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勇
维护西藏地区与邻省藏区的社会稳定,是国家边疆治理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国家安全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中国涉藏思想库①思想库 (thinktank亦称智库)是现代政策、对策研究组织的别称,是政策主体的一个十分独特而又非常重要的构成因素,被认为是现代决策链条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思想库既从事理论研究又从事应用研究,既关注学术问题又关注实际问题,由于官方、半官方和民间等思想库的服务对象、成员组合、研究领域和构成形式有很大差别,在政策制定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也不相同。在中国,已明确地将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大学、党校、党政研究单位等称为“思想库”。应当予以深度研究的问题。②思想库的深度研究是按合实性、合理性、逻辑性、不变性和普适性的原则,对社会现有的命题进行系统的整理,经过修改、删除和增加思想而形成新的学术认知。从大边疆战略的角度看,大国的边疆问题关乎国家全局,关乎国家现实和未来的生存与发展。广义的边疆问题研究,既来自于对历史的解读,也来自于对现实问题的辨析。立体边疆概念的产生,是现代国际问题在科技大发展形势下的体现,而边疆带概念的出现则是传统地缘政治在一定历史时期的反映。如何全方位地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研究,需要拓展思想库的视域和思路。
当代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的稳定命题,包含在中国国家战略的边疆总体研究之中;总体研究意味着中国西部地区在这一问题上的关联性,也意味着这一问题与国家全局的关联性。“边疆”一词来自于疆域和疆界概念,在关于边疆最基本的理论中,传统的边疆概念以地缘为界,③“边疆,边境之地”。《辞源》,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095页。传统理论认为地理边疆的发展、稳定和安全就是国家的发展、稳定和安全。而随着全球一体化时代的到来,新的边疆观认为,国家整体的发展、稳定和安全,不再仅仅局限于地理边疆的边界线或区域不受外来攻击和侵犯,它还包括在特定区域里经济安全、文化安全、社会安全和心理安全等都能得到保障,这就需要拓展国家边疆的概念,以充实我国发展、稳定和安全的基础理论——面对错综复杂的世界形势,这不仅仅是学术发展的需要,更是国家安全实践的需要,同时也是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稳定问题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目前,中国理论界与决策层的不少人对边疆和边疆问题的认识多数仍然局限于地理区域,这种情况需要改变,否则,对边疆地区社会如何稳定的认识,其眼光将始终被地理边疆的视域所限定。
在关于边疆的最基本理念中,边疆首先是一个关于区域的地理概念,并在地理概念的基础上逐步拓展到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大多数人所理解的“边疆”,在很长的时间里简言之就是“相对于国家核心区的外围性区域”,这是对“边疆”地理概念最基本的理解或阐释。随着历史的发展,边疆的内涵也在拓展。可以说,在现代国家版图理论确立之前,边疆就是远离王朝统治中心与他国交界的边远区域,同时是发展程度不高并有待开发的区域。这种认识,中国古来有之。春秋时期的《诗·周颂·清庙之什·思文》即有“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此处的“疆”是界,亦可指王朝统治的边缘地带。唐武德二年 (619年)闰二月,高祖李渊颁布诏书:“画野分疆,山川限其内外;遐荒绝域,刑政殊于函夏。是以昔王御世,怀柔远人,义在羁縻。”①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第一百七十卷《帝王部·来远》,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这已经将边疆的地理概念确定下来。宋人有“缉熙绵宇肃边疆,蕃祉纷纶显阜昌”诗句。②夏竦:《奉和御製九天司命降临》,《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我国“边疆”概念很早也与“边境”相通,汉代班固说:“安边境,制四夷,国家大业不可废也。”③班固:《汉书》第六十六卷《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桓宽指出:“中国与边境,犹肌体与腹心也。”④桓宽:《诛秦第四十四》,《盐铁论》,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年。
至现代,对边疆的理解首先还是地理的。⑤“边疆,靠近国界的领土。”《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4页我国边疆史的研究追溯其源,也是从地理概念开始的。厉声指出,“边疆”的本意是地理概念,是指靠近边界 (疆域)的领土 (领地),而在由王畿与四土两大部分构成的先秦国家形态中,只有处于中心地带之王畿⑥王畿,古代王都所领辖的方千里地面。后指京城所管辖的地区。《说文》:“畿,天子千里地。以逮近言之则曰畿也”。与周围四土概念,并没有现代国家疆域意义上的“边疆”概念。⑦高月:《“中国疆域理论研究论坛”第二次研讨会综述》,中国社科院科研局/学部工作局,2006年7月18日,http:∥kyj.cass.cn/Article/161.html,2014 年 10 月 10 日。周平认为,中国古代“王朝国家的周围,尚不存在实力强大的能够与之抗衡的政治共同体,所以王朝国家的统治范围具有向外延伸的可能性。而不同时期的王朝国家本身,其内部的结构、统治的能力和国家的实力等,都有很大不同,国家的边疆区域也因此而出现盈缩变化。王朝国家的国力强盛,国家的统治能力强大,国家的边疆区域就会向外盈伸,反之则向内收缩”。⑧周平:《中国的边疆治理:族际主义还是区域主义》,《思想战线》2008年第3期。
中国古代也早有疆域治理概念,《左传·定公四年》:“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皆启以商政,而疆以周索。”⑨杜预注:“疆理土地以周法。索,法也。”杨伯峻注:“疆以周索,依周制画经界,分地理也。”“索”,就是依法治理。在春秋之后,中国的疆域在发展中逐渐成形,边疆治理的思想在各个朝代都是中央政权最为关心的。早在秦朝就制定了保留归附的边疆民族首领的王、长称号并在法律中给予优待。汉以后,历代封建王朝一直奉行这一政策,历经各朝,至清代,又对此政策进行创新改造,使之完善成为治理边疆民族地区的基本方针。对应此政策,历代封建王朝设有对边疆的治理机构,秦朝设有典客、典属国两个机构;汉中央设有大鸿胪,“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及四方夷狄封者”。[10]范晔:《后汉书》第三十五卷《百官二》,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隋朝礼部中的主客司以及鸿胪寺,负责管理边疆民族事务;唐沿隋制,在中央政府中设礼部,其中礼部司和主客司,负责处理边疆民族事务;元设有帝师、宣政院等机构,管理边疆民族事务;而明朝中央的吏部、礼部、兵部、提督四夷馆、鸿胪寺、行人司、僧录司、五军都督府等,是分掌边疆民族相关事务的机关;到清朝设立理藩院,专管蒙藏等民族地区事务。[11]方慧:《中国历代民族法律典籍》,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在加强行政管理的同时,历代中央王朝还通过驻扎军队来加强对边疆地区的治理。“恩威并施”是中国历朝统治的方略,对边疆民族地区尤多使用。中央在边疆的军事部署是“威”的体现,是对地方脱离势力“慑之以兵”的举措,又是加强边防的需要,至近代,更兼有维护主权的意义。
国内众多学者认为,这些政策和举措都源于“羁縻”思想。羁縻而治即对边疆的牵制与束缚,在封建皇朝后来的实践中,这一思想逐渐发展为对边疆地区或对边疆民族的笼络政策。唐在统一各边疆地区后,在各族首领所辖领域的基础上设置羁縻府、州、县,并任命各首领为都督、刺史等官,这些官职可以世袭。①刘统:《唐代羁縻府州研究》,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8年。宋代在部分边疆地区也沿袭了这个政策,设有羁縻州、县、峒。②吴永章:《论宋代对南方民族的羁縻政策》,《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版)1983年第3期。明代在西北、西藏等地设有羁縻卫所,授归附的边疆各族首领为都督、都指挥、千户、百户等。③彭建英:《明代羁縻卫所制述论》,《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3期。历代统治者采取羁縻政策,旨在将边疆地区纳入其政权的政治编制体系之中。从中国历史进程考察,这一政策主要是皇朝中央基于对边疆民族的笼络,与真正实现对边疆地区的有效管理还有很大的距离。自清以来,废除明代的羁縻卫所,清统治者已认识到,“羁縻而治”的思想已不能够适应对边疆地区的统治与管理,直接治理才能适应国家一体化的发展,清朝逐步实施的“改土归流”即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究其所终,最基本的边疆概念,在中国从古至今,首先是地理的,直到现代,大多数人基本上仍然沿用的是相对于国家核心区域的边远地方这样一种认识。从历史学、民族文化学的意义上讲,在中国的边疆概念里面,自古以来就存在多元一体,家国一统的涵义,这种边疆概念的特殊性质与中国古代特殊的、以汉文化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的政治传统和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有关,反映在中国古代的立法和司法制度上就是边疆的法律与边疆的概念和边疆的民族之间呈现出一种历史性的波动和相对稳定的统一。④杜文忠:《边疆的概念和边疆的法律》,《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4期。由于具有世界上不多的主体文明延续数千年和上千年疆域大体不变的历史特性,中国中央政权对边疆的概念产生的年代较之于西方要早得多,对边疆地区治理的思想和对策也要早得多,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西方古代的边疆观念,有学者从“法系中镜像即语源学角度”考察,称罗马在不列颠的边疆包括三个要素:要塞 (fort)、壁垒 (vallum)和边墙 (wall)。壁垒和边墙在军事上并不具有防御功能,而是边界的标志。安东宁 (Antonine)边墙几乎是纯粹的政治边界线。在日耳曼的边界 (limes)中,木栅和边墙既是军事边界又是政治边界。在多瑙河地区,河流成为服务于政治管理的边界,要塞和边墙位于罗马境内则完全以军事战略为目的。由此可见,罗马边界 (limes)的基本目的并非出于军事,在许多情况下是政治和行政的边界。⑤张世明、龚胜泉:《“边疆”一词在世界主要法系中的镜像:一个语源学角度的考察》,《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2期。
考察欧洲历史,人们很容易看到这种语源的历史镜像来自于西方国家的变动性,即大多数国家的疆域不是自古以来大体固定并在上千年时间中延续下来的,时常会因为民族的大规模流动和相互间超长距离的征战而变化,其中国家疆域整体被变动的状况并不鲜见。因而大致固定的国家边疆在西方是近代才出现的,所以西方的边界 (limes)概念因大规模长距离变动的需要,在军事上的意义古来即有,而对边疆 (frontier)的概念是因近几百年主权理论的完善和殖民统治的实践才逐渐明晰的。
西方早先所有关于疆域 (包括边疆、边界)的理论可以概括为政治地理学 (地缘政治学)阐释,其源头可以上溯到古希腊的哲学家们,无论是柏拉图的《理想国》,还是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都将政治地理视作国家疆域的首要条件。在西欧“文艺复兴”之后,特别是伴随地理大发现,⑥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地理大发现”使地球上的新、旧大陆通过直接的海上联系结为统一的整体,新、旧大陆之间的广泛交往成为可能。“地理大发现”也标志着一个新的世界政治地理格局的来临,欧洲列强由此开始了持续400余年的海外殖民扩张、占有和掠夺欧洲以外土地的过程。参见章永俊:《西方近代边疆理论的初步发展》,《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2期。对国家疆域与政治关系进行系统阐述的是律师、经济学家和哲学家而不是帝王,这与西方较早发展了哲学社会科学有关。法国律师琼·博丁 (Jean Bodin,1520-1596年)在对政治事件的分析和研究中,强调地理环境和政治事务的相互关系,认为上帝使人类处于不同的地理环境,其目的就是形成劳动地域分工,进行贸易往来。英国人威廉·配第 (William Petty,1624-1687年)曾在克伦威尔共和政体中任职。英国统治爱尔兰时,他用近4年时间绘制了《爱尔兰图集》,同时发表文章为英国统治爱尔兰提供依据,并且从地理环境的角度探讨了国家最优模型。
政治地理学作为一门科学被系统化、理论化始于19世纪下半叶,德国的拉采尔、英国的麦金德和美国的马汉对此贡献最大。拉采尔 (Friedrich Ratzel)的“国家有机体”说影响很大,在其1897年出版的《政治地理学》一书中,首次对政治地理学做了系统的研究,提出了著名的“国家有机体”说,被人誉为“政治地理学之父”。他的“国家有机体”说主要包括如下内容:1.国家是一个空间性的有机体。拉采尔把达尔文进化论中的有机体概念引入对国家的研究上,在他看来,这个有机体是人民和土地的统一,具有生长、扩张和衰亡的生命周期,空间是重要的政治力量,国家必然要为保卫和扩大生存空间而斗争。2.斗争是国家生活的根本特征。和生物进化过程中所遵循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样,国家为了生存和强大必然要扩展其领土,世界性强国必须占有足够数量的土地,尤其是战略要地。世界强权力量的瓦解和替代过程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在政治地图上就是不同尺度的国家相互组合,国家的衰落就是由于对空间观念淡薄所致,国家演变的历史就是为政治领域而斗争的历史。3.国家生长遵循七个法则:第一,国家的空间随人口的膨胀而生长,人口增长是国家扩张领土的一个强有力的因素;第二,国家领土应随其他方面,诸如商业和交通的发展而扩张;第三,国家通过并入较小的领土单元而生长;第四,边界是国家的边缘器官,是国家实力的显示器;第五,国家在扩张领土过程中往往寻求最富有政治价值的土地;第六,一国领土扩张的动力来自其他更发达的国家;第七,领土扩张的趋势是在转换过程中发展和增长的。①王恩涌:《政治地理学:时空中的政治格局》第一章,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由政治地理学派生的地缘政治,是确定国家利益博弈的一种有效方法,对理解国家的外交战略和外交政策是有很大帮助。
麦金德 (Mackinder,Sir Halford)的“大陆腹地”说,把地理学思想应用于政治之中,率先从全球角度来考虑世界政治地理的结构,对世界上大陆与水域分布的政治意义提出了独到的见解,首创“心脏地带”说,这种思想在其《民主的理想与现实》一书中得到进一步发展。在他看来,世界政治力量可分为陆上力量和海上力量。陆上力量最强的是欧亚大陆,欧亚大陆北部为冰块所围绕,其他三面为水域包围,是地球上最大的陆块。在这块大陆中部,北以广阔的亚极地森林和沼泽地带为界,西面从匈牙利的普斯塔斯到中国东北的小戈壁,绵延6000多千米,构成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占据这个“心脏地带”的是骑马和骑骆驼的游牧民族。世界海上力量的中心主要是欧亚大陆边缘地带诸国,包括美国、英国、日本、澳大利亚和具有撒哈拉沙漠的非洲。通过对世界政治力量的分析,麦金德对地理环境和政治事件的关系做了理论上的概括,他认为:“各个时代的社会运动,基本上都是围绕着相对的自然特征进行的,”②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而“任何可能的社会变革似乎都不会改变它和它赖以生存的巨大地理界线之间的基本关系”。③麦金德的这一观点,也在说明国家作为一种历史的范畴,在一定时期内并不因政府的更迭和意识形态的转换就必须重划疆域。
阿尔弗雷德·萨伊尔·马汉 (A.M.T.Mahan)从战略角度分析了一国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领土范围、人口数量、民族性格和政府政策 (包括发展海上实力的政策)等因素对海权的影响,提出海军战略就是在平时和战时建立并加强海上实力,以实现国家的战略目标。马汉认为,成为世界强国的先决条件就是控制海权。国家强盛与否固然与国家政策制定者的智慧有关,但国家的自然特征比这些人文因素更为重要。①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海权论》,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马汉的海权论虽然是讲国家海权控制的,但是对政治地理的贡献很大,因为海权论的核心是论述通过海权控制,国家的疆域包括边疆如何得到极大拓展的系统理论。海权论对后来国家边疆的研究有着形而上的启发,许多西方国家的智囊尤其是美国的国策大师,对诸多具体的边疆形态进行了深入的研究。②杰弗里·帕克:《二十世纪的西方地理政治思想》,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马汉的《海权对世界历史的影响》1890年在美国出版后,立即引起了轰动,不仅促使美国举国上下统一了认识,走向发展海权的道路,也影响到欧洲诸国。马汉在强调海权的同时,没有忽视陆权的存在和可能发挥的影响,指出陆权对亚洲中心地带——北纬30度与40度之间的未来影响,并从历史角度认为这是俄国与海权国家进行地缘政治较量的主要场所。在马汉看来,中国、土耳其亚洲部分和波斯都是海权与陆权争夺的重点。
在对边疆理论做系统研究并有很大影响的学者之中,值得十分重视的是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 (Frederic Jackson Turner)。他因强调边疆和西进运动对美国历史发展的重要作用,被视作系统阐释边疆理论的最重要的历史学家。1893年,特纳在芝加哥举行的美国历史协会会议上宣读了他的论文《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提出了其著名观点:“直到现在为止,一部美国史在很大程度上可说是对大西部的拓殖史。”边疆学说在发表后的30多年里得到了史学界的普遍认同和广泛传播,满足了美国人希望用一种新理论来解释美利坚民族价值体系,尤其是满足了政界、军界、学界坚持和宣扬美国建国以来所创立的国家制度的普遍心理需求。③特纳提出的“边疆”概念不是通常地理概念上的边陲或边界,而是指不断向太平洋沿岸移动的“活动边疆”,即美国不断扩展的边疆。特纳在其论文中指出,“美国思想的显著特征是依靠边疆形成的”,“美国人势必继续要求一个更加广阔的领域,以便发泄他们旺盛的精力”。特纳赋予“边疆”很多的内涵,把经济、政治和社会思想的变革都同边疆的“流动”联系起来,形成以不断扩张为核心的新边疆学说。这对于西方后来的边疆研究具有极大的启示。边疆的界限延伸至文化、金融、资源控制等领域,甚至扩张到地球外空间,将有形边疆和无形边疆有机结合的思维付诸于实践活动。
由于客观形势的需要,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政治地理学在各个大国发展很快,而且突出了边界及边疆问题,但仍然与政治地理的格局有着极大的关联。二战结束不久,毛泽东即对战后世界政治力量之间的斗争及其政治地理格局做出了战略预判:“美苏冲突,中国是中间地带。”世界政治博弈60多年的实践证明,毛泽东的战略预判是完全正确的。④《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22页。
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关于边疆的理论认识也在不断推进。孙宏年认为:地缘政治学的发展也促进边疆理论的深化。地缘政治学是政治地理学的一种理论,它根据各种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式,分析和预测世界或地区范围内的战略形势和有关国家的政治行为。地缘政治学把地理因素视为影响甚至决定国家政治行为的一个基本因素。⑤孙宏年:《相对成熟的西方边疆理论简论 (1871—1945)》,《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2期。董欣洁指出:二战之后,国家主权原则最终在全世界范围内确立,成为公认的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原则。领土边疆是国际法公认的主权国家行使对内最高管辖权的地域界限,因此,边疆问题不仅是理论问题,而且是实践问题。无论哪一种边疆,都和国家的基本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边疆不再单纯地被视为一种非此即彼的机械的分界线,而是多层次的自然空间内容的叠加。
两次世界大战使美国登上了世界第一强国的宝座。美国学者认为,美国的地理边疆和商业边疆的扩展都已经结束了,然而美国人心理边疆的扩展并没有结束,还在不断地延伸,其无形的边疆即文化影响的边界还需要拓展,有形的边疆如太空边疆也需要拓展,这些边疆新理念形成了新的边疆战略。近几十年中,在国内外思想库关于边疆理论的创新中,有创见的学者认为,全球化时代国家的边疆应该是多义的、具有很大弹性的,或者说处于全球化时代的国家特别是处于强势的国家是多边疆的。①于沛等:《全球化境遇中的西方边疆理论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黄立军:《信息边疆》,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在国外,边疆理论研究几经演变,②孙宏年:《试论西方边疆理论的演变及其影响——以近代西方学者对东方国家疆界的认识为中心》,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网站,2014年5月15日,http:∥chinaborderland.cass.cn/show_News.asp?id=10087,2014年10月15日。学者们普遍认为,边疆的含义已伸展到从有形到无形、从地理的边疆到文化、经济、资源控制以及地球外空间等多形态的“边疆”。近十多年的世界全球化进程,促使国家利益日益呈现网络化趋势,即国家利益之中的边疆治理或边疆战略,体现出一是维护领土边疆,二是维护国家的“利益边疆”或“战略边疆”。从欧美国家的边疆理论的进展来看,欧美强势国家特别是美国,已经形成了一种“大边疆”理论体系,这种理论体系对国策的最终影响,就是美国能够在其利益扩张的行动中获得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优势。
近二、三十年,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非地域化、模糊化、扩大化和网络化,使国家存在的疆域客观基础逐步发生演化,强势文化的扩张不断越过地理的疆界,文化边疆在近几十年中开始凸显出来,成为国家安全新的着眼点。文化边疆既可以与传统地理边疆叠合,也可以打破传统地理边疆的界限进行悄然的演变,而且这种演变是借助于和平方式进行的。过去上千年中,世界各国的传统社会结构主要限制于国家疆域内,随着全球化和全球交往方式的变迁,人类社会结构正在由传统的“平行线”型结构向“网络”型结构转换,网络建构了我们社会的新社会形态——网络社会 (the network society),文化边疆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笔者认为,当一国将所有有形与无形边疆的思考结合起来,在一段时间里依据国家战略的轻重缓急突出地关注某一较为边远区域 (包括领域)的时候,这个区域 (领域)即成为战略边疆。战略边疆是可以变动的,其变动的范围往往与国家战略重点有关,凡是符合国家战略重点的却因种种原因不在核心区域的地方,就是战略边疆。
国家领土的边疆 (地理边疆)是国际法公认的主权国家行使对内最高管辖权的地域界限。这条地域界限往往以边界线的形式表现出来,边界线内外有着绝对的、原则的区别。而利益边疆、文化边疆可能没有明确的地域指向性,它突出的表现形态之一是地域的不确定性,有的时候利益边疆、文化边疆与领土边疆的内容是叠合的,有时也表现出某种非地域性特征。利益边疆包含文化边疆在内,既包括国内利益,也包括国家国际利益,是领土边疆概念的放大和转化,远远大于领土边疆。
利益边疆、文化边疆和战略边疆是相对于传统意义的领土边疆而言的。国家利益与利益边疆、文化边疆和战略边疆是对同一内容从不同角度进行的认识和概括。如果说“利益边疆”回答的是国家利益的范围,“文化边疆”回答的是国家政治安全和意识形态安全的诉求,“战略边疆”则是回答国家利益战略重点的要求。国家利益是主权国家制定内外发展战略的基本依据,在边疆问题上尤其如此。
只有通过对边疆基本理论的追溯和演化的考察,从理论角度清醒地认识到其演变所导致的近现代国家的实践,中国才能在错综复杂的世界格局之中主动地应对西方国家“利益边疆”或“战略边疆”的拓展,在各个有关边疆的领域中有力地反对各种形式的霸权主义,真正地做到维护国家的主权利益,维护边疆地区的社会稳定。即使是在有形的边疆治理这个具体问题上,通过宽视角的考察,也能得出中国存在一个“环边疆带”的认识,在“环边疆带”中还可以分出“主边疆带”与“次边疆带”,在大边疆战略形成的时候,一国还应有“前出边疆 (带)”。因此,制定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政策和对策,实现我国地理边疆具体地讲就是远离中心地带的边疆地区的稳定,也需要有对边疆理论的深入探讨。有鉴于此,对我国边疆地区社会稳定问题的研究,应当也必须有一个宽视角、全方位的理性认识。这是研究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稳定问题和对策,需要具有的顶端设计的最基本思路。
西藏地广人稀,地形地质复杂,是青藏高原的主体,高寒缺氧,气候恶劣,境内多高山,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在我国有着独特的地缘特点、周边环境和民族宗教情况,由于西藏所具有的地缘战略价值与地位,西藏成为我国西南战略屏障。从边疆地理态势看,西藏周边主要的国家和地区为:印控克什米尔、印度、尼泊尔、锡金、不丹、缅甸。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表明,西藏自治区有44个民族成份,主要有藏族、门巴族、珞巴族、汉族、回族、蒙古族等,其中藏族人口260多万人,占92%,是一个以藏族为主体的边疆地区。①《西藏自治区概况》编写组:《西藏自治区概况》,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西藏在国家安全和国防战略方面具有特殊地位,从地缘政治角度看,西藏在国家整体中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美国等西方国家借助达赖分裂主义的势力,以西藏地缘优势来为他们各自国家的国际战略利益服务,这是当代西藏政治地位能够凸现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西藏邻省的藏区与西藏社会具有较多的相似性,在主、次边疆带上紧密相连,往往出现一处的问题引发多处连锁反应的现象,需要借助思想库进行总体的深度研究。
面对中国的崛起,敌对势力的遏制图谋和策略会一直存在。西方国家智库对西藏问题的研究涵盖面十分广泛,几乎囊括了政治、军事、经济、历史、文化、民族、宗教、生态、边界线等各个方面,且能够进行战略的集成综合研究并对决策机构提出咨询建议,对此,涉藏思想库一定要有相应的研究。
新中国成立之后,纵横向与其他民族地区相比较,西藏的民族、宗教以及反分裂斗争的特殊性,使得西藏的政治地位凸现出来。西藏和平解放前,与汉族和其他民族的接触交流主要在藏民族的上层,和平解放后,随着汉族和其他民族的干部、教师以及技术人员进藏工作,藏族干部、教师、技术人员等到祖国内地学习、参观、挂职等举措,藏民族与汉族和其他民族的交流开始频繁起来。改革开放前,在党和国家正确的民族政策指引下,各民族成员之间建立了平等互助团结的社会主义新型民族关系。
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国际反华势力和达赖集团②达赖集团被美国为首的国际敌对势力作为遏制中国的工具,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国内思想库对此毫无异议。问题在于相当层次的人认为,对达赖集团不必高看他们的本事,其分裂渗透掀不了大浪,并做了如下推理:1951年他们尚能组建军队在昌都一战,1959年他们还可纠结叛乱武装打上一阵,1969年他们只能在局部搞些小暴乱,1989年只能有点小范围的骚乱了,而2008年“3·14”只有几天就被镇住——达赖集团是日薄西山之态。此观点和推理看似有理。本课题组不赞成这个观点,并认为此单线条推理无效——事物的运动从来都是多动因的,在一个时期之中,达赖集团的活动能否对境内构成威胁,制造出大动荡乃至分裂的可能性,最终结果既取决于中美战略博弈的态势,也取决于国内边疆地区的各方面基础如何,还取决于中国未来的高层决策,甚至包括中国对今后几十年现代国家的构建内涵。的干扰和破坏下,拉萨发生多次骚乱,影响了民族团结和社会的稳定。尤其是2008年发生的“3·14”事件,对西藏地区的民族关系和社会稳定带来了严重影响,也波及到邻省藏区。国际反华势力与达赖集团相互勾结,一直从事分裂中国的破坏活动,是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不稳定最直接的因素。在多次骚乱中,他们利用狭隘的民族意识和极端的宗教意识蛊惑人心,策动一些寺庙的不法僧尼参与骚乱,诱惑一些社会成员参与,极大地破坏了西藏的民族团结关系和社会稳定。从2002年以来,虽然达赖方面与中央政府进行多次的接触商谈,但因双方共同基础缺失严重,至今未有结果。当前和今后,国际一些反华势力和对我国持有政治偏见的人士,依然支持达赖集团分裂我国,继续鼓励达赖集团搞“西藏独立”,搞所谓的“大藏区自治”,随着达赖年事已高,和其集团内部的权力新组合,③春风:《(独家)达赖:有“退休”之言无“退休”之行》,中国西藏网,2011年6月12日,http:∥www.tibet.cn/holiday/jryl/201106/t20110612_1076072.htm,2014年10月15日。中央政府应对分裂的情形将更加复杂,影响西南、西北地区社会稳定的情形也将更加复杂。
中国边疆地区的意识形态领域所存在的大量问题,归根结底是多民族国家向现代国家过渡时期政治整合的问题,其核心是走向未来的中国在区域均质化的过程中必须推进政治一体化。主流的意识形态必须对非主流的意识形态尤其是亚意识形态①亚意识形态是指一种游离于国家权力直接控制的支流意识形态,同时又具备一定的时代主导性,其政治倾向、审美态度、生活观念会有形无形地影响和左右人们的思想行为,尤其涉及到价值选择时更为明显。参阅傅玫:《论“‘紫罗兰’时尚叙事”的亚意识形态》,《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予以整合,不如此,就不能从根本上抵御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渗透。西方一些国家始终没有放弃对中国意识形态的颠覆,始终把西藏作为“分化”、“西化”中国的突破口,达赖集团也没有放弃恢复昔日统治地位的梦想,分裂祖国的图谋始终没有改变。可以预计,敌对势力的干扰破坏,使得我国在新世纪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将面临重重困难,西藏自治区在新世纪要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走进全国的前列也不会一帆风顺。因此,在西藏包括邻省藏区的发展过程中,必须处理好发展、改革与稳定的关系。发展是维护西藏等边疆民族地区社会稳定的主要基础,不仅仅是经济发展,还包括政治、社会、文化、生态等方面;社会稳定是西藏等边疆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继续改革,实现科学发展的重要前提,离开了这个前提,无从发展,更无从科学发展。
西藏社会稳定与相邻省藏区稳定与否关系密切。从历史上看,清王朝在青川甘等地的地方官,对治理西藏问题多有见地。四川总督多次上书呈述治藏必先安康,其治理康区的方略影响深远,有效地策应了清中央对西藏的治理活动。②廖建新:《康区藏族的历史源流回眸》,《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民国时期,川、康、青、甘等地的主官本质上是维护统治集团的,所实施的一系列对藏举措,客观上也钳制了西藏在帝国主义挑唆下内部亲帝国主义势力图谋独立的可能性。这些历史经验值得借鉴。近十多年来,达赖集团鼓吹“大藏区自治”,统一密谋策划破坏活动,多次在西藏邻省藏族聚居地方策动破坏活动,远远超过了一般行政的地域性管辖暴力破坏事件的影响。有的问题,冰冻三尺,是多年积累的结果,其情况错综复杂,不是一个自治区范围内能够认识清楚和解决的,需要动用多部门、多省区的综合力量,做进一步的深度研究。而目前西藏的社会稳定问题,是国家战略的亟需,也是边疆治理长久之策的需要。③王春焕:《构建西藏和四省藏区长治久安体制、机制的思考》,《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从社会控制机理看边疆社会稳定问题,在同一控制系统之内包含外控和内生两种形式与机理。作为维护社会稳定特别是边疆社会稳定的长久之策,从理论上讲,需要包含对社会控制机理的理性认识。
社会控制的外控形式,主要是运用专政理念和力量,在国家机器的笼罩下,施行硬性的控制来实现社会的稳定。其特征是以官方组织和准官方组织为主导,政府专政性的控制机制日益刚化。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表面稳定之后,社会矛盾的各个主体会因这种刚性化而出现摩擦甚至对抗,单纯使用这种控制机制,会逐渐丧失国家化解、消除致乱和无序因素的能力。世界各国的经验证明,单纯的专政控制,会逐渐引发各种矛盾冲突,并且日益简化为当事人与国家专政力量之间的直接对抗,区域社会就要出现动乱。
社会控制的内生形式,主要是通过大力促进社会文明进步的理念和力量,在经济社会不断发展的基础上实现稳定。其特征也是以官方组织和准官方组织为主导,形成社会生活中公正维护对多数人有利的格局,依靠社会观念普遍地内在生长出一种秩序和规范,这种秩序和规范得到社会成员的认同与参与,形成一种动态的稳定,对实现长治久安具有基础性的意义。内生形式带来的稳定,是全社会在共同趋于富裕基础之上所认可的理念自身需求的社会稳定。世界各国的经验证明,社会控制的内生形式是消解社会各个矛盾群体乃至当事人对抗国家行为的软件,辅之以社会的外控形式即专政力量,对于促进社会稳定具有明显的效果。
各国国情不同,社会稳定的内容也有所不同。我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稳定,本质上是以人作为社会的主体构建社会稳定。围绕人这个核心,从稳定民心入手实施社会整合机制,从政治思想上引导、凝聚人心,从制度供给上保障、保护人性。化解消极因素,调动积极因素,“凝聚人心、汇聚力量”。纵观中国历史,民心向背、民族融合与冲突,是关系社稷安危的大问题,历朝中央和地方开明的执政者都主张以收服民心为要,以安抚民众为务。在新形势下,民心成为中国特色社会稳定的核心问题。抓住了这个核心,就抓住了社会稳定的根本,民心是边疆社会稳定的系统工程建设的关键,具体到边疆民心工程不能仅仅理解为物质的保障和改善,精神层面的工程更值得研究和有的放矢。
冷战结束以后,宗教矛盾成为国际动荡的主要根源之一,特别是一些国家在被肢解分裂的过程中,宗教被敌对势力作为一种特殊的武器加以利用,挑起民族之间的争斗,导致了国家灾难。我国在这个方面的高度警惕使敌对势力的图谋一直未能得手,但在新形势下更要有长远思考。
在冷战结束之前,美国思想库的领军人物塞缪尔·亨廷顿 (Samuel.Huntington)即预见到宗教之间的文化分歧和意识形态差异,是构成国际动荡的因素。亨廷顿认为,冷战以后,国际舞台上的冲突将不再以意识形态为界限展开,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国际间真正值得注重的不再是“国家”,而是植根于过去宗教渊源的文明。亨氏理论重点不在文明之间的相容性方面,而在它们之间的不相容性乃至冲突性方面。与亨氏的“冲突论”相对照,我国提出了“和谐世界”的理念,倡导开放包容精神,尊重文明、宗教、价值思想的多样性,尊重各国选择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的自主权,推动不同文明友好相处、平等对话、发展繁荣,共同构建一个“和谐世界”。可以说,这体现了我国致力于世界和平与进步的信念,是中国思想库提供的最具有对策意义的思想之一。建设“和谐世界”,就是要在政治上平等民主,经济上互利合作,文化上交流共进,通过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合作,共同应对全球性的传统和非传统安全挑战,实现世界的持久和平与共同繁荣,这个理念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鲜明烙印,是我国当代对外策略的新基石。
从世界格局看,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扰动,在一些宗教势力纷争之中使国家安全更加复杂化。20世纪90年代,大约有25%的恐怖活动缘于宗教目的。冷战结束后,民族分裂分子愈来愈多地打着宗教旗帜作为鼓动和争取国际支持的手段。境外敌对势力始终把宗教渗透作为“和平演变”战略的重要手段,对我国进行渗透、破坏和颠覆活动。境外敌对势力认为宗教问题将是中国面临的重大问题,要演变和削弱中国,最好的手段是进行宗教渗透,挑起民族矛盾和纷争,引发民族宗教冲突,把宗教逐步演变为敌视和破坏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工具。宗教因其历史性、广泛性而具有民族性的特点,宗教问题往往与民族问题交织在一起。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有些宗教信仰已经和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融合在一起,对少数民族的经济、文化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宗教问题涉及大量群众,宗教问题处置不当,会引起信教群众的不满,甚至引发危害社会政治稳定的群体性事件。①龚学增:《在扩大对外开放中抵御境外势力利用宗教的渗透》,《科学社会主义》2004年第6期。为此,加深对宗教问题的研究,加强宗教事务管理,是贯彻执行我国宗教政策,维护民族团结的重要措施,关系到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顺利进行,也关系到我国边疆地区的社会稳定。
中国边疆地区包括西藏地区社会的稳定问题,绝不是一时一事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地理局部的问题。在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战略目标和国家长治久安的战略要求下,需要谋长久之策,做广泛而深入的基础研究。所谓基础研究,主要包含以下诸端:
边疆社会稳定本质是社会的有序性和可控性状态,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稳定也是这个道理。进入新世纪之后,面对敌对势力的“大边疆”战略思维不断提升的国策,我们的“战略边疆”理念也须得到显现,甚至应该将我国的“大边疆战略”从理论上做透彻研究,以指导边疆社会稳定的长远谋划工作。在这个前提下,西藏与邻省作为我国重要的地理边疆也是重要的战略边疆之一,要做好主边疆带和次边疆带地段的划分,同时进行整体研判,才能够在战略的高层次上实现有序性和可控性。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我们“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对策,最后有可能失去效力,失去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的有序性和可控性,这样就意味着西藏包括邻省藏区将一直是中国一个不稳定的区域社会。
本文比较详尽地介绍了欧美国家的边疆理论成果,意在对世界的边疆理论高度有一个鸟瞰,知己知彼,这对于谋长久之策至关重要。具体到边疆地理区域的社会稳定,也需要有理性的认识。在我国,社会稳定学作为一门新学科正在酝酿之中。①吴施楠:《试论社会稳定学的研究对象》,《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学科倡议者认为:社会稳定与不稳定的相互转化,是在社会人群之间利益矛盾和利益斗争中完成的。而社会人群之间的利益矛盾和利益斗争,因社会利益关系的变化而产生。所以,社会利益关系变化是社会运行状态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因此,维护社会稳定的主要任务,在于调整和协调社会利益关系。
从社会稳定学角度看,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稳定不仅有其空间方面的特性,即具有一定的规模又包含着政治、经济、文化、民族、宗教等诸多的领域,而且也有其时间方面的特性,即经历农奴制形态、废除政教合一、社会主义改造、确立社会主义制度等不同的发展阶段或时期。社会稳定,无论是社会整体上的稳定还是特定社会领域的稳定即政治稳定,都只能是特定时期内社会中的一种有序性和可控性状态。由于一个整体上稳定的社会中总是包含着大量不稳定的因素,一个政治上稳定的社会未必在其他方面也稳定,因而一个社会在特定时期内的稳定并不能保证它在另一个时期内也能同样稳定。例如,藏传佛教宗教集团曾经集政治、经济、司法、教育和武装力量等五大特征为一体,这五大特征是高级僧侣在历史上成为“三大领主”之一的内在依据,如果一厢情愿地试图用其推动社会进步,理论和实践都证明是行不通的。进入21世纪,对藏传佛教如果不进行实质性的改革,仍然保留或沿用传统的内容和方式施教和感化,僧侣集团与新的僧侣群体就必然要谋求寺院五大特征的恢复,即使没有境外的密谋和策动,因宗教集团诉求带来的不稳定问题将永远无解。
西藏社会政治生活的核心是国家政权及其活动方式,国家政权是调控西藏地区社会稳定的强大力量。在西藏的全部社会生活中,国家政治具有主导作用。与此相应,政治稳定在整个社会稳定中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既是社会稳定的重要内容,也是整个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然而,政治稳定只是整个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政治稳定并不能保证其他领域的社会生活也必然稳定,社会其他领域有自己特殊的活动方式和运作规律,要保持这些领域中的稳定,除了政治稳定这个大前提外,还必须有与这些领域的特殊活动方式和运作规律相适应的健全的规范,否则即使政治稳定,也难以保持其他领域的稳定,例如前面所言的西藏宗教问题,再如推行法治、社区管理等。
从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看,社会稳定不是社会生活稳而不动,而是社会的安定、协调、和谐与有序。社会的稳定是通过人们的自觉干预、控制和调节而达到的社会动态平衡状态。我国边疆地区社会几十年来既不是社会生活无矛盾的、静止不变的状态,也不是社会历程的自然延伸状态,而是区域社会波动的有序性和可控性状态,这是决策层自觉调控活动的结果。西藏地区自和平解放之后,有过几次社会局势的严重波动,历史地看,中央决策层都能够借助社会变革实现更新和发展,这些对社会发展与稳定可控性的历史经验值得深入研究。
对西藏社会稳定问题谋长久之策,需要研究历史上历代王朝中央政权的治藏经验,更需要研究新中国执政党自己的治藏经验。毛泽东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中,在对国际大战略进行思考和应对的同时,也很好地处理了西藏的问题,给后人留下了深刻、丰富的思想,值得今人研究。纵观毛泽东的治藏方略,具有“自觉干预、控制和调节而达到社会动态平衡的状态”特点。在20多年的时间里,西藏社会的一切动态趋势全部都在他的眼中,与此相关的国际国内问题都随着毛泽东的研判而动,并且能够将发展趋势操控在手中,这是我们今天“谋长久之策”的一个重要的历史基础。
边疆社会稳定是一个复杂的大系统问题,西藏社会稳定同样是复杂的系统问题。我们在对诸多西藏社会稳定问题的研讨中认识到,西藏社会稳定是一个巨大的超复杂系统,又是一个绝对的非平衡开发系统。西藏社会稳定具有相对性、动态性和变异性,这个稳定的系统问题,具有一种逻辑结构,即必须是1+1要大于2。
在西藏的社会稳定系统之中,具有环境基础、生态控制、经济形态、社会体制、外部影响、人群心理等六大分子和若干细分子系统,应当运用系统的方法统筹兼顾,妥当处理。但从稳定的制度建设上看,一段时间里的西藏社会稳定,是有对策性稳定和结构性稳定两种形态的。对策性稳定和结构性稳定,体现了如何保持社会稳定的两种不同思路,需要审时度势,选择而用。对策性稳定,是依靠不断制定和实施新的对策包括政策来应付经常变动着的社会活动形成的稳定,这种形式的社会稳定是一种危机治标的结果,难以长久保持。结构性稳定,依靠完善有关的社会结构 (包括社会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和文化结构),以从根本上化解各种社会矛盾和冲突而达到社会稳定,这意味着区域社会因制度化而不断趋于安定、和谐与有序的状态。对策性稳定,往往着眼于如何使不稳定的社会恢复稳定,在对社会稳定进行调控时所注重的首先是寻找不稳定的因素。而结构性稳定,从根本上着眼于如何使社会保持长久的稳定,在对社会进行调控所注重的首先是构建稳定的因素。对策性稳定在某些情况下是必要的,但要实现边疆地区长治久安,还在于促使社会趋于结构性稳定。结构性稳定的基础是对策,只有具有长久战略思维,不断完善国家的制度供给①制度供给 (institutional supply)原系制度经济学概念,指制度供给者在给定的主观偏好、利益结构、理性水平、制度环境、技术条件等的约束下,通过特定的程序和渠道进行正式规则创新和设立的过程,如颁布法律、推出政策、公布条例等。制度是一种规则,但规则并不是制度,规则包括制度,还包括制度外的不成文约定。,结构性稳定才有基础。
西藏社会稳定要谋长久之策,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中国国家结构的指向研究,并通过这个研究寻找解决普遍性的民族问题解题方式。现代国家结构研究是各国思想库的前沿性高端课题,这个课题关系到各国政治结构的走向,是一个国家谋长久之策以解决边疆问题谋略的基础性课题。
国家结构形式是指国家的整体与部分、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相互关系。从晚清经民国时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我国的国家结构经历了从传统的文化-国家到现代的民族-国家的历史性转变。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中国依靠符合国情的单一制形式构建了国体和政体。一个国家采用何种国家结构形式,归根结底是阶级、民族、历史和文化等因素综合起作用的结果。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国家结构形式,人口、领土和主权始终是国家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条件,也是选择国家结构形式时必须面对的基本问题。我国目前的这种国家结构是符合现代国家政治理念的,尤其是在民族国家的政治理念上,中华民族作为国族的形象,在境内外都有着很强的凝聚力。特别是近年来共同文化元素的键入,在中国的民族国家结构之中注入了越来越多的向心能量。但必须注意的是,现代国家构建的未来趋向更加注重公民政治的分量。面对未来几十年促进西藏社会长治久安的目标任务,“民族国家”的高端框架已经出现了需要改建的端倪,这个问题需要做深度研究。
规范的现代国家,基本上都在宪法框架之下,一切公民组织、政党组织以及民族都只具有相对于国家的次生性,即都必须在宪法的范围内活动。①中国共产党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明确指出:“党的各级组织同其他社会组织一样,都必须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中国共产党十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明确规定:“党必须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这一项极其重要的原则的渊源在于现代国家结构理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全国各族人民、一切国家机关和武装力量、各政党和各社会团体、各企业事业组织,都必须以宪法为根本的活动准则,并且负有维护宪法尊严、保证宪法实施的职责。”从现代国家结构理论上讲,任何区域性或地方民族的利益都是在国家框架下运作的,所有组织对国家要有忠诚伦理,而不是相反。从这个原理出发,中国树立国族认同意识与树立爱国主义是同等重要的,与此同时,任何组织要求对中央的独立诉求都是违背宪法的,任何区域脱离中国版图的企图和宣传都是非法甚至是违法的。从这个角度看,树立宪法的权威及宪法实施路径对于边疆地区的稳定具有国家在未来走向上的调控意义。
在国家长远战略谋划之中,前沿性的现代国家结构理论研究有一个明确的指向,就是以国族意识确立和强化社会个体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公民意识,淡化一般性的个体民族意识。这个理论指向,是人类社会国家构建的实践走向。能够把握这个理论核心理念的国家,正在构建本国之内不分种族和民族对国家高度认同的意识形态,因为这种意识形态以及其在国家社会生活中的各种政策,具有在国际博弈中的基础性力量,同时在国家边疆战略中具有稳定的作用,亦即能够制人而不会制于人。②美国即是这个前沿性理论研究的先行者,同时经过几十年的实践磨合,比较成功地在国内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且在对肢解东欧、苏联的战略中运用传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反向理论,通过意识形态战争配合代理人军事战争取胜;俄罗斯是继美国之后对本国民族问题痛定思痛,运用现代国家构建理论突破陈旧的民族身份认定框框,施行公民意识培养的第二个国家,俄罗斯在二次崛起之中已经在消除国内民族问题因素中取得了初步的经验。这给了我们一个很重要的启示,即中国走向未来的边疆战略,必须与我国现代国家构建进程的未来走向结合起来。
在近代软科学领域中,文化学的发展超乎寻常,并且以其内在的强大张力扩展到其他学科,影响到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人类民族学等并产生了很多交叉学科,例如社会文化学、人类文化学、民族文化学、进化文化学等。在美国国家智库提供给美国国家战略的种种咨询之中,“文化边疆战略”的构思,就具有深广的文化学意蕴,而这点在我国却是相当匮缺的,还没有明确的文化边疆战略思维,欲谋边疆稳定长久之策,需要深入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文化进化论和文化心理学,是文化学之中的交叉学科,前者研究一个国家、民族、地区的文化进化形态,后者研究文化现象带来的个体和群体心理效应。文化进化论 (cultural evolutionism)理论认为,生物界全部进化过程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人”的意志的加入;而“文化进化论”所反映的也是“进化”的问题,但“文化进化”不仅有“人”的加入,也有“意志”的加入,这是社会进化所采取的“文化”的方式。文化进化理论的核心是人类群体的文化选择问题。③参见E·R·塞维斯 (Elman R.Service):《文化进化论》,北京:华夏出版社,1991年。美国藏学界学者对政界提出的主打“文化牌”的建议,对我国政界乃至民族学、边疆史地研究人员来说是个不太好理解的概念。美国学界认为,文化是人类历史实践在思想、意识、观念中的反映,具体表现除了文学、艺术、雕刻、绘画等狭义含义外,还包括哲学、社会学、政治经济学、法律、法规、传统、习惯、道德等意识形态方面。文化的进化就是由这些方面促进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文化场”。“文化场”是一定时期用教化的方式使民众集成族体,结成心理认同的群体的平台。
在西藏与邻省藏区,从这个视角看社会稳定,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新的后续性问题:文化心理学认为,一个单偶像的民族通常会对多偶像或没有偶像的民族产生有没有政治道义的疑问,这是近代世界各个多民族国家文化冲突的潜在心理根据。即居于少数民族地位的群体往往对主体民族对待公认领袖的态度上,作出民族政治道义程度的判断,而这个判断是潜伏在意识深处的,影响是长期的,有时候甚至会带来严重的负面效果。文化心理学还提出了一个关于价值判断的重要问题,即人彼岸的精神世界在很多民族中的价值判断有时候超过此岸的物质世界。欲谋西藏与邻省藏区社会稳定的长久之策,不能不把对策研究的视野扩展到这个方面,深入研究西藏地区民族群体文化心理,是谋长久之策必须要做的一项奠基性工作。
总而言之,对西藏与邻省藏区稳定的深度研究,应当突破过去视角的窠臼,在更为宽大的视野下,从国家战略中的大边疆战略出发,进行总体研究,亦即具有全方位、宽领域、深层次的研究,为国家层面的决策提供智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