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限 Text by Wu Xian
20世纪80年代的一部电影《知音》,将小凤仙与护国大将军蔡锷的浪漫故事演绎得如泣如诉。他们的际遇与命运,在国难民危的乱世中显得格外深沉悠远,满足所有人关于风尘侠义、英雄美人的幻想,以至于百年之后仍有不息的回声。铁血与浪漫相间的爱情故事,因与国家正义有关而为世人传颂。然而,蔡锷死后,小凤仙隐居东北的故事却鲜为人知。5月15日,多年致力于东北近代史研究的冯庸将军的外甥、台湾著名实业家张文琦先生莅临沈阳,记者有幸聆听了张先生讲述小凤仙和另一位将军——冯庸的尘封往事。
提起东北的近代史,无人不知张作霖、张学良父子。其实与张氏父子比肩的还有冯鳞阁和冯庸父子。百姓中曾有戏言:“东北的天下原是冯家父子的,后来冯家父子让给了张家父子,张家又让给了蒋家父子”,虽是百姓说的笑话,但足以看出冯氏父子在东北的地位和影响。冯庸比张学良小3个月,均为1901年出生,他们义结金兰,同号“汉卿”,并称“东北两公子”,又是同年毕业于北京“中央”陆军第二讲武堂和东北陆军讲武堂。冯庸在职位上虽不如张学良,但其声名并不逊色。
张文琦对小凤仙评价很高。他认为,近代风尘中女子,若以知名度来说,恐怕无出赛金花、小凤仙二人之右。前者曾为状元夫人,随同洪钧出使德国;后者是蔡锷将军的红颜知己,曾助蔡锷逃离袁世凯监控,到达云南,举兵抗袁,成就了他“护国军神”的美名。此前,很少看到有关小凤仙的出身和下落的记载,她协助蔡锷逃出北京后的经历也都言人人殊。
张先生介绍,小凤仙是1900年生人,冯庸是1901年出生,二人是同龄人。当时一为北平名媛,一为东北名少,互相倾慕相交相识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双方是什么关系,是一般朋友,还是红颜知己,抑或英雄美女惺惺相惜,这段扑朔迷离之缘,如今已难以求证。按张先生所说,二人相识应该在1917年前后,此时正值小凤仙与蔡锷将军交好之时,在京华红极一时。张学良和冯庸二人以“东北两公子”身份结识小凤仙,也在情理之中。1933年,冯庸将军曾赋七言律诗于小凤仙。
题弃妇吟
六载恩情付劫灰,一别狂饮泪千杯。
最后吻郎郎许否,郎真忍令我独飞。
万丈情丝一剑挥,阿侬心事己成灰。
摘下绣纬藏绣枕,怕郎睹物惹郎悲。
诗中表达一个失去心上人的妇女,身心俱焚的悲戚心情,透过诗作,可见冯庸和小凤仙的关系非同一般。
张文琦说,12岁那年,他见到过小凤仙。在他的印象中,小凤仙虽饱经坎坷却也是个开朗、热情、善良的人。
那是在1947年冬,张文琦随母亲冯碧君即冯庸将军的亲妹妹由沈阳到长春看望住在范家屯的奶奶。不料没多久,长春即被东北野战军包围,他和母亲被困城中不能回沈阳。此时的长春被围得水泄不通,市郊逐渐缩小,民生物资缺乏。
大约是在1948年7、8月间,张文琦刚刚参加完初中应试,母亲带着他去一处日式小楼看望一位阿姨。在他的印象中,这位阿姨身着浅蓝色,被称为阴丹士林布的旗袍,皮肤白皙,身高约在1米6以上,极为健谈。见面后,她亲热地拉着母亲的手,述说离开北平嫁到东北后定居长春的过程。由于张文琦年少,并没有留意她们的谈话。他记得母亲临走时,把一包金元券及金饰交给了那位阿姨,阿姨感激万分。他们聊了很久互道珍重后就告别了。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告诉他,刚刚见过的那位阿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凤仙,是当年北平名媛侠女,也是冯庸在北平念书时结识的最要好的朋友。因为长春当时面临的困境,小凤仙的生活也是举步维艰,才不得已向冯庸写信求助,冯庸于是托在长春城内的妹妹冯碧君前往探访并救济小凤仙于危难。
那么小凤仙是如何来到长春的呢?
张文琦先生也未亲耳听说,他让记者查阅资料。记者在中华书局出版的《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一书中,查到了小凤仙离开蔡锷将军后三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蔡锷将军于1916年冬天病逝后,小凤仙曾穿孝服到北京中山公园的追悼会会场致哀,并且请易君左的父亲湖南著名诗人易实甫代作挽联,云:“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忍抛儿女情怀,萍水姻缘成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悲零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张文琦补充说,据说当日小凤仙悼蔡,还挂有另外一联:“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蔡锷将军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小凤仙写下遗书后便悄悄离开了北京,坐上开往天津的火车。她本来想在车上自杀,但意外的列车事故使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她在天津一个大杂院里租了一间陋屋,靠替别人做手工度日,开始了独自一人的隐居生活。
直奉战争打响后,东北奉军开进了天津。奉军一位梁姓师长率部进驻小凤仙居住的那个大杂院,于是他们相识了。小凤仙被其军人气质所吸引,梁师长也钟情于小凤仙的美貌和谈吐。不久,奉军兵败撤回东北,小凤仙跟着那位梁师长到了他的老家辽宁铁岭县,当上了他的四姨太。1940年秋,梁因病去世后,小凤仙只身流落在长春。张文琦先生说,他和母亲就是在此时受冯庸之托前去探望救济小凤仙的。
据《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记载,沈阳解放后,小凤仙迁居到沈阳,先是进了被服厂工作,以后做了保姆工作,后来遇到“东北人民政府”总务处的锅炉工李振海。李振海旧日曾在大帅府公干,有缘一睹小凤仙之芳容。沈阳解放第二年,二人便结为连理。小凤仙改名张洗非,做了四个孩子的继母。
书中记载,小凤仙旧日曾与京剧大师梅兰芳有一面之缘。抗美援朝之时,梅兰芳前线演出归来,宿于东北人民交际处招待所,也就是现在沈阳的辽宁宾馆。小凤仙得知,便央求邻居写一封半通不通之书信,梅兰芳收到交际处传达室送来的这封信后,兴奋异常,他想不到小凤仙会在沈阳,这人可不能不见。人家在关键时刻仗义勇为,为国家出过力,于是立即写信约她出来晤面。
小凤仙与梅兰芳见面后作了一次长谈,并交给梅兰芳当年为追悼蔡锷亲笔写的一首诗:“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泉台若无觅君处,愿化啼鹃望东瀛。凤云绝笔。”梅兰芳见到这份30多年前的信物,不胜感慨。这次与小凤仙的会见,在座的有梅氏夫妇和梅先生的秘书许姬传。
张文琦讲道,当时小凤仙向梅兰芳先生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和沦落烟花的经过,以及与蔡锷相识并帮助她逃离虎口的情况。当她讲到蔡将军曾经为她赎身,给她来信谈到在讨袁护国战争中喉疾加剧,后来去日本就医逝世时,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梅兰芳关切地询问她的生活情况,她感慨万分,讲了她30多年的颠沛流离和目前状况,“起先在一家被服厂,现做保姆工作。我是靠劳动吃饭。”当天,梅兰芳宴请了小凤仙,分别的时候还送给她一笔钱。
梅兰芳十分同情小凤仙的遭遇和处境,马上托付交际处李桂森处长“无论如何想办法”给小凤仙一个工作,后又写信通知小凤仙与李处长联系。1951年6月23日,小凤仙被安排在东北人民政府机关幼儿园当保健员,负责保管和发放儿童衣物。有了一份较稳定的工作后,小凤仙家庭窘境稍有缓解。
梅兰芳回到北京后不久,小凤仙曾于6月28日特地写信给梅兰芳表示感谢,信中说:“别后,转眼之间两月多,当梅同志启程时,捧读大札,即按所指,去李处长处请示,以梅同志之帮助,现已蒙李处长之介绍,在东北人民政府机关学校当保健员,于星期一(二十三日)正式上班。我的前途光明是经梅同志之援助,始有今天。决依政府之指示,遵守工作,以报答大恩……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这一年小凤仙51岁,此后,梅兰芳再未和小凤仙通过消息。
1954年秋,小凤仙患上了类似老年痴呆和脑血栓的病症,生活不能自理。去世前一周一直想说话,但就是说不出了。谁也不会把眼前的这个老太婆与当年那个名满京华的小凤仙联系起来。她终于走完了54年曲折而苦涩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