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婧琨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政治话语和权力关系:对《蛙》的解读
严婧琨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蛙》是莫言第一部以生育为主题的现实主义大作,它反映了新中国60年的生育政策,政治话语的传播与嬗变都深深地影响了传统乡土社会的民众和他们的生活,同时政治话语传播渗透的过程中蕴含着传统“多子多福”的生育观与权力之间的激烈的角斗。新时期权力对人们的控制力度减弱,但是权力日渐和金钱同谋,道德沦丧的当代社会实际上催生了以金钱为主导的新的不平等的权力机制。
《蛙》;政治话语;生育文化;权力机制
《蛙》以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通过从事妇产科工作乡村女医生姑姑的一生反映了计划生育在传统思想影响下的乡村的艰难实行历程。《蛙》展现了政治话语在乡村的渗透和嬗变的历程,从中体现了政治话语对一代人的人生历程和传统乡土社会产生的深刻影响,还表现了民众与权力之间激烈的角斗,反映了传统的生育观与计划生育政策之间深层的难以调和的矛盾。在新时期,权力迎合金钱,以金钱主导的新的不平等体系的建立促使人们道德沦丧,弱势群体失去了立足之地。作者对此表达了深深的忧虑。
什么是“政治话语”?不同的学科对政治话语的界定有差异。广义上是基于语言与政治的关系层面上。雷拷夫说:“政治就是语言,同时语言就是政治。”[1]从狭义上来说,政治话语是政治有目的的传播。广义和狭义的解释都说明了政治话语与政治和权力密切相关,政治话语以话语的形式传播了权力。它由一个中心向四周辐射,渗透,随着时间发展其自身也在嬗变。《蛙》中的政治话语体现了不同时期的国家政策,那些代理国家意志的政策给乡村带来了很深的影响。
建国初期,毛泽东为驳斥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关于“共产党解决不了中国的吃饭问题”的言论提出了:“人口众多是件好事,我们相信革命能够改变一切,一个人口众多、物产丰富、生活优裕、文化昌盛的新中国,不会很久就可以到来,一切悲观论调是完全没有根据的。”[2]141这些政治话语鼓舞了刚刚经受过战乱的人们,但因为它是在“冷战”这特殊背景下提出,所以容易让民众片面理解为多“造人”才能复兴中国,同时,提倡生育的政治话语顺应了中国传统“多子多福”的生育观,所以这个时期政治话语受到民众的追捧,传播迅速,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主人公姑姑——万心。她出生在一个革命之家,从小就受到浓厚的革命思想的熏陶,她接受了西医教育成为了她们乡村里第一个妇产科医生。建国初人们的生活日趋稳定,医疗卫生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姑姑赶走了接生婆,在村里推广了新式接生法。由于她医术高明为人坦率,所以在村里享有超高的人气,人们都称她为“送子娘娘”。那个时候是姑姑的“黄金时代”,她晚年回想起来十分难忘,在建国初期,鼓励生育的政治理念为怀着满腔热血立志从医为国的姑姑提供了大展宏图的机遇。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中国人口出现了“补偿性生育”现象。以至于1965年中国人口出生率达到了建国以来的最高峰。[2]191面对日趋严峻的人口问题,国家提出了“节制生育”的人口政策。这个时候“生育”正式地被纳入国家权力的管理之下。它不再只是一个家庭的事情,而是关系到经济、政治、文化等层面。生育成为政治干涉的主要对象,它从这时开始渐渐“被注视”、“被研究”、“被监管”。权力通过对民众生育行为的监管,人们的“肉体”被“科学的方式”去研究政治话语得到传播和发展,权力和民众的矛盾日益表现出来:一方面他们不满“节制生育”的政治话语对他们的束缚,总是以个人的力量去抵抗。一方面他们被迫接受这些国家意志的同时也学习了相关知识,某种意义上成了他们反抗权力的武器。庞大的人口已经深深地损害了国家的经济利益,所以掌握权力的政府必须节制人口。建国初期的权力和民众的“和平相处”的时期已经终结。
这时姑姑成了公社卫生院计划生育小组的副组长,她成了权力的中介人。在幅员辽阔的中国,国家权力在乡村的介入是有选择的,姑姑一定程度上成了国家权力向乡村延伸的工具。乡村社会拥有一整套自我管理与民间秩序的自我维护机制。姑姑的地位使人们和她难以亲近,缺少威望使她代言政治话语的时候遇到了很大阻力。对民众来说,直接损害他们利益的是姑姑,所以姑姑失去了民心。但是姑姑依然强行实行计划生育,她只会对政策的绝对服从。那个时期之所以政治话语可以在中国广为流传,是因为有这样一批对党的意志绝对服从的民众,他们被“禁锢”在政治的圈子里。姑姑成了国家意志的活人机器,也培养了小狮子一批“政治牺牲品”。
她们不计个人利益去严格监控本村的生育行为也激发了人们的反抗。福柯认为:正统的规范越来越严,很容易造成反面的效果,使得不正经的话语得以巩固与加强。然而最重要的是在权力自身使用的范畴之内关于性的话语的增值。[3]32姑姑等人宣传计划生育的宣传画使情窦初开的少年们想入非非,运用现代医学手段避孕——戴环也被兽医用最原始的方法摘除,最后在姑姑“追捕”陈鼻妻子的时候,陈鼻居然想用让妻子早产的方式来实现超生的目的,他催促妻子快点生,因为生了就是中国的正式的公民了。通过和权力做斗争,人们也了解了科学知识,民间智慧又演变成了他们反抗权力的工具,但权力对人们的控制力是有限的。
新时期,改革开放解放了人们的思想,自由民主思想的传入使人们对政策不再是盲目相信。权力之间的斗争则变得隐蔽性,钱成了一切的主宰者。以前被权力规训的人可以通过金钱改变自己的未来,权力结构不断地“被洗牌”。新主宰权力的人拥有了话语权,也有了利用政治话语维护私人利益的机会,权力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挑战。1984年国家计生委召开了全国各省市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会议。会议认为要从实际出发,在农村有计划地对二胎放松一点。[2]192由于“一点”等字眼具有模糊性,新政策下的有关计划生育的政治话语使新计划生育政策有了新的空白。不少地区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实施贯彻,导致政治权力对民众的计划生育的约束失控,政治话语“松懈”了对计划生育的监控力度,沦为金钱“傀儡”的政治话语却只能对违背道德之事三缄其口。禁锢多年的思想一旦解放,欲望就肆意横流。现代科技、医学、法律纷纷为金钱让步,金钱成了最大的权力。文章中通过下海发家的曾经的“恶棍”肖下唇也利用金钱等不正当手段让年轻女子为其代孕。“代孕”并未为不会生育的人们造福,反而成了有钱人用于掩饰“包二奶”行为的手段和工具。新政策下权力和金钱成为一体,金钱让本来不符合道德的事情变得堂堂正正,原本隐蔽在内心的罪恶欲望毫无顾忌地任意施展,思想解放让权力斗争暂且平息,但金钱主导的新的权力体系却更加不平等。
《蛙》中不仅仅反映了权力和人的不平等关系,还体现了传统的生育观与权力的深层矛盾。福柯说:“权力以符号学为工具,把“精神(头脑)当作可供铭写的物体表面;通过控制思想来征服肉体。”[4]113权力试图控制民众的思想和行为,但同时也不断地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权力与民众的斗争始终没有停息,代表国家意志的现代生育观和代表传统的旧生育观始终冲突不断。
计划生育开始宣传的时候,文中写到:政府提出口号: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县电影厂下来放电影时也在正片之前加演幻灯片知识,当银幕上出现那些男女生殖器的夸张图形时,黑暗中的群众发出一阵阵怪笑。这样的宣传片简直就像催生的春药。[5]54这些宣传片本来是为了普及性知识为计划生育做铺垫的,可是由于过于露骨反而宣传了性知识。在中国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宣传这些“露骨”的思想只会给压抑的民众寻找一个解压的出口。性在儒家传统中一直是被禁止的话题,但是把性和生育联系在一起,把简单的生理行为和复杂的政治经济利益联系在一起,把隐秘的小事变成公开的大事,则会使生育不再单纯。福柯认为:从强迫每一个人将性转化为永恒话语的单一强权,到在经济、教育、医学与法律等领域的鼓动,散播性话语,并使话语制度化的多元机制,极端的繁冗腻味恰恰是我们文明所需要和招惹出来的。[3]49这样的宣传只能更加刺激人们的性想象,并且,很多人都认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更不认同“男女平等”。乡村根深蒂固的生育文化是难以用政策改变的,权力所代表的利益是否符合人们根深蒂固的传统理念和基本生理是是否合人心的标准。计划生育政策与人们的理念完全相背,所以人们在抵制的同时也轻视了权力。李银河说:“生育文化被定义为人类在生育这一问题上的一整套观念、信仰、风俗、习惯以及行为方式。[6]2所以生育文化是一种复杂丰富的传统模式。中国传统的生育文化源头就是生殖崇拜。儒家思想也宣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殖作用在人类社会中已经成为了一套体系。中国人认为唯有子孙满堂才不会绝后。子孙后代连绵了血脉,生命也就得到永恒。再加上中国传统“养儿防老”的心态强化了生男孩的生育文化,所以计划生育政策以这种“温和方式”是不可能改变人们的思想的。教化这种传统模式只适用符合传统的事情上,而且当国家利益“损害”家族利益的时候,人们会优先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到: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内看也可以是公的。[7]39所以人们只会关注自己的家族小利益。
当权力遇到阻碍,权力会变换实施的方式。公社党委决定对拒不结扎的人采取严厉惩罚,王脚由于拒不结扎被当作“反面典型”。福柯说:权力和知识的关系通过把人的肉体变成认知对象来干预和征服人的肉体。[4]32王脚是村中第一个公开拒绝执行命令的人,他必会遭到权力的惩罚。他成了权力的认知目标,一个待研究的反面教材,权力在他身上进行第一次惩罚尝试。村落是一个小群体。在这个小群体中,每个人对其他群体内的成员情况都谙熟于胸,发生于这群人之间的一切事情都不会逃过每个成员的视野。一言以蔽之,小群体中的一切信息都是共享的。[6]63所以在农村,权力必须维护整体表面的公平,处罚王脚不但可以让群众信服,还能使权力的威慑力通过村落这个圈子广泛传播,惩罚制度的知识也得以流传,激烈的权力斗争才会暂时保持双方的平衡。
如果说惩罚王脚的“仪式”还算温和,那么姑姑和张拳一家的斗争可谓是惊心动魄。张拳是村里的恶棍,他的妻子生了三个女孩仍然准备生第三胎。姑姑和他“斗争”时被他打伤了,他却一边唆使三个女儿站在家门口对人哭诉博得民众同情,一边拿着棍子虎视眈眈威胁姑姑。民众和他之间虽然存在着利益冲突,但是也包含着互助和共谋。如果张拳的恶势力制服了权力,那么就为民众以后的自身的生育利益找了个理由。最终张拳服从了,但他老婆在逃跑的时候失去了生命,他利用老婆的死谋取了大量的赔款,群众也一口咬定是姑姑害死了张拳老婆。可见每个社会阶层都有一个空间,他们通过暴力来获得法律和习俗的边缘处的空间。张拳通过暴力斗争虽然失去了妻子和未生的婴儿,但是他通过妻子死亡这个结局获取了被补偿的借口。姑姑等人的行为维护了权力的尊严,但是“以暴制暴”的手段给维护权力行动带来了不光彩的一面,群众和张拳共谋的控告说明了利用自身的权利联合起来的群众也可以对权力本身造成影响。同时权力本身是不平等的,弱势的一方通过斗争来争取“平等”,但是斗争后的新的体系又会生成新的“不平等”。张拳和姑姑的“斗争”虽然失败了,但是他非法取得的利益实际上损害了无辜的姑姑,姑姑成为权力斗争的最大牺牲者。姑姑不过是权力实施的工具,但斗争的矛头却时时刻刻对准她,权力斗争有时是盲目的。
主人公蝌蚪的妻子王仁美的悲剧可谓是各种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蝌蚪是军官又是姑姑的亲侄子,他的身份要求他必须面对比别人更严厉的权力制约。因为他的身份让他更容易“被注视”,更容易让别人把他和“特权”相联系。所以蝌蚪的妻子刚怀上二胎,就被群众举报。村落中成员对公平性极为关注,举报行为一方面是处于是对这种“不公平”的愤慨,一方面他们希望重新获得生育自由的权利。此时的权力斗争开始出现转机,“被压制”的人们有了反击的机会。计划生育让生育不再是隐秘的私人事情,人人都进入了“被监视”的大网之中。姑姑的地位、身份让她更容易受到四面八方对她的监视。权力自中心向四周辐射的时候,也会受到四周向中心的辐射。姑姑在监控别人的同时,也成了民众共同监控的对象。姑姑必须让自己完全符合权威的标准,所以姑姑和王仁美的斗争兴师动众,轰轰烈烈。她以推翻侄媳妇娘家的房子来威胁他们。她一方面为了争夺被流言侵蚀的部分权威,一方面是为了借此机会向民众重新树立标准和典范。
权力的规训在此时又得到了进化。姑姑利用每个生育妇女的病历本、每个妇女的放环记录来对他们进行监控,从而使对民众计划生育的实施情况的监视越来越规范。村中的每一个育龄妇女都处在权力之网的密切监视之下。文中写到:情况我们全部掌握了,你媳妇,王家屯王七的老婆,孙家庄子小金牛的老婆,还有陈鼻的老婆王胆,她的月份最大。先拿你媳妇开刀,然后一个个地收拾,谁也别想逃脱。[5]124在规训中,正在被规训的人经常被看见这一事实,使他们总是处于被支配地位。检查把个人当作一个可描述、可分析的对象,他们为了在一种稳定的知识体系监视下,强调个人特征、个人发育、个人能力。由各种文牍技术所包围的检查把每一个人变成一个“个案”。[4]211每月每日的监控和检查使姑姑面对“违法行为”更加得心应手。姑姑通过掌控她们的个人信息,用不断检查(妇检)为手段,以群众举报层层监视为保障,促进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发展。文中写到:姑姑对从事事业的忠诚,已经达到疯狂的程度。她不但有勇而且有谋,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大张旗鼓地为我和小狮子办婚礼,她放陈鼻父女出来,她宣布不必再去寻找王胆,实际上都是在释放和平烟雾,借以麻痹王胆和王胆家人的警惕。[5]160王胆一家实际上已经处于他们的监视密网之下。姑姑甚至为此牺牲了侄子的幸福。王仁美的悲剧则体现了权力与利益的矛盾,假如超生则取消军籍,一切权利将不复存在。假如把孩子流掉,就会分配到大城市得到晋升。福柯说:在纪律中,惩罚仅仅是奖-罚二元体制的一个因素。一切行为都纳入好与坏两个等级之间的领域。[4]203最后蝌蚪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姑姑,选择了牺牲妻子。违反规则带来的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权力的胜利意味着精神欲望的失败。进入权力机关也就进入了“围城”。进去了意味着享受着比别人更密切的注视,出去后失去的只有权利,但不会摆脱权力监视的眼睛。
《蛙》是莫言酝酿十多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创作的第11部长篇小说。在这本小说中莫言抛弃以前瑰丽魔幻的叙事手法,用一种朴实的语言描绘故事中的人物。通过姑姑的一生描绘了新中国60年的轰轰烈烈的生育史。莫言说过《蛙》中的姑姑和现实生活中的姑姑是有差距的,现实中的姑姑虽然也是乡村妇产医生,也管理过计划生育,但是其中和“违反者”做斗争的情节是虚构的。之所以虚构这些是因为现实中的姑姑也被迫做过许多流产手术。面对这种情况她的内心也肯定是矛盾的。莫言曾说过计划生育带来的人均GDP的增长实际上付出了很多的代价。小说中的姑姑就是计划生育政策之下千千万万的牺牲品之一。她原本该有一个美好的婚姻,生养自己的骨肉。可是她的青春热血全部奉献给了计划生育的工作。为了计划生育她背负了村里人的骂名,为了计划生育她不惜牺牲亲人的利益,可以说计划生育牺牲的不仅仅是千千万万的未出生的婴儿,还有一大批像姑姑一样铁面无私默默奉献的计划生育的工作者。姑姑虽然掌控了权力,可她并未成为村里具有“卡利斯玛”型人格的人。马克思·韦伯说:“卡利斯玛(charism)这个词应该被理解为一个人的非凡品质……被统治者凭着对这位特定的个人的这种品质的信任,从而服从这种统治。”[8]姑姑显然在乡村不具有这种威望。在古代中国,乡土社会中族权、政权、绅权三权鼎立,相互制约。三种权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乡村权力的主线。其中乡绅作为封建社会一种特有的阶层,主要由一些有文化的有社会影响力的人构成。他们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而在民之上。封建统治的政令法令必须通过他们来告知于民,同时他们又是乡村社会政治首领和政治代言人。乡民对朝政的意见首先反馈到乡绅那里,听从乡绅的意见,由乡绅由下至上反映民意。乡绅阶层是封建统治和下层农民之间的桥梁。尽管他们少数人可以做官,其实他们始终处在统治集团在野派的地位。但是土改以后废除了乡绅制度和封建族权。虽然广大农民翻身做主,但是民众与当权之间的桥梁缺失了。而村长等基层官员由于实际掌握政治权力不可能全心全意体恤民情,他们会首先考虑自己所处的阶级的利益。姑姑等人只会至上而下地宣传政治话语,实施政治权力,她只能为她的上级服务。这种缺失“桥梁”让依然落后的乡土社会渐渐处于无序状态,人们只能依靠自身力量去“反抗”压迫,去争取失去的话语权。
而且作者对于计划生育的态度是矛盾的。广大农村仍属于欠发达的阶段。农村的经济很多还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自然经济需要农活的帮手,所以多子是自然经济的必要条件。农村很多空余时间,对于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民来说,生育不仅仅是一种需求,还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在乡村如果烟火不旺会遭到村里人的嘲笑。李银河说:中国农民的生育行为和鲑鱼一样,只要到时候没有外力的阻止,就一定要生。换言之,他们一致响应生命周期的召唤。这种文化的原始性,就表现在它是如此一致上。[6]202中国农民生育意识源于一种本能。传统中国人没有国的立场,只有家的立场,国家太遥远。这种“自私性”是一种传统文化。新时期的某些政策也助长了这种“自私性”。在集体化时期,全国大多数农村都实行按人口分配口粮的政策。有人从理论上总结了实物平均分配制同人口增长有很大关系。60年代初至70年代,是农村社区以实物形态封闭式均分经济剩余的鼎盛时期,也是中国人口特别是农村人口的生育高峰期。从短期来看,当经济剩余一定时,谁家人口多,谁家的占有就更多。[9]人多占有粮食多这无疑是促使农民生育需求的高涨。可是这个时期也是计划生育政策实施的时期,政策上的矛盾性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我国的人口压力。矛盾的政策本身就预示着有很大的空间。在监管不严的乡村,很多人有空子可钻。在传统的生育文化中,“养儿防老”是传统农村渴望生育男孩的另一原因。传统生育文化把生育子女作为老年保险的主要投资方式,且农民经济基本上属于非货币经济的范畴,非货币经济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以货币储蓄形式作为养老手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几乎没有人在自己的预算中把养老储蓄计划在内。[6]95传统的农村人把养儿子当成自己的晚年“投资”。西方人生育率低有很大程度上依赖完备的福利政策,所以在60—70年代强行推行计划生育缺乏一定的经济基础。李银河认为:中国农民生育观念的真正改变,则有赖于脱离农村家庭本位的环境。[6]205虽然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这个也许会成为现实,但是脱离农村家庭本位环境的农民能否融入城市环境之中呢?小说中失去妻子的陈鼻越来越暴戾,他离开传统农村土地,却永远被城市所遗弃。他只能遍体鳞伤躺在医院,耳中灌着护士没有温度的话语,饱受着无人负责的苦果。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变得更加冰冷。
新的社会解放了人们思想,让计划生育政策名存实亡。送子娘娘庙旧址上重新建立新的庙宇,既满足了祈求子嗣的传统心愿,也促进了地区的经济发展。祈求子嗣的人们只要在奉献箱里多投百元大钞就会得到尼姑手中祈福的木鱼声,旁边的“牛蛙养殖中心”更是借助科技手段从事“非法代孕”。讽刺的是传统和科技都被人们作为赚钱的手段,生育成了一种发财的方式。权力和金钱成了共谋,曾经捍卫计划生育的人们也集体失声。罚款成了维护计划生育政策的唯一手段。可是对有钱人,罚款根本不是问题。财大气粗肖下唇可以让一个妙龄女子代孕,正义的蝌蚪也违背了传统伦理道德让曾经的养女代孕。而失去妻子和女儿的陈鼻却只能在城市的角落里无人理会。现代社会中有许多“失独父母”他们都是在年老时候失去孩子,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而那些有钱人却可以交着罚款多生孩子,以满足自己永不满足的欲望。国家政策没有给那些“边缘人”带来幸福,而是把他们推向了更加边缘的角落。
莫言说过《蛙》中有一个“人类灵魂的实验室”。《蛙》不仅仅是叩问日益沦丧的灵魂,还有力图拯救灵魂的期望。小说本身是一个“复调结构”。书中每第一章都是给日本作家杉谷义人的一封信。杉谷义人听说他的父亲曾经抓过姑姑,所以特地来替父亲赔罪。蝌蚪在与杉谷的通信中的隐痛也看出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清算自己的过错。晚年的姑姑不断地“赎罪”,她嫁给民间艺人郝大手,通过捏泥人来弥补心中对那些流产孩子的悔恨。这种类似宗教的行为减轻了姑姑的精神压力。可是姑姑的“罪”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曾经铁面无私的计划生育负责人沦落为为侄子代孕的谋犯。心灵上得到救赎的善良人却又不动声色地残害了一个女人的青春。救赎本身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真正的弱者依然饱受着制度带来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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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 of The Frogs:Relationship Between Political Discourse and Power
YAN Jingkun
(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The Frogs with the subject of fertility is the first realism masterpiece of Mo Yan.It reflects the fertility policy of the year of 1960 in China.The spread and evolution of these political discourses have deeply influenced the people and their lives in traditional rural society.During the spread and evolution process of the political discourse it reflects the fierce fights between the fertility concept thatmore children,more happiness and the power.The power reduces the control of people in the new period,but the power conspireswith themoney increasingly.In fact,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which the morality is disappearing results in the new unequal power mechanism which is dominated bymoney.
The Frogs;Political discourse;Fertility culture;Powermechanism
I106.4
:A
:2095-4476(2015)03-0061-05
(责任编辑:倪向阳)
2014-12-08
严婧琨(1991—),女,河南安阳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01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