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峰,刘佳宝
(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新乡 453007)
新加坡政治选举视域下的东西方文化融合
孙景峰,刘佳宝
(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新加坡政治选举是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典范。在选举制度层面,简单多数制和集选区制度显示出新加坡在西方选举制度的基础上融入了东方权威主义和多元种族主义,非选区议员和官委议员制度则是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根据新加坡的国情基于西方文化中分权、监督和权力制衡的考量。新加坡的选举制度中还融入了很多西方文化中的公平和理性因素。在政治选举过程中始终存在着东西方文化的博弈,人民行动党通过选区的划分和对选举规则、程序的操作,维持了自身在政治选举中的绝对优势地位,体现了东方文化对权威和秩序的追求。在吸收东方文化的同时,人民行动党在政治选举的过程中充分践行了西方的法治精神,通过各种形式的立法和执法压缩了反对党的政治生存空间。面对反对党和民众更多民主的吁求,人民行动党主动为政治选举注入西方文化中的民主、公正和竞争等元素。与此同时,民生和民本作为东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新加坡政治选举中发挥着很大的影响作用。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成就了新加坡独特的政治选举文化,在吸收东西方文化精髓的基础上,新加坡的政治选举文化衍生出一以贯之的政治理性、日渐成熟的东方君子风范、循序互动的选举与绩效合法性等三个方面的特点。
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政治选举;东方文化;西方文化
建国50年来,新加坡在人民行动党的带领下,克服了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等诸多困难,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新加坡奇迹”。在光鲜的“新加坡奇迹”背后是一条不同寻常的政治发展道路。这条政治发展道路承儒家文明血脉,汲西方文化养分,融现代法治精神和民主理念,营造了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阶层、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社会”。
新加坡是东西文化的交汇点,既借鉴了西方国家政党竞争、公民直接选举等民主元素,又继承和弘扬了东方国家以社会为先、个人服从集体、重视社会稳定的儒家传统价值观,并将两者有机融合和会通[1](P3)。可以说,新加坡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政治选举作为新加坡政治发展中的核心环节,对其在制度构建和运作过程中东西方文化的融合进行考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新加坡原为英国殖民地。独立建政后,新加坡因袭了英国的威斯敏斯特体制,在西方代议制民主的基础制度框架中融入东方儒家精神内核,发展出了一条符合自身国情的政治发展道路。新加坡实行议会共和制。新加坡实行不彻底的三权分立,国家政权体系由立法、司法和行政构成。宪法规定,新加坡议会实行一院制,每五年举行一次国会选举,由公民直接投票选举产生国会议员,在国会选举中获得多数席位的政党组阁,多数党领袖出任总理,任命该党议员组成内阁行使行政权力,对国会负责,受国会监督。反对党拥有开展议会斗争、对执政党进行监督的合法权利。国会有权投票表决宪法修正案、拨款法案或补充拨款法案、关系到政府的财政法案等法案,同时可以对政府投不信任票。
“无论是从人类发展的历史过程,还是从制度与文化的现实联系来看,至少有一点是可以完全肯定的,即没有文化的制度和没有制度的文化都是不可能的,特定的制度总是以特定的文化作为基础,特定的文化必然要求特定的制度作保障。”[2]在政治选举制度层面,新加坡在西方议会制的基础上注入了符合新加坡国情的元素,吸收了东西方文化的精髓,构筑了新加坡政治选举的特质。
新加坡的政治选举制度继承了英国所采用的单一选区简单多数制,在选举中得票最高的候选人获胜,但得票并不需要过半,因为当选的名额仅有一个,所以赢者通吃[3](P222)。1988年,新加坡开始实行集选区制度,投票仍采用简单多数制。简单多数制能够使获胜政党赢得全部议席,但并一定需要赢得绝大多数选票,容易造成严重票席比例失衡。以2011年新加坡大选为例,人民行动党的支持率跌至历史最低,仅为60.14%,但仍旧赢得了国会87个席位中的81个,换句话说,反对党以近40%的选票赢得了不到7%的席位。面对新加坡反对党和国内外学者对实行比例代表制的呼吁,李光耀批评说:“发表这些意见的人似乎没有看到比例代表制所带来的危险和陷阱,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多元种族、多元宗教与多元文化的国家,新加坡不适合实行比例代表制。”李光耀列举了两大理由:第一,这会造成具有种族、语言和宗教色彩的政党出现,这样一来选举期间所进行的竞选活动,就会以极端主义和沙文主义情绪为号召;第二,实行比例代表制的西方国家的经验显示,比例代表制几乎总是导致软弱政府的出现,使得联合政府十分普遍。实际上在一些国家如意大利,在某个时期出现的政府,多过那个时期的年数[3](P230)。这表明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对新加坡的选举制度的设计不仅吸收了西方民主文化的精髓,更是基于东方文化中权威主义和多元种族主义的考量。儒家文化中的权威主义思想倡导国家权力集中和社会稳定,认为秩序是国家发展的前提。出于国家、民族和民主利益而建立起来的权力集中的政府能建立社会秩序、稳定政治局面、克服种种危机、创造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环境、有助于国家走上健康的发展道路[1](P6)。新加坡的这种政治选举制度让人民行动党一党独大,长期执政,在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选举中始终居于不败地位,领导新加坡实现了经济快速增长,建立了稳定的社会秩序,促进了国家的稳定发展。新加坡是一个由华族、马来族、印度族等多元民族组成的国家,多元种族、多元宗教、多元文化在这里交融,东方文化中的多元种族主义倡导各民族、宗教团结和睦,和谐相处。新加坡的选举制度有效规避了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的衍生。
集选区制度由李光耀在1988年首创,至今已实行27年,俨然成为新加坡选举制度中的主要支柱。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标榜该制度设计旨在保护少数族裔利益,确保有一个多元种族的国会,少数民族在国会中有适当的代表,以维护新加坡的政治和社会稳定。但集选区制度在客观上提高了反对党进入国会的门槛,分散了反对党的大量选票,巩固了人民行动党的政权基础。在集选区制度下,由于人民行动党和反对党人才实力的悬殊,人民行动党往往能够实现“正面规模效益”,反对党只能坐收“负面规模效益”的苦果,在选区规模扩大的情况下,以往依靠领导人个人素质和魅力获得选票的反对党的优势被分散,容易出现一个领导人带多个新人的情况。而人民行动党的竞选团队则是重量级部长或资深议员带一名新人,双方胜负不辨自明,这样人民行动党的新人在集选区制度下有了更大的获胜机会。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集选区制度的设计不仅是为了多元种族的和谐,更是基于权威主义的考量。集选区制度与简单多数制一道保证了人民行动党长期一党独大的地位和新加坡的稳定和发展,它们是西方民主与东方权威主义和多元种族主义的有效融合。
如果说新加坡简单多数制和集选区制度在西方选举制度的基础上融入了东方权威主义和多元种族主义,那么非选区议员和官委议员制度则是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根据新加坡的国情基于西方文化中分权、监督和权力制衡的考量。1984年7月,新加坡国会通过李光耀提出的非选区国会议员的宪法修正案,旨在保证国会中反对党代表的存在,以实现对执政党的监督。非选区议员最少为3个,上限6个,由选举中获得选票最多的反对党候选人担任。非选区议员除了没有在国会内辩论有关金钱、供应的法令、修改宪法,以及对政府进行不信任投票时进行投票的权利,其他权利与普通议员一样。虽然非选区议员的投票权限并不完整,但能够让反对党在国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为国会注入反对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对人民行动党的制衡作用。1990年3月,新加坡国会通过增设官委议员的宪法修正案,决定在83席民选议员之外,增设6席官委议员。官委议员任期两年,由总统委任,不为选区服务,旨在反映独立和超党派的意见,为国会提供更多不同声音和诉求,促进新加坡社会的稳定和发展。
新加坡的选举制度中还融入了很多西方文化中的公平和理性因素。首先,新加坡要求全民参加国会大选的投票,凡是有选举权的公民必须参加投票,这从制度上保证了公民的民主权利和国家权力的全民授权,是西方文化公平、平等思想的践行;其次,2011年新加坡大选首次设立全民冷静日,投票选举前一天要求全民冷静,停止一切选举活动,冷静日的设立就是让选民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审视政党的竞选方案与候选人的言行举止,最后做出理性的决定[4];再次,新加坡选举法规定参选政党对每位选民投入的平均费用不得超过3.5新元,2000年新加坡颁布了《政治捐赠法》,规定超过1万美元的政治捐赠必须申报,匿名捐赠不能超过最高额度5000美元,非新加坡公司或外国公司等不允许捐赠[5],从而杜绝了“金钱政治”的衍生空间和外国势力的干涉。
新加坡的“民主”既有西方人民当家做主、君权民授的理念,同时又有浓厚的东方“为民做主”的传统。选举过程同样体现了新加坡融合东西方文化的特质,这一特质体现了新加坡政治民主的一面,被学者称为“优质民主”;但同时又在具体的选举环节上颇具东方文化“家长”色彩的内涵,这也为国内外人士所垢病。人民行动党在全民选举的过程中通过一系列技术性实践和操作,确保了自身的长期执政地位,在这一过程中始终存在着东西方文化的博弈。
(一)全民选举与PAP的“小动作”
选区是直接选举产生国会议员的基本单位,只有合理划分选区,选举产生的代表才会更具有代表性。新加坡宪法规定,选区划分由选举局负责,选举局隶属总理公署,选区划分不需要经过立法机关通过,与此同时,国会选举法令没有明确规定选区公布的时间,执政党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时机。在每次大选前,人民行动党都会通过不断重新划分选区的方法减少反对党获胜的机会。人民行动党公布选举时间一般为八天,具体时间与反对党在选举中的表现有直接关系,如果反对党势头强劲,选区划分的规模就大,反对党就会措手不及,在选举中极易处于不利地位。选区的划分同样是人民行动党基于东方权威主义的集权的考量。此外,新加坡还出台了按柜金制度,如果在大选中得票率低于12.5%,按柜金就要被没收。按柜金制度的设计体现了东方文化对选举秩序的追求。
在吸收东方文化的同时,人民行动党在政治选举的过程中将西方的法治精神演绎得淋漓尽致,人民行动党通过立法程序做出具体规定:各党用于选战的经费来源必须登记注册,以防范某些外国势力通过支持反对党干预内政。新加坡选举法甚至还对安放各党选战标语牌的地段、方位、距离、时间、地点都有具体的极为严格的限制,稍有违规,就将被告上法庭。例如2001年选战中,民主党申请参选登记时,登记表上少填了某些项目,选举委员会就以此宣布取消其参选资格。这样,每个参选党就都得遵照选举法的相关规定,不得越界,从而保证了选举秩序的稳定[6]。李光耀本人是法治精神的有力践行者,他是世界上最喜欢诉讼的政治家,经常将那些指责他及其政府徇私舞弊、贪污腐化的反对党人或外国媒体告上法庭[7]。在李光耀当政期间,他经常在大选过后,针对政敌在选战中的“诽谤言论”提出巨额的民事赔偿诉讼且均告获胜,更曾极端地引用《内部安全法》对新加坡的异议人士进行逮捕和打击[8]。
面对反对党和国内外对于更多民主的呼吁,人民行动党在2011年大选中主动为选举注入西方文化中的民主、公正和竞争等元素。人民行动党政府首次缩小了集选区的规模,集选区的平均人数降至5人,单选区有所增加,这为反对党预留了更大的政治空间,降低了反对党的准入门槛,增加了反对党获胜的几率,也显示出人民行动党比以往更能接受政治竞争。人民行动党还废止了对互联网的政治审查,允许政党和参选人在互联网上进行政治宣传,主动增加报纸等新闻媒体报道反对党的篇幅和版面,这些举措,客观上拓展了反对党的竞选空间,李显龙也公开强调要让政治竞争更公平,而在选举结果出来之后,李光耀辞去资政,则被视为一种政治责任的进步,是对选民透过选票传递出来的讯息的回应[9]。新加坡政治选举中更多民主、公正和竞争元素的注入,对新加坡的政治选举文化构建具有非常深远的积极意义。
民本主义是儒家文化的核心要义。新加坡政治选举的过程中,民生始终是核心选举议题,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选举的方向。自执政以来,通过组屋制度、中央公积金制度、公共医疗制度、公共教育制度等制度构建和实施,人民行动党很好地回应了住房、医疗、教育、保险等关乎切身利益的民生诉求。在历次国会大选中,政府通过“组屋翻新计划”、“公积金填补计划”、“小家庭补助计划”、“新新加坡股票”,通过小区发展理事会分发给居民的各种援助金等“民本措施”,获得广大选民对执政党的支持[6],尤其是组屋建设、组屋翻新和电梯翻新等事项,因其很好地回应了选民对“居者有其屋”的东方文化的关切和诉求,每次都会是政治选举中的重要议题,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选民的投票方向。国会议员每周必须抽出一天晚上接见选民,听取民众的诉求,为民众排忧解难。国会议员还主动下访,走访选区,与选民直接接触。新加坡要求国会议员在任期内对本选区居民每家每户走访两次,听取选民的意见和建议,大选前十天还要突击走访一遍所有选民家庭。人民行动党安排接见选民活动是为了实现党的宗旨:不分语言、种族、宗教及信仰而为民请命、为民谋利[10](P78)。新加坡环境和水源部长兼负责回教事务部长雅国曾说过:“当我们开始同人民失去联系,当我们拒绝倾听人民的声音,当我们拒绝理解群众的想法,那将使我们付出沉重代价。”[11](P644)新加坡的这种“以民为本”的实践有效阐释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儒家追求,同时学习和借鉴了中国共产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优良传统和作风。
(二)执政党与反对党关系的磨合
一直以来,“人们对新加坡民主选举的责难并不在于新加坡没有选举和议会政治,而在于其缺乏竞争性:人民行动党赢得了新加坡独立以来所有的国会选举,没有任何反对党可以与之分庭抗礼”[12]。事实上,新加坡属于多党制国家。人民行动党和其他反对党都是合法的存在,但除工人党等少数政党外,其余在野党并不具备与人民行动党竞争的实力。新加坡一党独大的多党制是人民行动党经过激烈斗争逐步确立的,有其存在的深刻历史原因和社会基础。人民行动党的长期执政地位皆是由选民选举的结果,具有合法性,反对党尚不具备取代人民行动党执政的政治实力。
取得执政地位后,人民行动党为了维持其长期执政的地位,对反对党采取了强势打压,人民行动党经常通过司法手段来制约反对党,注重利用传媒来支持执政党的舆论,使执政党在与反对党进行竞争过程中始终占据主动地位。反对党人士萧天寿、邓洪亮和徐顺全等先后都因挑战人民行动党的权威而被其以诽谤等罪名告上法庭,导致经济破产甚至流亡海外。在法制的范围内,人民行动党运用精致的政治策略与技术来迫使反对党处于竞争劣势。当然,有学者认为这种强势打压有悖于民主选举的公平精神[4]。
近年来,随着新加坡民主政治的稳健发展,人民行动党对反对党不再施行一味的打压政策,为反对党的发展留足了发展空间。1984年,新加坡国会出台宪法修正案,创立了非选区议员制度,主动为反对党对执政党发挥监督和制约作用提供了平台。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新加坡反对党除了发挥监督作用和影响政府决策外,往往会以弱势群体代言人的身份出现,督促人民行动党照顾社会底层民众的利益。反对党议员为了显示自己的局部“执政能力”和“统治绩效”会在本辖区内为民众办实事[13]。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人民行动党包揽国会全部席位的局面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反对党议员开始进入议会,发挥着监督执政党和影响政府决策的作用。
2011年大选前,新加坡修正国会选举法案,将非执政党议员议席比例从13%增加至20%,同时将非选区议员上限从6名修改为9名,为反对党预留了更大的生存空间。2011年的大选中,工人党在阿裕尼集选区首次击败人民行动党,获得了历史上第一个集选区的胜利。李显龙在大选结束后表示,“这次大选是新加坡历史的分水岭,标志着我国政治已经进入一个新时代。在大选之后,各方和全国人民都应该去适应新的政治环境”[14]。在这次大选过程中,人民行动党对选民和反对党展现出了更加开放、包容和尊重的姿态,没有对异己势力进行一味打压,彰显出了执政党的风度和气概,在与反对党就选举议题沟通时开展“君子之战”,反对党也不再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执政党与反对党双方都展现出了理性竞争的东方君子风范。在这次大选中,无论是人民行动党、反对党,还是广大选民都展现出了极大的政治理性,维护了新加坡的社会稳定和多元种族和谐发展。
新加坡执政党与反对党关系磨合的过程也是东方文化中权威、和谐元素与西方文化中竞争、平等元素的碰撞过程。新加坡作为一个多元的社会,其良好的发展应建立在权威的基础上,无限制的竞争必定带来价值的混乱和社会的失序。有效的竞争应建立在文明、宗教、民族和谐状态的基础上,使不同竞争主体在相互包容的基础上共同存在共同发展。有效竞争让新加坡既保持了压力之下的发展活力,也得以保持社会的和谐稳定[15](P45)。在50多年的政治发展历程中,人民行动党在多党制的框架内不断引入竞争性因素,不断消除自身的垄断性基础,实现了执政党与反对党的良性互动,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选举政治和政党政治模式,成为新加坡民主的重要标志。
(三)精英治国理念与大众认同的张力
新加坡成功的契机就在于精英治国,新加坡历代领导人都把精英治国奉为圭臬并加以标榜,这显示出新加坡执政者浓厚的儒家色彩,因为儒家思想的根本特质即是它的精英特质。但同时,精英要登上政治舞台,又要接受民众的认可与认同,而这又符合西方文化中的民主平等价值观。
新加坡公民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新加坡宪法规定,议员的参选条件是:他是一个新加坡公民;他于提名日已年满二十一岁;在本届选民登记册中列有他的姓名;在提名进行选举之日他系新加坡居民;他会说(有足够熟练程度的说话能力)、会读(除非由于失明或其他身体原因而丧失能力)、会写(至少下列语言之一:英语、马来语、中国官话和泰米尔语);并未根据本宪法第二十九条的各项规定被剥夺议会议员的资格者[16]。新加坡全民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是对西方大众民主的有力践行,但在现实的政治生活中,新加坡的政治选举中精英主义色彩十分浓厚。
新加坡继承了儒家选贤举能的精英政治传统,讲求“任人唯贤”,实行“精英治国”,十分注重培养选拔和延揽各方人才,已经形成了一套独具特色的精英人才培养与选拔机制,从而为政治选举和政权巩固奠定了人才基础。近年来,人民行动党将政治人才选拔的范围从律师界、军队等领域拓展至工会、公司等各个领域。同时也非常重视女性议员候选人,使党员的来源更加多元化[10](P16)。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在人才的选择和培育上将智力视为重要的标准,同时强调了品德的重要性。李光耀在实践中形成了新加坡式的精英主义:“首先是人品。第二是献身精神。第三是能力。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拥有向人民阐述并赢得他们支持的魄力。”[17](P58)新加坡的精英主义本身也是东西方文化融合的产物,不仅东方儒家追求“选贤举能、任人唯贤”,西方文化中虽存在天赋人权、自由平等等价值观,但也崇拜精英,主张“由最好的人掌管政府”[1](P43)。新加坡精英主义吸收了东西方文化中精英主义的精髓。
新加坡政治选举是实现大众民主和精英政治的有效路径,民众通过选举履行以选举权为代表的“政权”,政府则通过民众选举的合法性授权履行以行政权为代表的“治权”。吴作栋曾将新加坡的政治发展模式总结为“托管式”民主,“政府像人民的信托人,一旦在选举中受委托以负责看管人民的长期福利时,它就以独立的判断力来决定人民的长远利益,并以此作为它的政治行动的根据”[18]。新加坡实现了大众民主和精英政治的统一,不仅没有违反民主原则,而且有利于民主和公正,因为精英政治的框架建立在民主选举的基础上,精英能否参政,最终由全体人民选举决定。与此同时,新加坡遵循了西方文化中法律、机会人人平等的原则,新加坡的精英主义是建立是机会平等的基础之上的。李光耀指出:“我的基本理念是不管你的家庭出身背景,你必须在生活、教育、健康、营养方面享受均等的机会,每个人应该获得均等机会,但我们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享有均等的结果。”[17](P46)正如李路曲所说:“儒家的关于仁政、精英责任意识以及人民具有变革的权利的思想,同文明、公平、公共透明等民主化要求是可以吻合的。其连接点就是精英政治与大众政治的并行不悖地发展”[19]。近年来,随着本国政治经济的全面发展和公民参与意识的增强,追求精英主义的人民行动党开始放低姿态,在政策的制定过程中通过各种渠道听取民众的意见和建议,在施政过程中融入了东方协商文化的元素。
东方文化重视集体、道德、宽容、和谐和权威,西方文化更重视个人、自由、权利、民主和多元[15](P18)。新加坡成功地将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相结合,形成了全社会成员认同的共同价值观。正如李光耀所说:“东方和西方的精华,必须有利地融汇在新加坡人身上。儒家的伦理观念、马来人的传统、印度人的精神气质,必须同西方追根就底的科学调查方法、客观寻求真理的推理方法结合在一起。”[20]新加坡在一个具有内在凝聚力的社会中建成了一个面向现代化的民主法制国家,形成了既包容东西方文化精华,又超越于二者的政治文化文明。在政治选举这一视域下,新加坡既吸收了权威、民本、秩序、种族和谐、民族团结等东方文化的精华,又吸收了西方民主、理性、法治、分权、监督等西方文化的精华;既表达了东方文化对秩序的追求,又回应了西方文化中对于民主的诉求,实现了民主与权威、民本与法治、竞争与秩序、公正与平等、集权与分权的融合和统一,培育出了独具特色的政治选举文化。新加坡的政治选举文化具有以下三个典型特点。
(一)一以贯之的政治理性
在政治生活中,适应时代发展,一切从实际国情出发就是最大的理性。长期以来,学界对新加坡的政治发展模式颇有微词。在东方看来,其实行的是资本主义;而在西方看来,其是专制体制,甚至民主社会主义也不认可。新加坡遵循实用主义的政治哲学。李光耀指出,“我从来不被理论束缚,理论应该从实践中演变,必须经得起考验”[17](P41),“对于任何理论或建议,我只问同一件事,就是行不行得通”,“是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将来怎样,让下一代去决定”[21]。在政治选举的各项制度、规则和程序的构建中,新加坡从本国国情出发,吸收了东西方文化的精髓,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新加坡政治选举模式。
其次,人民行动党不断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理性分析国情。李光耀曾在公开演说中宣称:“人民行动党必须随着时间的改变重新检查所有的推断和政策,无论他们在过去多么的成功,他们必须修正、改变或者扬弃。”[11](P528)进入新世纪以来,人民行动党开始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面对反对党和广大选民的理性诉求,不断为政治选举引入民主和竞争性因素,创造条件让反对党和民众监督执政党,适应时代发展潮流,将新媒体作为执政党争取选票的新阵地。
为了保证一党长期执政的局势可持续发展,人民行动党主动创设了领导人自我更新机制,历次大选前后都有部分高层领导人自动请辞和引退,同时引进一批新的中青年人才,为人民行动党领导层注入新血,为新加坡政治选举的有效性和竞争性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正如新加坡老一代领导人所说:“在每次普选中,我们必须吸引有能力,诚实而且致力于为人民行动党服务的年轻人来保持PAP的活力,保证对社会发展变化的敏感性,拒绝骄傲自满,安于现状。”[11](P527)与此同时,政治选举还让执政党常怀危机和忧患意识。正如前外交部长杨荣文所说:“我们作为一个政党,必须为下一次选举操心,这促使我们自我约束,并且在付出最小代价的情况下,努力实现长远的目标。如果我们不必为选举操心,无论我们出发点有多好,都会使我们变得草率和傲慢。选举是使我们保持平衡和诚实的方式。”[1](P70)为了保证政治选举的民主化,淡化东方“人治”色彩,新加坡历代领导人拒绝指定接班人,李光耀“从来不相信一个领导人可以指定他的继承人,并肯定他会成功。当一个领袖指定他的继承人时,他所选的人可能不是被选者那一群人中的自然领袖。这样一来,他周围的人就可能不太愿意同他合作”[22]。
最后,新加坡政治选举文化的理性还毫无疑问地体现在选举过程中人民行动党、反对党和广大选民的政治理性。以2011年大选为例,人民行动党以理性竞争和开放包容的态度开展竞选活动,成功赢得了新加坡大选,避免了新加坡社会出现分裂和动荡的局势;反对党议员也通过合理选举议题与执政党理性竞争,最终通过大选赢得了历史性最多席位进入国会扮演监督和制衡政府的重要角色,避免了反对党因得不到公平竞争而做出偏激的举动。在选举过程中选民的理性诉求得到了满足,避免了选民不满情绪酿成激烈的反对浪潮。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反对党,都未在选举中选择民粹式的动员,这种对政治理性的追求,避免了激起新加坡社会的民粹主义情绪[9]。
(二)日渐显露的东方君子风范
君子文化是东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新加坡政治选举的发展历程中,人民行动党曾长期垄断选举资源,控制选举进程,对反对党进行强势打压,压制了反对党的生存空间。反对党也经常对执政党及其领导人进行政治抹黑,人身攻击。近年来,人民行动党和反对党开始逐渐告别在选举中的“非君子行为”,双方的东方君子风范日渐显露。2001年大选时,吴作栋在视察波东巴西选区时同詹时中亲切交谈,气氛甚为融洽。吴作栋说:“詹时中这个人,他在国会内外都是一个君子。在国外,他的言行就是一个新加坡人该有的。这是我们在国会里需要的反对党人。可惜,他是站在另一边的。不过我们欢迎他,我们不介意。”当詹时中向吴作栋问好时,吴作栋对其态度非常满意:“当他见到我的时候,他会说总理,您好,而不是嚷嚷吴总理,过来,过来。这才对嘛。”[13]2011年大选时,新加坡国民团结党秘书长宣称将会和吴作栋带领的人民行动党竞选团队开展“君子之战”。大选期间,吴明胜的哥哥突然去世,吴作栋和马宝山对其亲属表示慰问,马宝山还将花圈送到灵前,吴明胜事后表示诚挚谢意,创造了新加坡朝野关系上的一段佳话。值得注意的是,为每次政治选举奠定基础的高层领导人自动更新机制将东方君子的“让贤”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吴作栋曾这样描述领导人自动更新过程:“我很难用准确的语言去劝说那些为党做过多年奉献的人,他们必须为年轻人让位,我认为我说话不总是很准确,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沮丧和痛苦。”[11](P580)即便是这样,新加坡历代领导人仍践行君子要义,有力推动了领导层的更新进程。1990年李光耀兑现诺言,让贤于当年仅49岁的吴作栋,从而顺利实现了领导层的第一次更替,而2001年大选后共有23名国会议员退位让贤,有7名新人担任高级部长,平均年龄仅40多岁;2004年8月12日,李显龙接替吴作栋成为新加坡的第三任总理,新加坡顺利实现了最高领导层的第二次更替[23]。2011年10月5日,人民行动党召开中委会会议,接受6名中委的辞呈,从而让人民行动党进行领导层更新,李光耀和吴作栋同时辞去了内阁中的资政职务。与此同时,在新任领导人人选推选过程中,人民行动党高层还努力践行了协商民主的精神和东方君子的禅让文化。
(三)循序互动的选举与绩效合法性
乔·萨托利指出:“选举不制定政策,选举只决定由谁来制定政策。选举不能解决争端,它只能决定由谁来解决争端。”[24]新加坡政治选举的成功不仅得益于有效的制度构建和东西方文化融入,还得益于与其紧密相连的高质量的执政绩效。“民主本身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目的,民主的目的是要从根本上实现能够为人民谋福祉的好政府。新加坡的民主正是结合了这种合法性来源上的选举民主和施政上的主张民本思想的好政府的模式”[12]。李光耀认为,“虽然民主与人权都是可贵的主意,但我们应该明白,真正的目标是好政府”,“身为一个具有中华文化背景的亚洲人,我的价值观是政府必须廉洁有效,能够保护人民,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一个稳定和有秩序的社会里取得进步,并且能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过美好的生活,培养孩子,使他们取得更好的表现”[25]。“如果没给他们带来更美好的生活,为他们的子女创造美好的未来,我们是说服不了他们支持我们。”[17](P57)与此同时,东方文化的“廉”“耻”之意和西方文化的法治廉洁精神在新加坡得以有效融合,人民行动党坚持以法治权,惩治腐败,铁腕护廉。通过自身的廉洁形象和长期执政的绩效,在选民中型塑无可替代的印象[1](P71)。政治选举是新加坡建立“好政府”的必经路径,“好政府只有当人们选择它时才能维持,所以帮助选举一个好政府的选民为新加坡做出了贡献”[11](P498)。新加坡政治选举的成功是人民行动党取得卓越执政绩效的前提,同时,卓越执政绩效又推动了政治选举的成功,为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选举和绩效合法性的循序互动中,既体现了以民选政府为标志的人民做主的现代要求,又彰显了以好政府为标志的为民做主的传统诉求[1](P68)。
李光耀强调:“没有人可以忽视一个社会的历史、文化和背景。几千年来,各国社会都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和不同的方式发展。他们的理想与标准也各不相同。20世纪末期欧美的标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1](P84)建政以来,新加坡历代领导人在西方议会共和制民主政体的制度框架下,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为土壤,对其进行现代性和适应性改造,主动吸收西方文化中的优秀成分,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新加坡政治选举模式。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对东西方文化并不是机械照搬,而是通过对其进行现代性和适应性改造从而让东西方文化在新加坡的土地上实现有机融合。政治选举是新加坡社会发展中善于利用东西方文化优秀成分的典型案例,正是因为在国情的基础上融合了东西方文化,新加坡政治选举才能取得今天的成功。这种政治选举模式一方面维持了人民行动党长期执政的地位,维护了国家的秩序和社会的稳定,同时又具有民主的本质,为反对党提供了监督和制衡执政党的渠道,为广大民众提供了自由表达诉求的平台,为人民行动党敲响了警钟,让执政党常怀忧患意识,励精图治,从而推动了国家的政治发展。
[1]王璇.东西文化的融合与会通:新加坡政治价值与政治发展问题研究[D].北京:中共中央党校,2009.
[2]许和隆.冲突与互动:转型社会政治发展中的制度与文化[D].苏州:苏州大学,2006.
[3]林金圣.新加坡特色的选举制度:人民行动党每选必胜的奥秘[M].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5.
[4]孙景峰,端木凡昌.新加坡选举文化优化探析——以2011年国会大选为例[J].社会科学研究,2013,(3):36-41.
[5]王彩玲.新加坡政党制度的内在逻辑及其演进趋势[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61-68.
[6]赵连中.透视新加坡“柔性一党优位制”——兼谈中国民主政治发展路径[J].长白学刊,2004,(5):26-30.
[7]吕元礼.新加坡治贪为什么能?[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36.
[8]张新宇.东方的法治主义——新加坡法治模式及其启示[J].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社会科学版),2013,(4):178-186.
[9]刘渝梅.政治文化视角下的新加坡政党政治及其转型[J].南京社会科学,2012,(5):72-77.
[10]由民.博弈论视野下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国会选举竞选机制研究[D].深圳:深圳大学,2010.
[11]Sonny Yap,Richard Lim and Leong Weng Kam.Man In White:the untold story of Singapore's ruling political party[M].Singapore:Singapore Press Holdings Limited,2009.
[12]赵虎吉,毛翔.新加坡:托管式民主之路[J].理论视野,2012,(12):40-42.
[13]孙景峰.新加坡人民行动党与反对党[J].学术界,2006,(2):289-293.
[14]白士德.总得票率60.14%行动党蝉联执政[N].联合早报,2011-05-08.
[15]毛翔.东西文化冲突与融合[D].北京:中共中央党校,2013.
[16]新加坡共和国宪法[EB/OL].http://www.globalcon.cn/Asia/ AsiaOther/text/20080818/114905.shtml.2008-08-18.
[17]韩福光等.李光耀:新加坡赖以生存的硬道理[M].Singore:Straits Times Press Pte l.td,2011.
[18]吴作栋.新加坡政治是“托管式民主”模式[N].联合早报,1995-09-28.
[19]李路曲.东亚模式与价值重构[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80-381.
[20]肖立国.论李光耀时期新加坡政治文化文明建设的历史经验[J].社会科学家,2006,(1):145-147.
[21]吕元礼.新加坡的王道:东方的理性政治[J].绿叶,2009,(7):88-93.
[22]肖立国.对新加坡政治文明的制度解读[J].学术论坛,2005,(12):39-43.
[23]廖小健,郄清良.新加坡政治转型探究[J].东南亚纵横,2004,(9):6-10.
[24]乔·萨托利.民主新论[M].阎克文,冯克利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115.
[25]吕元礼.学习借鉴新加坡的和谐之道[J].理论导报,2008,(2):61-62.
【责任编辑:来小乔】
The Fusion of Western and Eastern Cultur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ingaporean Political Elections
SUN Jing-feng,LIU Jia-bao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Henan,453007)
Singaporean political elections are the paradigm of the fusion of Western and Eastern cultures. At the electoral system level,relative majority system is concurrent with group representation constituency system. On the basis of Western electoral system,Singapore incorporates oriental authoritarianism and multiracialism into Western electoral system.On the basis of decentralization,supervision and checks and balances of power in Western culture,the system of NCMPs and nominated MPs are the consideration of Li Guangyao and PAP in accordance with Singapore's condition.Into Singaporean electoral system many fair and rational factors in Western cultures are integrated.In the course of political elections there always exists a conflict between Eastern cultures and Western Cultures.PAP has maintained its absolute advantage in political elections by means of constituency division,and manipulation of electoral rules and procedures,which indicates the pursuit of authority and order in Eastern culture.In the process of election,PAP promotes Western legal spirit to its best.It leaves scant room in politics for the opposition parties through various kinds of legislation and enforcement.Confronted with more appeals for democracy from the opposition parties and the general public,PAP is proactive in introducing the factors in Western cultures such as democracy,fairness and competition into the political elections.Meanwhile,people's livelihood and people-oriented idea as very important parts of Eastern cultures are largely influential in Singaporean political elections.The integration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creates Singapore a unique political electoral culture.Based on the essence of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Singaporean political election develops into three characteristics:consistent political rationality,increasingly mature gentrification of Eastern society,and election of orderly interaction and performance legitimacy
Singapore;PAP;political elections;Eastern cultures;Western cultures
D 521
A
1000-260X(2015)05-0006-08
2015-08-20
孙景峰,河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政党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