统的文献或档案文献编纂理论的专著,但他对文献编纂学理论体系的形成确实有开创之功。他关于“当时之简”的分类、收集、鉴定整理和取用原则等观点是我国档案文献编纂理论和实践发展中的一部分,并为后来人们对档案文献编纂的系列研究提供了一个框架,丰富和充实了我国学术史研究的理论精华,是我国历史文化中的宝贵财富。而档案文献编纂学是档案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其历史研究理论的形成和发展也给整个档案事业的发展注入活力和历史依据。

3.“当时之简”有关论述对后世的影响。

首先,是刘知几提出的区分“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以及两者的辩证关系对宋朝郑樵和清代章学诚相关学说的影响。郑樵对史料和史书的区别和联系也有相似的论述。他在《寄方礼部书》中说:“有史,有书,学者不辨史、书,史者官籍也,书者儒生之所作也。自司马以来,凡作史者,皆是书,不是史。”[3](宋)郑樵.夹漈遗稿(卷二).寄方礼部书.他的“史”就相当于“当时之简”,而“书”则相当于“后来之笔”。至清朝,章学诚也用著述与比类来区分史料与史书,并对两者的区别与联系作了更为具体和深入的论述。其次,“实录”“直书”之义影响了宋代欧阳修的相关史学思想。欧阳修主张史书编纂要据实以记,直书善恶,如此才能发挥史书编纂的作用。他明确指出《春秋》义例的根本精神就是“不没其实”,他说:“圣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劝戒切;为言信,然后善恶明。夫欲著其罪于后世,在乎不没其实。其实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其实篡也,书其篡,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使为君者不得掩其恶,则人之为恶者,庶乎其息矣,是谓用意深而劝戒深;为言信而善恶明也。”[1](宋)欧阳修.魏梁解(论).这就和刘知几“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的见解是完全相同。而欧阳修肯定《春秋》“不没其实”,也表明了他忠实于历史事实的严肃态度。再者,欧阳修还继承了刘知几的辨伪考实、疑古惑经精神,以反神学的疑古精神从事金石考据及古籍辨伪工作,有利于宋朝疑古求实学风的树立和发展,使我国古代历史考据学的优良传统得以发扬。司马光也在继承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用考异之法辨别史料的真伪,参考同异,辨正谬误,用“抉挞幽隐,校计毫厘”的极其繁杂的细致的史料考辨工作,以求得史料的真实可信,作为撰写《资治通鉴》的基础[2]许凌云.刘知几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P161)。除了这些,刘知几对以后的历史编纂学还提出了许多重要的建议,如在史料工作方面主张博采、择善、辨伪,在史书编纂的内容方面以“记功书过,彰善瘅恶”为选材原则等建议丰富了封建时代历史编纂学的内容,推动了史学的发展。

刘知几对“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的区分和对二者辩证关系的阐明为后人开创了新的研究思维,给档案文献编纂学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而他对“当时之简”的分类、收集、鉴定整理和取用原则等的相关思想也指导着人们对档案文献编纂的理论研究和实践工作。如今从档案学历史学的角度看,研究刘知几的档案史料编纂思想仍对我们有很大的借鉴意义,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前人的理论精华,不断对当前的档案学编纂理论进行创新,以推动档案事业的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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