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宏
(湖南税务高等专科学校,湖南 长沙 410116)
尽管我国的宏观经济政策对国民经济调节一直都是从供给侧与需求侧两头进行的,但从实践看,“九五”计划以来,基本上以刺激需求为主。虽然“九五”计划初期,我们提出“从需求和供给两方面采取有效的政策,努力保持总供给与总需求基本平衡,保持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但进入“九五”计划后期,政策重心明显朝着需求侧发生变化。一方面随着市场经济改革实践推进与经济理论政策指导转变,另一方面随着对收入增加与经济增长目标的重视加强,并且特别是由于经济运行的困难加大(97年亚洲金融危机),政策在1998年开始转向“把扩大国内需求作为促进经济增长的主要措施”。以后,政策重心一直侧重于需求管理,无论推动增长的扩张性政策还是抑制通胀的紧缩政策,莫不如此。这些年里,一些年份的政策是扩张性的。例如,1998-2003年期间以及2008-2009年期间为拉动经济增长或应对经济危机所实施的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部分年份是宽松的),都是通过增发建设国债,增加政府投入,鼓励社会投资;理顺分配关系,启动刺激住房、教育、汽车、家电、服务、旅游等方面的消费,促进居民消费;充分利用国际市场,努力扩大出口等方式实现的。另一些年份的政策是紧缩性的。例如,2004-2007年为防止经济过热、抑制通货膨胀而实施的稳健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个别年份是从紧的),主要是以控制固定资产投资规模,控制货币信贷总量和投放节奏;调整投资和消费的关系,提高城乡居民消费能力,增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促进经济增长由主要依靠投资、出口拉动向依靠消费、投资、出口协调拉动转变的方式推动的。
2012年“十八大”后宏观经济政策重心发生偏移。虽然依然冠以“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总名,但政策内容与以前并不完全相同。变化首先表现在对待增长动力的作用上,政策将需求侧构成经济增长动力的“三驾马车”作用明确定位于“发挥消费的基础作用、投资的关键作用、出口的支撑作用”,试图努力摆脱对以前推动增长贡献最大的投资的依赖性。更重要的变化是对供给侧开始给予越来越大的关注。201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着力增强创新驱动发展新动力,注重发挥企业家才能,加快科技创新,加强产品创新、品牌创新、产业组织创新、商业模式创新”。2013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则提出“无论是实施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货币政策,还是其他各项政策,都要同全面深化改革紧密结合,用改革的精神、思路、办法来改善宏观调控,寓改革于调控之中”。到2014年的经济工作会议,中央进一步提出“坚持以提高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为中心,主动适应经济发展新常态,狠抓改革攻坚,突出创新驱动”。而对于需求侧的“三驾马车”则要求它们“更均衡地拉动增长”。会议还提出发现和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主要靠市场、产业化的创新和有利于大众创业、市场主体创新的政策环境和制度环境。文件文本还首次出现了“创新供给”的字眼,提出在“经济发展新常态,通过创新供给激活需求的重要性显著上升”。2015年中央在指导今后五年工作的“十三五”规划建议中更进一步明确,要“全面深化改革,以提高发展质量和效益为中心,加快形成引领经济发展新常态的体制机制和发展方式”,“改革是发展的强大动力”,要“破除一切不利于科学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为发展提供持续动力”。“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必须把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要“培育发展新动力。优化劳动力、资本、土地、技术、管理等要素配置,激发创新创业活力,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释放新需求,创造新供给,推动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蓬勃发展,加快实现发展动力转换。”
为什么政策重心会转移到供给侧,或者换一个说法,偏离出需求侧?
政策服务于经济。需求侧管理取得过不错的成绩。1997年下半年开始的以扩大内需为目的的扩张性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通过政府增大投入,扩大投资,刺激消费,扩大出口,稳定货币,放大社会总需求,不仅成功使我国摆脱了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而且促成了我国经济增长经历了自1999年始长达8年的最长上行周期。经济增长速度从1999年的7.6%提升到2007年的14.2%。国内生产总值从1999年9万亿扩大到2007年26.8万亿。经济总量规模提升到全球第三。从1999年到2007年国内生产总值扩大了3 倍,人均国民收入增长了2.8 倍;工业增加值增长3.08 倍,部分工业产品产量跃居世界前茅;财政收入增长了4.5 倍;就业人员净增加3927万人,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民纯收入分别增长2.35 倍和1.87 倍。
但是,我们的宏观经济需求侧管理是有问题的。主要表现在,这种强劲的需求拉动力量并不均衡,三驾马车中,主要动力来自投资。1999年开始,投资增速不仅从低位6.3% 快速上升,而且从2003年到2007年分别达到28.4%、27.6%、27.2%、24.5%和25.8%。而2003年到2007年消费增速相比而言几乎低到投资增速的一半不到,分别为9.1%、13.3%、12.9%、13.7%和16.8%。其结果是,最终消费率从1999年的62.7%降到了2007年的50.6%,投资形成率从1999年的34.5%升到了2007年的40.7%。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不断提高,消费对增长的贡献则不断减弱。从1999年到2007年,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从20.4%提高到43.6%,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则从87.1%降至46.1%。
投资对经济的影响存在相反的两个方面:前期作为投资需求拉动经济增长,后期作用资本形成增加供应能力。因此,快速增长的投资一方面可形成经济增长的强大动力,另一方面会造成庞大的产能。当产能增加达到一定程度,必然会产生与市场容量扩张之间的匹配问题。如果市场容量扩张速度赶不上产能增加的速度,导致产能规模过大,必然形成过剩产能,并抑制经济增长。
按照我国以往的投资周期规律,大概5-6年时间,投资需求就会形成现实产能。到2005-2006年我们已经就感受到了从2002年下半年开始被推到异常高速增长的投资所带来的产能过剩压力。根据国家统计局与国家发改委对2006年工业企业的调查,当年生产能力实际利用率,有47.1%的企业达到80%以上,32.7%的企业达到70-80%,12.4%的企业达到60-70%,4.8% 的企业达到50-60%,3.1%的企业在50%以下,综合计算企业综合生产能力实际利用率只有76.6%,许多产品出现明显过剩。然而奇怪的是,经济并未进入去产能。并且经济增长速度仍然向上攀升至2007年。这并不说明产能不过剩,原因只不过是出口的高速增长帮助消化了部分过剩产能,使去产能进程延后而已。进入新世纪后,随着加入“WTO”,我国外贸出口阻碍很大程度上被消除,出口扩张非常迅猛。例如,2003年-2008年,我国年度货物出口规模从4382.3亿美元,扩大到14306.9亿美元,出口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从26.6%提高到31.7%。有趣的是,进入2008年,经历全球金融危机,我国出口增长受到抑制,增速逐年快速下滑,出口额占经济总量比重也从31.7%降到2014年的22.6%,通过出口消化所掩盖起来的过剩产能又暴露无遗。据有关部门调查,2012年底,钢铁、电解铝、水泥、平板玻璃、船舶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仅为72%、71.9%、73.7%、73.1%和75%,明显低于国际通常水平,2013年上半年工业企业产能利用率不足79%,仍处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的较低水平。对应地,我国经济从2008年起,开始了与最长上行周期同样漫长的去产能过程,经济增长速度也从2007年时的峰值14.2%逐年下滑到2014年的7.3%。
需求侧管理在增长方式上的不合理问题并非没有被察觉和认识。这些年里,关于增长方式转变的话题没有哪年没有提过。然而,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这才是问题。不过份地依赖投资,让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到以消费为基础,使三大需求更均衡地发挥拉动作用,为什么这么困难呢?原因在于,当前环境下,消费难以承当基础作用,经济增长动力无法转向以消费拉动为主。事实上,投资依赖本身就是消费增长长期乏力的结果。快速增长的投资是对经济增长来自消费拉动力量不足的一种被迫替代。消费对经济增长贡献率不高不仅因为消费率偏低(并且还在不断下降)导致其本身的基础较弱,而且也由于其增长势头(这决定其增强的可能趋势)比较疲弱。对比投资与消费的增速运行情况可以清楚看到这一点。在新世纪以来到2014年的年份里头,投资年度增速最低是13.7%,最高可到30.5%,消费年度增速最高是21.6%,最低只有8.8%;另外,不仅每年投资增速都要快于消费增速,而且增速水平最低相差3.6个百分点,最高相差有19.3个百分点。
至于消费为什么长期增长乏力,原因也讨论了许多。各方面的原因不能说对抑制消费没有影响,但究其根本性影响还是来自制约消费者收入增加的因素。因为,消费作为消费者的自主行为,消费者自己的收入才是支撑其支出行为的基础。中国消费者收入增加慢、增加难、增加少是不争的事实。在2000年至2014年的15年里,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民人均纯收入的增长分别有11年和10年慢于经济增长。2000年到2012年,我国经济总量翻了5.4 倍,而城镇居民人均总收入与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分别翻了4.3 倍和3.5 倍。消费者收入增加困难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在于收入增加手段非常有限。绝大部分居民收入来源最主要的方式是劳动,其它手段很少。2013年,城镇居民收入结构中,工薪收入占64%,财产性收入仅占3%,其它主要靠转移性收入(占24%)。工资收入不仅在整个国民收入中分配份额较少,而且增长也慢。从2000年到2014年的15年中,居民工资总额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从10.9%提高到16.2%,上升了47%,而财政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则从13.4%提高到22.1%,上升了64%。近年来,有一些关于人口与劳动供应变化的讨论,但就目前而言,我国劳动力供应整体依然庞大的局面并未改变。劳动力市场对工资增长的抑制因素并未根本性变化。因此,在当前环境下,居民收入结构单一化的背景仍然是制约收入增长的主要因素。消费增长乏力也将在相对较长时期里存在。
当制约消费增长的因素不能有效消除,增长方式不能成功转向以消费拉动为基础,依赖投资推动经济的不可持续性压力无法释放,加上出口增长放缓,最终三大需求一齐减速,需求侧管理就非常困难了。这就是政策重心转向供给侧的基本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