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投脱欧只是满足了脱欧的前提条件,何时正式拿出这一条件通知欧洲理事会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脱离欧盟,则是可近可远的事。而一旦触发,则没有回头路。卡梅伦显然不打算承担这一重大责任,而是推给了下一任。而即便到了那个时候,由于英国政坛因为脱欧问题进入了风云变幻的不稳定期,何时触发脱欧还有个时机的问题。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赵灵敏
脱欧是一个持久战
英国公投宣布脱欧,在国内外迅速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在英国内部,苏格兰政府首席大臣斯特金已经表态“极有可能”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而两大主要政党保守党和工党内部都爆发了大地震,由于卡梅伦宣布10月辞职,保守党内党魁继承之争已经箭在弦上,据报道已经有7个人在摩拳擦掌,其中最有实力的是前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和现任内政大臣特蕾莎·梅;在野工党的剧情更为狗血,由于对党魁科尔宾在公投中的表现不满,影子外相本恩带头密谋逼宫,企图赶走党魁科尔宾;科尔宾先下手为强,宣布革除本恩,引发影子内阁7人辞职抗议。目前,工党内部已经大比数通过了对科尔宾的不信任动议,科尔宾能在党魁的位子上待多久也成了问题。
面对民间要求举行二次公投的呼声,首相卡梅伦已明确拒绝,表示要尊重民众之前的选择,但同时表示,英国政府在现阶段不会触发有关脱欧的《里斯本条约》第50条,“在我们这样做之前必须确定希望和欧盟保持何种关系,这需要由下任首相和内阁来决定。”这意味着大多数脱欧派以为的第二天醒来英国就不再属于欧盟的想法不切实际。
《里斯本条约》第50条明文列出了欧盟成员如欲退出所需的规则、程序及期限,要点大致如下:先由打算退出的成员国通知欧洲理事会其退出意向;欧洲理事会代表欧盟与该成员国谈判退出的条件和双方关系的各项安排;谈判结果要得到理事会多数成员(不包括英国)和欧洲议会的批准;自成员国提交通知之日两年后,欧盟各项条约和法律就停止适用于该成员国,标志着双方关系正式终结,除非欧洲理事会一致投票同意延长谈判期。
显然,球现在到了英国政府手中,公投脱欧只是满足了脱欧的前提条件,何时正式拿出这一条件通知欧洲理事会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脱离欧盟,则是可近可远的事。而一旦触发,则没有回头路。卡梅伦显然不打算承担这一重大责任,而是推给了下一任。理论上,英国政府可以不理会公投结果,无限制推迟和搁置脱欧进程,但这在现实层面并不可行,因为对任何政客来说,罔顾民意都是政治自杀。综合各种情况,英国政府认真考虑脱欧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要等到今年10月新内阁产生之后。
而即便到了那个时候,由于英国政坛因为脱欧问题进入了风云变幻的不稳定期,几时触发脱欧还有个时机的问题。因为在触发之前,英国朝野还需要就谈判的条件达成共识,就英国目前的情况看,这一点很难做到,届时政府很可能要作出很大的妥协,和脱欧派想要的结果南辕北辙。而一旦触发,更艰难的谈判还在后头。因此,脱欧是一个持久战,远比人们设想的要复杂和漫长。但无论如何,磕磕绊绊已经超过半个世纪的英欧关系,将迎来充满变数的新时代。
三心二意的英国
二战结束后,欧洲一片废墟,国际地位下降。为应对这一局面,英国保守党领袖丘吉尔于1948年10月的保守党年会上提出了“三环外交”的构想,第一环是英联邦,包括英国及其自治领、殖民地;第二环是英语世界,包括英、美、加拿大等讲英语的国家;第三环是联合起来的欧洲。而英国恰恰居于三环的交接点,起着重要作用。“三环外交”后来成为了战后英国外交的基本方针。从这一构想就可以看出,联合起来的欧洲只是英国需要借重的对象之一,英国并不打算把所有的牌都押在欧洲身上。这是有其历史渊源的:作为孤悬于欧洲大陆之外的岛国,英国几百年的外交战略是坚持“光辉孤立”“离岸平衡手”的角色,欧洲大陆的联合并不是它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欧洲大陆各国的想法则有所不同,它们从两次世界大战中得到了惨痛的教训,决定重拾历史上经久不衰的欧洲联合的思想。1951年4月,西欧6国(法国、联邦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签订了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欧洲经济一体化从此迈开步伐。英国当时也获得了邀请,但它拒绝了。1957年3月,6国正式签署《罗马条约》,欧洲联盟的前身欧洲经济共同体诞生。为对抗欧共体,1960年1月,英国与奥地利、丹麦、挪威、葡萄牙、瑞士、瑞典6国正式签署了《欧洲自由贸易联盟条约》。由于成员国经济水平参差不齐,又实行松散的政府间合作,该联盟很难与欧共体抗衡。在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后,1972年底英国退出联盟。
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标志着英法主导的旧世界的彻底结束,美国和苏联这两个后起的超级大国开始全面走上历史舞台。与此同时,殖民体系逐步瓦解,英国的昔日荣光急剧褪色,在政治身份的归属上,英国人到底要不要做欧洲人,便上升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看到了欧洲共同市场的影响力,英国决定不再犹豫,于1961年和1967年两次申请加入欧共体,但都遭到了时任法国总统戴高乐的否决,戴高乐看穿了英国人的心思,认为英国并没有真的认同欧共体的理念,再加上英美特殊关系,接纳英国就等于在欧共体内部植入了一个特洛伊木马,因此放下狠话:“英国或许有朝一日将加入共同市场,但毫无疑问那时我将不在位了。”
事实也果真如此,1970年戴高乐去世,1973年1月1日,英国终于与爱尔兰和丹麦一道正式成为欧洲经济共同体的一员。时任英国首相的爱德华·希思说:“这(加入经济共同体)可以让我们不仅在欧洲市场,而且在世界市场上,都更有效率,更具有竞争力。”事到如今,当人们谈起退欧的好处时,理由大抵也差不多如此:脱欧可以彻底避免布鲁塞尔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自由能够让英国更有效率,更富竞争力。只是脱欧派恐怕没有仔细推敲过,倘若真的脱了欧,布鲁塞尔还会以优渥的条件放任英国人进入欧洲市场吗?
即便真的加入了欧共体,英国也从来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好伙伴。仅仅加入两年后,英国就在1975年举行过一次脱欧的公投,但最终选择留在欧盟当中。1984年,撒切尔夫人通过谈判,让英国获得对欧盟预算贡献的部分退款;1997年,布莱尔计划推行欧元,遭到了财政大臣布朗的反对,导致英国至今都没使用欧元。英国也没有加入开放边境的《申根协定》;对签订《里斯本条约》,也以司法、社会政策等领域的“例外权”作为交换条件。2011年,英国拒绝签署旨在加强欧盟财政纪律的“财政契约”。2012年11月,英国否决欧盟扩大预算的提案,令欧盟峰会以失败告终。英国众议院一份数据表明,欧盟制定的决定和法律只有很小一部分被英国议会通过。
英欧同床异梦的原因
可以说,英国40年来一直是欧盟中的特权分子和游离分子,只想捞好处,却从来吝于付出。英国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加入太晚,领导权已被法国和德国夺走了。早在1944年,时任美国国务卿斯特提纽斯就曾对时任美国总统的罗斯福直言:英国在任何一个自己不占据领导地位的俱乐部里,永远都是不舒服的;更重要的是现实的利益冲突,而这种冲突,在金融危机的艰难时刻表现得尤为明显:首先,英国在自身经济停滞不前的情况下,不得不拿出大量资金援助希腊等国家,这让很多英国人感觉得不偿失。其次,欧盟为救助危机而出台的一些举措,例如开征金融交易税等,威胁到伦敦的金融中心地位。第三,自从2004年捷克、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等8个国家加入欧盟之后,东欧国家人口涌入英国相当的严重。根据英国统计局的统计,到2011年,东欧8国的就业人数占到了英国就业人数的1.7%。英国普遍认为东欧人在英国的就业阻碍了英国低技术领域工人工资的增长,冲击了英国人自身的就业。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爆发后,大量难民涌向了西欧国家,英国的就业和治安问题更加突出。
根据欧洲委员会和欧洲统计,2015年欧盟预算1450亿欧元,其中德国贡献达到21.36%,排名第一,其次是法国15.72%,然后是英国12.57%,大约为182.3亿欧元。2014年英国贡献大约是205亿欧元。如果按照英国6000万人口来算,平均每人承担的成本接近300欧元/年。即使考虑欧盟的返还,英国对欧盟费用的净贡献仍然占欧盟的5.8%,仅次于丹麦排名的第二位。这还只是可见的直接成本。如果再加上管制成本、资源错配的成本、失业成本、欺诈腐败和浪费成本等隐形成本,据说英国作为欧盟成员国每年的成本高达2000亿英镑。高昂的成本是英国脱欧的重要原因。
另外,英国各阶层在加入欧盟后苦乐不均,出现了严重分化。英国的金融业很发达,加入欧盟使其市场更为广阔,赚得盆满钵满;而农业、渔业等竞争力不高的行业,要面对来自整个欧盟的竞争,很多人处境艰难。因此就如《卫报》所总结的,富人支持留欧,穷人要求退欧。另一种说法是:老年人和没工作的人决定了年轻人和有工作的人的命运。
而未来英国与欧盟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至今仍是问号。部分脱欧派推崇“加拿大路线”,加拿大经过和欧盟7年谈判,于2014年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免除和欧盟间98%的关税。但卡梅伦指出,如果英国需要从头进行贸易协定谈判,那对英国企业意味着“无法接受的未知”,因为投资人将有7年处在不知道英国和欧盟将形成何种关系的状态。还有一种选择是挪威模式,挪威不是欧盟成员,但加入了欧洲共同市场,挪威向欧盟提交预算,执行欧盟自由移动政策;在捕鱼和农业政策上是完全独立,也享有谈判贸易协定的自由。而无论英国未来要和欧盟建立什么样的关系,都离不开艰难漫长的谈判和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