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项目编号: 10YJC751069)、汕头大学科研启动经费项目(项目编号: STF12014)
收稿日期:2015-03-21
作者简介:宋健(1978-),男,河北邯郸人,文学博士,汕头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在明清之际学者的视域中,庄子和屈原之间的关系,是极受重视的主题之一,陈子龙对此也有论及。
一、庄、屈善怨
陈子龙在《谭子庄骚二学序》 ①一文中,是这样看待庄子与屈原的:
战国时,楚有庄子、屈子,皆贤人也,而迹其所为绝相反。庄子游天地之表,却诸侯之聘,自托于不鸣之禽、不材之木,此无意当世者也。而屈子则自以宗臣受知遇,伤王之不明而国之削弱,悲伤郁陶,沉渊以没,斯甚不能忘情者也。以我观之,则二子固有甚同者。夫庄子勤勤焉,欲返天下于骊连、赫胥之间,岂得为忘情之士?而屈子思谒虞帝而从彭咸,盖于当世之人不数数然也。予尝谓二子皆才高而善怨者,或至于死,或遁于无何有之乡,随其所遇而成耳。 [1]76-77
文章以为,就形迹而论,庄子与屈原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庄子无心于世事,处于材与不材之间,悠游自得;屈原尽忠竭力,却反遭谗诟,悲愤不已,乃投水殉节。但是,在陈子龙看来,庄子与屈原实有相通之处。他认为庄子并非忘情之士,因为其“勤勤焉,欲返天下于骊连、赫胥之间”。文中的“骊连”当为“骊畜”,“骊畜”、“赫胥”见于《庄子·胠篋篇》,其曰: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2]357
骊畜氏、赫胥氏的时代,是庄子心中真正的治世,人民既有甘食美服,又乐俗安居,彼此相望,却互不讨扰。然而,圣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宁静。“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2]341庄子继承了老子“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并认为治理国家应维护其本初的状态,反对运用后天的礼乐仁义。因为,圣人制定的礼乐仁义,非但没有起到安定国家的作用,反而成为资助大盗的工具。庄子对此痛心疾首,故而有《马蹄》、《胠篋》诸篇,诋訾圣贤仁义,希望回复到骊畜氏、赫胥氏所处之无为而治的时代。从这个角度说,陈子龙认为,庄子诚有心于世事而非忘情者,是言之有理的。同样,屈原本楚国宗室,最初颇受楚王倚重,他怀着一腔热血,忠君爱国,反而遭受小人诟谤,以至于被疏远流放。之后,又亲眼看着楚国外欺于张仪,内惑于郑袖,兵败地削,一日日地衰落下去。屈原为此忧心憔悴,积怨如海,却又无处倾泻。恰如太史公所云:“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3]3010无奈之下,屈原只好在虚幻的世界中寻求慰藉,他尊尧舜之耿介,依彭咸之清白,宁愿自沉汨罗,而誓不变节从俗。
固然,庄子与屈原最终的归宿有所不同,前者遁于虚无,后者沉于清波。但是,依陈子龙之见,这不过是“随其所遇”罢了。庄屈二人,一个出自平民阶层,一个乃是没落贵族,不同的出身和经历,自然会造成不同的人生结果,但这并不能构成庄屈之间的本质差异。之后,陈子龙又对《庄子》、《离骚》两部著作稍加分析,以辅助其说:
故二子所著之书,用心恢奇,逞辞荒诞,其宕逸变幻,亦有相类。后人读之者,每莫测其端倪,以为文人之任诞,好为恣放而已。是不然。凡诸家之书,所引鸟兽虫草之属,或多不经。惟《庄子》所用名称方产最为《尔雅》,而《骚经》所载神异诡见之物,皆依于《职方》、《山海》之典。即其细者如此,则古人著书立言,岂有聊自恣放、不复条理者哉? [1]77
诡奇恣肆确实是《庄》、《骚》二书的共同点,同时也有荒诞不经的倾向。司马迁评《庄子》曰:“《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 [3]2609班固亦云:“多称昆仑冥昏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庄》、《骚》之书确实异于儒家典籍的雅致板正,但在陈子龙看来,《庄子》中的名物以《尔雅》为据,《离骚》则从《职方》、《山海》中多有援引。庄屈因积怨发愤而著书立说,措辞行文也是依经立义、有据可寻的,而并非“聊自恣放、不复条理”。 [1]77
二、“怨”的功效
从上文可知,庄子与屈原都是善怨者,可以说“怨”是将庄屈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而陈子龙在《庄周论》一文中又对“怨”字,做出详尽的解释。他说:
愤必怨,怨必深,深必远,远必反。今我见人之醉而呼号者,我何怒哉?我怨夫礼饮而已。见人好色而至于死者,我怨夫阴阳而已。阴阳者必曰:我未尝欲人至于此极也。我将曰:岂非尔始?彼无辞也。夫人因所见而追所始,既迹所从来,怨有所归矣,则将忘其所见,岂非情所必至欤? [4]152
文中认为,怨起于愤,人一旦心生怨气,必深远难控,而将反诸始作俑者。如同人不怪醉酒者,而怨夫饮礼;人不罪好色者,而怨夫阴阳。这是因为,在陈子龙看来,不守饮礼之规与阴阳之道,是导致人们酒后失德、好色伤身的罪魁祸首。故而,怨有所归,必直指其始,也是人之常情。以此类推,庄子非圣诋贤同样是怨有所指的。如其所云:
庄周者,其言恣怪迂侈,所非呵者,皆当世神圣贤人。以我观之,无甚诞僻,其所怨亦犹夫人之情而已。我见牛食禾者,其童子者必詈牛也。父兄之智者曰:胡不詈畜牛者?夫畜牛非有罪也,而詈牛者岂非不善怨乎?当战国之时,量大较小,比强论弱,赋益繁制,战设奇法,钓淫郁侈,残杀君父,颠倒壮老。即纷纷而非之,彼必曰:等威赋兵妃御宫室,皆先王所以治天下也,而何以服之哉?彼如此其强辞不服也,奈何而不归罪于古之人乎?庄子乱世之民也,而能文章,故其言传耳。夫乱世之民,情懑怨毒,无所聊赖,其怨既深,则于当世反若无所见者。忠厚之士未尝不歌咏先王而思其盛,今之诗歌是也。而辨激悲抑之人,则反刺诟古先,以荡达其不平之心,若庄子者是也。二者其文异,观其情一致也。嗟乎,乱世之民,其深切之怨非不若庄氏者,特以无所著见,故愤愤作乱,甘为盗贼,岂非以圣贤为不足慕,而万物者皆可齐耶?夫先王之制,所谓礼乐度数者,亦几几乎可观矣。后人坏之,而深悲极怨之士,犹归狱焉而难辞。后之君子轻言制作,及身而丛怨者,可胜道哉!至于堕坏成法,使怨归贤哲,其得丧亡犹为幸也。 [4]152-153
在战国时代,诸侯国之间恃强攻弱,征战连绵,给人民带来巨大灾难;人与人之间,唯利是从,全顾不及礼仪廉耻。而当政者却以先王制度为挡箭牌,用来遮蔽世人的指责与非议。无奈之下,民众怎能不把怨气发泄到先王头上呢?庄子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辨激悲抑之人,则反刺诟古先,以荡达其不平之心,若庄子者是也” [4]153。庄子之所以会诋訾圣贤,完全是涤荡胸中不平之气,根本算不上诞僻之举。虽然,庄子非圣之文与歌咏圣贤之诗,褒贬各有所异,但在精神本质上却是相通的。对于遭受后人破坏利用的先王成法,他们都深感痛惜和悲愤。当怨愤发展到至极至深的程度时,满腔怒火难以遏制,就不可避免地将矛头指向问题的根源所在。正如文章伊始所云:“愤必怨,怨必深,深必远,远必反。”
在陈子龙看来,怨是上古之民所特有的感情宣泄方式,这也与当时纯朴的社会风气有关。他在《诗论》中说:
称人之美,未有不喜也;言人之非,未有不怒也。为人所喜,未有非谀也;为人所怒,未有弗罪也。呜呼!三代以后,文章之士不亦难乎?欲称引盛德、赞宣显人,虽典颂裒雅乎?即何得非谄,其或慷慨陈辞,讥切当世,朝脱于口,暮婴其戮。呜呼!当今之世,其可以有言者鲜矣。我观于诗而知古者之易易也。国有贤大夫,其民未尝不歌咏其德,虽其同列,相与称道,不为比周。至于幽厉之世,监谤拒言,可谓极乱矣。而刺讥之文多于向时,未闻以此见法,岂风俗尚醇而忌忮不作欤?盖古之君子诚心为善,而无所修饰;古之小人亦诚心为恶,而不冀善名。今之君子为善而不能必其后,今之小人为恶而不欲居其声。是以古者颂刺皆易,而今者善恶难断也。 [5]140-141
以为上古之世,人心尚为醇厚,即使怨刺上政,也不会惹祸上身。如幽厉之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虽变风变雅大兴于世,却无文人因此受过,“岂风俗尚醇而忌忮不作欤” [5]141。又曰:
我观于《诗》,虽颂皆刺也,时衰而思古之盛王嵩高之美,申生民之誉甫,皆宣王之衰也。至于寄之离人思妇,必有甚深之思,而过情之怨甚于后世者。故曰: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5]141
文中认为,乱世的颂歌明为歌咏先王功德,实则借以讽刺当朝之政,乃是民众委婉表达其怨愤之情的特殊方式。如此看来,“颂”与“怨”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孔子曾经说过《诗》“可以怨” [6]。与“兴”、“观”、“群”一样,“怨”是《诗》所特有的社会功能,担负着讽谏的职责。如果说,“颂”的功效在于显德,那么“怨”的功效则在于刺过,二者是完全处于对立面的。
然而,陈子龙却不这么认为,他在《白云草自序》中说:
《诗三百篇》虽愁喜之言不一,而大约必极于治乱盛衰之际。远则怨,怨则爱;近则颂,颂则规。怨之与颂,其文异也,爱之与规,其情均也。夫左徒、陈王之作,凄恻而缠绵,推其大旨,又何忠爱之至乎?长卿、子云当大汉之隆,宣导盛美,文词玮丽。然而,《上林》则曰:“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仁者不繇也。”《甘泉》则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宓妃。”是故怨而不伤、颂而不谀者,君子之事君也。 [7]
上文以屈原、曹植与司马相如、扬雄为例,前二人被疏远乃至放逐,虽然心生怨恨,但怨源自于爱,爱至深故而有恨,所谓“远则怨,怨则爱”也;后二人身为君王近臣,作赋虽多美颂,却暗含讽谏,曲终奏雅是也,亦所谓“近则颂,颂则规”。这样,左徒、陈王之作,与长卿、子云之赋,无论情感与用心都是相通的,即陈子龙在文中所云:“怨之与颂,其文异也,爱之与规,其情均也。”
在陈子龙的诠释下,“怨”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含义:“怨”是上古之民宣泄激昂情绪的特有方式,只有在当时醇厚的社会风气下,才可能自由地表达怨情;变风变雅之中固然蕴涵着深重的怨情,而乱世的颂歌同样也是抒发怨气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说怨与颂形异而实同。虽然,人们常常将怨情发泄到上古先王的头上,但实际上仍留心于当世,乃是借古讽今。
陈子龙对“怨”的独特阐释,使得庄子诋非圣贤式的怨情归于正统。如同他在《谭子庄骚二学序》中认定的,庄子虽悠游于无何有之乡,却不是无情者。庄子亦有所怨,因为骊畜氏、赫胥氏的治世一去不返。而当世的统治者不但不复建古代美政,反而借先王制度为幌子,以掩盖其荒淫与罪恶。怨至深而必反,庄子诋仁义、訾圣贤,乃是宣泄其胸中的情懑怨毒,而非仁义圣贤的否定者。这恰如屈原忿怼包容、数责怀王一样,完全是忠怨之辞,包含着规讽之旨,其言辞中的过激之处,“盖自怨生也”。《诗大序》曰:“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 [8]同处于战国末期的庄子与屈原,面对乖戾混乱的社会环境,未尝不痛心疾首。他们在各自的著作中,或痛斥揭露,或嘻笑怒骂,以不同的方式各抒其怀。庄屈之怨之所以如此激昂痛切,其深刻之处往往鞭辟入里。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眼看着自己所处的时代与国家,一步步地沦入荒乱堕落中,希望借助怨的方式来振聋发聩,以此刺醒昏睡的当局者,使国家回复到赫胥、重华之治世。在陈子龙的解析下,庄子与屈原在感情上,都具有激愤而怨生的共通之处。因而,通过一个“怨”字,陈子龙将庄屈巧妙地联系在一起。
三、陈子龙之“怨”
那么,同样生活于衰乱之世的陈子龙,是否也有自己的怨恨呢?明崇祯朝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外有清军侵扰,内有流匪作乱。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冲击下,延续了二百多年的明帝国终于土崩瓦解。弘光帝即位于南京后,时局不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日趋恶化。入关后的清军与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军,对南明政权的威胁有增无减。而群臣间的相互争权与倾轧,又从内部腐蚀和耗空了这个小朝廷。陈子龙向有兼济下之志,不仅主持复社、几社,从气节上激励士大夫们报效国家,更是奋笔直书、进言献策,为御敌保国贡献一己之力。他著有《兵垣奏议》二册,在兵力布署、征缴军饷、人才选拔等方面,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然而,陈子龙人微言轻,其建议始终没有受到重视。陈子龙见时事难为,便上《请假葬亲疏》返乡而归。这在他自撰的《年谱》中也有记载:“予私念时事必不可为,而祖、父俱在浅土,甚惧。请急归营窀穸之事,蒙恩允放。予在言路,不过五十日,竟无虑三十余上,多触时之言,时人见嫉如仇。及予归而政益异,木瓜盈路,小人成群。海内无智愚,皆知颠覆不远矣。” [9]702又云:“时群小愈张,诸君子多被弹射,予为此辈深忌,而未有以中。私念大母年益高,多病,再出必重祸以为亲忧。陈情侍养,得遂宿志焉。而齮龁者尚不休。” [9]703
陈子龙既不受重用,又为群小所忌恨,不得已返乡侍亲。虽然,在其内心深处,子龙仍然渴望为君国效力,但时局与家事使他不得不暂时韬光养晦。然而,后来事态的发展,却令他扼腕痛惜。弘光政权成立不久,南京便被清军攻破,旋即整个江南沦陷。陈子龙最亲密的朋友夏允彝,在守卫松江的战斗中投水殉国。这对陈子龙的打击非常大,他不仅失去了挚友,同时为自己在国破时节,因侍养祖母而苟且偷生,感到万分的耻辱和羞愧。一年后,祖母病故,陈子龙已无牵挂,他写下《报夏考功书》一文,一则祭奠好友亡灵,并抒写其当时不能为国尽忠的遗憾,他以禽兽自比,愧惭之情尽现笔端;二则子龙以此自励,决心伏白刃、赴清流,誓死报君恩,在九泉之下亦无愧于挚友。其文曰:
嗟乎!事当横流以身殉难者多矣,或迫于势地,计无复之,又或激发乘一时之气,岂若足下素所蓄积舍命不渝,如履常蹈和者哉!上报九庙,下存三纲,太史公以屈子与日月争光,又云死有重于泰山,若足下可当之矣,更复何恨?足下临没移书于仆,勉以弃家全身,庶几得一当。足下死不忘忠,款款之意,岂独为鄙人存亡计耶。今荏苒数月矣,上之不能伏欧刀、赴清流,速自引决,留皎皎之身以上先人邱陇;次不能重胝踵跋涉,南走闽越,西奔滇蜀,痛哭于□□之庭,以几幸宗庙之复,血食下之不能客游下邳,结纳沧海,持长挟短,以怀纵横之计。而乃窜处菰芦之下,栖伏枋榆之间,往来缁羽,混迹屠沽,若全无肺腑者,仆即大不肖,靦然如禽兽焉。而异日固有一死,其何以见足下,庶几足下知我心矣。 [10]485-486
身处乱世的陈子龙,积极地为朝廷出谋划策,却遭群小忌恨,不得以乃归乡奉养祖母。他时时刻刻承受着忠孝的双重考验,尽忠则必不孝,而奸臣当道,也没有他出头的机会;尽孝则必不忠,眼看着山河沦丧,好友为国捐躯,却因为要侍养亲人,而难尽一己之力。如其所云:
奉诏归养,计终亲年。婴难以来,惊悸忧虞,老病侵寻,日以益甚。欲扶携远遁崎岖山海之间,势不能也。绝裾而行乎,孑然靡依,自非豺狼,其能忍之?所以徘徊君亲之间,交战而不能自决也。悲夫,悲夫!老亲以八十之年,流离野死,忠孝大节,两置涂地,仆真非人哉! [10]486
既无路报国,又无力助友,在种种煎熬之下,能无怨乎!而陈子龙发泄怨情的方式,也不再如庄屈一样著书立说,而是采取实际行动。顺治四年,陈子龙在江南沦陷之后,毅然赴太湖谋划起义。他在事泄被俘后,坚贞不屈,乘隙投水自尽。《报夏考功书》云:“倘天下滔滔,民望已绝,便当凿坏。待期归死邱墓,足下肯营一室于夜台之侧以俟我乎?” [10]487陈子龙以行动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余论:陈子龙“庄屈善怨”说的影响
陈子龙认为庄屈二子皆有所怨,虽不出于六经注我的范畴,却开启了稍后明遗民对庄屈关系的独特解读。最晚在唐代,人们已开始将庄子与屈原相提并论,但多以文学为视角,韩愈《进学解》:“《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 [11]苏轼《和张安道读杜集》:“微言精《老》、《易》,奇韵喜《庄》、《骚》。” [12]如此等等。
进入明末,时人对庄屈关系的解读开始融入更多的各人寄托。其中,首当其冲的即前论中的陈子龙。在陈子龙殉国之后,与之相交甚厚的方以智、钱澄之也以“怨”为视角阐释庄屈关系。如果说,陈子龙对庄屈的解读寄托着对时局“忧怨”,那么方、钱二人则在借庄屈寓托遗民的情志。 ①虽然,陈子龙与后二者的观点存在一定差异,但就以各人情志解读庄屈关系而言,陈子龙的开创意义实不可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