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前期古文创作的思想突破与文体新变——以李商隐与刘蜕为中心

2015-04-03 09:25李伟
关键词:李商隐韩愈古文

晚唐前期的古文创作以李商隐和刘蜕的小品文为代表,其中渗透的是个人独立的思想、抨击时弊的勇气和艺术开拓的创造力,这也成为唐末小品文勃兴的先导。究其成功的经验,恰好与韩门弟子形成鲜明的对照,李翱等人亦步亦趋地模拟韩愈文章,而李商隐、刘蜕等人则能从中唐以来思想和艺术演变的大线索中汲取有益的营养,注目于学术思潮转型中的现实精神,发挥从元结到韩柳的小品文传统,不局限于韩文一隅,从而在文章中突出了自我的思想独见和艺术个性,开拓出古文创作的新境界,这种文体创新也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我国古典散文艺术变革的基本规律。

李商隐;刘蜕;古文;晚唐

晚唐前期紧承中唐,此时的古文创作整体而言呈现出衰落之势。在承认这一总体趋势的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当时日渐陷入低潮的古文正面临着寻求新出路的契机,即在继承中唐古文的基础上如何继续开拓古文创作的发展空间。就晚唐前期的古文实际来看①“晚唐前期”是指穆宗长庆至宣宗大中这段时期,以咸通作为晚唐前后期的分界时限,可参见范仲淹《尹师鲁集序》、王禹偁《五哀诗》和清代毛凤枝《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题名》中的认识。当代学者刘宁曾对晚唐文学的分期有详细说明,参见其《晚唐诗坛的起讫》一文,文载《中国古代文学通论·隋唐五代卷》,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0 113页。,这主要体现在“道”的思想观念更新和文体表现的创新上。由于杜牧是晚唐古文最重要的作家,先行研究既多,因此本文将关注的焦点放在了李商隐和刘蜕的创作上,以此透视晚唐前期古文创作的思想特色与艺术新变。

韩、柳古文的成功在中唐时期带来了古文革新的高潮,但他们以复古为创新的理念却在此后并未得到很好的贯彻,尤其是以李翱、皇甫湜等人为代表的韩门弟子在创作中模拟韩文的痕迹太过明显,以致丧失了自我的创作个性。李翱重视“道统”的观念自不殆言,韩愈的门人李汉在理论上也过分突出了韩愈“道统”的价值,有重“道”轻“文”之弊,如他在《唐吏部侍郎昌黎先生讳愈文集序》中极力称扬韩愈对古文革新的贡献,总结出“文者贯道之器也”的理论主张,却对韩文的艺术特点未置一词。这体现出韩愈提倡儒道的认识已成为韩门弟子思想的主要来源,而其中的复古性也不可避免地被延续下来。同时,韩愈作为中唐古文的创作大家,其贡献在当时已为世人瞩目,这在韩门弟子中更是如此,因而李翱、皇甫湜和李汉等人难免把韩愈的古文看作经典范本,这一心理应当是他们亦步亦趋地摹仿韩文的主要原因。除了李翱和皇甫湜等韩门弟子外,当时仍不乏一些文士在创作古文中具有推崇儒道圣人的复古思想,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受学于韩愈,但也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古文创作的大体风气,如孙樵在《与贾希逸书》中评述了贾希逸的文章特色:“今足下立言必奇,摭意必深,抉精剔华,期到圣人。以此贾于时,钓荣邀富,犹欲疾其驱而方其轮。若曰爵禄不动于心,穷达与时上下,成一家书,自期不朽,则非樵之所敢知也。呜呼!孤进患心不苦,及其苦,知者何人!古人抱玉而泣,樵捧足下文,能不濡睫?惧足下自得也浅,且疑其道不固。因归《五通》,不得无言。”①董诰等:《全唐文》,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324 8325页。通过孙樵的描述可以看出,贾希逸是当时坚持古文创作的文人之一,其思想和创作特点与皇甫湜的古文极为相似,“立言必奇,摭意必深”说明贾希逸在古文中重视追求奇特的文采和深刻的构思,而他思想中的复古色彩则主要体现于“抉精剔华,期到圣人”。同时,孙樵进一步指出了贾希逸在古文创作中的不良倾向,即过分看重个人的功名利禄,以古文来“钓荣邀富”。这种倾向致使当时的古文失去了关注现实、切于世务的特征。孙樵的生活时代略晚于李翱、皇甫湜,贾希逸与孙樵为同时人,那么透过孙樵笔下的贾希逸的思想,可见古文创作中的片面复古倾向确实在当时有着相当的影响,而且已延伸至孙樵生活的晚唐前期。

与韩愈身后出现的这种“崇圣复古”倾向明显不同的,是李商隐的古文创作思想。身为晚唐骈文大家的李商隐,早年在其族叔李某的影响下曾有过一段专力创作古文的经历。他在《请卢尚书撰故处士姑臧李某志文状》中曾满怀深情地回忆过这段生活:

……益通《五经》,咸著别疏,遗略章句,总会指归。韬光不耀,既成莫出,粗以训诸子弟,不令传于族姻,故时人莫得而知也。注撰之暇,联为赋论歌诗,合数百首,莫不鼓吹经实,根本化源,味醇道正,词古义奥。自弱冠至于梦奠,未尝一为今体诗。小学通石鼓篆与钟、蔡八分,正楷散隶咸造其妙。然与人书疏往复,未尝下笔,悉皆口占,惟曾为郊社君造福,于野南书佛经一通,勒于贞石。后摹写稍盛,且非本意,遂以鹿车一乘,载至于香谷佛寺之中,藏诸古篆众经之内。其晦迹隐德,率多此类。……商隐与仲弟羲叟、再从弟宣岳等亲授经典,教为文章,生徒之中,叨称达者,引进之德,胡宁忘诸?愿襄改卜之礼,敢遗撰美之义。②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781页。

李某虽未有作品传世,但从李商隐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专心古学、欣羡儒学经典的文士,在韬光隐晦的隐居生活中研究儒学大义,发而为文则是“莫不鼓吹经实,根本化源,味醇道正,词古义奥”。正因为有了这种学问环境的熏染和族叔的悉心教导,李商隐早年才能“生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③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781页。。

现在对李商隐多数古文的具体创作年代无法确考,但从他现存的古文中仍可以看到其思想的独特之处,这主要体现在《上崔华州书》中。李商隐在该文中非常鲜明地提出了对儒道的全新认识:

中丞阁下:愚生二十五年矣。五年读经书,七年弄笔砚,始闻长老言,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常悒悒不快,退自思曰:“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以是有行道不系今古,直挥笔为文,不能攘取经史,讳忌时世。百经万书,异品殊流,又岂能意分出其下哉。凡为进士者五年。始为故贾相国所憎,明年病不试,又明年复为今崔宣州所不取。居五年间,未曾衣袖文章,谒人求知,必待其恐不得识其面,恐不得读其书,然后乃出。呜呼!愚之道可谓强矣,可谓穷矣。宁济其魂魄,安养其气志,成其强,拂其穷,惟阁下可望。辄尽以旧所为发露左右,恐其意犹未宣泄,故复有是说。某再拜。④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108页。

根据今人考证,本文作于开成二年(837)正月间,当时李商隐年约二十四岁,正值其从早年学作古文到从令狐楚习今体章奏的阶段,而从时代的发展来看,韩愈于长庆四年(824)去世,中唐古文创作的高潮已过,此间真正致力古文者就是以韩门弟子为代表的一批文士,因此李商隐在《上崔华州书》中批评的“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的长老之言所指应是韩愈去世之后古文创作中所出现的思想僵化、模拟复古的倾向,而这与李翱、皇甫湜作品中对韩愈文章的模仿及孙樵描述的贾希逸的创作特征在时间方面是吻合的,时代的彼此对照之下可以看出,在韩愈之后的晚唐前期,古文创作确实笼罩于模拟韩文的风气之下,韩愈通过创作提倡与培养弟子两方面来扩大古文的声势,其弟子的作品在文风特点上很容易受到师承关系潜移默化的影响。同时,优秀作家的示范意义对某一文体流布和传播的作用不可低估,韩愈作为中唐最有成就的古文大家,一些倾心古文的士人也会自觉地取法韩文来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学写古文的“师法”因此而逐渐形成,风气所及延续到李商隐写作《上崔华州书》的时代不难想像,韩愈古文思想中的复古特征被时人不断强调,形成了“学道必求古”的趋势。但这一倾向明显束缚了当时古文创作的发展,李商隐对此深表不满也是出于自己学作古文时总结的经验,他在此提出的“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针对的就是当时古文创作中出现的僵化复古的趋向。李商隐抓住“道”的不同内涵来表明自己对古文创作的立场,他认为“周孔之道”能被作为经典,是由于它体现了周公、孔子的个性思想,从个体独立思考的意义上而言,他们的创作才值得肯定。后人学“道”应由张扬思想个性而入,经典的示范意义也正在于此,只有挥笔为文写出自己的独特感受,所创作的古文才必定是好作品,因此“攘取经史,讳忌时世”所体现的文必求古的模拟蹈袭之风不足为训。这一“行道不系今古”的认识实际凸现的是文章之“道”的内涵需要在作者个性思想的参与下才能不断创新。对此文的意义,冯浩曾评价曰:“幅短而势横力健,不减昌黎。”①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113页。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更是从思想史的脉络中注意到李商隐本文的价值,他指出:

《高僧传》卷七《竺道生传》:“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孟子·告子》论“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性恶》论“涂之人可以为禹”,均与“一阐提皆得成佛”,貌之同逾于心之异,为援释入儒者开方便门径……《全唐文》卷六三七李翱《复性书》中篇发挥“人之性犹圣人之性”;陆九渊《象山文集》卷一《与邵叔谊》、卷五《与舒西美》、卷一三《与郭邦逸》反复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涂之人可以为禹”;王守仁《阳明全书》卷二零《咏良知示诸生》之一:“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传习录》卷三:“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此等皆如章水贡水交流,罗浮山合体,到眼可识。李商隐亦持此论,则未见有拈出者。《全唐文》卷七七六《上崔华州书》:“退自思曰: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又卷七七九《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孔氏于道德仁义外有何物?百千万年,圣贤相随于涂中耳。”②钱钟书:《管锥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331 1332页。

儒家传统中本有“人皆可以为尧舜”的思想,佛教中也曾出现“一阐提人皆得成佛”的认识,李商隐的“行道不系今古”与之相通,每个人的思想都可以成圣成佛,不必强求与古一致。这一重视主体个性的精神与韩愈古文思想中的“能自树立,不因循”也一脉相承。从这个意义上说,冯浩以“不减昌黎”评价李商隐非常准确,而这也说明在晚唐前期的古文创作中,李商隐确实继承了韩愈古文创作的真精神。

李商隐将早年的古文创作经验落实于追求个性思想的创新,这是对韩愈古文革新精神的重大发展,像此类在古文中能够冲破复古思想的藩篱而独具个性者在此时也不乏其人,刘蜕就是较为突出的一位。晚唐前期从整体来看已呈现骈文复盛之势,刘蜕则是当时为数不多能够依然坚持写作古文的重要文人。《北梦琐言》卷三载:“唐荆州衣冠薮泽,每岁解送举人多不成名,号曰‘天荒解’。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号为‘破天荒’。”③孙光宪,贾二强:《北梦琐言》,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41页。进士多不成名的状况说明当时的荆州地区的文化相对较为落后,就是在这样的地域,刘蜕还在坚持创作古文,可见经过中唐韩、柳的创作高潮和示范作用,古文已在晚唐前期有了较为广泛的地域基础,而且从文人构成来看也不仅局限于韩门弟子,而有了更广泛的创作群体,像李商隐的族叔李某这种不知名的文士都在写作古文就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刘蜕的古文主要见于《文泉子》中的文章,据其自序曰:“覃以九流之文旨配以不竭之义曰泉。崖谷结珠玑,昧则将救之;云雷亢粢盛,乾则将救之。予岂垂之空文哉!”①董诰等:《全唐文》卷七百八十九,第8259页。这一“覃以九流之文旨”的思想明显继承韩愈《进学解》中杂取诸子百家的认识,而反对“垂之空文”则是中唐古文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由此可见刘蜕的古文思想真正延续了中唐古文革新的精神。对“文泉”的解释是“覃以九流之文旨,配以不竭之义曰泉”,而且最反对“垂之空言”的创作倾向,由此可见刘蜕对于文章创作最看重的是要言之有物,要以自身对社会现实的深刻体会为基础,能善于接纳不同思想流派的认识而形成自己的观点,这样创作出来的文章才会具有不竭的思想魅力和艺术光彩。若与韩愈之后古文出现的思想偏差和拟作之风相比,刘蜕思想上的特异之处就显得更为突出,尤其是他并未过多地表露出征圣宗经的趋向,而是如他自己所言之“覃以九流之文旨”,能够融汇诸子百家的思想为我所用,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刘蜕的古文中较多地吸收和化用了很多老庄思想的因素,如他在《山书一十八篇序》②董诰等:《全唐文》卷七百八十九,第8261 8262页。中提出的天地混沌孕生万物的思想明显源自老庄哲学中“道法自然”的观念,而“观数以象动,则有争杀乱患”则类似于老庄思想中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正是因为有了礼数强调的“余”和“不足“的观念,才导致了“争杀乱患”的惨象,刘蜕借此悲愤地表达了对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等社会黑暗现实的痛斥。

面对韩愈古文这样的创作高峰,刘蜕在思想上也并未受到过分的局限,而是能够在接受其核心理念的基础上,努力结合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当时的社会现实,从诸子百家的传统思想资源中寻求古文发展的新方向。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中具有深刻的批判黑暗现实的内容,这在前朝历史上的许多时期曾为士人所运用,其旷达的背后隐藏的是深沉的忧患,推崇清静无为的自然大道恰恰是对当时社会种种不公的不满,理想中所虚拟的世界与污浊的现实黑暗恰好形成强烈的反差。对理想世界越是肯定和向往,就越是对黑暗现实的否定和批判,刘蜕也是以此作为自己古文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他在《文泉子自序》中始终强调自己所作的文章都是“怨抑颂记婴于仁义”之言。

当然,纵观刘蜕古文中的思想特征,指出其突破韩愈思想之处是相对和辩证的,毕竟他也继承了韩愈思想中相当一部分的内容,如在《移史馆书》中从时政利弊的角度提倡尊崇儒学,反对佛教的浪费与虚妄,其辟佛态度显而易见,而在《江南论乡饮酒礼书》则明确以“古文”反对“时文”,又能吸收韩愈古文思想中对寒士文人怨愤之词的肯定,尤其是充分汲取了屈原所代表的悲怨文学传统的精华,创作了《吊屈原辞三章》,这些内容都说明了刘蜕与韩愈在古文传统上的渊源关系。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曾评论刘蜕的古文曰:“欲挽末俗反之古。而所谓古者,乃多归宗于老氏,不尽协圣贤之轨。又词多恚愤,亦非仁义蔼如之旨。然唐之末造,相率为纂组俳俪之文,而蜕独毅然以复古自任,亦可谓特立者矣。”③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023页。这里就抓住了刘蜕文中的“古”来自《老子》的思想,此一理想世界的塑造乃是针对晚唐时代世风日下、末俗衰颓的现实而发,虽不合于儒家圣贤之旨,但仍值得称道。至于其文辞多“恚愤”之气,这是延续了中唐时期韩、柳古文革新中重视创作主体怨世之言的思想。因此,刘蜕不仅继承了中唐古文革新的核心观念,而且能够在立足关注现实的基础上反对“垂之空言”,并在挽救末俗、抨击现实的创作中吸收诸子思想的精粹,在创作思想上表现出强烈的个性色彩,这明显不同于单纯儒学复古的创作观念,成为他在晚唐骈文复盛的大环境中能继续推动古文发展的重要原因。

由于突出的创作成就和善于奖掖后进,韩愈成为中唐古文革新中最为人瞩目的作家,其文章的风格特征和立意构思也一时为人所效仿,尤其在韩门弟子的古文创作中。李翱文风平易,但在文章结构方面与韩文非常类似,而皇甫湜主要是在自己的创作中进一步强化了韩文中奇险怪异的风格,这对当时的文风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如《唐国史补》载:“元和以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元和之风尚怪。”①李肇:《唐国史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57页。韩愈古文的“奇诡”风格演变成时代文风的主流。除了此类风格上的延续外,韩愈古文在当时的深刻影响还体现于当时的文章学评价中多以韩文作为古文的典型代表,如杜牧在《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高摘屈宋艳,浓薰班马香。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②杜牧,吴在庆:《杜牧集系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81页。郑谷《赠杨夔》其二:“时无韩柳道难穷,也觉天公不至公。看取年年金榜上,几人才气似扬雄。”③彭定求等:《全唐诗》卷六百七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7763页。“韩、柳”并称的出现说明了晚唐时人多以韩愈和柳宗元代指中唐古文。从实际创作来看,当时师从韩愈者人数更多,韩文也在时人心目中代表了古文创作的水平。文学史的发展一再证明,大作家的出现对于推动文学创作的革新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然而一旦典范树立起来,后来者的模仿效法也难以避免,那么原本具有革新价值的创作理念,也会在亦步亦趋的模仿中变得陈陈相因而了无生气,这是文学史发展的辩证法。对于文学史上文体嬗变的问题,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有精彩的论述:“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求解脱,一切文体之所以始盛中衰者,皆由于此。”④王国维:《人间词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第218页。以此反观中晚唐时期的古文,韩愈的影响广泛,流行既久,模仿之中,积弊流衍,后来者难以自出机杼,这就造成韩愈古文作为取法对象的困境。虽然相对于李华、萧颖士等古文先驱,韩愈的古文可谓光彩照人,然而在晚唐前期,韩愈的创作经验在韩门弟子的临摹中已成习套,因此,如何在韩愈之后继续推进古文发展就成为摆在晚唐前期文人面前的重大问题。

李商隐在诗文中对韩愈文章也曾多次大加褒扬,如《读韩杜集》“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搔”,即以杜甫诗歌和韩愈文章并提。又《韩碑》诗曰:“古者世称大手笔,此事不系于职司。当仁自古有不让,言讫屡颔天子颐。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文成破体书在纸,清晨再拜铺丹墀。”称赞韩愈的《平淮西碑》为大手笔,而且由此总结出韩愈古文中所具有的破体为文的创作精神,可见李商隐对韩愈文章的推崇备至。值得注意的是,李商隐在此诗中认为韩愈文章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破体为文”,⑤关于李商隐“破体为文”的创作思想,可参见余恕诚《韩愈“破体”为文与唐人文体革新的精神》,文载《国学研究》第十九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即推崇韩愈善于在总结前人创作经验的基础上所具有的革新精神,那么继承韩愈古文的这种精神也就意味着李商隐必须在自己的文章中能够突破韩文创作的藩篱和章法,而不是像当时大多数文人那样去模仿韩文的“奇诡”之风。

从现存的古文来看,李商隐为了突破当时人模仿韩文所造成的程式,所采取的主要方式是向元结古文学习。元结作为盛中唐之际的古文作家,文采稍逊而格调高古,其中既有针对国家兴亡和朝政弊端而发的政论文论,也有探讨士人立身和民生疾苦的讽刺杂文。总体而言,元结的古文思想犀利深刻,语言质朴无华,尤其是某些艺术手法的运用并不合于儒家温柔敦厚之旨,说明了其思想中并未受到儒家传统观念的束缚,宋人洪迈曾对此有所评论⑥洪迈《容斋随笔》:“《元子》十卷,李纾作序,予家有之,凡一百五篇,其十四篇已见于《文编》,余者大抵澶漫矫亢,而第八卷中所载方国二十国事,最为谲诞……”《容斋随笔》,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87页。,章学诚则从元结那些充满比喻象征色彩的奇峭犀利的文字中读出了“愤世疾邪之意”,刘熙载也认为元结的“狂狷之言”中具有深挚的忧世之心,这些评论可谓切中肯綮。中晚唐时人对元结的认识接受有一渐变过程,皇甫湜较早提及元结的古文,他在《题浯溪石》中曾指出:“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于指叙,约洁有馀态。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中行虽富剧,粹美若可盖。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与千载对。”这其中既有肯定,也有不满。皇甫湜将元结的古文置于陈子昂和韩愈之间,一方面肯定其“粹美”和“雅裁”等优于陈子昂文章之处,另一方面则指出其仍无法与韩愈的“全而神”相比拟,明确指摘元结文章在“长于指叙”之外有“可惋只在碎”的不足,这应主要指其杂文的篇幅多短小,只有观点的排列而无论述的说明,给人碎屑之感,皇甫湜的这种认识与裴度“以文立制”的观念是一致的,强调古文要能够建立时代的法度,而这需要长篇巨制、详陈铺叙的文章才可以做到。到了李商隐这里,对元结古文的评价可说是大大提升。在《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中,李商隐除了对元结思想上不师孔氏体现出的思想个性表示赞赏之外,还对其文章的特点进行了细致周密形象的总结,“次山之作,其绵远长大,以自然为祖,元气为根,变化移易之”,这是对元结古文的概括性认识。至于元结古文篇幅短小的特色,是在“总旨会源,条纲正目”的主题之下不同的表现形式之一,其中有“详缓柔润”、“正听严毅”、“碎细分擘,切截纤颗”等许多种类,可见对元结文章“碎细”的评论已与皇甫湜明显不同。此后皮日休也表示了对元结古文的赞赏之意,其小品文的短小精悍也深受元结文章如《县令箴》、《七如七不如》等篇目的影响,尤其是句式的对举和文字的简约方面。由此可见,从皇甫湜到李商隐,再到皮日休,元结的古文日渐在中晚唐引起关注,甚至影响到时人的文章创作。

从李商隐的古文创作看,其文风和体式也与元结接近。现存李商隐的古文约有二十篇,除了《与崔华州书》和《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等明确表示其思想特征的古文作品外,能深刻体现其思想观念和思维特点的文章就是《断非圣人事》和《让非贤人事》两篇。透过两篇文章的题目可以看出,李商隐是围绕“断”和“让”这两个儒家道德的重要概念来作翻案文章,但所体现的思路却完全不同,这从一个侧面也体现出李商隐非常重视文章写作的独创性,即使面对类似的题目也能在创作思路上推陈出新。在《断非圣人事》中,针对圣人善于做出正确决断的普遍观念,李商隐首先定义了自己所认为的“断”的内涵,即“疑而后定”,然后指出“圣人”所作的事都是秉承道义的公正,没有任何“疑虑”,也就不存在“疑而后定”的“断”,这种翻案可以说是遵循常规顺向思路的方式,即先定义自己的认识,再展开阐述。而在《让非贤人事》中,李商隐没有去重新定义“让”的概念,而是以例证开篇,举出伊尹助商和吕尚兴周的例子,说明了贤人面对时代的风起云涌能够勇敢坚定地身肩重任,可见李商隐是以逆向思维的方式突出了“贤人”的当仁不“让”,以“贤人”的不“让”彻底颠覆了“让”的传统观念,称赞伊尹、吕尚他们并非刻板遵从僵化的道德信条,而是能根据时势的需要做出正确的抉择,其中彰显的是舍我其谁的政治家的责任感。这种以某一概念为题来组织文章的方式明显取法于元结的讽刺小品。元结擅长借助一个字或一件事,由此引申开来,巧妙譬喻,推演成文。如元结在《丐论》中就运用“丐”的意义延伸,巧妙地将街头乞讨的行为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在权贵之家奴颜卑膝地求取功名的丑态联系在一起,这无疑深刻地抨击了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为个人富贵而不择手段甚至出卖人格道德的卑劣风气,而在元结看来,因贫乞讨而“心不惭”者依然是君子之道,这要远胜于那些矫柔作态的虚伪之士。这种即字设喻、以喻成理的构思方式,显然影响到了李商隐的古文创作。这种创作的效法与李商隐在《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中从思想上推崇元结古文是一致的。

除了创作思想的推崇和构思方式的效法,李商隐在《断非圣人事》与《让非贤人事》中的句法也与元结古文类似,即多采用短句排比、对称和层次递进的句法,如《断非圣人事》①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2287页。中以“害”开头的五个句子构成层次递进的排比结构;《让非贤人事》②李商隐,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第2288 2289页。中在叙述伊尹和姜尚的例子时,除个别字句的调换,李商隐使用彼此对称的句式。这些句式的运用在元结的杂文中有较为突出的体现,如《丐论》③元结,杨家骆:《新校元次山集》,台北:世界书局,1984年,第54 55页。中以“丐”领起的排比句群,以引申义和喻义做足文章,说明讨衣食的并非乞丐,那些苟全性命、亡国破家的小人才是真正的乞丐。其他如《化虎论》①元结,杨家骆:《新校元次山集》,第118页。和《自箴》②元结,杨家骆:《新校元次山集》,第81页。等讽刺小品文也多用此类句群,《化虎论》中以“化”领起的句子则是概念对称的排比句式,《自箴》中的对话内容全为四言的对称句式,而在句中的关键位置上不断进行字词的调换,或是对比,增加反差的效果;或是排比,增强语气的力度;或是逐层递进,引申出深层的思想意蕴。综合看来,李商隐在《断非圣人事》和《让非贤人事》中鲜明地体现出从思想、艺术和创作手法等方面全面学习元结古文的趋向。

上述两篇文章都被北宋的姚铉选入《唐文粹》的“古文”类,而《唐文粹》的“古文”类反映的主要是唐代古文运动中“杂著”文章的特点③关于姚铉《唐文粹》中“古文”类文章的特点归纳和研究,可参见兵界勇《论<唐文粹>“古文”类的文体性质及其代表意义》,《中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14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主办)。,多数近似于现代意义上的小品文,这就说明李商隐的《断非圣人事》和《让非贤人事》在姚铉看来属于“杂著”文字。除了这两篇文章,李商隐的古文创作中还有值得注意的篇目,如《与陶进士书》和《别令狐拾遗书》揭露了当时黑暗社会的不公正现象,颇具骂世刺世的情怀,其中寄寓的是志不得展的文士面对丑恶时局的无奈和怨愤。这种情绪不仅出现于李商隐自己的生活中,而且影响于他对当时一些人物的描写中,如在《李贺小传》中,李商隐通过对李贺呕心沥血创作诗歌等坎坷生活场面的刻画,抒发的是怀抱才智的文士难以施展抱负的切肤之痛。其他如《齐鲁二生》、《宜都内人》等文章,篇制短小精悍,利用丰富而颇具戏剧性的生活细节来深刻地刻画人物个性,可以见出李商隐对笔记小说艺术技巧的吸收,而此类近似人物小品的文章,也体现出他有意识地继承了元结到韩、柳古文创作中小品杂文的传统。

刘蜕的古文在晚唐前期独树一帜,尤其是面对骈文复盛的局面时更显难能可贵,对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曾有中肯的评价。在思想特点方面,刘蜕既有继承韩愈之处,也有注重自我生活感受的发挥。而就创作特色来看,刘蜕有对韩愈古文怪奇特点的延续,如在《梓州兜率寺文冢铭》对“文”的生硬使用就表现出过分追求文字表达的心态,“蜕愚而不锐于用,百工之技,天不工蜕也,而独文蜕焉”,此句中的“文”包含了“给与文才“的意思,这就将“文”这个名词动词化了,这就是韩愈《原道》“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用法,可以看出是刘蜕的有意效仿。他的《古渔父四篇》中的表述过于简略,让人很难理解其中的深意,这种不利于文意通畅表达的创作趋向成为刘蜕古文中的缺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指出:“他文皆原本扬雄,亦多奇奥。险于孙樵,而易于樊宗师”,将其置于韩门弟子中注重怪奇艺术的序列中,也主要是基于刘蜕古文中的确具有文理窒碍的弊病。

虽有创作中的这些缺陷,然刘蜕的古文亦有值得肯定之处,即借助篇制短小的杂文寄寓穷愁失志的感受以及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其中以《山书》十八篇最具代表性。在这些短小精悍的文章中,刘蜕以“道”作为理想的标志,对那些世间的不平进行了深刻的鞭挞,并在揭露黑暗现实中提出自己的某些主张,如“道”与“利”可以维系社会的安定,但“利”的作用只是暂时的,而且对“利”的争夺最后会必然导致彼此的杀伐,即“利尽所畔者必灭其后”。“道”的作用则不然,只要真心受到“道”的感化,人心就会向善,秉承“始受其应者,终亦将以应人”的信念,最终也能达成彼此的体谅。对比之下,刘蜕更为看重作为理想之“道”的意义。为了讽刺那些过分追求名利之徒,刘蜕是以辨析“爵”背后所代表的价值来揭露他们的丑态,“圣人”劝善以爵,其目的是“使利爵者乐修”,即“爵”代表的名利是要督促人更加努力地修炼自己的道德,并非只是看重名利的有无。而“杀人者”是“召盗以爵”,这里的名利则与“圣人”劝善的“爵”在价值意义上完全相反,那些打着“劝善以爵”旗号的人却行“召盗以爵”的事,这时“爵”的作用只能是让世风颓败、盗贼横行。刘蜕就是通过这样的对比抓住了社会表象后的真实状态,其文章所具有的针砭时弊的作用才更显深刻。面对当时社会出现的贫富不均等现象,刘蜕则明确提出了“均民以贵贱”的认识,反映了当时身处社会下层的文士基于切身惨淡生活的真实呼声,也代表了底层人民的美好愿望。除了《山书》这种较为集中的短篇集外,刘蜕还有《悯祷词》、《太古无为论》、《嬴秦论》、《疏亡》、《禹书》等小品杂文,就现存的文章来看,刘蜕古文是以此类杂文为主,这些批判文章的品格也预示着晚唐古文的转向,即随着社会政治没落之势的不可逆转,此时的古文也从“以文立制”式的积极寻求社会政治改革而变为底层寒士文人痛斥黑暗现实的愤世之言。而在这一点上,元结由于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流离失所,面对社会现象的剧变,其饱含痛苦和激愤的杂文创作又能为刘蜕的古文提供艺术表现的经验。

以《山书》为代表的杂文是刘蜕古文主要的表现载体,其利用对比的手法和善于深刻辨析社会现象的特征是这些文章的主要艺术特色,而且在短小的篇幅中采用这些艺术手法,也能收到突出主题、发人深省的艺术效果。至于有意识地将这些文章加以整理集录,则说明了刘蜕应是受到元结古文的影响。其中对称和对比句式的相似也能看出刘蜕学习元结杂文的影子,如《较农》中“功以救于民”一段①董诰等:《全唐文》卷七百八十九,第8263 8264页。,除了意思的过渡外,几乎全为对称句式,与元结的杂文句式类似。关于刘蜕古文的艺术渊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刘蜕的古文本于扬雄,如果从文字的艰深看,这一观点是有道理的。若就杂文的文体特色而言,刘蜕《山书》等文章的近源应该是元结。北宋初期的姚铉在所编选的《唐文粹》中曾将唐代的文章十余类,其中单列出的“古文”八卷中,刘蜕的《古渔父》三篇等小品杂文就与元结的《时议》三篇等文章置于一卷。姚铉遵循的是依类相从的编选原则,那么他将刘蜕和元结相近的文章放在一起,正说明了姚铉已在北宋时认识到刘、元小品文特点的相似性。②参见姚铉:《唐文粹》卷四十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也曾指出刘蜕的古文“大旨与元结相出入”。刘蜕受元结文章的影响也可以从元结在晚唐时期的接受得到说明,李商隐在文章中大力表彰元结杂文的成就自不待言,比刘蜕稍后已进入晚唐后期的皮日休也在省卷之书序中明确表示曾受到元结《文薮》的启发,而且皮日休小品文的艺术特点也和元结接近,这也可以看出向元结古文汲取创作艺术经验是当时变革古文和促使小品文兴起的一个重要途径。

把这一现象置于中晚唐古文发展的线索中来看,则更能说明刘蜕在古文文体艺术上的创变之功。韩、柳作为中唐古文运动的代表,他们在当时影响广泛并得到普遍认同的是如《原道》、《原人》、《封建论》等大块文章,甚至裴度等人提出了“以文立制”的看法而反对“以文为戏”之言,张籍也曾批评韩愈《毛颖传》等文字为“驳杂无实之说”。但韩、柳的小品文影响也不可忽视。韩愈的《杂说》、《获麟解》、《讳辩》、《毛颖传》等都成为文学史上的名篇,柳宗元对此深表赞赏,而他们的这种创作可以上溯到作为古文先驱的元结,其古文名篇中留有为数不少的杂文,这些文章从渊源上都启发了韩愈、柳宗元小品文的写作,从元结到韩愈、柳宗元,小品文的创作线索非常明显。这一点在北宋初年姚铉的《唐文粹》中最为明确,他在《唐文粹》“古文”类中重点选录了中唐至晚唐五代重要作家的杂著文章,其中时代早于韩、柳的作家有李华和元结,这之中元结有十二篇,李华只有两篇。由此可见,在姚铉的认识中,元结是韩、柳之前杂著小品文章最具代表性的作家。③有关姚铉《唐文粹》中“古文”类编选的问题,可参见衣若芬的《试论<唐文粹>之编纂、体例及其“古文”类作品》(《中国文学研究》1992年第6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主办)和兵界勇的《论<唐文粹>“古文”类的文体性质及其代表意义》(《中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14期)。这些短小精悍的文章笔锋犀利,见解深刻,主题鲜明,上述特点是一以贯之的。因此,刘蜕通过小品文这一文体,集深刻的社会批判、浓重的个人悲慨和强烈的艺术表现于一体,其实是对中唐小品文创作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综上所述,晚唐前期的古文虽在总体上呈现衰落之势,但当时仍有一些士人在思想内涵和文体表现两个方面推动古文的发展,两者彼此互动,思想意识的创新带动了文学表现的转变,而古文艺术的推陈出新则鲜明展现了注重创作个性的特色,李商隐和刘蜕就是其中的代表。李商隐从“道”的方面强调个人思想的独立思考,并以此带动古文内容思想的创作,刘蜕则重视直面现实的社会意义,要求作者能够在文章中凸显自己的认识,反对“垂之空文”,可见他们二人都肯定了古文创作中要时刻保持创作主体的思想个性,这无疑是对韩愈古文中“能自树立,不因循”观念的继承和发展。除了注重思想的创新,李商隐和刘蜕在文体艺术表现的方面也有所突破,不仅在语言句式上取法元结文风的特点,更能从元结到韩、柳的“杂著”小品类文章中汲取创作经验,一些颇具艺术光彩的小品杂文应时而生。其中的议论小品见出作者的思想个性,而人物的精到刻画则彰显出艺术表现的匠心独运,李、刘二人古文创作的才华也正是在这些小品文中得到鲜明体现。小品文创作风格的多样性有助于打破前代古文给人的庄重板滞之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晚唐古文正在从“以文立制”式的鸿篇巨制向短小精悍的“小品杂著”转变的趋势,意味着模拟韩愈之风笼罩古文的局面日益被打破,古文创作艺术的取向也在晚唐前期逐渐走向多元化,继续推进着唐代古文的革新发展。因此,选择“小品文”这一不拘格套、自由驰骋的文体,既展示了李商隐和刘蜕在古文创作方面独具魅力的艺术个性,同时他们的小品杂文也成为唐末小品文逐渐走向兴盛的重要标志,其先导意义功不可没,并由此折射出我国古典散文发展中注重文体创新的基本规律。

晚唐前期古文创作的思想突破与文体新变
——以李商隐与刘蜕为中心

李 伟

The Thought Innovation of Ku-wen and its Literary Style Change in Early Epoch of Late Tang Dynasty——Focus on Li Shangyin and Liu Tui

LI Wei
(Literature College,University of Jinan,Jinan 250022,P.R.China)

Li Shangyin and Liu Tui becam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Ku-wen in the early epoch of late Tang Dynasty.The reason why we said so is that their works reflected independent thoughts,the courage of attacking maladministration and art creativity.These successful experiences decided the importance of Li Shangyin and Liu Tui as the writers of essay at that period.Different from conventionality of Han-yu’s followers such as Li Ao,Li Shangyin and Liu Tui absorbed the useful experience of thought and art in Ku-wen from Mid-Tang Dynasty,especially tradition of essay from Yuan Jie(元结)to Han Yu(韩愈)and Liu Zongyuan(柳宗元),expressed the bright individual character and art creativity.Their essays opened up the new era of Ku-wen at Late Tang Dynasty and reflected the basic trend of classical prose transform in art.

Li Shangyin;Liu Tui;Ku-wen;Late Tang Dynasty

[责任编辑:刘运兴]

2015- 04- 0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隋唐墓葬出土铜镜及其所反映的社会生活研究”(13CKG018);济南大学博士基金项目“晚唐古文研究”(B1205)。

李伟,济南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济南25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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