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阿多尔诺的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

王 婷

(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部，吉林 长春130024)

资产阶级一体化理论一直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的重点。阿多尔诺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他对资产阶级一体化理论的批判可为以后法兰克福学派在此理论的批判方面起到一定启发的作用。

一、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的理论表征

关于阿多尔诺对阶级一体化批判的理论可以从理论层面和社会层面展开更为详实的分析。资产阶级的一体化在社会层面上不是突兀地呈现，而是在理论上就存在着一体化、同一性的趋向。

(一)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在理论层面的批判

1.对同一性的批判

受启蒙思想的影响，人们日益摆脱了泛灵论的思想。随着资产阶级实用化思想盛行和技术的先进性的依赖导致同一性哲学以神话的形式再次在现代社会思想中得以复活。主体自身具有的思维特质遭到神话形式复活的同一性哲学的泯灭。阿多尔诺认为同一性是不真实的，而这种不真实在理论层面表现为人们受到概念的蒙蔽，因为概念是不能穷尽被表达的事物。“然而，同一性的外表是思想本身、思想的纯形式内在固有的。思维就意味着同一。概念秩序满足于掩盖思维试图理解的东西。”［1］概念掩盖了真实客观的存在物，以使人们被动为同一。在阿多尔诺看来存在物在思维中是以概念的形式而存在，阿多尔诺便指出:“由于存在物不是直接的而是只被概念所贯穿的，所以应从概念开始，而不是从纯碎的事实开始。”［1］概念是在思维中使主体同一的表现，而这种概念的同一性固化了客观存在物。这种虚假的、否认客观存在物的自身所包含的变化原则诱使思想同这种概念的同一性而愈加客观化。在传统哲学中，主体拥有的真实意识被真实意识自身外化为实际的附加物(概念、语言)，通过这种演化后的附加物被人们误以为是真正的意识，所以以附加物为中介桥梁诱使主体忽视了真实意识。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阿多尔诺所说的传统哲学中，辩证法需要自身否定使非同一性得到彰显，进而恢复主体真实性思维。

2.对实证主义的批判

在阿多尔诺看来科学是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物，而科学又在一定程度上与实证主义相等同。所以实证主义不可避免地受到批判。

首先，在量化方面。“科学的客观化和自笛卡尔以来的一切科学的定量化倾向相一致，趋于排除质并把质变成可测量的规定性。”［1］阿多尔诺认为定量化尽管是自然科学的第一性，但它并不出自于理性概念自身内在的所属。实证主义在社会学渗透中则表现为个体反映模式的平均价值。所以理性的定量化倾向绝对化是缺乏自我反思的体现。事实上思想中的表达要素使思想不能以数学式的定量化而对待问题，要以真实的东西在哲学上得到实现才能被理解。阿多尔诺对实证主义的否定不同于马尔库塞对实证主义的批判。阿多尔诺认为数学式的定量化并没有简单的消失，哲学思想的说服力是以推论的形式来衡量它的运行方式。

其次，在因果性上。阿多尔诺认为机械的因果模式是实用主义知识，不受直觉的模式所影响。如果主体受到因果性的影响，会禁锢主体自由性的发挥。阿多尔诺进一步指出:“没有规律的自由不是自由，自由只存在于和规律的统一之中。经由德国唯心主义者，这一遗产已经以难以估量的巨大政治后果传给了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这一遗产是虚假和谐的理论根源。”［1］所以在因果性上的实用主义不应该等同于哲学思维方式。这不仅使哲学思维狭隘化，而且会固化哲学思维。

最后，在非连续性上。实证主义是以掌握社会材料为手段，从而进一步对材料展开详实理论分析。正是因为这些材料打断了主体的反思。“这种对反思的打断，实证主义对自身的天真性的自豪不过是固执地概念化的轻率的自我保护。”［1］实证主义使主体放弃历史进程中普遍性的意识，却在实证主义科学这一狭小的范围内发展主体自身普遍性的意识。实证主义较为强大之处就在于使主体意识不到自身已经在非总体性和间断性中游走。而阿多尔诺在时间的非时间化中也指出实证主义虽然删除了每一个暂时的内容，但是它却忽视了没有这种非时间化，时间就根本不会被客观化的逻辑线索，最终使实证主义陷入绝境。

(二)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在社会层面的批判

理论是为现实所服务的，因为理论在社会中的渗透使得人们获悉了资产阶级一体化理论。所以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的批判也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上。

1.在政治统治方面

首先，在统治上。统治阶级的统治自身是具有两重属性的:一方面，在强制统治下，人类劳动已经摆脱了神话;另一方面，在强制统治下，人类却又落入到了神话之中(虽然都是神话，但是前者是显性的存在，而后者是隐性的存在)。无论是以往的社会中还是现在人类所居的现当代社会中，少数统治阶层尽管“在特定条件下，不管对失业者一方，还是对社会等级的另一方而言，被免去工作便意味着能力缺失。统治者尽心体验着他们可以不为之牵肠挂肚的生活，他们把自己当作社会的基础，只想着维护自身的支配地位。”［2］在统治阶级表面上看，被统治阶级在统治阶级手中获得了自由和平等。本质上，统治阶级通过维护其自身的权威而实现统治阶级利益的目的。所以在统治者眼中被统治者只是统治阶级维护利益的工具。这种统治便又回到了“自然”、“神话”当中。

其次，在制度上。阿多尔诺之所以认为现代社会是以僵硬的形式存在，是因为制度形式的力量越是广泛，受制度固化的人越是生活在混乱且扭曲之中。较之以往的社会制度，现代社会制度表现为自由和民主。但是现代社会制度比以往更具有强制性。被压迫阶级与这种制度所维护的统治阶级之间的冲突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这种冲突的加强还是以被统治阶级的软弱无力的反抗而被迫收编到被统治阶级的制度之中。

2.在经济控制方面

首先，在物化方面。劳动者受资产阶级压迫和剥削不仅仅停留在劳动所在地，而且在消费领域中同样受到剥削。资本主义生产从身体和灵魂上再次对他们进行限制，使他们成为孤立无助的牺牲品。“工业所关心的就是，所有人都是消费者和雇员，事实上，工业已经把整个人类，以至于每个人都变成了无所不包的公式。”［2］尽管被剥削阶级意识到自身被物化，但是却没有能改变也就只能被动的接受。

其次，在交换原则上。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经济批判的落脚点放在了交换原则上。交换原则是社会平均劳动时间抽象出来的概念，不等的事物必须以交换原则的名义才能够使人们各取所需。阿多诺指出交换原则与同一性原则相似。“正是通过交换，不同一的个性和成果成了可同约的和同一的。这一原则的扩展使整个世界成为同一的，成为总体的。”［1］交换原则有不真实的一面，即交换原则使主体自身成为一种纯粹的客体。

3.在文化欺骗方面

首先，在消费艺术上。真正的艺术家在进行创作时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由于受到资产阶级的商业冲击，艺术家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艺术家，而摇身一变成了审美专家。为了生活，艺术家不得不投身于并适应于商业的生活。文化工业用商业的特质替换了艺术作品中真正的艺术本质，至此纯粹的艺术在资产阶级范围内被实在化了，即社会扼杀了真正的艺术。

其次，在大众文化上。现今的文化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而是通过电影、电视、广播为媒介与娱乐相结合的大众文化。娱乐文化取代了高级的文化也就剥夺了大众拥有后者的使用权。虽然人们发现了大众文化欺骗的一面，但文化为了存活不得已把自己包裹在科学技术的内壳内，而始终无法摆脱资本主义的控制。

4.在技术诱导方面

首先，在广告传播方面。一方面，广告传播在竞争激烈中成为兜售商品不可或缺手段和工具。商品通过广告而被众人所熟知，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该产品的销量，从而带来不菲的利润。在另一方面，被雇佣者在从雇佣者手中获得的劳动工钱本来只能获得生活物质方面的需要，但是随着广告和宣传费用也要被雇佣者承担，这对生活拮据的工人无疑是雪上加霜。

其次，广播媒介上。一方面，广播特别是官方广播在政治生活中，人们在社会范围内形成的自发性受到了控制。另一方面，“尽管广播把所有文化产品都带入了商业领域，但它却没有把文化产品变成直接提供给消费者的商品。在美国，广播电视台从不向消费者征收税金，因此广播也就成了不冷不热、不偏不倚的权威的虚幻形式。”［2］

二、阿多尔诺为解决资产阶级一体化局面采取的方法

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一体化思潮已渗透到各个领域。为解决这一思潮的弊端，阿多尔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对此作出了较为详实的方法路径:一是通过反思，二是通过自由。

(一)反思的方法

1.采取反思方法的原因

主体自身已在概念的王国和转变为附加物的意识中丧失了统治权，这样主体才能真正进入到客观的反思中。阿多尔诺深入分析了黑格尔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指出黑格尔没有解除特殊性对普遍性的缠绕，相反他希冀于自我反思，解开特殊性对普遍性缠绕的死结，因为特殊性存在并依赖于普遍性中，特殊性这种近似的普遍性。在此期间，自我反思特殊性只要摆脱依赖性，就可以扩展自身的特殊性。通过反思的架构使作为特殊性的主体突破普遍性客体的同一性，不仅使主体意识恢复到元初状态，而且也会成为现实的东西。

2.反思的处境

主体反思的道路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资本主义社会以各种方法浸入到反思之中。主体就受到资产阶级特性限制:一方面，它使个人限制到他们所谓的规定性中。另一方面，它把自身搁置到统治之上，从而使统治上升到纯粹原则的等级。同时也要看到人的行为和动物的行为是相区别的，动物式的人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动物的行为，但人类却在性质上具有不同的东西，阿多尔诺认为这种东西就是反思的能力，正是通过反思的能力使人成就了自己的事业。阿多尔诺的否定辩证法也要求自我反思。“如果思维想成为真实的、特别是在今天成为真实的，它就必须也是一种反对自身的思维。”［1］反思不仅不能固化，而且还要求反思自身进行再反思。所以反思的路径是可以解决主体被客体化但不意味着反思是唯一手段，这也是否定辩证法核心的所在。

(二)自由的方法

1.自由的处境

一方面，自由在资产阶级统治中失去了自由性，正如阿多尔诺所说:自由还没有得到实现就成了陈旧的——这不是一种应该接受的命定性。自由被人们认为是乌托邦的形式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由的观念不仅从一开始就被非常抽象地和主观地对待，而且又在随后的客观社会发展中淹没了自由这一观念，致使自由观念失去他对人民的支配力。而现存的自由表现形式也在游行、阅兵式的范围内进行表达。另一方面，商品交换的社会使个人被一体化。受压迫阶级在受资本主义社会压迫的时代，虽然人们尚存一丝自由观念，但是却因自身的生存而被泯灭了。

2.自由具有的现实性

自由在原则上是时间行动的一种属性而且只能在时间上被现实化。相反自由要是存在于非时间之中，只会使自身陷入到无限的混沌之中，成为深不可测之物。如果自由的形式仅仅停留在游行和阅兵的范围内的话，只会使自由减低为客观存在之物，使自由丧失了自身思辨的张力。阿多尔诺有进一步强调自由之疑难的建构所依据的不是本体而是现象，正是康德道德法则中的既定性成为自由强力的束缚。所以自由需要走出现实的禁锢，寻回属于自身自由的属性。

三、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的评价

无论是在理论层面还是社会层面的分析中，阿多尔诺都是深入浅出地的分析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资产阶级一体化现象。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阿多尔诺对此理论的分析上也存在一定的弊端，即局限在了自己所在的资产阶级社会中来分析阶级理论。

(一)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的卓越表现

1.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在理论层面的卓越表现

在对同一性的批判方面，阿多尔诺认识到传统哲学中因同一性而组成的概念不过是传统哲学家在意识的附加物，即虚假的、并非是意识本身的存在。也就是说阿多尔诺以其敏锐的目光看到哲学家在思维和哲学概念化的思维存在本与体的差别。

在实证主义批判方面，实证主义的科学性的确使得现代社会的发展进入到一个超乎所想的精确性的时代。但是阿多尔诺也发现人们越来越把实证主义的这种科学性奉为具有统治地位的思想核心，而忽视了哲学在生活中的地位。又因为资产阶级统治地位通过这种实证性而迅速崛起。实证主义的发展使主体的自由被统治者牢牢地控制住。而且要比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前期的控制性上要强的多。对此阿多尔诺要比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一点上批判的态度上更加强硬。但阿多尔诺的实证主义也还是停留在统治者对被剥削者的意识和思维控制上。

2.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在社会层面的卓越表现

在政治上。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技术的日益提高，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控制上较之以往要更加严苛。虽然现代社会制度的自由和民主度上有所提高，但受制度固化的人的生活更加混乱和扭曲。所以阿多尔诺对现代社会政治统治中压迫与被压迫的双方关系问题具有较高的识别度。

在经济上。阿多尔诺在对资产阶级的经济控制中主要对交换原则展开批判。由于现代社会各方面的迅速发展，特别是传播媒介方面，无形中使交换具有一定的强制性。

在文化上。现代社会的文化已从“旧时王谢堂前燕”，转变到“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代。阿多尔诺认为现代大众文化是对以往艺术及艺术作品的践踏，艺术不再具有高傲的独特性，艺术作品已然成为为商家谋利的商品。

在技术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先进技术使社会总体发展有了很大的提高。技术的使用不再不仅仅停留在商品生产上，而是逐渐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所以这依旧没有减弱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压榨强度，相反对无产阶级的剥削程度更深。

(二)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的局限性

1.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在理论层面的局限性

在对同一性的批判方面，阿多尔诺犀利地批判了同一性问题。他把批判同一性的重心放在对思维的批判上，虽然阿多尔诺也涉及到了存在，但他所谓的存在是以思维或意识为首要前提，正是以此为基础派生和演化出存在，即阿多尔诺提及的附加物。这与恩格斯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问题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出入。恩格斯是以存在为第一性进行推演和论述的，而阿多尔诺则恰恰相反，是以意识或思维为第一性，恩格斯所谓的存在是自然界即外化于人的世界，具有客观存在性。另一方面，阿多尔诺批判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但并没有触及至问题的实质性上。虽反对体系化哲学，倡导反同一性，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体系化的哲学中。

在实证主义批判方面，由于阿多尔诺的实证主义还停留在统治者对被剥削者的意识和思维控制上。所以忽视了实证主义科学对现当代社会发展的促进一面。也是因为近代以来三大自然科学新成就，促进了大工业生产力的迅速发展。采用机器生产为人们服务，改变了以自然形式存在的手工劳动。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实证主义科学的关注不仅仅停留在意识和思维中，而是透过这些看到了简单的劳动分工和交往关系，再进一步分析得出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的深层和抽象理论。

2.阿多尔诺对资产阶级一体化批判理论在社会层面的局限性

在政治上。虽然阿多尔诺从经济角度对政治统治进行分析，但是他并没有始终的贯彻，而仅仅在政治领域内自圆其说。对政治统治的分析要上升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层次上来。因为国家的命运完全取决于资产者提供给国家的资金。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实际上国家不外是资产者为了在国内外相互保障自己的财产和利益所必然要采取的一种组织形式。”［3］

在经济上。尽管阿多尔诺认识到现代工业并不是技术运动规律产生的，而是由今天经济所行使的功能造成的。对于为什么是由经济造成方面，他把责任归结为交换原则上。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理论中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和价值是分析商品流通中遵循三个主要的价值形式。交换原则只是架构起价值和使用价值的桥梁，而不是商品之根本性。在商品社会中价值起着基础作用。而商品价值来源于资本和通过资本取得利润。“资本是对劳动产品的支配权利……他(资本家)的权利就是他的资本得到那种不可抗拒的购买的权利。”［4］资本家通过固有资本的运转，即可实现对劳动的统治。

在文化上。现代的工业文化，我们不能否认其多样性的一面。文化自身的发展也是具有一个历史和辩证的过程，但阿多尔诺认为文化应该回到原初的时代。从这方面来看，阿多尔诺把否定的思想彻底地投到工业文化当中，却忽视了否定真正的意义是否定后的扬弃。所以他也就不同于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否定的否定。

在技术上。马克思不仅认识到“机器的采用加剧了社会内部的分工，简化了作坊内部工人的职能，扩大了资本积累，使人进一步被分割。”［3］而且认识到“由于机器和蒸汽的应用，分工的规模已经脱离了本国基地的大工业完全依赖于世界市场、国际交换和国际分工。”［3］相比较而言，阿多尔诺因对资产阶级统治上的厌恶，导致了他对技术的理解和认识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1］特奥多·阿多尔诺著．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3，150－151，42，245，126，143，365．

［2］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著．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4:27，132，144．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69，132－133．

［4］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