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长日留痕》的悲剧精神

陈文娟，王晓婧

(阜阳师范学院信息工程学院，安徽阜阳236041)

论《长日留痕》的悲剧精神

陈文娟，王晓婧

(阜阳师范学院信息工程学院，安徽阜阳236041)

石黑一雄的代表作《长日留痕》是一出个人的悲剧，作品表现出悲剧主人公奉献出一切的抗争精神。这种悲剧精神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蕴，主人公失败的抗争弘扬了人的价值。主人公的不幸隐喻着整个人类所面临的一种生存困惑，现代社会应当多关注个体存在价值，促进个体发展。文章运用悲剧理论，从悲剧人物、悲剧情节以及悲剧主题方面分析《长日留痕》所体现的悲剧精神。

《长日留痕》;悲剧理论;悲剧精神

悲剧被尼采称为“最高贵的艺术”。悲剧把个体的痛苦和毁灭演给人看，却使人生出快感，感受到伟大生命的力量，从而得到一种力的提高和美的充溢之感。从具体作品表现的精神与人物体现的意志出发，我们才能理解悲剧给人带来的美学的快感。英国“移民三雄”之一的石黑一雄对悲剧情有独钟，他的作品都有着浓重的悲剧色彩，主要人物皆惨淡收场。他的代表作《长日留痕》描写一个典型的英式男管家为了事业尽善尽美，而抛弃了个人生活和个人享受的悲剧故事。本文试从悲剧人物、悲剧情节以及悲剧主题方面分析该作品所体现的悲剧精神。

一、悲剧人物:英雄人物与普通人物

传统的悲剧理论大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影响深远。他认为，名声显赫的大人物理应成为悲剧中的主人公。这些人是英雄，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力挽狂澜，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而“英雄人物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恶，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1］38。后人不同意亚氏此观点。启蒙主义时期的博马舍主张:“悲剧主人公的身份地位和所处景况离普通人的生活越近越好”［2］82，而十八世纪“市民悲剧”的理论奠基者莱辛认为，“要找出一些中产阶级的主角，让他们穿上悲剧角色的高低鞋”［2］83。故普通人物逐渐登上大雅之堂成为悲剧的主人公。

《长日留痕》中表现出了英雄的悲剧人物。小说中达林顿勋爵就属于这一类型。他是英国地位显赫的贵族，经常与国家显要人物交往，曾几次召开重大国际会议，对英国甚至欧洲局势有极大影响。而达林顿本应该一直名声显赫，生活幸福，但他也犯了个错误:他帮助德国战犯和英国法西斯分子，并且帮助改善英国同战败的德国的关系。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正义”［3］60，结果却不知不觉成为帮助纳粹上台的工具。因为这个错误，他身败名裂。英国二战前确实有一些贵族奉行绥靖政策，因而达林顿勋爵的悲剧是当时历史的产物。

小说还体现了以英国男管家史蒂文斯为代表的普通人物的悲剧。小说的悲剧冲突的形式在于史蒂文斯对忠诚的践行及其必然失败的命运，以及由此造成的强烈的悲剧精神情感体验。“美国有牛仔，日本有武士……而英格兰则有最能代表其社会和文化特征的男管家”［3］203英式管家已经有近700年的历史了，以其忠诚且完美地完成雇主任务而出名。史蒂文斯作为一个地道的英式管家，对自己的职业非常自豪，力图追求事业的完美。一方面，他强调对主人绝对忠诚，认为“这种素养是所有业内人士之本质特征”［3］24。为此，他竭尽全力伺候主人，置父子天伦与儿女柔情于不顾，甚至甘愿任人羞辱为主人解围;在主人死后声望坠落时，仍竭力为之开脱。忠诚带有浓厚的等级性，而管家和主人确实属于不同的阶层，因此对主人绝对忠诚要求管家遵从于并维护这个社会秩序，对主人的命令无条件的服从，最后就会“丧失了个人自由发展的空间，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与自我”［4］83。绝对忠诚带来盲目的信任——史蒂文斯对达林顿盲目信任使得他从不判断达林顿的命令正确与否，只知不假思索地执行命令，这是史蒂文斯“悲剧性的缺陷”;另一方面，史蒂文斯看重身份与相应的“尊严”。他坚持:“尊严”是衡量优秀男管家的最终标准，而维护尊严的法则在于最大限度上的“投入所担任的职业角色”［3］34。他效仿父亲和其他优秀人士，视工作业绩高于一切，却视平民大众低己一等。在“职业美德”的茧缚下，他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局限。史蒂文斯为了职业的追求而走向自我禁闭，牺牲了个体自由，使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性格缺陷和人格扭曲”［4］84。他严重地压抑自己，给他生活留下了悲剧性的缺憾。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认为:“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有某些固定的特性或本质，相反，这个人通过选择和行动造就了他或她自身的特性”［5］7，“一个人所拥有的每一个欲求(或动机)就是这个人对存在的基本选择”［5］108。史蒂文斯也不是生来就这样古板、克制、不近人情的。他从小受到管家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传统管家的父亲给史蒂文斯树立了一个高大的榜样，使他立志成为一个优秀的管家，并一辈子都追随父亲的脚步。他列举了他父亲的几个事例，试图证明他父亲是个“杰出”的男管家。然而读者看到的却是一个乖僻冰冷，为工作丧失所有情感的“机器人”。他父亲的人生预示着他人生的悲剧。史蒂文斯选择放弃亲情、爱情等所有人类具有的基本情感，最终也变成了缺乏人性的“机器人”。他的欲求只有管家这个工作，其他都被忽略。他的存在定义在他的管家身份上，抛弃这种身份，他一无所有，因而悲剧不可避免。

二、悲剧情节:“突转”与“发现”

关于悲剧情节，亚里士多德相信情节比人物性格更重要，也更能突出悲剧的特征。因为“悲剧是行动的摹仿，主要是为了摹仿行动，才去摹仿在行动中的人”［1］23。他把悲剧的情节分成三个部分:“突转”、“发现”、“苦难”，他认为有了这三大成分，悲剧才有了“灵魂”。“突转”指“行动按我们所说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向”［1］23，即由逆境转入顺境，或由顺境转入逆境，由此造成强烈的戏剧性。“发现”“指从不知到知的转变，使那些处于顺境或逆境的人物发现他们和对方有亲属关系或仇敌关系”［1］27。《长日留痕》突出地呈现悲剧情节中的“突转”和“发现”。这些“突转”和“发现”主要发生在主人公史蒂文斯的生命中。

小说中，在去西部旅行时，史蒂文斯回忆了过去，其中有一些事情构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令史蒂文斯非常悲剧的是:当这些突转发生时，他却没意识到。史蒂文斯一生都在追求成为理想中的优秀的男管家，而突转发生了，他的追求成为一场幻梦。他总结出“杰出”的男管家具有“尊严”，在英格兰才真正有男管家，因为“节制情感恰好是英国人的独到之处”［3］35。但是二战后的历史证明了他的追求完全错误，是一场幻梦。另外两次突转发生在达林顿举办的两次重大会议时。1923年会议是一次修订凡尔赛条约的国际会议，史蒂文斯认为这次会议是他事业发展的一个转折点，有“极大的成就感”［3］90。但是，在这次会议中，史蒂文斯的父亲去世了。另外一次是私人会议，达林顿邀请英国首相和德国大使在达林顿庄园秘密会谈。史蒂文斯盲目信任达林顿，非常自豪于服务这些大人物。形势突转，达林顿教子警告史蒂文斯，达林顿被纳粹分子当做马前卒来摆布。而肯顿小姐告诉他，有个男人向她求婚。对于这些导致他人生转折的事情，史蒂文斯当时都没理会没在意，而后却促成了他的悲剧。

前文分析了史蒂文斯个人的悲剧，但他如何意识到他的悲剧则需要情节中的一些“发现”。在旅行时史蒂文斯遇见一些普通人，他们帮助他发现了他的无意识的自我，从自我约束中解脱出来。这些人不同于史蒂文斯以前服侍的上层人士，他们有常识和民主的观点，对过去或现在采用实用主义的态度。这些“引路人”“都会触发史蒂文斯对一段往事的反思，迫使他逐步重建自我认知，为精神上获得最终的安宁做了铺垫”［6］110。除了这些人，史蒂文斯在路途中看到的美丽的自然风景比如山、湖泊、夕阳等扩展了他的视野，扩大了他的经历，使他学会欣赏大自然的美和平常生活的意义，这让他恢复了天生就有的却被压抑的情感。因为这些情感被恢复了，所以他才能够面对并审查他过去所做的愚蠢的事情，认识到他人生的悲剧。史蒂文斯最大的“发现”是真相的觉醒:他在旅行中回忆了过去在达林顿庄园举办的几次会议及期间发生的事情。通过与普通人的交流和他自己的思考让他发现了历史的真相，认识到这些会议及其它事件的本质。旅途中当被问到在何处工作时，史蒂文斯拒绝承认曾为达林顿工作，说明他认识到达林顿做错了。达林顿府过去的荣耀已经变成了历史中的污垢，而史蒂文斯获得的胜利也变成了一场悲剧。史蒂文斯的旅行还唤醒了肯顿小姐对他的重要性。这些“发现”促使史蒂文斯人生的“面纱”一步步揭开，推动他逐渐认识了自我，接受悲剧的一生。

三、悲剧主题:无望的爱情

爱情本身就是一个神圣而永恒的主题。爱情一般是热烈的美好的，能够赋予人以崇高的品格和力量，使人生充满了诗意。爱是人的天性，对爱情的追求是人所共有的天然权利，是人类理想和幸福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男人或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或男人的爱是正常人性的体现。正是对爱的渴望和追求把人类一步一步引向更高的境界。然而《长日留痕》中的爱情却是完全不同的，它是凄楚的无望的被抛弃的。

小说中男管家史蒂文斯与女管家肯顿在工作中相互接触，逐渐为对方所吸引，萌生爱意。史蒂文斯敬佩肯顿具有“可树为楷模的敬业精神”［3］8，总是能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工作，互相进步。他们本可以携手同行一辈子，但是他们没有在一起。肯顿远嫁给另外的男人，常年和丈夫分居，一辈子不幸福;而史蒂文斯一生没结婚，孤独终老。爱自己所爱之人而不得，仍不失为一种真爱。他们的爱情悲剧令读者感到深深的悲哀和同情。小说中一直讲工作，但隐性的爱情也是个悲剧的主题。

爱情悲剧的产生来源于双方性格的矛盾。正如前文所说，史蒂文斯性格压抑内敛，而肯顿却热情开朗活泼自由，能给他人的生活带来阳光和美好。肯顿多次说史蒂文斯屋子里太阴暗给他拿来花，但被他拒绝了。那束花象征着肯顿给他生活带来的积极的影响，他的拒绝预示着他们不能走到一起。肯顿善良直爽，没有等级偏见，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达林顿勋爵无故解雇犹太女仆，史蒂文斯无原则执行。肯顿指责他:“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总是要装假?”［3］126这表明她试图唤醒史蒂文斯的人性。史蒂文斯极力克制了对肯顿的爱慕之情，拒绝享有正常人所拥有的两性生活，主动放弃了爱情。而肯顿虽是女性，但几次试图为爱情努力。她向史蒂文斯解释周末出去是和一个男人见面，史蒂文斯没有反应。甚至她告诉史蒂文斯那人向她求婚时，史蒂文斯却说，“这真叫人开心”［3］175。她委婉的表达她的感情，希望史蒂文斯有所表示，但都以失败告终，因此终于伤心远嫁。她婚后的不幸福让史蒂文斯终于悔恨万分。多年后再见面，肯顿说想过如果和史蒂文斯结婚，生活会是截然不同的。史蒂文斯听后，内心承认“在那一刻，我的心行将破碎”［3］196。这是文中他唯一一次表达出对肯顿的感情，在他永远失去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

造成爱情悲剧的也有社会的原因。英国社会对管家阶层要求甚严，要求管家全身心投入。所以很多男管家和女管家如果决定结婚就辞去工作。结果如史蒂文斯所言，“此类婚姻事件若是发生在地位较高的雇员中，对工作就会产生极具破坏性的后果”［3］42。因而鉴于对工作的极端忠诚，史蒂文斯选择不结婚。而肯顿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选择了婚姻，就辞去了她热爱的管家工作。由于以上性格和社会的原因，史蒂文斯和肯顿的爱情注定了无望，成为一场悲剧。

《长日留痕》中人物上体现了达林顿勋爵英雄式的悲剧人物和史蒂文斯这个践行悲剧忠诚的普通人物，情节上呈现了悲剧情节中的“突转”和“发现”，而无望的爱情也是一个悲剧的主题。史蒂文斯的人生被错误的价值观念扭曲地变了形，最终使他极其痛苦。但他对自己的人生选择始终不后悔，因为他“以良心和原则为代价获得了平衡”［7］16。“传统悲剧中总有一种超越与抗争精神，正是这种超越与抗争使主体自身的精神风貌提升到崭新的高度，展示出人生的全部价值，因而转化为一种崇高和惊赞感。”［8］383这种抗争精神就是悲剧精神。史蒂文斯为了践行忠诚，追求所谓的“尊严”，除了工作放弃一切。结果证明他所追求的只是一场泡影。其实从他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奋斗，因为他所践行的忠诚是扭曲的缺乏人性的。但是他抗争过了，奉献出所有一切来抗争。虽然他失败了成就了悲剧的人生，但他的人格力量得到升华。“即便史蒂文斯的忠诚是愚忠，他的忠诚也还是值得尊敬的。”［9］222人们也会欣赏赞扬他这种抗争的精神，同情悲怆他的遭遇，获得强烈的悲剧精神情感体验。

它的悲剧精神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蕴。那就是弘扬人的价值。虽然人被打败了，但是并没有被征服。抗争的过程已经尽现了人的伟大价值。正如石黑一雄评价自己书里的人物时说道:“他们表现出一种殊死的勇气，尽管他们看到，自己已用生命的一大部分时间来做徒劳的事，但他们仍然继续做下去。我敬佩他们，他们可以了解自己。问题只是，生命消逝得太快。”［10］205史蒂文斯的不幸，不仅仅是个体的不幸，而且是整个人类所面临的一种生存困惑。现代社会应当多关注个体存在价值，促进个体发展。结尾处史蒂文斯接受自己过去的悲剧，振作精神面对未来，象征着人类发展还是大有希望。

［1］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38．

［2］周政保．略论西方文论中的悲剧主人公问题［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2(1):79－84．

［3］ISHIGURO KAZUO．The Remains of the Day［M］．冒国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4］姜清远，申富英．硬币的另一面——浅析石黑一雄小说《长日留痕》的管家形象［J］．青岛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9):82－84．

［5］理查德·坎伯．萨特［M］．北京:中华书局，2002:108．

［6］刘璐．隐喻性话语和“朝圣”叙事结构——论《长日留痕》的叙事特点［J］．外语研究，2010(1):108－111．

［7］SIM WAI－CHEW．Kazuo ishiguro［J］．The Review of Contemporary Fiction，2005(1):15－19．

［8］邱紫华．悲剧精神与民族意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383．

［9］王卫新．试论《长日留痕》中的服饰政治［J］．外国文学评论，2010(1):216－223．

［10］顾舜若．明与暗——《长日留痕》中男管家的两重自我［J］．译林，2009(6):203－205．

Tragic Spirit in The Remains of the Day

CHENWenjuan，WANG Xiaojing
(College of Information Engineering，Fuyang Teachers’College，Fuyang 236041，China)

Kazuo Ishiguro’smasterpiece TheRemainsof theDay is a personal tragedy．Itmanifests the tragic hero’s fighting spirit that sacrifices everything．Its tragic spirithas deep cultural implication．Themain character’s failed struggle carries forwards the value of human．Hismisfortune represents the confusion of survival thathuman beings face．Modern society should concern the individual existence valuemore and promote the individual development．The essay employs the tragic theory to analyze the tragic spirit embodied in The Remains of the Da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gic character，tragic plot and tragic theme．

The Remains of the Day;Tragic theory;Tragic spirit

I106．4

:A

:2095－4476(2015)03－0052－04

(责任编辑:倪向阳)

2014－11－08;

2014－11－26

陈文娟(1984—)，女，安徽桐城人，阜阳师范学院信息工程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