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前后——《离婚》与《一个文官的死》

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 祁传博

喷嚏前后
——《离婚》与《一个文官的死》

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 祁传博

“喷嚏”是人体的一种正常生理现象。汉语大词典提供的释义为：“由于鼻黏膜受刺激，急剧吸气，然后很快地由鼻孔喷出并发出声音。”生活中，喷嚏还连带从口腔飞出唾沫，甚至由鼻孔流出鼻涕。这是人类共有特征，但在特定环境下，正常的生理现象会有不同的心理感受。以鲁迅的《离婚》和契诃夫的《一个文官的死》为研究文本，诠释两位大师对这种正常生理现象的文学加工与深入挖掘。

喷嚏 《离婚》 《一个文官的死》

《离婚》中，爱姑因丈夫有了外遇而理直气壮，与夫家闹了三年，还拆了夫家的灶，张口闭口要闹到施家家败人亡，其实她最大的底气来源于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庄木三“在沿海三六十八村” 薄有微名，上船时乡人主动打招呼、让位、点烟、攀谈，“高门大户都走得进的”，这种待遇又主要来源于他有六个儿子。他不怕施家，让爱姑不把“团头团脑”的慰老爷放在眼里，“劝过四回”也没用。这部作品发表于1925年，当时的中国农村还处于封建社会，辛亥革命带来的社会秩序还未能影响到底层，传统社会秩序井然运转。中国农村社会有着鲜明的乡土性，农民之间的关系和农村社会秩序主要靠“血缘、地缘、家庭”维持，强大的家庭让庄木三一家在当地拥有足够的话语权。施家人丁不旺，血缘关系不够强大，然而施家有钱，提出“八十元”高额赔偿，让庄木三头昏眼热，还“送给慰老爷一桌酒席”壮大地缘，让慰老爷家新年会亲，请来城里的七大人。而城里的七大人，在“血缘、地缘、家庭”的秩序圈子之外，“和知县大老爷换帖”又无形中沾上了官威。官威之下，施家再添十块钱，彻底击垮了庄木三，失去家庭的支持之后，爱姑无助而脆弱，七大人一个喷嚏就击溃了她所有防线。七大人一声“来～～～～～兮”，只见“她觉得心脏一停，接着便突突地乱跳，似乎大势已去，局面都变了；仿佛失足掉在水里一般，但又知道这实在是自己错”。然后就“非常后悔，不由得自己说——‘我本来是专听七大人吩咐……’。” “呃啾”一声喷嚏之后，事情也就“圆功”了。作品名为《离婚》，看似自由平等，其实不过是在“公婆说走就得走”的夫权制休妻之外掺杂了封建官僚主义的余威和现代社会的金钱气息。作品以庄木三和船工八三的客套话开篇，以慰老爷和爱姑的客套话结束，乡人之间又是一团和气，“离婚”就是一个客套话，不能当真。

在《一个文官的死》中，切尔维亚科夫正在“挺好”地看戏，“可是忽然间”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喷到前排文职将军布里兹扎洛夫身上，看清后，他便开始诚惶诚恐地道歉，戏院当场道歉两次，前往将军办公室道歉两次，最后竟然到将军家中道歉，终于惹怒将军。然后他“肚子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回到家里“往长沙发上一躺，就此……死了”。从“挺好”到“死了”，切尔维亚科夫命运变化取决于两个方面：

首先是社会环境，部作品发表于1883年，作者对当时的环境的看法完全体现在对切尔维亚科夫这个姓的设定上，这个姓意为“蛆”，生存环境的污秽不堪可想而知。当时的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决心维持独裁统治，于1881年颁布了“临时性法令”。由于语言的模糊性，该法令实际上可以被政府官员用来随心所欲地对付那些嫌疑犯或者他们不喜欢的任何人，导致俄国人就像生活在一个部分军事管制的国家之中。这种环境下，小小庶务官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文职将军手里。切尔维亚科夫就像蛆一样脆弱，毫无防护能力，为了得到明确的原谅，他只能一再去道歉，最终却得到了明确的愤怒。可以确信即便不是“喷嚏”，换成其他类似不起眼的小事件都会要了他的命。

其次是切尔维亚科夫的自身素质。他本身爱慕虚荣，坐在正厅第二排还举起望远镜看戏；自私自利，独自看戏，还埋怨妻子过于轻率；虚伪多疑，多次道歉又以己度人不自信。他本人是官僚系统的一员，所以他以为自己深谙为官之道。他暗想揣测的一切都是他本人肮脏思想的自白，也就是说，把他换到将军的位置，他就会按照自己的设想压榨别人。从这个层面上讲，正是切尔维亚科夫式思想夺去了他自己的生命。作品以“挺好”开篇，以“死了”结束，口吻极其平淡，在客观冷漠之间，一条生命消逝了。

《离婚》主要描写喷嚏之前，通过人物对话渲染爱姑一方来势汹汹，要让施家家败人亡，然而最后两家人都“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打喷嚏的人威力尽显。至于在“七大人”之流当道的社会中，“离婚”后爱姑会面临怎样的生存困境，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可想而知。

《一个文官的死》主要写喷嚏之后，五次道歉从地点到心理感受都层层推进，导火索点燃了炸药包。切尔维亚科夫对社会制度的了解正成为扼杀他的绞索。两部作品极少对主人公进行外貌描写，尽量减少人物外部个性以突出人物内部共性，达到以小见大、以少见多的功效。

其实，对于失去家庭庇护后的爱姑和生活在惶恐之中的切尔维亚科夫来说，有无喷嚏，都不会改变最终结局，这才是最让人悲哀的事实。

［1］ 鲁 迅.鲁迅小说全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

［2］［俄］契诃夫著，汝龙译.契诃夫短篇小说选［M］.文学出版社，2002

［3］［美］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马克·斯坦伯格著.杨 烨，卿文辉译.俄罗斯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ISSN2095-6711/Z01-2015-12-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