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向下”:科举民俗研究的价值、方法与目标

2015-04-02 07:07杜春燕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福建厦门361005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科举民俗文化

杜春燕(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眼光向下”:科举民俗研究的价值、方法与目标

杜春燕
(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科举民俗作为科举学研究的重要方向,是从“自下而上”的视角,探究科举考试制度、活动、习俗及社会影响,以加深对科举考试文化特质与价值的认识。科举民俗研究具有学科交叉的特点,需要进行跨学科研究。通过借鉴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教育学、语言学等学科理论与研究方法,科举民俗研究可拓展学术视野,发掘科举民间史料,深化和丰富科举学研究的内涵。

科举民俗;价值;方法;目标

科举民俗研究是科举研究中最少学术气息而最多生活气息的领域,因为“日用而不知”的缘故,成果多以考证性或介绍性的篇什呈现,系统的学术研究尚不多见。能否在庞杂、分散、琐细的“生活”研究中展现科举民俗“有趣”的一面,同时又揭橥其“有意义”的另一面,对研究者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废科举百余年来,科举民俗在民众日常生活中仍发挥潜移默化的作用。随着科举研究的深入,人们日益意识到,科举不仅是一种政治制度、教育制度,同时也是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科举民俗开始受到教育学、历史学、文化学研究者的重视,成为科举学研究的新亮点。

一、科举学视域下的科举民俗

科举学研究的终极目标,是达成对中华民族文化价值、地位的全面深刻理解与认识,因此,对科举民俗的研究是题中应有之意。民俗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建筑在生存需求基础上最本然、最真实的民众生存形态,蕴藏着民族最稳固、最深隐、最久远的价值形态,要研究民族文化,就必须关注和重视民俗文化。中国拥有丰富的民俗事象,也有悠久的民俗事象记录史、整理史和民俗思想史,为学者提供了宝贵的研究资源。从科举制确立之后,历代文献中就不断有关于科举民俗的记录,但是,将科举民俗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范畴,用现代学术方法进行研究,则与“科举学”的创立分不开。刘海峰教授曾在专著《科举学导论》中辟专章对“科第风俗”进行探讨,他认为“与科举有关的社会习俗和科名崇拜”[1]246都是科第风俗研究的范围,首次明确了科举民俗在科举学中的学术地位与研究空间。此后,陆续有学者尝试对科举民(习)俗进行明确界定,研究者们的共识是:科举民俗是“与科举相关”的风俗习惯。例如,较早系统研究唐代科举习俗的周鹭将其界定为“受科举考试的影响和冲击而产生的与科举制度密切相关的一系列风俗习惯”[2]1;还有研究者将科举风俗定义为“与科举相关的风俗习惯”[3]258。研究者们的分歧在于概念的使用不统一,科举习俗、科举风俗、科举民俗等都用来指代相近的研究内容,它们在某些语境下还被随意置换。此外,现有界定只是笼统表达了研究范围,指涉尚不够具体,运用尚不够规范,有必要进行更加明确的界定。

笔者结合钟敬文先生对民俗所下的定义“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4]1,试将科举民俗界定为: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传承的与科举有关的生活文化。与其他民俗一样,科举民俗具有集体性、传承性、模式性等特点,既可分为科举物质民俗、科举社会民俗、科举精神民俗与科举语言民俗等不同类型;也可分为静态的科举民俗“事象”与动态的科举民俗“生活”[5]两个层次。科举民俗研究是分析科举民俗现象、研究科举民俗文化,以探求科举民俗演变规律,感受、理解中国科举制度运作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联意义的学术研究。

过去国内科举民俗研究主要集中于科举信仰崇拜、饮食文化、民间文学等方面,缺少对其他类型民俗进行系统研究的成果;研究内容也多是阐释宽泛的文化意义,而未针对科举民俗本身功能、机制来分析其存在的历史必然性,故而很难揭示科举民俗的深层文化意义。从民俗学视角研究科举,可望通过规范化的民俗类型、传承机制、社会功能等方面的考察,弥补以往研究之不足。

二、科举民俗研究的价值

科举民俗的价值,需要通过科举民俗研究的价值才能得以体现,而这“双重价值”的实现,很大程度取决于研究者对科举民俗研究价值的认同,研究方法的选择以及研究目标的设定。

科举民俗通过将民俗与科举制度整合,形成独特的“基层”科举文化,以“民俗”传承的方式,影响着普通中国人的思维模式与生活方式,为科举制度培育了民众基础。科举民俗研究的学术价值,体现在通过对科举民俗的起源、传承、流变等的研究,可以帮助人们更深刻地理解制度与民俗之间的差异与联系,科举制度对传统文化的形塑等重要问题。具体而言,科举民俗的研究价值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对制度化民俗传承的重新发现。

乡土中国是礼俗社会。早在周代,采风问俗已经成为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制度与风俗在操作层面结合紧密,在价值观层面也互相影响。“科举时代,有唐为开始,故唐之风俗,可以科举代表之,天下人心所注射,不离乎科举也。”[6]95科举价值观对民众具有巨大影响,“逐渐成为一种全民的价值诉求,形成独特的民族民俗心理”[7]24,“表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饮食习俗、游乐习俗、社交习俗、建筑习俗等都打上了科举的烙印”[8]。科举民俗依托于科举制度,体现出特殊的制度性特色。从民俗形式来看:很多民俗早于科举制产生,例如魁星崇拜、择婿习俗等,但是科举制确立之后,一些重要的民俗增加了科举文化内涵,形成丰富多样的科举民俗,科举制延续1300多年,科举民俗也得以在宽松久远的文化时空中传承。从民俗运用来看,科举制度与民俗的双重教化作用,是传统中国“维系儒家意识形态和儒家价值体系的正统地位的根本手段”[9]615,科举制打造的士绅阶级是中国传统社会政治权利与文化权利的“中转”阶级,他们将礼教与民俗娴熟切换,在基层社会发挥了重要作用。此外,从制度架构层面来看,民俗学视野中的“民俗”,还是一种与正规教育制度互相补充的民间教育制度,从这个角度来考察科举民俗,实际上是考察中国历史上两种最重要的教育制度的互动过程。民俗与制度结合如此之紧密与精确,是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环境下的特殊产物,究其原因,恐与科举制将教育功能分解到了各个家庭,而家庭恰是民俗的主要传承者,民俗与科举在家庭、家族层面上实现了充分融合有关。总之,以科举为枢纽的制度性民俗传承,深刻影响中国的制度文化与民俗文化,以往或将制度与民俗截然分开,或将制度与民俗等同,没有揭示出两者客观存在的内在联系。运用“制度化民俗”这个概念来研究科举民俗,可对传统制度研究与民俗研究均有所突破。因此,科举民俗研究不可能简单照搬西方的民俗理论和以往中国民俗研究范式,无论在理论发明还是方法运用上,都有巨大的发挥空间。

其次是对生活化科举记忆的系统梳理。

日常生活是科举民俗研究的重要内容。科举既是一种国家制度,也是全民族的文化记忆;既是“地方的”,也是“整体的”;既是上层的实践,也是下层的感受。“科举”对于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而言,不只是一个概念,一种制度,而是许多笑中有泪的人生经验。无论在生活实践层面抑或文化记忆层面,科举与每个中国人都有独特的联结:“举凡世俗人们的生活的各个方面几乎都与科举存在关联。古人反复在文献中展现的世态炎凉情绪、遭弃被遗境遇常常与科场的失意相互呼应;而古人们事业上的成就感、婚姻生活的美满乃至家族、乡里的荣耀也都可与科举挂上钩。”[10]439-440而且,科举场景不囿于书院、学校、考场和朝廷,也遍及街头巷尾、田间地头、平常人家;科举人物不止于士子、学人、朝臣和皇帝,也是科举社会中含辛茹苦的父母、望眼欲穿的妻儿、海角天涯边的农夫、山高水长处的渔民;科举故事不全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妙笔生花文,红袖添香梦,还有普通人在这个过程中的挣扎、迷惘、坚韧和信念:这些都具有珍贵的民间历史价值与中国故事元素。日常生活也是科举民俗的研究视角。以往用文学、社会学方法研究科举民俗,主要是一种静态的事象研究,是从文化的角度研究科举民俗与过去的联系以及科举民俗的历史形态;民俗学具有将“文本与生活整体相关联的学术取向”[11],更强调整体研究,即从真实生活的角度研究科举民俗与现实生活的关系,关注科举文化遗留对今人造成的影响,能够为科举研究增加“日常生活的面向”[12]8,将学术思想与日用人生有机融合。

再次是对科举研究“知人论世”价值取向的全面阐发。

知人论世在文学鉴赏中指的是全面了解作者之生平和为人,深入其时代与环境中,方能与作者、与作品达成共鸣。在研究者理解“历史”这部鸿篇巨制时,更需要具有知人论世的自觉,因为“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无非就是人性的不断改变。所谓人性,就是人的社会性,人与他人怎么去交往,交往有什么样的规则,规则由谁来制定,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都是在面对这个人性的问题”[13]16。研究者只有真正做到“知人”以后,历史发展的变化才能了然于胸。尽管科举学研究都强调“知人论世”,但是很多专题研究往往由于主客观条件限制不能兼美。科举民俗研究却能同时满足“知人论世”所需要的条件:科举为民俗研究提供“世”的缩影,而民俗为科举研究展示“人”的百态,民俗研究为科举研究注入鲜活的“生活体验”乃至生命体验,使研究更加动态化、具象化、完整化。如果说,文学研究中的“人”主要是想象的人,社会学研究中的“人”主要是抽象的人,那么科举民俗研究中的“人”,则是历史的、生活化的、真实的人。通过科举民俗研究,可以达到更好地理解民族性、理解人性的目的。总之,无论是研究内容、研究方法,还是价值追求,科举民俗学术都既要“论世”也要“知人”,既有对社会之理解,也有对人之“同情”,可望引导研究者自然而然回归研究初心,在历史研究中实现认识自我、认识社会的目的。

三、科举民俗研究的方法

科举民俗研究除了运用校勘、考证、释义等传统笺注方式和方法之外,也应有意识地运用定量分析与统计、中西比较等实证性研究方法;并且,为了开掘科举现象的纵深处,多层面地探究其内在根源与演变机制,不能只限于某一专史领域、单一视角的知识,必须从跨学科、跨领域的交叉视角进行认知,目前来看,与科举民俗研究关系最为紧密的方法包括三种。

1.社会文化史方法:关注“民间”

社会文化史作为研究方法,强调从普通人的立场重新审视历史事件和社会现象,重视“自下而上”的视角,主要运用于除政治史以外的民众史,特别是关于生活方式、闲暇状况和一系列社会活动的历史研究中。

总体而言,现有的科举研究具有几个突出特点:研究内容侧重于成文制度对社会的单向度影响,较少关注约定俗成的习惯行为、社会或民间对科举制度的调适;研究人物身份多是士人以上的精英阶层,较少关注普通民众与科举的关系;研究语境多是政治活动、历史变革关头、社会流动等宏大叙事,较少关注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科举“遗留”。近年来,随着对研究对象的深拓和受西方史学思潮影响,开始出现一些与普通民众相关的选题,如民间科举信仰、普通士人家庭生活、村社公共教育等等科举民俗研究着眼于从具体的基层社会情境考察科举制度的推行情况,正可补充科举研究中的“地方性知识”。首先,可以“民间社会”丰富认识层次。以往对科举的认识,多停留在国家制度层面,较少考虑社会群体特别是普通民众对科举的接纳与反馈作用,事实上这种反作用为科举制度创造了文化空间,是影响科举制度存续的重要因素。例如,从民俗文化的角度看,“宾兴”运作和调适的过程,也是民间社会对国家制度特别是科举制度的文化认同过程,是族群自下而上获得文化权力与身份认同的过程。其次,可以普通人生活方式拓展研究空间。无论是举子看相、算卦、问卜、祈梦,还是大众的婚庆习俗、博状元习俗、“闱姓”赌榜习俗、文昌崇拜习俗,都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相关,都不是也不可能做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学术研究,故而拉近了学术与受众的距离,拓展了科举学的生存空间。再次,可为传统“制度史”研究提供新思路。民俗学主张把中国传统文化分成上层文化、下层文化及中间层文化,补充和发展了“文化二分说”,这种思路有助于我们细化科举文化的层次,进而理解中国科举文化的多元性。例如,废科举造成文化传统断裂的结论,主要是针对儒家文化或士绅文化,少有底层文化、民俗文化的研究佐证。按照杜赞奇对于中国农村民间崇拜的理解思路[14],是否可以推断国家利用魁星及其他大众崇拜在地方社会建立了科举权威,因为“宋元时代,文昌帝君已从地方神向科举神演变,尽管在明弘治及清康熙、雍正年间,政府曾下令禁祀文昌,但海内崇奉不衰。至嘉庆六年(1801),嘉庆皇帝特命重修京师地安门外文昌帝君庙以后,天下州县几乎处处建文昌宫,‘隆重几与文庙等’”[8]。而晚清废科举之后,科举崇拜的组织基础和文化认同都逐渐丧失,科举民俗的“科举”内涵逐渐萎缩,成为一种象征性的文化表演。从这个角度看,则可视为民俗文化传统的断裂,这就以一种自下而上的眼光,印证“断裂社会”说。

2.区域研究方法:聚焦“传承”

区域不仅是文化制度存在的时空条件,也是文化传承得以发生的内在推力,所以,深入的科举民俗研究必然要借力于区域研究方法。

科举研究对“区域”的理解是不断变化的。最初的“区域”是开展研究的时空条件,因为“中国幅员辽阔,地区性差异大,因而把中国的历史变迁置于空间维度下进行考察是最切实可行和可将研究引向深入的方法,同时,整体社会史的研究最可能的是在特定区域内进行尝试”[15]27。很多出色的科举研究选题和研究成果都与对“区域”的深入挖掘分不开,例如科举参与者的区域分布研究总能历久弥新;而由于区域不平衡造成的冒籍研究的独特价值已日益显现。作为一种文化传统,科举民俗的区域特征体现为具有一定的地方性含义,是区域人群与区域环境互相适应的产物。例如,苏州之所以成为“状元之乡”,与苏州人自古以来“崇文”的地域文化传统有关,而状元饭、状元糕、状元茶等科举饮食民俗,则体现出精致细腻的江南地区生活文化与科举制度的融合。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和细化,研究者意识到除了归纳科举制度、科举活动的“特点”外,还“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解释社会、经济和人的活动的‘机制’上面”[16]。对于科举制度、民俗和科举民俗来说,三者都有一个相同的核心机制——传承,而传承也是在区域中展开的,是文化与区域互动的产物。例如,要解释博饼习俗虽非厦门独有,却在厦门历久不衰,格外流行,就须联系区域文化特色即当地重视教育的传统和饮食文化来理解;闱姓赌榜习俗只有从“粤人好赌,出于天性”[17]249的地域文化传统中去挖掘。当然,强调区域研究又需避免落入地方研究甚至村落研究的窠臼,与其他地方性、区域性民俗不同,科举民俗本质上是一种跨地区、跨民族的文化现象,具有强大的文化整合功能,而“传承”正是整合力得以形成的重要条件,以往对科举制度延续原因的研究主要是从历史、政治、教育等视角进行解读,从民间习俗传承角度进行思考的成果还不多见。总之,科举民俗只有涵化到地方史、区域史的框架中才能得到更为精细和合理的解释。

3.历史人类学方法:回到“现场”

历史人类学的核心方法论即“在田野现场解读文献”。通过田野调查,获取各类民间文献和口碑资料,并考察非文字资料,例如区域自然环境、建筑布局、各种民俗、仪式活动、活生生的社会互动过程等等,重构历史的“现场感”,以更好地解读历史文献。田野调查的目的,还在于获得一种“文化体验”,在这种体验中捕捉解读文献的“灵感”,逐渐形成“以无史迹为史迹,恰如度曲者于无声处寄音节,如作书画者于不著笔墨处传神”[18]73的历史观察力和问题意识。虽然“科举去今日远,然而环顾吾人生活周遭,仍充斥着科举的影子,无论是寺庙祠堂的匾联、碑铭,或是古文书、谱牒中的人物出身、头衔,以及民间俗信中的祭祀行为、歌谣谚语中的祝贺吉语,科举依然如影随形”[19]39-40,为科举民俗研究的田野体验提供了有利的环境。例如,在云南建水田野调查中可以发现:交通优势、矿产资源丰富以及重商文化是当地科举兴盛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这种整体性认识很难在大量分散的文献阅读中建构起来。因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就不应该局限于文献,而应该把“田野调查”作为学术研究的一种补充,从“民间社会的点点碎影中填补历史的空缺,发掘历史变动的轨迹,从而最大限度地呈现历史原貌”[20]。但是,由于强调民间文献与民间视角,所用史料的分类与解读也会成为科举民俗研究的难点。首先,科举民俗研究比其他科举研究更重视民间史料,例如田野调查收集的民间文献、众多的古迹名胜、博物馆、文物等,但是目前学界对民间史料的分类标准、民间文献的效度与信度等问题还没有定论;其次,科举研究历来有“文学切入”的特色,但笔记、小说、谚谣、戏曲等民间文学在科举民俗研究中既有独特价值又有局限性;再次,如何运用官方文献、文化精英编写的资料来重构社会民俗,给研究者带来双重挑战——既需要准确解读信息,又需要在两种文化视角中灵活切换。从长远来看,民间史料的挖掘,可能会引起科举史学观念的转变,也可能会催生有价值的学术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钱穆先生认为:“中国一向重视下层社会,更过于其重视上层政治,哪有对此方面之史料反付阙如之理。主要是中国史籍之记载方法,自有一套体例。”[21]41这表明,以官方文献占主体的“科举文献”仍是科举民俗研究最基础的文献,其中“非独立存在的科举文献”[22]更是研究的核心资料,对这些文献的考辨、解读是科举民俗研究的起点、重点和关键点。

科举民俗研究对民俗学、人类学诠释模式的汲取和“区域转向”的借鉴,“契合中国史学从单纯遵循直线进化的时间观到倾力考察空间样态的多样性的内在自我转型要求”[23],就科举学学科建设而言,能起到扩充研究材料(从文献到田野),拓展研究时空(从历时到共时),转变研究视角(从上层到中下层),丰富研究内容(从宏大叙事到日常生活),补充研究心态(从客观到共鸣)的作用,也能较好地整合制度与习俗、国家与区域、文献与田野,避免由于日益“眼光向下”而缺乏整体视野和研究方法日益“碎片化”的缺陷,为科举研究做出有益尝试。

四、科举民俗研究的目标

在合理的研究价值引导下,运用切实的研究方法,科举民俗研究可望完成不同阶段、不同层次的学术目标,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加深“对中国传统文化表现形态与演化规律的认识”[24]。“科举选士是传统社会的重心所在,它必然在传统文化的演进中发挥枢纽作用。科举考试的发生、发展与衰亡史,就是传统文化传承与变革的历史。”[25]科举民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一方面,民俗传承保证了科举的文化再生产;另一方面,科举又为民俗的传承提供了制度保障。在普及教育与精英选拔之间,在社会各阶层地位流动与阶层文化形塑之间,在文化再生产和传统传承之间,制度—民俗的张力给民族文化创造了自我调整、自我修正、自我改变的空间,保护了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就演进规律的认识而言,因为“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延续问题一直是中国历史研究的最重要课题之一……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如何认识中国传统社会的结构以及受该结构制约、规定的社会发展道路”[26],科举制主导下的礼俗合一在造就中国古代特殊社会结构中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要认识这种社会结构,理解文化演进规律,必然要研究科举民俗。总之,通过对科举民俗特点、演变、功能的研究,能加深对传统文化的认识,进而更好地传承和保护民族文化。

其次,推动科举学学科体系的构建与完善。古代科举与现代高考符合普通民众追求“至公”的心理期待,并提供了“学而优则仕”的理想实现路径,考试成为资源与背景匮乏的普通人参与社会流动、改变人生命运的重要机遇。通过研究科举民俗,我们可以理解考试制度如何渗透到古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与思想意识中,并左右着他们的生活选择乃至命运走向。除了对科举民俗事项的系统梳理外,研究还要挖掘现象背后的心态、观念和思想。“我们应当注意到在人们生活的实际世界中,还有一种近乎平均值知识、思想与信仰,作为底色或基石而存在,这种一般的知识、思想与信仰真正地在人们判断、解释、处理面前世界中起着作用,因此,似乎在精英和经典的思想与普通的社会和生活之间,还有一个‘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而这个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延续,也构成一个历史的过程,因此它也应当在思想史的视野中。”[27]13科举民俗研究有助于我们发现和理解这个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有助于重构民众科举史、民众考试思想史,为我们研究考试社会形成的民众基础,“研究中国人治学的目的和对学问本身的想象”[28]147,“认识科举文化影响机制,解析考试崇拜之谜”[29]等科举学基本问题提供新的思路,推动科举学研究走向纵深。

再次,探索科举学和民俗学交叉研究的新范式。由于立足于本土深厚的民间社会文化历史土壤之中,科举民俗是最中国化的研究对象与文化资源,因而更有条件通过细致微观的研究从本土化的语境中深化、发展、修正甚至创新一些理论和概念,参与科举研究和民俗研究的知识进步与理论创新。科举民俗在研究内容、研究方法上的交叉性,决定了它在论述思路、写作风格上的灵活性和多样化,理想的表现形式应是“深度描述的历史叙事”,坚持以记述叙事为主要表现形式,但要就某一微观民俗事象从多维联系中深入分析其各种因素的关联性、互动关系及多层意涵,揭示科举民俗事象所反映的社会文化丰富意涵。研究者应该有意识地训练叙事、解释、分析与综合的能力。因为“叙事的条理清晰,须经过细密的分析;解释精辟独到,是分析入微的成果。综合更是解释的命脉所系”[30]218。在成果形式上,可以依据内容性质分为科举民俗史、科举民俗志、科举民俗学史等。在表达效果上,可以既追求学术水准而又兼顾通俗性和大众化。当然,“历史学家写什么以及如何写,并不是取决于他为之写作的那些人的能力,而只是取决于他打算对历史做些什么。……他必须具备充分的知识、完全的理解、全身心的投入以及对语言的最佳使用,这些品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回答他的问题”[31]108。

入佛宝藏,智慧以目。通过科举民俗的独特视角,不仅“可以更清楚地看出科举制在传统社会的中心地位和废科举的深远影响,并进一步认识‘科举学’研究的重要意义”[32];还可以加深对中国传统社会形态、历史演进规律及其发展推动力的认识与发现,符合科举研究的内在逻辑和现代学术发展的走向,能使科举研究对“历史世界”的全面判断更接近历史真实。通过对科举民俗研究价值、研究方法、研究目标等诸多问题的深入细致思考,既可加深对科举民俗的认识与理解;也可对科举学研究的学术创造与思想发明有所贡献;还可对今日中国社会所面临的文化认同与文化重建课题,在制度—民俗转换机制层面,提供更多的本土经验与历史启迪。

[1]刘海峰.科举学导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周鹭.唐五代科举习俗研究[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2011.

[3]王玉超.明清科举与小说[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4]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5]高丙中.文本与生活:民俗研究的两种学术取向[J].民族文学研究,1993,(2).

[6]张亮采.中国风俗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7]黄江平.科举与民俗[G]//上海嘉定博物馆,上海中国科举博物馆.科举文化与科举学(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7.

[8]刘海峰.科举民俗与科举学[J].江西社会科学,2006,(10).

[9]萧功秦.从科举制度的废除看近代以来的文化断裂[G]//刘海峰.二十世纪科举研究论文选编.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

[10]王日根.中国科举考试与社会影响[M].长沙:岳麓书社,2007.

[11]张勃.民俗学视野下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意义[J].民俗研究,2010,(2).

[12]王汎森.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M].北京:三联书店,2014.

[13]郑振满,黄向春.文化、历史与国家——历史学与人类学的对话[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4,第二辑.

[14]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M].王福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15]赵世瑜.小历史与大历史——区域社会史的理念、方法与实践[M].北京:三联书店,2006.

[16]陈春声.走向历史现场[M]//赵世瑜.小历史与大历史——区域社会史的理念、方法与实践.北京:三联书店,2006.

[17]刘海峰.科举考试的教育视角[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

[18]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9]刘海峰.科举民俗与科举学[G]//上海嘉定博物馆,上海中国科举博物馆.科举文化与科举学(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7.

[20]陈支平.社会调查与史学研究[J].东南学术,1994,(4).

[21]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三联书店,2001.

[22]刘海峰.再论科举文献与科举学[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

[23]杨念群.“整体”与“区域”关系之惑——关于中国社会史、文化史研究现状的若干思考[J].近代史研究,2012,(4).

[24]张亚群.科举文化:“科举学”研究的重要领域[J].集美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5,(1).

[25]张亚群.论科举文化遗产[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2).

[26]傅衣凌.中国传统社会——多元的结构[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8,(3).

[27]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28]李弘祺.对科举学的看法与期待[G]//刘海峰.科举百年祭.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

[29]张亚群.科举学研究的当代价值[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

[30]杜维运.中国史学与世界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1]G.R.埃尔顿.历史学的实践[M].刘耀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2]刘海峰.多学科视野中的科举制[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6).

[责任编辑:罗雯瑶]

The Value,Approach and Objectives of Research on Folk Custom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A Bottom-up Perspective

Du Chun-yan
(Institute of Education,Xiamen University,Xiamen Fujian 361005,China)

As an important area in the studie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research on folk custom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featuring a bottom-up perspective,deals with the system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ocial customs and influences in order t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value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Its interdisciplinary nature and bottom-up approach entail that is has to draw on historical anthropology,sociology,folklore,education science,and linguistics.The study on folk custom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may broaden the academic vision,better explore folk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enriching research results.

folk custom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value;approach;objectives

杜春燕(1977— ),女,云南大理人,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史、科举学研究。

教育部2013年度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科举通史”(项目编号:13JJD8800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G122

A

2095-7068(2015)01-0030-07

2015-01-11

猜你喜欢
科举民俗文化
冬季民俗节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民俗中的“牛”
民俗节
谁远谁近?
小小花钱看科举
唐代科举的投卷与荐举之风
庆六一 同成长民俗欢乐行
宋代科举冒贯管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