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艳霞
(长治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管理系,山西 长治 046011)
引言:关于米格代尔观点的疑问
抗日战争的爆发打破了以往乡村的沉寂,中国共产党确定的全民抗战路线,使得与外界少有接触的中国乡间民众开始与政治发生联系,从谋生型生活转变到持续地参与村外制度的生活。米格代尔认为,经济危机的发生,使农民面临生存威胁,从而导致了农民的对外参与。米格代尔提出:外界相关群体,先前的对外联系,和外界社会制度所重视的能作为对外联系基础的资源是农民扩大对外参与的三要素。[1](P123)但具体到太行根据地,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农民是中国社会上数量最多,分布最广泛的一个阶级。抗战伊始,他们还没有组织起来,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有的地区,主要是山区,七七事变过后好长时间他们仍茫无所知,不了解一场大的灾难已经降临。农村中不关心战争的不乏其人。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主要的是中国的交通通讯设施太落后,山区与外界隔绝,……”[2]太行山区在抗战前,因山高路阻,和外界联系受阻。“国民党统治时期,地方上新的行政机构增加了,强化了保甲制度。一些县也修了公路,但政繁赋重,社会没有大的进步,人民生活依然困苦。整个太行山区出于封闭状态”。[3](P7)太行山区的经济几乎没有受到帝国主义的冲击,仍然维持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农民并没有参与外界社会的动力。直到抗战爆发,中共作为外界力量介入,农民才在中共政策的引导下对原有的社会秩序提出挑战。由此看来,米格代尔关于农民扩大对外参与的三个条件中,前两个条件对于太行山区的农民来说都不成立,只有第三个条件——外界社会制度所重视的能作为对外联系基础的资源——农民是具备的,而正是通过对农民的重视与改造,中共完成了对农村社会的变革。
抗战时期,对农民的改造形式是多样的,其中将农民组织起来的民兵组织是实现农民改造的重要手段。如何将与政治绝缘的农民纳入到中共政治、军事架构之中?如何使农民遵循着中共所预设的民兵这一形式发展,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民兵发展中有着怎样的矛盾与冲突?如何化解?本文以太行根据地民兵组织为研究对象,考察中共对民兵政治化改造的过程与结果。
抗战爆发前的太行山区,农民所受外界冲击微乎其微,并没有出现像米格代尔所说的大规模的经济危机,继续维持着长期以来的贫困生活。而日本全面侵华的开始,中共力量的进入改变了民众一直以来的生活状况。
(一)战争的破坏与刺激 突如其来的战争冲击着农民的生活,在日本侵略军的铁蹄之下,农民的生产、生活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中共抓住这一时机,以民族主义为号召,提出“让群众认识与接受‘扫荡’清漳、浊漳的严重教训,认识组织自己、武装自己的重要”。[4](P5-8)然而“民族主义是一种强烈而稳定的文化情感,在严重的外来压力下,可以成为政治动员的有效手段和宣传口号,但不是组织动员群众的重要内容。整体而言,农民在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处于弱势地位,是社会上的弱势集团,农民只有在一定的条件才能响应外部动员,结成有效的组织联系,不畏牺牲奋起反抗,成为社会变迁中决定性的力量”。[5](145)此时的农民尚未有武装自己的意识。实际上,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使自身利益不受损失,即便是一些组织起来的民众武装,也只是自发状态下的武装自卫组织。要实现对农民的组织与改造,最重要的是使农民相信,介入乡村社会的中国共产党这种外界力量是可靠的,始终会站在农民的一边。如果说中共发展民兵是进行反侵略民族战争的必要手段的话,那么只有“当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根据地政权成为华北敌后的国家象征时,农村社会有了新的力量基点,民族主义的口号才能变得坚实有力”。[5](P145)
(二)政治的动员与实际的需要 对于如何发动群众,中共早有认识。毛泽东说:“要得到群众的拥护么?要群众拿出他们的全力放到战线上去么?那末,就得和群众在一起,就得去发动群众的积极性,就得关心群众的痛痒,就得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问题,盐的问题,米的问题,房子的问题,衣的问题,生小孩的问题,解决群众的一切问题。”[6](P124-125)
在中共到来之前,农民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在“受压迫”,或者说农民已经意识到自己过着贫苦的生活,但是还基本能维持。也可能有人抱怨过,甚至想过改变这样的现状,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或许因为力量不足,或许因为未找到合适的方法而归于失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安于现状,他们不想冒险。中国共产党进入太行山地区后,贯彻全民抗战路线,积极发动民众,开展群众运动。这些群众运动包括最初的反恶霸、反贪污、反摊派以及之后的减租减息、清理旧债、合理负担等斗争。这些内容都是涉及农民切身利益的。经过中共群众运动的启发引导,特别是两种情况的对比,动摇在农民中产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参加到了群众运动当中。
“正如历史上就存在着吸引农民越出他们所属的狭小社区走向广阔的外部世界的力量一样,也有着阻碍这一运动的反向力量”。[1](P8)太行根据地内部的地主、富农针对群众运动进行了一系列的反击。“关于减租减息工作,有些地方实际是停租停息,而暗中流行高利贷,有些地方是表面减了实际未减”。[4](P3)“合理负担和减租减息的实行,也使地主富户不愿出借,怕露富,怕打土豪,怕失去原来高额利息的实惠,因此窑藏之风空为盛行”。[7]米格代尔对此的解释是“农民奉行的是一种‘极大极小’战略,即冒最小的风险争取最大的对环境的控制。农民对革命充满怀疑,因为他们意识到那些所谓进步可能把他们带入比现在还糟糕的地步。对这些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农民来讲,这是种无法接受的风险”。[1](P42-43)因此对于中共来说,只有消除农民的这些顾虑,才可以使由农民组成的民兵组织得到巩固和发展。
为了消除农民的后顾之忧,中共以“保卫斗争成果”为口号,号召农民组织并且参加民兵组织。但仍无法避免农民对中共力量的怀疑,以至于出现“除一部分青抗先外,大部分民兵是编织起来的,许多队员不承认自己是民兵,不能真正地发挥其作用”[4](P785)的现象。战争的环境不容许中共一步步地来消除民兵的怀疑,中共只能在并未稳固的民兵基础上一边开展对敌斗争,一边进行民兵巩固与发展工作。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共发展群众武装,进行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其中对人民武装的定位是“不脱离生产的群众性组织”。杨殿魁在1943年边区武委会政工会议上的报告中指出:人民武装“其本身是群众,不脱离生产,且是以生产为主的,这是人民武装群众性的主要表现”。[8](P2)但是在人民武装建立之初,由于战事严峻,必然导致军事较量的增多。加之中共对群众武装建设经验的不足等原因,致使民兵组织的军事性和生产性并没有像所设想的那样同时得到发挥,对民兵组织军事作用的强调是抗战初期太行根据地的普遍现象。
1938年,杨尚昆在晋冀豫区扩大会议闭幕词中谈到游击队、自卫队的工作任务时提出:“各游击队、自卫队应当经常去配合正规军作战,在敌火之下来锻炼自己”。[9](P553)1939年中共晋冀豫区委第一次组联会议上,对基干自卫队的要求也是“加紧实际锻炼,练武演习,参观战场,配合作战等”。[10](P126)特别是在1940年百团大战期间,各地民兵积极参战,“山西青抗先、自卫队,连日出动,袭击敌寇,破坏敌寇交通,英勇参加反扫荡”。[11]因为太行根据地民兵组织是在战斗中创建发展起来的,“因此,它一开始建立就不能不积极参加战争,不能不在残酷的战争中去锻炼自己,壮大自己。特别是在游击区和敌占区,更不能不经常参战”。[4](P37-8)
这一阶段,对民兵组织军事作用的重视,最直接的结果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民众的生命财产的损失。经过战争的洗礼,包括民兵在内的民众利益得到保护,民兵也逐渐开始意识到自身的力量。1941年10月,经过与敌人半个月的交战,“敌人狼狈的退出了我们的根据地。武乡的民兵却在清算着战利品,笑唱着:‘民兵枪声到处响,打他个麻雀仗,打他个冷不防,试试老子神枪手,看看老子强不强!’”[12]民兵军事性彰显的同时,其作战能力与信心也在增强。
与此同时,民兵组织用实际行动赢得了群众的肯定,进而也得到中共的认可。例如邢台运输队在运输途中遭遇敌人,被民兵组织营救回来后用亲身经历向民众宣传民兵事迹,“要是没有峰上的民兵,别说粮食运不回,光怕这条穷命也丢在峰上了!”[13]
为了鼓励民兵的参战热情,更好地发挥人民武装的作用,中共采取各种形式对民兵组织进行引导和管理。一些关乎民兵切身利益的政策,如对民兵的褒奖抚恤办法,民兵在外作战时为其代耕,民兵顶差办法等陆续出台。通过一些物质奖励、精神奖励的方式对民兵进行教育和鼓励。例如边区政府“为了慰问了我参战有功的部队和民兵,安抚灾难同胞起见,特拨现款十万元,以三万慰劳在这次胜利中作战的部队,另外三万元奖励参战民兵”。[14]
加入中共所建立的民兵组织不仅可以维护自身利益,同时还受到同乡人的肯定,民兵犹豫和挣扎的情绪逐渐消除,使中共逐渐赢得了农民的信任,进而开始了对其政策的接受和执行。这一时期就其本身而言,中共对农民的改造没有完全展开。具体到民兵组织上,对民兵军事作战的偏重,对生产问题的忽视是突出存在的问题。黎城段村某民兵,一月内支差五天,受训练五天,站岗三天,勤务占去了他将近一半时间。和西马坊寺头民兵,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需要集中,越到农忙越要集中,给他们的劳作带来了很大困难。还有许多地方上的妇女自卫队队员,每天上课放哨,因为不能参加生产劳动而引起了家庭的矛盾。[15]一系列的状况表明,民兵生产与作战关系问题成为关系民兵发展、社会变革的重要环节,如果解决不好,民兵、农民就会回到原点。
在早期民兵发展过程中,中共更多的强调民兵对生产的武装保卫。之后随着根据地实际发展的需要,民兵参与劳动生产成为其工作的重要内容,其军事性与生产性的结合,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一)对民兵生产职能的反思 “长期的农业社会,农民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因为它是家庭的根本,同时,受制于当时的生产水平,农业领域的绝大部分耕作由人力承担”。[16]民兵大多为16岁到35岁之间的青壮年,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频繁的战争使得民兵没有时间从事农业生产,从而引起了家庭的不满。再者“民兵用于作战、训练、办公上的粮食经费和武器弹药费的消耗是很大的。过去都是民兵由家里带或群众摊,增加了群众的负担,也是群众、家庭对民兵不满的原因之一”。[17](P384-385)
进入1940年以后,太行根据地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蝗灾,全区受灾面积达三万平方公里,秋收只有二成,[18](P120)粮食奇缺。“山西太行地区的左权、黎城、潞城、平顺也遭到了严重的灾害。蝗虫遮天蔽日,疫病流行,有的人拍卖家产,以求一餐温饱,有的人出卖青苗换吃,有的屠杀出卖耕畜”。[19]而1940年以后,日军对太行区的“扫荡”更加频繁,1941年,日军在太行区进行了三次大的“扫荡”和无数次小的“扫荡”。1942年,仅五千人以上的“扫荡”就达四次,两年间太行区的日军据点由263个猛增到410个。[18](P20)1940年11月,国民党停止对八路军的供给。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困境面前,中共不得不重新审视民兵政策,思考民兵战斗性与生产性的平衡点。
1943年2月,彭德怀在中共太行分局高级干部会议第二次发言中指出:“民兵的特点是战斗同生产结合的。这二者又是矛盾的,不了解矛盾及解决如何结合的问题,则无法领导、组织千百万青年、壮丁参加民兵。矛盾在于战争要求其脱离生产脱离家庭,为提高战斗力又需要加强训练,而民兵则是不能脱离家庭,不能脱离生产的,如果脱离家庭脱离生产,违背其本身的利益时,民兵是组织不起来的,所以民兵工作要照顾其本乡本村本家的利益,只有如此,民兵才能建立、组织、巩固起来。这就是说:适当解决这一矛盾,是组织与指导民兵斗争的中心一环。”[8](P141)“要抓住几个代表不同典型的村庄,……从这些村子的具体统计数字区了解各地人口与民兵的比例,民兵生活状况,生活时间(包括勤务时间和劳作时间),参加民兵动机,家庭影响,以及自卫队勤务工作情形等,从这中间要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节约民兵时间,真正把积蓄武力,寓兵于农,同节省民力、增加生产正确的统一起来,并把这一结论当做决定时间的出发点,正确的了解以上重大问题,民兵政治工作以及其他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发展民兵的巨大任务也必然会得到胜利的实现”。[15]
(二)民兵结合方式的突破 武装保卫生产是抗战时期民兵组织的基本任务之一。百团大战的总结工作中反复提出民兵“武装保卫家乡”、“武装保卫生产”的职责,并强调“‘武装保卫生产,生产为了战争’,这是我们今后一个时期根据地建设的基本方针”。[20](P709-710)太行根据地民兵在春耕、夏收、秋收时都进行武装保卫生产工作。如黎城民兵进行了“武装保护秋收运动,在基干队、青抗先掩护之下,已将全县秋禾收割一半,预计于十月底收割当可守竣”。[21]“武乡全县精锐民兵在徐县长等亲自率领下,配合我八路军决死队各一部,于三月二十六日,展开第一次武装保卫春耕的百人大战”。[22]武装保卫生产虽然与农业生产相关,但从本质上看,并没有将民兵作为劳动力看待,实质上仍突出的是民兵的军事功能。
为救灾渡荒,解决根据地经济困难,中共在民兵中推行了“劳武结合”的政策,从政策层面对民兵参与农业生产给予规定。“敌人的频繁‘扫荡’和‘蚕食’,使人民经常处在战争的威胁之下,不仅要求注意节约民力,鼓励民兵在日常注意生产,更要求战斗与生产的紧密结合,在反‘扫荡’反‘蚕食’中,抓紧空隙,武装掩护生产,维护抢种抢收”。[8](P310-311)同时中共对民兵的军事训练与生产的时间做了进一步具体规定:“民兵训练时间不得超过全年十二分之一,农忙时之训练,仅占全部训练时间的三分之一。农闲时则占三分之二;其中以三分之二的训练时间作为抗战勤务(战事行动除外)。训练时,村庄集中者规定为半天,分散者定为一天。早操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接敌区之训练,应以实际行动教育为主。”[23]“战斗的锻炼——各军分区应有计划地利用接敌区域的战斗机会或其他战斗组成时轮番锻炼人民武装,尤其是民兵或其干部的战斗力。但除反‘扫荡’外,应顾虑到不逾期妨害民兵的生产任务”。[8](P205)
在政策的引导下,太行根据地民兵的军事性和生产性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各地出现了许多劳武结合的新形式,包括民兵扎工队、卖工队;战斗生产合作社;民兵组织与变工组织相结合;民兵与群众分别组成互助组,换地生产;区与区之间的大互助;民兵组织战斗生产合作社等。这些劳武合作的形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照顾民兵个人利益的同时也保护了群众利益。榆次的战斗生产合作社规定,“民兵活动一夜或放哨一天为一股,土地三亩为一股,另外,沦陷区两个情报员为二股。红利到秋后按股分配”。这个互助组“在去年的生产上是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今春开展春耕运动时,并组织了根据地的村庄参加,解决了武器与畜力缺乏的困难,又联合沦陷区的村庄建立了情报网,组成了敌游区与根据地的生产战斗与情报结合的强大联防,就在五月□日进行突击抢种,九十九个劳动力,二十八犋牲口,一天就耕种了一百二十九亩好地”。[24]通过各种形式的劳武结合组织,不仅保障了民兵的生产时间,而且也赢得了群众的认可。“过去有许多忠实农民和有些家长不愿叫自己的子弟参加民兵,一来怕误不起工,二来怕把子弟弄坏了。现在不同了,许多忠实的农民甚至雇工,在生产运动中,经过互助组参加到民兵里来。有的家长送自己的子弟给武委会干部说:‘给我好好地管教管教!’许多群众反映说:‘民兵可比过去好多了,打仗、生产都能干。’”[24]至此,民兵再次实现了个人利益的保障,其生存的威胁在中共所构建的体系中已经降到了最低限度。此时中共不仅赢得了民兵的信任与支持,农民们对外政治参与已由被动变为主动。
不过,部分民兵并没有积极响应中共的政策——既作战又生产,“发财思想,不注意生产。一天打打闹闹,要求代耕”,[8](P304)民兵搞特殊化,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此时,民兵已经把中共视为“正统”,认为自己是由中共组织起来的,已经进入了这种外来的新力量的体系当中,存在“当了民兵再劳动是丢人的”观念。此外,对于民兵军事训练等事宜与民兵生产时间之间的关系,有些地方调节的也不是很好,“但在实际的进行过程中,却常常把战斗和生产对立起来,看成是矛盾的。……在边地有些地方,甚至于‘为了生产’,有意地放松了对敌斗争,采取守势,希望‘能维持现状就行’,以致造成退缩”。[17](P382)
(三)“劳武结合”的巩固经过一段时期的摸索,中共已认识到民兵军事性与生产性结合的巨大力量,1944年冬到1945年春,太行区的人民武装进行了一次大整训,主要从民兵与民力出发,对民兵中的特殊化、高人一等的思想,“当了民兵再劳动丢人”的思想,为了生产维持现状的思想和行为进行整顿。中共中央太行党委指出:“在民兵本身的建设上,应发扬民主,注意其群众性。一方面把民兵培养与民力节省密切结合起来,绝不要有违农时,妨害民力。在训练方法上,应采取群众路线(民兵本身及其与群众关系都应如此),开展与生产结合的自学运动,把训练造成持久的群众运动。”[17](P402)据此提出:“因此,整训又必须照顾民力,从民力计算出发。今年的经验证明,最好的办法是练武和生产结合起来,使群众在练武中有生产时间,有照料家务的时间。练武时间不能太长,一般说一年不超过45天(冬天不超过30天,农隙不超过15天)。要实行间隔训练(训练几天,打几[天]柴,做几天生产)或半日制 (半日训练,半日照料家务),同时尽量做到在家吃饭。要把练武和冬季生产工作在统一的计划与掌握下有组织地进行。如到练武时一起练武,练罢武互助生产。”[17](P599-600)自学“和生产结合,以生产为主,自学为副,自学在不妨碍生产的原则下进行。自学组和生产互助组结合在一起,在互助组统一掌握与计划之下,进行生产、自学活动。有的是正组长管生产,副组长管自学,有的是另设自学组长,经过民兵的积极作用,推动全组生产、自学。一方面提倡各个人利用一切生产空隙自学,一方面在一定的空隙进行小组自学,随着生产季节不同而增减自学时间”。[17](P766)特别是以杀敌英雄、劳动英雄为主导,制定个人自学计划,领导村里的民兵进行自学、生产,如杀敌英雄蔡正乾“在‘三一八’民兵检查大会上提出自学,回村即领民兵自学,由自学小组发展为自学大队。与石匠变工修理石雷,每天完成十七个,现已修好石雷×××个分布雷区,对步枪射击也很注意,起初他们是瞄三角,后来感到不好,即改变为瞄人头靶,距离九十五米远,每天早晨相互检查来瞄”。[25]涉县杀敌英雄陈金锁,领导生产自学有办法,引来了它村民兵向他学习。
人民武装经过战争的锻炼,结合生产进行自学,提高军事技术和战斗能力,解决了练武与生产的矛盾,“民兵的练武热情倍增,不仅使用武器的技术提高,创造了各种武器,还实际地进行了备战工作”,[17](P765)达到了整训的目的。
中国共产党作为外界力量介入农民原有的社会,他们将农民看作是对外联系基础的资源,从而实现其武装人民,全民族抗战的政治目标。中共要想把农民组织起来,使他们参与到外界政治 (就当时而言即是抗日战争)当中,就必须考虑农民的切身利益问题。于是,中共发动了群众运动,在群众运动中武装人民。但是,任何一种外来力量并非是能够给予农民利益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支持。群众运动之后,农民怕地主的报复,于是在中共“保卫斗争成果”的号召下、在日军烧杀抢掠的威胁下加入了中共所构筑的群众武装。“农民最初在政治上组织起来并不是出于远大目标,而主要是由于日常的社会关系发生了变化以及这些变化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农民渴望尽快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1](P129)对于在政治上一直处于从属地位的农民来说,虽然有改变现状的机会,但是“农民十分清醒参与任何组织都要付出代价,包括宝贵的时间和引起当地地主的报复等代价”。[1](P199)“由于农民出于相对无权的地位,所以他们尽可能地避免参与不够稳定的社会制度,在这种制度里,他们可能受到那些地位高于他们的阶级剥削”。[1](P9)因此,中共必须打消农民的这些疑虑。
战争的迫切性使得中共不得不一边利用民兵抗击侵略者,一边取得处于犹豫和挣扎中的民兵的信任。被组织起来的农民在军事上发挥的作用使他们开始相信中共对他们进行这样的组织是正确的。因为他们在这种组织里可以打击威胁到自身生存的敌人,对中共的怀疑也在逐渐消除。
但是,敌人的威胁民兵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只是敌人出击时才会出现。组织起来的农民更关心他们的土地。对于农民的定义,“还有一条被广泛接受的标准,就是在农民社会中,土地和农业占中心的地位”。[1](P25)中共要想真正获得农民的支持,首先必须解决农业生产的问题,否则还会失去农民的信任。前期中共过分的要求民兵打仗忽略其生产意愿,在这时得到了重视。中共提出了民兵与民力的问题。既重视民兵的军事性又重视民兵的生产性,这样的方针如何能够贯彻得好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农民以加入民兵组织作为自己取得外界力量支持的标志,并希望借助外界力量来控制他人或搞特殊。于是,在中共要求民兵参加生产时,竟有人认为这是一件“丢人”的事。这种行为当然与中共的制度要求不符,故会有武乡劝懒汉(其中也有民兵)时,发救灾粮不发给懒汉。对民兵的某种制裁与处罚是必要的。“任何组织要建立权利的基础,都需要许多组织成员连续不断地从事各种工作。如果成员的行为没有常规化,那么任何组织都将难以长期发挥作用。……所有的社会组织,特别是那些政府组织,为了实现其目标必须综合社会制裁和利益刺激”。[1](P204)解决了这些执行政策时的障碍,民兵的生产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
民兵关于对外政治参与已经毫无顾虑。然而农村与外界社会这两个不同的体系,对于“精英”和“威信”有着完全不同的衡量标准。中共在民兵中树立了劳动英雄、杀敌英雄,民兵以这些外界相关群体的新准则来检验自己的行为,并努力取得相关群体的认可。这样,中共所设定的政治目标会更容易得到实现。
从最初农民加入民兵组织是因为适应外界政治制度的要求,到民兵组织军事功能的发挥,使其免遭敌寇的蹂躏;生产功能的发挥,满足了其生存的要求。至此,农民的个人利益已经得到了实现。在此基础上,为更好地实现民兵军事性和生产性的结合,中共创造出了许多劳武结合的组织形式。这些办法的运用,在满足民兵的个人利益的同时,兼顾到其他农民的利益。“随着农民一次一次地实现了近期目标,随着农民在农村赢得越来越多的集体利益,农民对社会政治组织的疑心越来越小,进而开始支持政治组织的意识形态和行动纲领”。[1](P185)1944年冬到1945年春,中共对人民武装的大整训得到了很好的贯彻,至于在执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只是技术层面的,并非制度层面的。中共通过对民兵的引导,最终实现了对农民的政治化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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