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诗歌的伦理诉求与情感表达

2015-04-09 11:43聂珍钊
山东外语教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马华华人伦理

聂珍钊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马华诗歌的伦理诉求与情感表达

聂珍钊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马华诗歌中,表达伦理诉求是诗歌的基本主题,抒发民族情感是诗歌的基本情调,使用象征手法是诗歌的艺术特色。马华诗人采用娴熟的象征手法,表现对中华民族历史的追忆,对中华民族苦难历程的哲学思考,对中华民族光辉未来所抱的坚强信念,以及诗人对自己祖国的热爱。诗人们从中华民族文化的源泉中吸取力量,寻找灵感,抒写情感,表现自己的文化之源与伦理之根。在木焱、林健文、邢诒旺、何乃健、吴岸、吕育陶等诗人的创作中,都充分显示出强大的伦理力量,感人至深。

马华诗歌;伦理诉求;伦理情感;华族伦理;中华文化

在马华文学中,有一大批优秀的诗人,他们用汉语写作诗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马华诗人重德尚美,视野开阔,志存高远,不同流俗。他们继承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对不同艺术的优点兼收并蓄,承上启下,锐意革新。他们在马华诗坛里辛勤耕耘,怀抱崇高的艺术理想,锲而不舍。他们精心浇灌的诗歌种子,一次又一次绽放出美丽的花朵,一次又一次结出丰硕的果实。

他们创作的诗歌不仅思想丰富,内容深刻,充满哲思,而且构思巧妙,手法多样,艺术精湛。尤其是在创作诗歌时,他们不忘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源,不忘中华民族的伦理之根,难能可贵。他们把自己的感受、思考、期待、渴望写进诗歌里,用诗歌表达自己情感和信念,用诗歌表达深沉的伦理诉求,让我们为之钦佩。

马华诗歌中,表达伦理诉求是诗歌的基本主题,抒发民族情感是诗歌的基本情调,使用象征手法是诗歌的艺术特色。马华诗人往往采用娴熟的象征手法,表达自己的伦理诉求和民族情感。就诗歌表现的伦理而言,其中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诗人们对中华民族历史的追忆,对中华民族苦难历程的哲学思考,对中华民族光辉未来所抱的坚强信念,以及对现在的祖国的热爱。诗人们从中华民族文化的源泉中吸取力量,寻找灵感,抒写情感,创作出一首首美丽的诗篇。例如诗人木焱的诗集《毛毛之书:木焱短诗集》中的诗《我们家是黄色的》:

我们家是黄色的:

我们的桌子是黄色的

我们的头发是黄色的

我们的衣服我们的手

我们的脸是黄色的

黄色是遗忘的颜色

黄色是腥红褪尽后的颜色(木焱,2007:9)

在这首诗里,诗人的情感显然已经上升到种族的伦理高度。诗人采用意象、象征和联想的艺术手法,通过“黄色”把自己同中华民族连接在一起。诗歌重点突出“黄色”这个意象,有着明显的意象诗歌的特征。黄色是华夏民族的颜色,也是整个华人种族的象征。诗人通过黄色把自己这个小我融入“我们”这个大我之中,强化华人种族的意象。在诗人表达的伦理情感里,不仅诗人自己属于华人种族,自己的家,全家人的头发、脸,衣服以及通过“桌子”象征的华人生活,都是“黄色的”,即都属于中华民族。诗人最后的两行诗“黄色是遗忘的颜色/黄色是腥红褪尽后的颜色”是值得深思的。“黄色”为什么是“遗忘”的颜色?诗人在这里使用了暗喻,用“遗忘”表示华人在伦理上同他国的融合,已经成了所在国的一部分。这是一种极其艰难的融合。诗歌最后一行诗用“腥红”同黄色形成对照,突出诗人对华人融于异国的深刻认识,即华人尽管完成了这个“腥红”的伦理转化过程,但最终并不能改变种族的伦理特性。黄色是华人的本色,它不可能被改变。最后一行诗正是通过“黄色”这一本色的保留,使整首诗的伦理情感得到进一步升华,让人回味无穷。在木焱的诗集里,伦理情感是蕴含在诗集中的基调。例如,诗中写的“早已习惯”的使用“脱毛水笔”的姿势(木焱,2007:10),“你怎么哭了/天空飘着你黄色的心情/快诉说你悲伤的原因”、“一只沉睡中的兽在/反复说着呓语的梦里”(同上:18)等诗行,都采用暗喻或联想的手法,用黄色把华人同兽(中国龙)联系起来,增强了诗歌的情感表现力,深化了伦理主题。

在林健文的诗集《猫住在一座热带原始森林》中,诗人用象征手法描写了科技时代华人种族情感的联系。现代文明的发展,华人身处世界各地,融入不同国家,但华人作为一个种族,始终是血肉相连的。诗的开头说:“我在一座光线穿越不过的原始森林/寻找一头/猫的踪迹”。(林健文,2009)诗人正在“寻找一头猫的踪迹”,猫是什么?诗人为什么要寻找猫?显然,猫指的是诗人用来连接互连网的Modem(调制解调器),诗人寻找猫,是为了让自己同外界保持联

系。有了猫,就可以在同北京和吉隆坡之间建立一条情感交流的通道。诗人写道:

北京和吉隆坡同时

让步行过王府井、茨厂街的游客觉得

世界慢慢从旋转的地球仪上变小

而你/仍然以我无法了解的

语言、方程式、键盘

在梦的自由窗户飞腾

如鹫,在两个屋区来回奔走

带来短讯、电邮、声音。(林健文,2009)

诗人把北京同吉隆坡并列起来,用Modem在二者之间建立联系。在由Modem体现的科技时代,尽管吉隆坡同北京相距遥远,但是Modem却能够建立一条现代的电子通道,为吉隆坡的华族“带来短讯、电邮、声音”,使两地的华族能够情感相联。科技进步没有使华族分裂,文明发展加强了联系的纽带。因此,科技的产物Modem也具有了伦理特性:

爱如时而蒸发时而流动的

一种变形液体

仔细流过彼此达摄氏36.9度的血脉

再慢慢化成蔓延的根

把我们繁殖在相同的山谷。(同上)

在这里我们看到,这条电子通道里流动的是热血(36.9度的血脉,即华族伦理),是华族的血脉把北京和吉隆坡连接在一起。华人无论在北京还是在吉隆坡,这种由热血象征的华人伦理,深深渗透在每一个华人的心里。也因为有了这热血的浇灌,华人种族才得以繁衍生息。诗人写猫,实则是通过科技写中华民族的伦理。

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抒写华族伦理,也是诗人王葛创作的特色。例如,他的诗集《雨天的诗》中的序诗《雨天的诗》这样抒写:

我是那壮丽的青山,

雨后飘起白色的烟雾哟!

且休问连日缠绵的雨水,

把园囿染得多绿,

花棚上新添蕾苞几许?

单瞧这满山升冒的轻烟

乘风飘移如行云就足够使你乐!

犹忆那古代巫山的传说么?

但我理想中的神女呢?神女呢?(王葛,1985:1)

在诗中,诗人巧妙地表达了自己的伦理诉求。诗人将自己比做壮丽的青山,同远方的巫山遥相呼应,表明自己同巫山血脉相连。接着,诗人展开想象的翅膀,在连接古今的时空隧道中快乐穿行,追寻古代巫山的神女。神女的意象同古老的巫山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伦理的意象。诗人用巫山表达自己的伦理之根,情感之源,文化之本,使自己的诗歌在感情上得到升华。那么,诗人对神女的追问,表达的是什么情感呢?诗人自己做出了回答:“为我吟唱一支白云之歌吧!我爱聆听那配有幽谷林丘/且又渗上一泓活水的曲子。”(王葛,1985:1)诗人追寻远在巫山的神女,就是为了聆听一支美妙的白云之歌。这白云之歌,就是诗人的伦理诉求,即诗

人希望借助神女达到对伦理之根的确认,从而获得心灵的慰藉、愉悦的美感和情感的满足。

在邢诒旺的诗集《家书》里,诗人也同样采用象征手法抒发伦理情感,例如《狼毫》一诗。诗人用象征中华古老文化的狼毫抒写情感:“被先父/挥在祖坟的刻字/发出新光芒”。(邢诒旺,2009:19)中华民族使用“狼毫”书写了几千年的历史(祖坟),狼毫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它是华族文化的载体,象征的是华夏文化的传统。诗人用“狼毫”和“祖坟”表达自己的情感,揭示自己的文化之源和伦理之根。父亲没有丢弃狼毫,在祖坟上写下自己的情感。父亲死了,但是父亲传承的中华文化没有消失,又焕发出了新的光芒。

在邢诒旺写作的诗歌里,华人种族的伦理意识是异常强烈的,例如主题诗《家书》,就是一首突出表达诗人情感和伦理意识的诗。诗人不是虚无的幽灵,也不愿做无根的游子。在元旦新年这个华人的世俗节日里,诗人用写一封家书的形式,给自己远古的家即“源”和“根”写了一封“家书”,寄托自己思念的情感。诗人用“孔子三十而立”隐喻自己的伦理之根,用“五指山”隐喻自己的文化之源。通过一封家书,诗人表达了自己对文化之源和伦理之根的确认。这种“源”和“根”,就像那“五指山”一样秀丽、原始、永恒,让诗人无限向往、追寻。(邢诒旺,2009:22)“家书”是诗人情感的纽带,对诗人太重要了:“它使我实在,不至于虚无——/虚无是一个回家的幽灵。”(同上:23)正是有了这一封家书,诗人才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感受到自己的“实在”(同上),找到伦理的归宿,得到情感的慰藉,从虚无中找到自我的定位。

用象征、隐喻等手法表达诗人的情感和伦理诉求,也是何乃健诗歌的基本特色。在他的诗歌中,情感的抒发是直接的、强烈的,伦理主题的表达是宛转的、深刻的,例如《端午》一诗。诗人的伦理忧虑和因此而生的伦理责任感,通过华人的长达两千多年历史的传统节日得到深刻表现。在端午这个节日里,诗人从在热水中沉浮的粽子想到了“三闾大夫”,想到了这位伟大诗人带着满腹的“幽怨与哀伤”怀抱巨石投江而死。电视里正在播放竞赛的龙舟,在诗人的联想里,龙舟是要划向历史,“去把投江的三闾大夫抢救”。(何乃健,2004:4)在诗人的想象里,诗人似乎看到了屈原“枯槁的灵魂”,“低吟着《天问》”。于是诗人发问,“龙啊,你世代的子孙”,“坎坷的民族”,什么时候“将再现《国殇》里忠耿的鬼雄?”,“什么时候,盛世会到来/贤能行美政,处处闻《橘颂》”。诗人打开楚辞,“在诗行间徘徊”,“像诗人涉江时洒下千年不干的泪/为宗庙坍塌而永远闪烁着悲哀”。(同上)显然,诗人要决心守护这承载着文化历史的伦理宗庙,为了不使这宗庙倾覆坍塌,诗人甚至表现出屈原投江的英勇和气概,让人无比感叹。

接着,诗人驾着诗绪的羽翅,凭吊投江的屈原,犹如“汩罗江畔的蕙草/在忆往日的哀伤里任凭风雨飘摇”。诗人愁绪无限,心里充满对文化无根和伦理无源的担忧。然而,当诗人看见孩子们“围拢着刚蒸熟的粽子/高兴地蹦跳,呼叫与哗闹”的时候,心中又感到了宽慰。诗人用象征和隐喻的诗行写道:“只要每粒糯米能够领悟到/不互相排挤,紧紧地粘贴在一起/就能够把这颗小小的太阳拥抱”。(何乃健,2004:5)从屈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文化与伦理,发生改变是必然的,但是只要华人紧密团结在一起,就仍然是龙的传人。

诗人不仅写了《端午》一诗表达自己的伦理情感,而且还写了《粽子》一诗表现自己的思考。《粽子》是《端午》的姊妹篇,是《端午》伦理主题的延升。诗人在诗中写道:

祖母还活着的时候

总爱投入整颗心去里粽子

她坚持挑选梅花香的糯米

馅里的栗子必须精致如楚辞

她只用从家乡办来的竹叶

用过了还似带着黄河泥味的水

细心的把竹叶涤净、去湿

不管叶子依然完好,还是已经残破

都放在酸枝森木柜里小心安置(何乃健,2004:3)

诗人巧妙地用联想、暗示、隐喻表达自己的伦理情感。在诗中,黄河隐喻伦理之根,粽子和楚辞隐喻文化之源,竹叶隐喻故乡情思。祖母既是一条血脉细流,来自黄河的源头;也是一根伦理纽带,把诗人同黄河与楚辞连接起来,表明自己伦理有根,文化有源。在祖母这一代,伦理根深,文化源长,不管竹叶完好还是残破,祖母“都放在酸枝森木柜里小心安置”,不敢遗忘。但是到了母亲这一代,伦理情感开始发生变化。诗歌写道:

妈妈年轻的时候,那些年头

热腾腾的粽子仍到处获殷求

虽然她不忘选用神州来的绿豆

她也偏爱天坛牌五香肉

然而她更喜欢采用甘榜种的糯米

又说用双溪旁的裹粽更可口(何乃健,2004:3)

在妈妈这一代,华人习俗同祖母有了不同。粽子仍然是华人喜欢的食物,妈妈仍然喜欢绿豆和天坛牌子的五香肉,但是妈妈更喜欢在本地甘榜种的糯米,爱上了双溪旁的裹粽。诗人在坦然接受这种伦理变化的同时,又表达了自己深沉的伦理担忧:“我心中感到阵阵的创痛/我不惧怕苛政狰狞的面孔/却担心孩子们不依祖母的爱心里粽”。(同上)诗人对这种伦理的转变进行了深刻思考:

龙的精神尽在粽子里包容

这渊远的手艺一旦失传后

忘了屈原,忘了端午的龙种

有一天会退化为胆怯的壁虎

只能窝囊地活在墙角的隙缝中(何乃健,2004:3)

粽子和端午,尽管表面上看是一种普通的食物和节日,然而实际上它们却是华人文化的符号,伦理的媒介,承载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伦理情感。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在于它拥有自己深厚的文化积淀,有着自己牢固的伦理依附。因此,诗人担忧,一旦遗忘了自己的文化,丢弃了固有的伦理,龙的传人就可能“退化为胆怯的壁虎”,“窝囊地活在墙角的隙缝中”。

用节日表达伦理诉求,是马华诗歌的特点。何乃健的另一首诗《中秋》也同样可以看成是《端午》的姊妹篇,是对《端午》表达的伦理主题的哲学思考。诗人开篇即问道:

中秋的月光在草场上结霜

热带的林园为何弥漫着北国的秋凉

莫非冰河期又要到来了

冰雪会不会将所有的绿意摧残?(何乃健,2004)

诗人写在诗歌开头的两行,似乎写出了唐代诗人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意境,但是诗人笔锋一转,写出了诗人在这美好佳节生出的惆怅与担忧:所有绿意会不会被摧残。绿意是什么?绿意即生命,是“挣扎着求存”的“火种”,在诗中暗喻华族伦理。尽

管“一群饿狼”要吃掉向大地洒下光亮的月亮,即华族伦理面临的消亡的危险,但是诗人认为,只要大家紧密团结,“把灯笼紧紧靠拢”,“在狼吼声中把月饼互传”,“把夹在馅里的诗行轻朗”,因此,“广寒宫里的桂树经得起风霜/伐树是徒然的”。(何乃健,2004)诗人在这里表达了对自己坚守华族伦理的信念:只要华族精诚团结,相互间延续华族的伦理传统,自己的伦理之根就不会断裂,自己的文化之源就不会枯竭,华族也就会繁荣昌盛。

诗人还大量运用象征和隐喻表达华族伦理,例如《脐带》一诗。在这首诗中,诗人以脐带做比喻,从伦理上表达自己同华人故国血脉相连。诗人尽管40年前已经来到了新的祖国,但是心上“还牵着一条倔强的脐带”,连接着溢满热血的胎盘,而那孕育生命的子宫,“怀过三皇五帝”以及灵魂“照亮二十四史的胎”。(何乃健,2004:6)诗人在异国他乡出生长大,童年时代吃的是用“湄南河的泥水烧煮”的稀粥,少年时身背“行囊”,移居梹城,成年后又情系“米乡”吉打,但不管诗人走到哪里,“心中那条固执的脐带”,不仅没有被剪断,而且一直在为诗人输送华族的母体营养。虽然有人说这是一条“累赘”的脐带,要把它像“盲肠”一样割断,不必在乎“失落渊远的族谱”,但是诗人一再表达自己的决心,要“永远以这条脐带去吸吮/母体里蓄了五千年的蛋白质/以及令我免疫的抗体”。(同上:7)因为,“这脐带所输送的磷和钙/令我的脊椎垂直而立”,因为脐带输送的是气节、傲岸、冷艳和生机。诗歌不假雕琢,朴素自然,情感深沉,意境高远。字里行间,无不尽显诗人的冥思神态、怅惘心情,深刻哲思。尤其是诗人用脐带作喻,强调自己在文化和伦理上同华族的血脉相连,从而强烈地突显了诗歌的伦理主题,发人深思。

诗人写作的另一首诗《灯笼》,在主题上是同《脐带》相连的姊妹篇。这首诗在表达诗人的伦理情感方面,同《脐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挂在异国他乡屋檐下的《灯笼》,尽管“蔡伦糊上的腊纸被雨水淋湿了/仓颉的字迹变得斑驳朦胧”,但是灯笼里挑战“黑夜与酷寒”的火舌,仍然在“无声地倾述自己的沧桑”。(何乃健,2004)诗人借灯笼对华族的苦难历史进行了回顾:黄帝战蚩尤,峰火御蛮夷。在中华民族经过的苦难历程中,正是靠了这弱小的烛火,消除了“五胡乱华的黯澹”,照亮了“盛世的汉唐”,将外来的成吉思汗“融化于泱泱华人的汪洋”。祖父扬帆南渡,全靠“灯笼为他导航,指引方向”;“遭遇风浪与险滩/全凭灯笼里不灭的烛火壮胆”。然而,一阵忧愁不禁涌上心头,因为诗人看到,在大厦林立的都市,灯笼被人淡忘了,灯笼被弃置于古庙的檐头,耀眼的霓虹掩盖了灯笼的烛光。诗人为此感到痛苦和担忧,发出哲学的追问:“愚昧的心呀,一旦灯笼火灭光熄/电流中断的漫漫长夜里/没有烛火,泥泞与深坑如何回避?”(同上)诗人的心尽管“为灯笼将熄而哀伤”,但是,诗人仍然表达了自己的坚强信念:“让我们为灯笼把尘埃揩净/把雨水抹干,把破檐修茸/把风雨遮拦,还有别忘了/去把火相传,把更多灯笼点亮!”(同上)诗歌语言朴素、自然,感情真挚、深沉。诗人用灯笼象征华族伦理,解说自己的文化传承,追溯炎黄子孙的血脉,表示要一心呵护灯笼中的火种,不让它熄灭,从而做到薪火相传,世代不熄。

马华诗人对文化之源和伦理之根的抒写,是真诚的、直率的、强烈的。这在其他诗人的诗中也可以充分感受到,例如吴岸的诗。在《祖国》一诗中,吴岸通过对儿子送别母亲回归故国的描写,揭示了祖国对于儿子和母亲的不同涵义。儿子对母亲说:“你的祖国曾是我梦里天堂,/你一次又一次的要我记住,/那里的泥土埋着祖宗的枯骨,/我永远记得——可是母亲,再见了!”(吴岸,1988)可是现在,母亲的祖国已经不再是儿子的祖国了:“我的祖国也在向我呼唤,/她在我脚下,不在彼岸。”(同上)从诗中可以看出,儿子伦理情感的变化就是对现在的祖

国的认同。但这种认同不是伦理纽带的断裂,而是对祖国在伦理关系上的重新定位,因为“北方的大陆和南方的岛屿”之间有着不可割断的联系。

表达对华人文化之根的认同,是吴岸诗歌的一大特点。例如在《歌唱中华文化的繁衍》一诗中,他用另一种方式即从语言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伦理情感:

母亲的语言

是珍珠的语言

晶莹亮洁

光明璀璨

在天地间闪耀着光芒

诗人把中文比作母亲,通过华人的语言表达了自己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与情感。在《长城赋》里,诗人从文化的角度描写自己对中华伦理的感悟:“李白的一片月/依旧是映入鄜州闺中的/杜甫的清辉。”(吴岸,1988:42)诗人自问:“问客从何处来/我曾是乐游原上的歌者/西出阳关的故人。”(同上)诗人通过对唐代诗人王维的《渭城曲》、李白的《忆秦娥》和李商隐的《登乐游原》中的诗行的化用,表达了一个华夏子孙对自己母亲的祖国的挚爱以及对中华文化的接受。在另外一位诗人吕育陶的《在我万能的想像王国》里,诗人的《端午1998断想》一诗,借助端午表达了与吴岸类似的伦理情感。虽然“二十岁以后就忘了粽子香/离家的舌头已被榴櫣和炒粿条收买”(吕育陶,1999:42),但是诗的“忧郁的造型”仍然继续在华人的文化传统里。诗人从华人的伦理立场出发,表达对多元文化即华人文化的诉求:“渐渐忘却在多元文化的丛林我们注定/必须耗费更多力气拨开藤蔓与枝干/争取单元族群的一口食水”。(同上:68)诗人在文化的源流里找到了屈原,并借助这位三闾大夫强烈地表达了历史不能被改变(历史不能转弯)的信念:“巨石也准备就义/你注定沉落如铁达尼……”。(同上:42)就义的“巨石”和沉没的“铁达尼”,不仅把华人的伦理情感写得悲壮崇高,更是表达了中华民族伦理的强大精神力量。

总之,马华诗歌的伦理特性明显,伦理情感厚重,字里行间流淌的浓浓深情,感人至深。经过多年的融合,马华诗人终于在异国落地生根。但是,异国的融合与归化并没有割断华族的伦理情感与联系。他们在诗中一方面表现自我融合与归化的历史必然,另一方面又抒写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以及同华夏民族的联系纽带,同时也为中华文化的淡化和伦理意识的减弱感到担忧。马华诗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有快乐也有哀伤,有欣喜也有忧愁,有思考也有向往。他们在诗歌中能够坚守自己的信念,相信龙的子孙不会切断自己的伦理之根,不会堵塞数千年的文化源泉。因此,正是马华诗人的创作中显示出的伦理力量,才使他们的诗歌感人至深。

[1]何乃健.马华文学大系·诗歌(一)[C].吉隆坡:彩虹出版有限公司,2004.

[2]林健文.猫住在一座热带原始森林[M].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09.

[3]吕育陶.在我万能的想像王国[M].吉隆坡:大将书行,1999.

[4]木焱.毛毛之书:木焱短詩集[M].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07.

[5]王葛.雨天的诗[M].Petaling Jaya:海天出版社,1985.

[6]吴岸.盾上的诗篇[M].麻坡:南风出版社,1988.

[7]邢诒旺.家书[M].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09.

Ethical Appeal and Emotional Expression in Malaysian Chinese Poetry

NIE Zhen-zh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There are three artistic dimensions in Malaysian Chinese Poetry.Articulating ethical appeal is its essential theme,voicing national emotion is its basic sentiment and using symbol is its artistic feature.Malaysian Chinese poets skillfully em ploy symbols to trace back to Chinese history,to meditate philosophically on Chinese national sufferings,to express their strong belief on the bright future of Chinese nation and their profound love for their homeland.Malaysian Chinese poets absorb strength and seek aspiration from the source of Chinese culture,expressing their strong emotions and representing Chinese cultural origin and ethical root.The poems written by Muyan,Lin Jianwen,Xing Yiwang,He Naijian,Wu’an and Lv Yutao all fully demonstrate powerful and moving ethical strength.

Malaysian Chinese Poetry;ethical appeal;ethical emotion;Chinese ethic;Chinese culture

I106

A

1002-2643(2015)03-0071-07

10.16482/j.sdwy37-1026.2015-03-009

2014-02-20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研究”(项目编号:13&ZD128)和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文学伦理学与文本研究”(项目编号:13AWW001)的阶段性成果。

聂珍钊,男,湖北秭归人,教授、主编、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与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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