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产业化:知识解读与价值选择

2015-03-31 19:05王海蓉
当代教育科学 2015年13期
关键词:产业化学术大学

●王海蓉

高等教育产业化:知识解读与价值选择

●王海蓉

大学具有延伸的经济功能,但这并非是大学的本质特征或发展目标所在。从根本上来讲,大学是学术组织,大学发展的逻辑起点是知识,大学是以追求高深知识为目的的学术团体,其功能的展开必须以高深知识为载体,这是大学万变不离其宗的学术旨趣之所在。如果本末倒置,必然会导致高等教育深陷产业化、商业化泥潭而不能自拔。

高等教育;教育产业化;知识解读

教育与经济的关系历来是学界讨论的内容。特别是近年来,有学者认为我国的高等教育发展趋势有呈现经济主义的倾向,对高等教育这种产业化、商业化、经济化倾向的反思也多带有批判的味道。但如果立足于高等教育的“知识”特性来考察这种趋势的话,其产业化特征却又有其发展的历史必然性,这就为我们考察教育与经济的关系增添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一、基于知识谱系的高等教育产业化发展趋势

知识作为高等教育存在与发展的逻辑起点,是组织高等教育活动的基本材料,也是大学学术生活的基础。正如伯顿·克拉克所言,知识材料尤其是高深的知识材料,处于任何高等教育系统的目的和实质的核心,而且大学的核心工作就是知识的生产、传授与应用,若干的学科、课程和专家学者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知识混合体”的大学。[1]

一般意义上来说,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滥觞于中世纪大学。在大学创办之初,知识主要的存在形式是普世的宗教知识——普通知识。因为,中世纪大学是在教会的庇荫下成长起来的,所以它的活动方式、活动内容都是按照教会独特的管理方式来进行的。但随着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这种状况开始发生转变,知识从上帝的支配中解放出来,从天使之城走向世俗世界,从对神学知识的膜拜走向对关照“人性及人类完整生活”的自由知识的热爱。哲学、自然科学、史学、人文科学等学科开始在知识领域占领主导地位,并进而成为大学教学研究的主要内容。不过总体而言,不论是神学统治下的宗教知识,还是以哲学为首的自由知识,都体现了一种形而上学的知识观。大学教授知识的目的,在神学视域下是引领人信奉神,实现心灵的重塑;在人文视域下是培养人的理智与修养。大学对知识的探索仅仅是出于纯粹的理性认知而不计功利。

然而,工业革命的全面铺开打破了大学理性知识发展的原有轨迹,一种尊重科学、探索科学以及应用科学的风气开始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大学作为知识存在的场所,专注于古典知识的教授与传播功能开始遭到质疑,出现了有关“什么知识最有价值”的争论。对此,斯宾塞提出了科学知识最有价值的论点,并将科学知识置于其他古典知识之上。至此,大学所追求的以古典知识为核心的自由知识体系开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以科学研究为基础的科学知识体系的形成与发展。知识生产、传播与评价的权力也不断从神职人员或人文学者转交到科学工作者手中,大学的知识形态也由自由知识转向了科学知识的形态,知识的应用价值得到空前地释放。在“学以致用”思想的指导下,大学理念与课程开始发生变革,更加强调实用性,更加注重专业训练。但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此时的大学非常注重知识的应用价值,但并没有突出强调知识对经济的直接应用价值。[2]知识被作为公共产品来加以消费与使用,大学只是知识的生产者或者传授者,而不是知识的所有者,科学家或学者进行知识发现与生产也只是出于求知的热情、内在的好奇心、对人类福祉的关怀和其他一些特殊的动机,而不是为了获得商业利润。因此,此时的知识还不具有商品化的形态。

但这一局面在20世纪80年代初被彻底改观。首先是全球化裹挟下的国际竞争压力使得每一个国家都力图在世界格局中谋得一席之地。但切入点在哪里呢?兰德斯对此作了精辟地回答:“国家的进步和财富的增长,首先是体制和文化,其次是钱;但从头看来而且越来越明显的是,决定性因素是知识。”[3]借此,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成为国际竞争的重要砝码,担负起了技术创新、人才培养、国际竞争以至经济增长的使命。其次,知识经济特征凸显。各国的经济增长和国际竞争力越来越依赖于知识的生产、扩散和应用,成为经济发展的真正源泉。另外,围绕着政府与市场在资源配置与效率最优上的经济学考虑,政府大量削减对大学的财政支持与拨款,试图运用市场的力量来推动高等教育资源配置与管理的最优化。在这种情况下,面临着巨大的财政压力以及来自于高校之间竞争压力的大学选择了市场化改革与产业化发展的路子。如今,高等教育产业化已经是一个不争的存在性事实,主要表现形式有企业化管理组织理论的运用、学术资本主义的兴起、营利性院校的崛起、高等教育商业跨境行为的增多、教育服务贸易的扩张等。表现形式的背后是知识类型与性质的转变。在知识类型上,知识的生产性、知识的操作性受到重视,能够迎合市场的知识受到大学的追捧。体现在课程设计上,大量应用性课程、技术性课程、职业性课程进驻大学课程表,由此而催生了大批与市场经济相匹配、与经济效益相挂钩的新型学科与专业,如金融、经济、管理、贸易、信息技术等市场导向鲜明的课程。在知识形式上,一是知识变成了资本,二是知识成为了商品。至此,高等教育的产业化趋势卓然成形。

二、高等教育产业化趋势的产业化辩护与学术性批判

在高等教育产业发展日益推进的过程中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是对高等教育知识生产的产业化辩护,认为高等教育走产业化道路无可厚非;另一种是对高等教育产业化的学术性批判,以大学学术传统的坚守反击日益商业化的高等教育发展趋势。

(一)产业化辩护

鉴于知识总量的不断增长以及社会对知识需求的巨大压力,传统大学必须通过转型来扭转这种不利局面。而转型的根本就在于大学更深度的社会化与更广阔的市场化逻辑相结合,这是现实给出的答案,也是大学发展的必经之路。一如伊利诺大学校长安德鲁·德瑞博所强调的,大学是“传道授业的场所,也是企业组织,如果不以企业化方式经营,注定会失败”。[4]而英国教育大臣查尔斯·克拉克则从服务于国家发展层面的角度论述了现代大学的目的:“我并不在意是否有中世纪研究的专家,那只有装饰的目的。国家没有理由资助这样的研究。”他的论断在随后的发言人那里得到了明确的阐述:“大学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使英国的经济和社会能够应对全球变化对国家所形成的挑战。也许有人会说,大学从根本上说是学者的社区,政府不应该以任何形式干预他们的活动,他们聚集在一起,自由思考,不受外在力量约束。克拉克认为,这是对大学的理想化的合法界定。但是,这样的定义自身并不能解释和说明政府为什么要为大学提供资源。”[5]悉数这些为产业化辩护的观点,虽然有过激之处,但仍给我们诸多启示。首先,大学作为社会组织系统中的一部分已与社会环境结下了难以割舍的关系。在社会市场经济发展的背景下,市场因素、经济意识、产业发展不可避免地要渗透到大学的发展中来,商业化已是大学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另外,大学人才培养的结果最终还是要回归社会,走向社会,为社会服务。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大学终究脱离不了社会发展的牵制与羁绊。当全社会已被这种产业化、商业化、市场化趋势所弥漫时,大学独守的结局可能就是被淘汰出局。为避免这种结果的发生,大学积极参与产业化进程,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是大学自身适应社会发展的一种结果,也是大学获得长久发展的权宜之计。此外,在政府不能全额买单的情况下,大学自筹经费、参与经济活动、进行商业化运作也有其合理的诉求。“如果商业真与理想大学格格不入,我们理当全力阻止大学商业化的现象,但商业的概念及做法真如许多教授所想,和学术机构完全沾不上边吗?在排斥商业之前,关心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扪心自问,企业界的某些优点是否值得大学效法?”[6]

(二)学术性批判

虽然高等教育产业化在理论与实践层面均得以迅速发展,但还是遭到了学术界的普遍质疑与反对。批判的焦点在于大学的商业化操作容易导致对基本学术价值的伤害、学术资本主义的泛滥、大学社会公共形象的破坏、多元价值观念的消失以及大学作为知识中立仲裁者这个特殊角色潜力的削弱。学者们普遍认为:市场运作下的大学发展只能产生市场想要的东西,而不一定是大学想要的。市场化路径可能是大学发展最便捷的方式,却不一定是最正确的道路。如果任由大学走产业化道路,随着市场力量的不断侵入,它终究会侵占大学知识领域,成为主宰、操控大学发展的强制性力量,大学也因此会慢慢背离自身发展的逻辑,成为市场的附庸,成为与其他经济实体别无二致的经济组织或产业组织。这正是学术界所担忧的问题。虽然从当前的高等教育发展形势来看,大学的产业化进程并未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但在一些领域已经开始侵蚀大学的基本价值理念。此外,随着大学产业化的发展,市场在高等教育经济价值增长、经济成本控制、供需矛盾解决、质量保障体系建构、资源最优配置等方面将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这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一切的教育问题都可以还原为经济问题。其结果就是经济价值衡量一切学术价值,经济目标决定大学发展目标,最终“商业的利害关系会导致平庸,即由最低的质量标准支配一切的学术荒原”。[7]

三、高等教育产业化发展的价值选择:知识作为逻辑起点与终点

不论是对高等教育产业化发展持拥护或者辩护态度,还是持批判抑或抵制态度,高等教育产业化发展已成为一种常态。因此,二者争执的关键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产业化,而在于明确:大学究竟是何组织、有何组织特性?大学在社会发展中的独特身份为何,与商业的边界在哪里?

首先,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不能因为大学具有经济功能,有经济诉求,就由此推断出大学是一种经济组织或产业组织。从传播普通知识过渡到追求自由知识,再由自由知识发展到探求科学知识,再到如今对知识实用性、操作性的青睐。虽然知识的类型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发生转换与位置交替,但倾注于知识传播、知识生产与知识应用的高等教育却从未一刻离开过对“知识”的追求。无论知识从神学领域解放至智慧之城,还是从智慧之城走向世俗社会,大学的学术结构依然围绕着知识领域而展开。可以说,大学成员最核心的活动就是“知识活动”和“关于知识的活动”。[8]美国高等教育家克拉克·克尔在《大学的功用》一书中总结了大学的三大功用:教学、科学研究与服务社会。其中,教学作为知识传播、保存与发展的先决条件,是大学最早具有的一种职能;大学的科研功能最早是由洪堡在创建柏林大学时提出的,也是一种为知识而知识的研究;而在服务社会方面,大学仍然没有脱离知识领域,只是扩展了知识的应用范围、提升了知识的应用价值而已。可以说“大学教育有非常实际、真实、充分的目的,不过,这一目的不能与知识本身相分离。知识本身即为目的”。[9]这便是英国古典主义教育家纽曼著名的“知识无目的论”。因此,大学是以追求高深知识为目的的学术团体,其功能的展开必须以高深知识为载体。

其次,对“大学在社会发展中的独特身份为何”的认识其实就是对大学社会服务功能的认识。如今,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壮大与发展,大学的社会服务功能被逐渐窄化为经济功能,高等教育产业化发展已成为历史必然。在此,我们不做是否对错的评判,但相对于大学的逻辑起点与终点——知识而言,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大学是具有延伸的经济功能的学术组织。从根本上来说,对知识的制度化操作决定了大学的根本属性。知识的创造和二阶应用①是对大学角色的基本限定。而“阶外应用”乃是大学功能的拓展,是属于延伸的边缘性特征。[10]由此可以看出,大学的社会服务职能具体到经济功能,只能是间接的、有限的,而且必须是依赖于大学知识功能的学术性服务才不至于脱离大学的知识价值与学术理想。如果本末倒置,必然会导致高等教育深陷产业化、商业化泥潭而不能自拔。那“到底何时聆听市场的声音,何时该拒绝它的诱惑”?[11]德瑞克·博克总结了“一条普遍性原则”,即“大学凭常规的学术功能,通过教学项目、科学研究和技术援助等手段”“可以承担满足社会需求的重要职责”,“如果采用……非学术性手段,那样做很难说有正当理由”。[12]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德瑞克·博克并没有反对大学参与商业活动,大学为了学术的目的、为了知识的目的可以走上产业化的道路,但更应该强调的是,大学的社会服务功能应以知识为基础,侧重于学术性研究与应用。高等教育发展中无论如何强调大学的经济功能,都要以知识性、学术性为基础,进而保持经济力量在学术力量所能容纳的“合理区间”内。

注释:

①周作宇在《论高等教育中的经济主义倾向》一文中认为,知识的应用是一个序列链条,我们可将其称为知识应用的“阶”。知识创造过程中对知识的应用为一阶应用,在教育过程中对知识的应用为二阶应用,利用知识进行产品和服务开发称为“阶外应用”。

[1][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学术组织的跨国研究[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12-26.

[2]蒋凯.知识商品化及其对高等教育公共性的侵蚀[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4,(1).

[3][美]戴维·S·兰德斯.国富国贫[M].门洪华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383.

[4][6][11][美]德瑞克·博克.大学何价:高等教育商业化[M].杨振富译.台北:天下远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4,24,43,55.

[5][8][10]周作宇.论高等教育中的经济主义倾向[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

[7][美]詹姆斯·杜德斯达.21世纪的大学[M].刘彤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75.

[9][英]约翰·亨利·纽曼.大学的理想[M].徐辉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23.

[12][美]德瑞克·博克.走出象牙塔——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M].徐小洲,陈军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93.

(责任编辑:刘丙元)

王海蓉/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教育学、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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