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新左派对阶级主体的再思考

2015-04-02 08:53李瑞艳
关键词:汤普森安德森工人阶级

李瑞艳

(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面对工业革命的完成与全球化的进程,在西方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如何寻求新的革命力量,凸显无产阶级的阶级主体意识,推动社会主义的进程,一时成为摆在马克思主义者们面前必须给予回答的一个关键问题。从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来看,有关阶级主体的问题,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中始终占据着一个特殊而重要的位置。然而,在对阶级主体的使用和界定中,马克思有时倾向于客观化的生产要素或生产过程,有时倾向于主观化的意识因素,对历史上阶级的划分中存在着一定的模糊性。正是这种模糊性成为后来马克思主义者之间争论的导火索,他们或者保卫马克思的阶级理论,或者解构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在解构马克思阶级理论的队伍中,拉克劳和墨菲等后马克思主义者坚决放弃了马克思的阶级理论,而代之以多元的斗争主体理论,甚至成为马克思主义的反动。然而,在保卫马克思阶级理论的队伍中,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却秉承马克思的基本思想,力图从唯物史观出发,对于阶级的客观构成和主观形成给予一种完美的符合现实状况的解答,认为唯有把历史主义与结构主义、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自由主义与科学主义等多种要素相结合,才能形成对于阶级主体的主客体相统一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新的解释,做出了值得借鉴的工作。在本文中,我们尝试就英国新左派[1]的阶级主体理论做一个初步的分析,以辨明是非,为我所用。

一 阶级主体的历史推动作用

在对历史“代理人”(agency)的阐述中,英国新左派探讨了历史“代理人”的存在状况和推动作用,一方面从自由主义的视角展现“代理人”是受自由意志支配的,是自我决定的,另一方面从科学主义的视角说明“代理人”是受客观环境和客观条件制约的,是历史决定的。无论哪种视角,他们都承认历史“代理人”对于历史的积极的和能动的推动作用。

在汤普森看来,历史不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而是一个无法掌控的人类实践,其中,每一小时都是“一个形成的时刻,一个选择可能的时刻,一个前代人与后代人较量的时刻,一个对立(阶级)形成和斗争的时刻,或者一个‘欺骗’迹象的时刻。”[2]17也就是说,历史是主体不断进行实践活动的过程,也是阶级主体相互较量和彼此斗争的过程。就历史的主体而言,汤普森既在积极的意义上也在消极的意义上使用“代理人”的概念,认为历史的主体是“永远困惑、永远复兴的代理人”,“我们人类在其自身历史存在中的主要矛盾,部分是主体,部分是客体,是我们自身无意识的决定论的有意识的代理人。”但更多时候,汤普森把它看作是自由的代理人,而非消极的代理人,“无论我们得出怎样的结论,在无尽衰弱的有关前定和谐和自由意志的争论中”,我们应该把我们设想为是“自由的”(阿尔都塞却不允许我们这样思考)。[3]280,280,244因此,在汤普森这里,作为历史“代理人”的主体就成了一种完全自由的存在,而无需任何历史决定论的前提。

更为重要的是,汤普森把这一历史的“代理人”看作是阶级意志或阶级抱负的表达,使历史成了阶级意志或阶级意识的产物。他认为,“历史的‘结果’不是通常所认为的无数相互冲突的个人意志总和的无意识产物”,因为这些‘个人意志’有其‘特殊的生活条件’,一直受阶级方式的制约,如果历史结果被看作是对立阶级的利益和力量冲突的结果,那么,我们也许就会明白人类代理人如何产生一种无意识的结果。”然而,作为社会主体的阶级是一种集体的存在,阶级意识也是一种集体的意识,如果我们进一步追溯阶级意识的话,就会回到个体意识的问题上。对于个体意识的作用问题,恩格斯提出了著名的平行四边形理论(parallelogram of forces),认为“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4]这里依然存在一个问题,有意识的个体意志如何产生出无意识的历史结果?汤普森的回答是,如果我们用阶级意志取代个体意志的话,那么这一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在安德森看来,无论是个体意志还是集体意志,两者总是存在一种无限的回归和循环,个体的男男女女受阶级的制约,同时,阶级又是由个体的男男女女所构成。即使汤普森用阶级意志取代了恩格斯所说的个体意志,依然是一种唯意志论的解释。在此,汤普森的历史“代理人”的概念犯了双重错误:第一,他把历史的“代理人”等同于意志或抱负的活动;第二,他忽视了必然王国中不可还原的物质匮乏的限制。对于历史“代理人”或历史主体的问题,我们不应该从主观的意识层面而应该在客观的所有制关系中来构建,从根本上说,正是这一阶级的客观位置产生了阶级的意识和行为,此处无需进一步的解释,因此,只要代理人的概念仍保持在主观决定论的层次上,它就是一种无效的分析。

对于历史“代理人”的概念,安德森认为“即便在严格决定论的前提下,假如我们通过代理人意味着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那么这一代理人的概念也可以保留。”[2]19他区分了三种不同性质的“代理人”的工程:首先是一般的个人工程,如计划的制定、婚姻的选择、技能的培训,家庭的供给,取名字等。这些工程对个人而言是极有目的的事业,但却被刻写在现存的社会关系之中;其次是一些集体的或公共的工程,如宗教运动、政治斗争、军事冲突、外交事务、商业探险和文化创造。无论多么崇高或悲壮,它们在很大程度上都局限于一种自发的范围,追求着某种局部的目的;再者是更宏大的集体工程,如早期的政治殖民,宗教异端或文学乌托邦。严格来讲,这一工程的典型代表是法国革命和美国革命,它们始于一种自发的反抗,止于一种政治司法的重建。但它们仍不同于一种完全的民众的“代理人”的工程,即现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运动。所谓社会主义运动,是伴随其创始人称为科学社会主义而出现的一种试图变革现存社会关系的集体性工程,这一工程与一种可预想的未来相关,最典型的标志是20 世纪初俄国的十月革命。[2]19-20尽管其最终的结果与最初的预想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但它确实创立了社会主义的伟大国家。所有这些工程都是积极的“代理人”的工程,但性质完全不同,之前的工程是在个人的或局部的层面上极有意义和目的的事业,而社会主义的工程是在社会层面上极有意义和目的的事业。

可见,在历史主义学者汤普森那里,历史“代理人”的图像是一种“自我决定论”之下的自由的积极的代理人;在结构主义学者安德森那里,历史“代理人”的图像是一种“历史决定论”之下的积极的能动的代理人。如果把这两种图像结合起来,才能形成对于阶级的更为完善的历史图景。

二 主客体相统一的阶级界定模式

在对阶级界定标准的讨论中,英国新左派一方面从历史主义的角度探讨了阶级的主观因素和主观形成,强调了阶级的主观意识、文化传承和价值系谱,另一方面从结构主义的角度探讨了阶级的客观因素和客观形成,突出了阶级的经济基础、物质条件和生产关系,由此形成了主客体相统一的阶级界定模式。

对于阶级的界定,汤普森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一文中明确表述到:“当作为共同经验(继承的或共享的)结果的一些人感受并表述他们之间的利益身份,并与其他人的利益不同(或通常相反)时,阶级就产生了。”[5]9同样,在《理论的贫困》中,汤普森也表述到:“由于在决定性生产关系中的人们开始认识到他们的对立利益,并以阶级的方式开始斗争、思考和评价时,阶级就产生了。阶级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们所诞生的——或不自觉进入的生产关系所决定的。阶级意识是以文化的角度来处理经验的方式:体现在传统、价值体系、观念和制度形式中。假如经验是被决定的,阶级意识则不是……阶级被人们定义为好像他们经历了他们自己的历史,并且最终这就是唯一的定义。”[3]298-299在此,汤普森把阶级意识看作是阶级形成的独特标志,并在考察18 世纪的英国社会时得出了“没有阶级的阶级斗争”的重要命题。

安德森认为这一界定实际上并不符合历史事实或历史证据。因为在历史上,阶级不断出现,但阶级意识尚未出现,他们在共同的斗争中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对立利益。这一阶级的术语也是19 世纪才出现的一个新词,例如古希腊罗马制度下的奴隶、中世纪印度等级制下的农民、现代日本明治时期的工人并没有以阶级的方式斗争和思考,但它们确实构成了一个阶级。也就是说,如果汤普森把阶级意识看作是阶级形成的标志,那么将无法把这一阶级的概念应用于阶级意识还尚未被意识到的历史状况之中。因此,在安德森看来,要想维护阶级概念的普遍适用性,就需要对它做出某种结构性的定义,在缺乏阶级意识的历史状况中可以把阶级看作与生产资料的客观联系而存在。

如果把阶级意识当成是阶级形成的唯一标准,所造成的一个困难在于,通常情况下,两大对立阶级的阶级意识不是同时形成,而是先后形成,那么就会出现一个巴掌鼓掌的情况。此外,用阶级意识来解释阶级形成的另一个困难在于,阶级意识的不断变化对于阶级存在造成的影响。阶级意识的独立性并不能保证阶级意识的稳固性,当阶级意识发生变化时,尤其是阶级意识衰落时是否意味着阶级也在衰落?当阶级意识消失时是否意味着阶级也在消失?例如,在宪章运动之后,英国工人阶级陷入了一个长期的历史的低迷期,这种变化首先是阶级意识的变化,这一阶级意识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到英国工人阶级的客观存在呢?同样,汤普森的“没有阶级的阶级斗争”这一命题实际是说没有阶级意识的阶级斗争,因为阶级意识是在阶级斗争中形成的,同时,阶级是在阶级意识中形成的。安德森认为,这一命题存在逻辑的矛盾,阶级还未形成时就存在阶级斗争的说法是荒唐的,至少不应该使用“阶级斗争”一词,而应该用其他更为恰当的词来代替。

在某些情况下,汤普森对于阶级的界定标准也存在着游移不定,一方面他强调了阶级的主观构成,另一方面也强调了阶级的客观构成。如汤普森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一书的开篇之处所宣称的:“工人阶级并不像太阳那样在预定的时间升起。它出现在它自身的形成中”,它“在被形成时,也自己形成了自己”。[6]前言1也就是说,工人阶级既是工业革命和工厂制度的自动产物,也在自我的阶级意识和阶级文化的形成中形成了自身。

在安德森看来,这一论断实际上暗含着一种“共同决定论”的思想。汤普森对于“代理人”(主观的积极性和自主性)和“条件论”(客观的决定性和必然性)进行了双重表达,但这一双重表达却变成了一种口头的承诺而没有得到实际的验证。因为在对英国工人阶级的考察中,汤普森缺少对历史的客观条件和客观过程的详细考察。在安德森看来,唯有对工业革命的先锋领域、伦敦商业食利者的构成、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作用以及战时沙文主义的影响等客观方面的考察和论述,才可能在“代理人”和“条件论”的双重决定中来裁决英国工人阶级的集体自我决定的部分。而汤普森把这种复杂的主客观共同决定的整个运动变成了“遭遇与反抗的简单的辩证法”,而这一辩证法又内在于阶级的主观构成中。

尽管汤普森宣称阶级形成是主客观环境的共同产物,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审查阶级形成的客观环境。实际上,汤普森对于阶级的界定存在一种主观主义和唯意志论的框架。只要汤普森把阶级等同于阶级意志或阶级抱负,那么就可能从一种主观主义和唯意志主义的独特历史中得出某种欺骗性的结论,过度夸大阶级自身的历史作用。

在安德森看来,对于资本积累的客观模式或工业化的速度与规模的考察符合一种决定论的最初首要性,应该交织在对工人阶级的唯物主义的研究框架中。由此,他放弃了汤普森对于阶级的主观主义界定,肯定了柯亨对于阶级的客观主义界定,即“一个人的阶级仅仅只是由其所有关系网中的客观位置所构建的……其意识、文化和政治并不进入对其阶级位置的界定中。事实上,这些排除是为了保护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特征,即阶级立场极大地限制了意识、文化和政治。”[2]40在安德森看来,柯亨对于资本主义经济中无产阶级的结构位置以及对阶级产生的全部可能的生产关系的说明是极为清晰而巧妙的,它确立了阶级与生产方式之间的客观关系而独立于阶级的主观意识和文化,这里无须进一步的解释。最终,安德森走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框架和观点,得出了对于阶级的一种结构性定义,认为最根本的是主导生产方式,而在主导生产方式中最基本的是生产关系。

关键的问题是,这一由生产方式所构成的结构性定义能否真正说明阶级的形成过程?因为生产关系不等同于阶级关系,前者是一个经济学范畴,后者是一个社会学范畴,单纯通过生产方式或生产关系来定义阶级,仅仅只能说明阶级的客观位置,如果与历史相关联的话,至多也只能说明阶级的客观形成,而无法说明阶级的主观形成。当我们从阶级的客观形成转向阶级的主观形成时,一种结构性的定义就无法说明阶级的自我形成过程。因为阶级不是一堆茫然而被动的原材料,而是一些有意识的有目的的存在主体,他们的形成远远无法仅仅通过客观过程加以理解。“任何模式都无法告诉我们在过程的某一‘阶段’,什么才是‘真正的’阶级形成”,“在这个过程中,男男女女带着他们继承的文化和期望,‘在社会关系的总和’中经历着各自的生产关系,体验着他们依然被社会规定的状况,并以文化的方式来处理这些经验。”[7]因此,生产方式对于阶级的构筑与阶级的自我形成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即使我们通过演绎推理从阶级地位的地形图上完美地解决阶级的定位分布问题,但阶级如何自我形成的问题依然存在。

对于阶级的自我形成,汤普森认为“阶级不是机器的这部分或那部分,而是机器一旦发动所运行的方式——不是这一利益或那一利益,而是不同利益间的冲突——运动本身,热情和喧嚷。阶级是一种社会的和文化的构成(通常会找到制度的表达),它无法被抽象或孤立地加以界定,只能按照与其他阶级的关系加以界定;并且最终,这一界定只能以时间为媒介——即行为和反应、变化和冲突。当我们谈论阶级时,我们正在思考一种被松散界定的一群人,他们享有同样的利益聚合、社会经验、传统和价值体系,他们倾向于作为阶级而行动,倾向于以阶级的方式在与其他群体人们相关的行为和意识中来界定自己。但阶级本身不是一种事物,而是一种发生。”[3]357因此,汤普森在对阶级的自我形成的论述中,强调阶级是由独立的个人而非是作为整体的集团所组成的[8],同时,强调阶级是一种动态化的过程,而非一种结构化的存在,再者,阶级是一种社会与文化的承载者,而非仅仅是经济关系的承担者。这样,汤普森就在对阶级的主观意识和主观行为的宣称中走向了对于阶级自我形成的解释,在某种程度上纠正了安德森有关阶级的结构性界定中所存在的不足和缺陷。

实质上,无论是对阶级的主观主义界定,还是对阶级的客观主义界定,两种模式应该相互补充,相互借鉴,才能达到对阶级主体的主客体相统一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

三 作为社会主义主体力量的英国工人阶级

在对英国工人阶级的论述中,英国新左派一方面从经验主义的视界关注了工人阶级的个体性、特殊性和差异性,得出了英国工人阶级的激进性和革命性的特质,一方面从理性主义的视野关注了工人阶级的一般性、普遍性和同一性,指出了英国工人阶级的改良性和合作性的特征,在此基础上确证了英国工人阶级仍旧是社会主义革命的主体力量。

有关英国工人阶级的历史分期,汤普森认为,英国工人阶级形成于19 世纪30年代,因为它在这一时期完成了一种新的身份意识,不仅体现在当地的工人协会和全国的总工会中,而且体现在1831-1832年《权利法案》的改革中。对此,汤普森称赞道:“工人们不应该仅仅被看作是永恒消失的群体。55年来,他们带着无比的坚毅培育出了自由之树。我们为了这些年的英雄文化而感谢他们。”[5]215

在安德森看来,英国的工人阶级尚未真正形成。他指出:“假如我们采用任何工人阶级的两种基本尺度——作为一种社会力量的客观构成与作为一种政治力量的主观构成——我们应该得出结论,英国无产阶级根本不是形成于1832年:假如它形成于1832年的话,那么它的第一个化身也被第二个化身奇特而系统地改变了。”[2]46在他看来,19 世纪40年代早期可以看作是英国工人阶级的英雄时代,但在19 世纪40年代之后却陷入了一种深层的停顿,19世纪80年代之后又陷入了一种典型的劳工主义而非马克思主义的运动之中。同样,《新左派评论》的其他成员也表述了与安德森相同的观点。汤姆·奈恩(Tom Nairn)认为,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一直到19 世纪40年代,宪章运动是英国工人阶级早期的反叛期,19 世纪40年代之后,它迅速变为一个被驯服的阶级,包含了一个又一个适度的改良主义,并与资产阶级的狭隘主义和功利主义相结合。维克多·基尔南(Victor Kiernan)也宣称,随着宪章主义的结束,新的工人阶级没有重塑国家生活,而是封闭于劳工主义、自我同化和政治冷漠之中。加雷斯·斯坦门·琼斯(Gareth Stedman Jones)则把19 世纪80年代之后的劳工主义的新模式称之为“英国工人阶级的重塑”。[2]44-45

有关英国工人阶级的文化意识,汤普森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英国的特殊性》和《理论的贫困》等著作和文章中,在对英国工人阶级自我成长历程的描绘中再现了英国工人阶级自身的传统、价值和文化,对英国工人阶级的文化和意识给予了一种积极的、正面的评价。

汤普森分析了英国工人阶级意识的三大构成要素:一是传统的清教徒主义的激进思想;二是下层民众的集体斗争意识;三是英国人与生俱来的生而自由的权利意识。在他看来,首先,英国工人阶级享有一种传统的激进的革命意识,“在(19 世纪)30年代成熟起来的工人阶级意识形态(从此以后它虽经许多次转变却经久不衰)特别重视出版、言论、集会和个人自由等权利。‘生而自由的英国人’传统当然更加古老。”[6]213。其次,这一革命传统不仅仅是一种典型的劳工主义文化,而且也受到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的熏陶和塑造,“长期以来——或者说100年来,一直存在着马克思主义与这些形式的交往。它采取了多种形式。作为一种吸引和排斥模式,马克思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都渗透到了我们的文化之中。同样,它要比我们作者所设想的更广泛地渗透到了劳工运动之中。”[9]49再者,这一传统文化具有自身的积极意义和价值。他说道:“尽管我们无法忘记帝国主义这一突出阴影,但英国仍是一个相对人性的社会;某些仍远离社会主义世界的民主价值得到了巩固;在工资问题和更广泛的要求上,工人的讨价权力是巨大的。”[9]47由此他得出结论,英国工人阶级能够通过合法的经济和政治斗争赢得革命的胜利,最终自己解放自己。

相反,安德森认为,英国工人阶级形成了“一种不变的合作的阶级意识和毫无霸权的意识形态”[10]41。在他看来,工人阶级的这一意识形态扎根于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之中,“据称,很大程度上,在本世纪一直扎根于工人阶级运动的独特而连贯的意识形态直接附属于上世纪独特的、连贯的和不成功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10]43英国资产阶级的主导意识形态是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这一思想的狭隘性不仅对资产阶级设定了某种内在的局限,使它没能战胜贵族阶级成为社会的霸权力量,同样,这一思想也对之后的工人阶级产生了影响,使它形成了一种合作的而非革命的意识形态。

这与法国工人阶级形成了鲜明对照,“法国革命的普遍原则是被法国工人阶级用来反对首次宣称这些原则的资产阶级;他们创立了一种革命的意识形态来直接反对革命的开创者。在英国,一个懒散的资产阶级产生了一个从属的无产阶级。它没有传递任何解放的冲动、革命的价值和普遍的语言。相反,它却传递了一种致命的功利主义的萌芽……”[10]44150年来,英国工人阶级仅仅只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合作的阶级意识。其政治党派的名称工党也暗含这一事实,它既不是一个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党派,也不是一个社会民主主义党派,而是工人阶级的党派,说明它代表的只是一个现存的利益,而非一个理想的社会。

由此,英国工人阶级形成了一种典型的劳工主义的意识形态。正是这一意识形态使英国工人阶级专注于合作主义和改良主义的意识,试图通过点点滴滴的经济合作和政治改良来实现社会主义,而非专注于革命主义和激进主义的意识,通过大刀阔斧式的经济和政治变革来实现社会主义,从而妨碍了革命社会主义或霸权社会主义的出现。在安德森看来,这一劳工主义文化与马克思主义文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根本无法产生出任何革命的社会主义。

简言之,汤普森在对英国工人阶级的肯定性和辩护性的描绘中得出了一种“意志的乐观主义”;安德森在对英国工人阶级的否定性和批判性的描述中形成了一种“理智的悲观主义”。尽管他们的基调如此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坚持认为英国工人阶级依旧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主义革命的主体性力量。

综上所述,英国新左派在对阶级主体问题的思考中,一方面采用了自由主义、历史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思维范式,另一方面也采用了科学主义、结构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思维范式,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有关阶级主体的主客体相统一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新的解释。首先,英国新左派突出了阶级主体的个体实践与群体实践之间的辩证关系,群体实践以个体实践为基础,个体实践以群体实践为目的;其次,英国新左派阐明了阶级主体的历史性形成和结构性存在,特殊性与普遍性共存,个别性与一般性交织;再者,英国新左派强调了阶级主体的主观意识层面,以及阶级意识对于革命实践的重要作用;最后,英国新左派揭示了阶级主体的实践活动的多样性,如经济实践、政治实践和文化实践,以及不同实践活动对于阶级主体形成和发展的重大影响。可见,英国新左派构造了一幅有关阶级主体的更为全面、丰富和多样的图景,既体现了阶级主体的认知作用,也彰显了阶级主体的实践功能。一定程度上说,英国新左派继承、发展和完善了马克思的阶级主体理论以及列宁等人有关阶级的唯物主义界定的基本观点和思想,使历史唯物主义获得了一种更为有效的诠释力。

[1]乔瑞金.英国的新马克思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1-3;乔瑞金.英国新左派的社会主义政治至善思想[J].中国社会科学,2014(9):20-21.

[2]Perry Anderson.Arguments Within English Marxism[M].London:Verso,1980.

[3]E.P.Thompson.The Poverty of the Theory and Other Essays[M].London,Merlin and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78.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461-462.

[5]E.P.Thompson.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Class[M].London:Victor Gollancz,1963.

[6]E.P.汤普森.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M].钱乘旦,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7]E.P.Thompson.Eighteenth- century English Society:Class Struggle Without Class?[J].Social History,1978(2):150.

[8]李 勇.英国马克思主义的宗教研究视域[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2):157.

[9]E.P.Thompson.The Peculiarities of the English[M].in The Socialist Register.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65.

[10]Perry Anderson.Origins of the Present Crisis[M].New Left Review,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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