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大学制度的自由精神*

2015-03-31 19:05王志军
当代教育科学 2015年13期
关键词:学术大学精神

●王志军

论现代大学制度的自由精神*

●王志军

自由精神是现代大学的基本制度精神之一,而学术自由精神受自由学术理念支配,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内核;独立精神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前提,现代大学制度以制度形式确立了现代大学的独立自主和学术自由,缺乏独立的大学不可能真正享有自由,因而也不能冠以现代大学之名;大学的批判精神是推动大学追求卓越、实现超越的助推器,是大学自由精神的超越。

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学术自由;学术独立精神;学术批判精神

一、自由精神是现代大学的基本制度精神

大学制度是制度文明的产物,是大学赖以存在和发展的根基。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其《大学之理念》一书中指出,大学的科学研究、教学和学术训练等任务都是在一个制度架构之内完成的,“大学只能作为一个制度化的实体才能存在。”[1]现代大学制度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大学在长期的发展和实践中逐渐形成的。现代大学制度是一套能与当前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发展需求相适应,并能保证现代大学生存与发展的行为规则或规范。有学者对现代大学制度的基本范畴进行了归纳,认为现代大学制度主要包括制度精神、法人制度、行政制度和职能制度四个方面,其中制度精神大致包括自治、自由、民主和治理等精神。[2]

精神的本质是自由,与其他制度精神一样,自由精神隐含在现代大学制度之中,是与现代大学共生的制度精神。事实上,大学与自由相伴相生,自由渗透于大学的骨髓之中。雅斯贝尔斯认为,大学的精义就是人们在行动上既协调一致又自由自在,所以在他看来,“自由是大学最重要的因素”。[3]弗莱克斯纳也认为大学是一个“学者、教授和学生自然地混合在一起的自由的社会”。[4]德国柏林大学首任校长费希特认为,一所大学要达到或顺利实现其目标,“她从外部所需要和理应要求的只是完全的自由,即广义的学府自由。”[5]美国芝加哥大学第七任校长比德尔曾明确将“无拘无束、无惧无畏”[6]的自由精神视为芝加哥大学的办学特色。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第四任校长海恩斯的眼中,“最好的大学是最自由的大学”。[7]在哈佛大学350周年校庆时,时任校长博克在谈及美国大学与自由的关系时说:“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大学一直有着不平凡的自由。”[8]我国的蔡元培深受当时德国大学自由思想的影响,主张“大学以思想自由为原则”,认为“大学之所以为大”就在于大学能保障其每一位教员的思想自由,他以德、美、法等国的大学为例阐述了“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并郑重声明自己“绝对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蒋梦麟在论述北大精神时,把北大虽屡经风潮“尚然安然无恙”的原因归于“具有大度包容的精神”和“具有思想自由之精神”两方面。我国著名教育家,曾担任广西大学校长的雷沛鸿认为构成大学“大”的要素有三:一是与民众结合,二是自由思考,三是科学方法,其中“自由思考”不但是大学能成其为人的要素,而且是人类能够解放于自然束缚与解放于人为束缚的开端,也是世界文明进步所必遵循的途径。[9]

此外,大学与自由的联系还可以从诸多大学的校训得到印证。大学校训是一所大学长期办学实践和办学理念的凝炼,是一所大学精神的象征,是大学之魂。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真理使人自由”(The truth shall make you free)、杜尔大学“自由地接受;自由地给予”(Freely have you received;freely give)、斯坦福大学“让自由之风劲吹”(The wind of freedom blows)以及康奈尔大学“让任何人都能在这里学到想学的任何科目”(I would found an institution where any person can find instruction in any study)等校训均形象生动地表达了这些大学追求学术自由的办学特色。[10]

可见,自由与大学密切相关,自由精神是大学精神的核心要素,如果说“现代大学制度显然是大学精神在当代最合适的存在与依附载体”,[11]那么,作为大学精神核心要素的自由精神无疑是现代大学的基本制度精神。

二、学术自由精神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内核

学术自由是大学亘古不变的历史存在,是学术发展和学术创新的机制。作为学术组织和知识创新的发源地,离开了学术自由,现代大学就无法履行其学术和思想创新的责任。关于学术自由的历史,布鲁贝克将学术自由的源头追溯至古希腊时期的苏格拉底所主张的“探索一个论点到它可能引向的任何地方”。[12]或许因为在洪堡大学改革前,提倡学术自由和注重科学研究等现代大学特征开始在德国的哈勒和哥廷根大学出现,所以,有学者认为现代大学的学术自由风气就是发源于哈勒的,“哈勒大学成为学术自由的第一个发祥地”。[13]当然,一般认为,成立于1810年的柏林大学所确立的学术自由原则为现代大学树立了典范,学术自由和大学自治、教授治校、教育与研究统一的思想原则成为了洪堡创建柏林大学时所概括的经典大学理念。

事实上,学术自由精神是一种学术追求、学术理想和学术信念,它受自由学术理念支配,经长期不断积淀而形成,学术自由为学术的繁荣、科学的发展以及真理的探求等创造了最基本的条件。从制度精神的角度来看,学术自由精神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内核。199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1世纪的高等教育:远见与行动》中明确指出,学术自由与学校自治是高等教育永恒不变的两条准则。关于学术自由的重要性和意义,布鲁贝克在其《高等教育哲学》一书中有过非常具体的阐述:“立法机关不得限制大学的学术自由。如果政府真的那么做了,那大学也就不存在了。……学术自由是学术界的要塞,永远不能放弃。”[14]前哈佛大学校长博克在其《走出象牙塔》一书中也阐述了学术自由精神对大学的重要意义,“如果政府随意地改变自己作出的决定,左右大学的学术事务,其结果必将损害高等教育的质量。……因为教学和科研工作只有在外界无干扰的自由环境中才能开展得更好。”[15]

北京大学是中国现代型大学的开端,然而中国现代大学并非“纵向继承”而是“横向移植”的产物。实际上,北京大学之所以能较为成功地“移植”西方现代大学的制度与精神,与当时蔡元培等一批北大校长不无关系。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后,参照西方大学教育制度,开始对北大进行整顿和改革,使北大成为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大学。蔡元培在北大倡导思想自由的办学方针,主张办学不问学派,倡导自由学术争鸣。在《中国现代大学观念及教育趋向》一文中,蔡元培介绍了当时北大为鼓励“高深研究工作”采取的主要措施,其中一条措施为:“研究者进行学术讨论有绝对自由,丝毫不受政治、宗教、历史纠纷或传统观念的干扰。”在《回顾与反省》一文中,胡适对当时北大五年来的成绩进行了总结,肯定了北大“提倡学术思想上的自由,是不错的”,并认为“使北大成为国内自由思想的中心”的主要原因在于北大五年来“有两大成绩”,即除了组织上施行“教授治校”制以外,就是注重学术思想的自由,容纳个性的发展。蒋梦麟秉承了蔡元培学术自由的教育思想,“畀以学术自由之权,所以求思想与学术自由之发展,不受外力之阻扰也。”梅贻琦认为“大学之设备,可无论矣。所不可不论者为自由探讨之风气”。在任职西南联大期间,他继续秉持蔡元培学术自由的办学思想,主张无论是“新旧”还是“左右”,均“予以自由探讨之机会”,以致当时的西南联大古今中西各种学派纷纷踏至,联合大学也以其“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而著称于世。[16]

三、独立精神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前提

所谓独立,是指不依附于他人、不受人为因素干扰的品质。独立包括品格的独立、人格的独立等。独立精神与自由精神联系密切,独立是自由的前提,对真理的追求离不开自由的环境,更不能没有独立的精神品质。离开了独立的品格,大学就失去了精神灵魂,大学发展就会因为失去根基而得不到有效保障。“大学的独立性或对独立性的追求是生成大学精神的前提条件,一个没有独立性或独立性追求的大学,是难以产生自己的大学精神的。”[17]大学精神是大学的灵魂,引领着大学的发展方向。纵观国内外著名大学发展史不难看出,大学制度有其存在的相对稳定的精神根基。最早建立现代大学制度的欧美大学以及蔡元培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期的办学实践表明,所谓现代大学制度其实就是一种独立自主的办学制度,它以制度形式确立了大学办学独立自主和学术自由。如果说传统大学是依附和从属性大学,而现代大学则是独立和自主性的大学,这是现代大学与传统大学的分水岭。

独立是现代大学的基本属性。雅斯贝尔斯认为大学独立意味着国家应该“授予大学不受政治权力干涉的豁免权”;[18]洪堡坚持大学就应该独立于国家的管理和社会生活的左右之外,国家不能以任何理由和方式介入大学的科学活动,国家“无论何时对大学进行的干预都将阻碍大学工作的开展”。[19]芝加哥大学第五任校长赫钦斯强调大学的目的主要在于如何培养“人之独立性”,只有把独立思想作为大学使命,大学才有希望,所以“我现在能够想到关于大学的最好定义是:它是独立思想中心”。[20]弗莱克斯纳也认为大学应该保持自己应有的独立性,“大学不是风标,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21]布鲁贝克引用富奇斯的观点,认为从认识论的角度,学者的活动必须只服从真理的标准,他对于处于强势地位的政府采取各种手段强迫大学接受政府的意愿,如近代以来法国政府关闭所有传统大学,英国政府通过议案强迫科学技术进入牛津大学,美国麦卡锡主义强迫大学执行其“红色恐怖”等现象一针见血地指出:“无论它们(政府)可能起的作用有多好,都毫无疑问地限制了学院和大学的学术自治。”[22]

大学是探究高深学问的学术机构,大学的独立主要表现为学术独立。学术独立是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的前提,正如我国著名哲学家张东荪在其《知识分子与文化的自由》一文中所言,“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必须倚靠于精神独立。如果思想的主体其精神不独立,则其所得的学术自由不是真正的学术自由。”尽管陈独秀在其《随感录:学术独立》一文中曾批评说“中国学术不发达之最大原因,莫如学者自身不知学术独立之圣神”,但是,我国近代还是有不少学人极力主张学术独立。国学大师王国维在《论近年之学术界》一文中曾指出“学术之发达,存于其独立而已”。蔡元培一向坚持大学应当是独立的和自主的,在其《教育独立议》一文中,他认为“教育事业当完全交与教育家”,因为教育方针往往因政党交替而改变,而教会又非常保守且不同教派有不同的教义。在《独立评论·发刊词》中,胡适认为“独立精神”的实质是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冯友兰一直倡导学术独立,在《怎样办现在中国的大学》一文中,他提出“中国现在须力求学术上的独立”;在《大学与学术独立》一文中他倡导“知识上的独立、学术上的自主”;在《清华的回顾与前瞻》一文中,他指出“清华大学之成立,是中国人要求学术独立的反映”。1929年,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时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导师的陈寅恪,为纪念王国维所撰写的《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的铭文“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被看作正是其学术独立、人格独立的写照。可见,抱有自由思想的人,必定富有独立精神。独立精神在大学精神中有着重要地位,独立精神是自由精神的基础和前提。

四、批判精神是现代大学制度自由精神的超越

批判性是大学精神的主要特征之一,大学的批判精神是大学的一贯追求。大学通过运用高深知识实现其批判功能,大学的发展历史,就是一部对真理不断探索与追求的历史。大学人追求真理的过程正是大学不断进行自我批判的过程,通过不断地自我批判,推动大学追求卓越,实现超越。批判是一种对已有结论的重新理解、思考和评价,大学的批判精神实际上是大学理想和追求的集中体现,如果说自由精神是批判精神的前提,那么批判精神就是自由精神的超越。

大学批判精神在中世纪大学开始萌芽,到了19世纪已经走向成熟。从大学的发展历程来看,现代大学制度建设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大学批判精神的重要体现,是大学不断进行自我批判的结果。所以说,尽管现代大学制度的建设受制于经济、政治、文化和科技等多方因素,“但其核心还在于大学追求卓越的内在需求与品质,在于大学的自我批判精神。失去了这种自我批判精神,大学要么沦为顺从社会的‘漂流物’,要么成为与世隔绝的‘象牙塔’。”[23]赫钦斯认为大学不仅是“独立思想的中心”,同时“也是一个批判的中心”。[24]弗莱克斯纳非常关注批判性研究在大学中的地位和作用,他认为批判性研究“必须在现代大学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25]布鲁贝克也认为大学应该是一个可以自由进行论辩、自由进行学术批判的场所,应该听到与众不同的意见,因此,在他眼里“大学应该是新的、有争议的、非正统的异端邪说的论坛”。[26]

前面谈到,中国的现代大学是“横向的移植”,在中国,作为“舶来品”的大学自由精神之所以最早能在北大生根、发芽,与当时的北大校长蔡元培的自由教育思想密不可分。蔡元培主张师生间不同学术见解相互争辩、互相切磋、自由批判。作为研究高深学问的场所,大学产生的动因正是源于对高深知识的探求,而高深知识恰恰离不开学术批判。就大学而言,批判精神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学术批判精神,因为科学研究的过程本身就是探求某一领域真相、性质和固有规律的过程,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批判就没有科学,“学术批判不但能还给科学领域一片净土,而且能让学术园地里百花盛开”。[27]

所以,总体而言,“大学应当是批判的,是引领社会和人类文化前进方向的灯塔”。[28]批判是学术的生命,是学术进步的助推器。事实表明,只有学术批判普遍化、常态化,才可能出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盛世,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学的批判精神正是大学自由精神的一种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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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丙元)

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3年度国家一般课题“现代大学制度研究——历史与现实的反思”(批号:BIA130082)阶段性成果。

王志军/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副研究员,宁波大红鹰学院教师发展中心副主任,主要从事教育管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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