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福
(襄阳市博物馆,湖北襄阳441021)
汉水中游西周考古遗存与早期楚国中心的探索
王先福
(襄阳市博物馆,湖北襄阳441021)
汉水中游即今襄阳地区,地形上分为南阳盆地、随枣走廊、襄宜平原、鄂西山地。经调查、勘探、发掘先后发现多处西周考古遗存,其中南阳盆地南部遗存属邓国;随枣走廊中西部遗存西周早中期属鄂国,西周晚期属曾(随)国,在周灭鄂后的时间曾短暂为楚所据;襄宜平原遗存或为典型楚文化的直接渊源;鄂西山地遗存性质难明。邓、鄂、曾(随)之位置的确定结合周昭王南征、清华简《楚居》的记述,基本界定了早期楚国中心从北往南迁徙并在西周晚期以襄宜平原为中心的发展过程。
汉水中游;西周;楚国;襄阳;考古遗存
汉水中游上起丹江,下至钟祥,主要流经今襄阳地区,沿途有多条重要支流如南河、北河、唐白河、滚河、蛮河等汇入,形成了山地、丘陵、平原交错的地理格局。本区依地形地貌分为南阳盆地、襄宜平原、随枣走廊、鄂西山地等四大地理单元,其中汉水以北、唐白河以西为南阳盆地南部,汉水南、西岸的河谷平原为襄宜平原,汉水及唐白河以东桐柏山、大洪山之间的丘陵岗地为随枣走廊,区域西部的荆山山系为鄂西山地。这里地处中国中部,北过方城隘口直通中原腹地,东北翻桐柏山豁口进入淮河平原,东南穿随枣走廊可达长江中下游流域,南越低丘至江汉平原和湖湘地区,西北溯汉水而上可分至关中平原、巴中盆地。特殊的地理位置及优越的自然环境使其成为先秦时期中原王朝控制南土和南方诸侯北进中原的战略要地,也是南北文化交流、融合的重要通道,尤其是在西周时期,这里不仅见证了周王朝借助分封诸侯国控制南土势力及其文化的衰落轨迹,而且见证了东周时期成为世界第一大国之楚国的新生、崛起和楚文化的发展进程。本文拟利用近40年来该区域西周考古遗存的发现,初步探讨早期楚国中心的变迁历程。
根据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和配合各项基本建设进行的考古调查、勘探、发掘情况,本区域内的西周考古遗存在四大地理单元内均有分布。
1.南阳盆地南部
本区发现的西周遗存基本以邓城城址为中心分布,已发掘多处。时代最早的属襄州区黄集镇小马家遗址。该遗址位于邓城城址北约15公里处,2002年清理3座西周早中期灰坑,出土了具有典型中原姬周文化风格的陶器[1]。其余基本为西周中晚期遗存,包括临近邓城城址的周家岗、黄家村遗址和沈岗、王坡墓地等。
周家岗遗址位于邓城城址东南,分布面积约20万平方米。2008年发掘400余平方米,清理西周中晚期灰坑3座,灰沟2条,水井1口,以及70余米长的壕沟。出土了较多陶鬲、甗、盂、豆、盆、罐、器盖、纺轮和石球、铜镞等①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08年发掘资料。。
黄家村遗址位于邓城城址东侧,分布面积约50万平方米。2004—2007年发掘4 000余平方米,清理西周晚期至两周之际灰坑20座,水井1口,以及南、北区地层各1层,出土大量的陶器残片,器类主要有鬲、甗、盂、豆、盆、罐、器盖等,还有少量的铸铜模、范和铜渣[2]。
沈岗墓地位于邓城城址东约2公里处,分布面积约20万平方米。2004—2009年发掘墓葬近1 100座,其中西周晚期至两周之际的墓葬10座左右。M694是时代较为明确的西周晚期偏早阶段墓葬,出土陶簋、豆、罐等[3-4]。同时,墓地内出土了几座单纯随葬玉器的墓葬,时代大致在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之间①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待出版《襄阳沈岗》考古报告。。
王坡墓地位于邓城城址北约4公里处,分布面积约80万平方米。2001—2002年发掘春秋早期、战国晚期至汉代墓葬近200座。其中春秋早期贵族墓葬4座。M55出土的铜五鼎六簋组合将其身份界定为当时的高级贵族大夫一级,而M1出土的“邓之中无忌”铭文铜鼎、戈使我们明确了该时期墓地的性质为邓国高级贵族墓地[5]。结合调查的情况看,1979年从废品回收公司拣选的“邓公牧”铜簋或被认定出于其东侧山湾墓地的“侯氏”铜簋[6]均应出自该墓地,这两件铜簋的时代分别为两周之际和西周晚期前段[7]。
此外,在邓城城址西北约40公里处,今老河口市东南约5~10公里外分布着堰窝子、查营、蔡家岗等3处西周遗址[8],已发掘的堰窝子遗址清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灰坑5座、灰沟2条,出土陶鬲、甗、豆、盂、罐等残片,其风格与邓城城址周边的西周遗存一致②老河口市博物馆2010年发掘资料。。
2.襄宜平原
主要分布在汉水南岸的襄阳城内外和汉水西岸的宜城平原上。
襄阳城内、外各有遗址1处,即襄阳城内的新街遗址、城西的真武山遗址。
新街遗址位于今襄阳城内中部偏北。2007年发掘200平方米,清理西周晚期灰坑1座,出土有陶鬲、甗、豆等[8]189③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07年发掘资料。。
真武山遗址位于襄阳城西1.5公里处。1989年发掘550平方米,清理西周晚期地层第4层和西周中晚期灰坑多座,分别以H36、H81为代表,以及西周晚期灰沟G3等。出土遗物较为丰富,除较多的鬲、甗、豆、盆、罐、缸及网坠、纺轮、珠等陶器外,还有铜削刀、镞和卜骨、甲等,其中包括目前南方地区出土的惟一一片有字卜骨[9]。
宜城平原上经考古发掘确认的西周遗存仅有郭家岗遗址,位于宜城市雷河镇官堰村,分布面积约120万平方米。1990年发掘400平方米,清理西周晚期或两周之际的地层中区第4层和H66、H109等2座灰坑[10]。
其他均为文物普查或专题调查时发现西周晚期遗物后确认的,如宜城小河镇谭湾村周家岗遗址[11]、詹营村丁家冲遗址和王集镇庞居村庞居遗址等[8]189,172。
3.随枣走廊
这是本区发现西周遗存最多的地理单元。从汉水东岸至随枣走廊的中段随州境内均有分布。比较重要的发现有毛狗洞、楚王城、周台遗址和郭家庙墓地等。
毛狗洞遗址位于枣阳市南城街道办事处段湾村,处随枣走廊中段偏西,分布面积约6 000平方米。1988年普查时曾发现较多灰坑和大量红烧土,并清理了1座西周早期灰坑,出土遗物十分丰富,除1件石锛外,全为鬲、甗、盂、盆、罐、缸等陶器,其时代为成康时期[12]。
楚王城遗址位于襄州区黄龙镇高明村,处随枣走廊中段西部,分布面积约16万平方米。在新石器时代遗址上筑城一座,面积约3.4万平方米。现城垣基本被平,但夯层明显。城分大城和小城,小城居大城内东南部,高出其地面约2米。城东、南依托许家河(古瀴水上游),西侧开挖护城河,南部地势低洼。城内经勘探发现大面积夯层,暴露石柱础和石斧、陶拍、陶纺轮等生产工具,以及较多的鬲、甗、豆、罐、瓮、缸等陶质生活用器残片。时代为西周中晚期。遗址东南有附属的许家河遗址,出土遗物与楚王城遗址西周中晚期遗物相同[13]。
周台遗址位于枣阳市兴隆镇周台村,处随枣走廊中段中部,分布面积约90万平方米。2001年发掘600平方米,清理西周晚期灰沟1条、墓葬1座。出土有较多的鬲、豆、盆、罐等陶器残片,个别陶鬲的时代可早到西周中期。陶器风格与毛狗洞遗址一脉相承[14]。
郭家庙墓地(含曹门湾墓地)位于周台遗址西侧的岗地上,分布面积约30万平方米,其与曹门湾墓地相连。后者三次发现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青铜器,其中1972年发现西周晚期鼎、簋各2件[15-16],1983年发现两周之际鼎、壶各1件,簋2件[17][16]71-79。2002年勘探确认其为一大型墓群,发掘西周末期至春秋早期墓葬27座、车马坑1座、车坑2座。其中西周末期墓葬3座,包括大型带墓道墓葬M21,该墓春秋中期被盗,仅清理大量兵器、车马器等铜器和玉器,兵器中有1件象征国君权力的铭文钺“曾伯陭”钺;另2座为小型陶器墓,出土鼎、鬲、壶、豆、盆、罐等[18]。
此外,在该区域内经发掘的还有随枣走廊西段襄州区东津镇汪家洼遗址①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06年发掘资料。、陈坡遗址[19]和黄龙镇下柏遗址②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07年发掘资料。西周晚期遗存,出土陶器形制与邓城附近黄家村等遗址同时期同类器物相同。经文物普查确认的同时代遗存还有随枣走廊西段襄州区刘寨、南河咀、尚庄、周垱遗址和中段枣阳上古城、小河口、南乡、古城、孙家湾遗、二王庄、泉桥寺、许家河、黄楝树、蒋庄、肖家塆、阎家小河、吴庄遗址等西周晚期遗存[8]179,184-185,189。
同时,在随枣走廊中段的枣阳市也多次发现青铜器。中段偏西的熊集镇段营村还发现了葬有3簋、2壶等5件西周晚期铜器的春秋早期曾国墓葬[20][16]51-63;中段偏北的鹿头镇吉河村出土了西周中期偏晚时期的铜鼎[21];中段偏东的王城镇资山出土了鼎、簋、盘、匜等8件西周晚期青铜礼器,很可能为一座墓葬[22]。
4.鄂西山地
该区域山高林密,交通不便,遗存分布不多,一般仅在河谷地区发现有少量文化遗存。经文物普查,顺南河而上,在南河(彭水)上游的保康庹家坪遗址、王湾遗址和蛮河南支上游岞峪河旁的保康中畈遗址中发现有西周晚期遗存,均采集有夹砂红陶细绳纹陶鬲、甗等残片[8]39,189-190。其分布面积不大,应属一般的聚落遗址。
从上述发现的西周遗存看,南阳盆地南部和随枣走廊中段西周遗存的时代基本连贯,西周早、中、晚期遗存均有分布,但襄宜平原除了汉水南岸的真武山遗址有西周中期遗存外,其余均为西周晚期遗存,鄂西山地仅见少量的西周晚期遗存。
从这些西周遗存出土的器物特征分析,其整体特征具有较典型的中原姬周文化风格,特别是陶鬲、甗的瘪裆源自中原姬周文化,而青铜礼器的形制、纹饰等几乎与同时期中原姬周文化同类器完全相同,这决定了其主体即中原姬周文化。那么,这些西周考古遗存对应的文化主体又是怎样的呢?这主要借助部分墓地出土的青铜器铭文来分析。
1.南阳盆地南部
王坡墓地发掘春秋早期4座贵族墓和征集西周晚期青铜器的铭文均显示为邓国这个文化主体。其中“邓公牧”簋应为一代邓国国君;而“侯氏簋”所指之“侯氏”,有专家认为其应是应侯,是应侯嫁女儿到邓国的媵器[23]。这正好与今河南平顶山应国墓地出土的表明应、邓联姻的4件“邓公簋”[24-26]相对应,进一步确定了王坡墓地的邓国公族墓地属性。而这一墓地属性的确定为周边同时代遗址如周家岗、黄家村遗址和沈岗墓地西周遗存的性质提供了重要依据,具有相同文化面貌的遗存,其文化属性应相同;而且,其北部不远的西周早中期小马家遗址也即邓国村落遗址。再结合邓城城址以西过汉水的今谷城庙滩擂鼓台发现春秋早期“邓子孙白鼎”[27]的情况看,当时邓国的统治区已过汉水并向西延伸20公里左右,则南阳盆地南部汉水以北、以东的区域当属邓国辖境[28]。
2.随枣走廊
郭家庙(曹门湾)墓地出土铭文铜器较多,除了西周晚期M21的“曾伯陭”钺外,还有两周之际或春秋早期的M17“曾桓嫚非录”鼎、M01“卫伯须”鼎、M1“曾孟嬴剈”簠、M1“幻白隹”方壶,以及1982年出土的“曾侯白秉戈”[17]等,墓地涉及的诸侯国有曾、卫、弦(幻),以“曾”居多,并涉及曾伯陭和曾侯白两位曾国国君和曾、邓及曾与嬴姓诸侯国的政治联姻,这里无疑是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曾国公族墓地。
资山墓地出土的2件簋铭文器主为“孟姬冶”,2件簋盖和1件匜的铭文器主为“阳飤生”,由于器主前均不见国名,其国属难定。不过,从“孟姬冶”簋的铭文中有“其用追孝于其辟君武公”结合“阳飤生自作”簋、匜的内容分析,“孟姬冶”应为某姬姓国的“公主”,其丈夫为“阳飤生”,即其追思的“辟君武公”。这个西周晚期的“武公”或许正是《禹鼎》铭文记载的命“禹”灭鄂的大臣,鄂国被灭后,该地成为“辟君武公”的封地,成为“汉阳诸姬”之一,该姬姓诸侯国或为曾国,即使是另一诸侯,估计时间不长该地也为曾国所并。
从上述随枣走廊西周晚期墓葬出土青铜器铭文知,这一时期走廊中部今枣阳境内的考古遗存基本上是曾国遗迹,或偶有小块的其他姬姓诸侯国遗迹。但更早的毛狗洞、楚王城遗址情况如何呢?
1975年,随州安居羊子山发现了4件青铜器,分别为鼎、簋、爵、尊,其时代为西周早期[29]。其中尊内底铸铭文显示器主为“噩(鄂)侯之弟厝季”。而相同铭文的器物分别有上海、洛阳博物馆收藏的铜卣、簋[30-31],这3件“噩(鄂)侯弟厝季”器很可能出自羊子山墓地的同一座墓葬,后者则因被盗而流失。如此,则此墓即为“噩(鄂)侯弟厝季”墓。同一墓地又发现一座“噩(鄂)侯”墓,清理青铜器27件,有鼎、方鼎、簋、方座簋、方罍、方尊、爵、斝、盉、卣、盘等,其中10余件器物铸有“噩侯”或“噩中”铭文,从铜器组合、数量和形制、纹饰判断,该墓应为西周早期一座“噩(鄂)侯”的墓葬[32]。考古证据表明,羊子山墓地是一处西周早期的鄂国高级贵族墓地,其中心在随州安居一带,这也推翻了过去鄂国地望或在河南南阳西鄂、或在湖北鄂州东鄂的两种观点。由于鄂国为商纣王的“三公”之一,西周早期受周分封后,地位也应该较高,其统治范围较大,向西将今枣阳纳入其境,则同属西周早期的枣阳毛狗洞遗址很可能就是鄂国的村落遗址。
据上述《禹鼎》铭文记述,西周晚期约当周夷、厉王时,因鄂侯驭方率南淮夷、东夷叛周,被周王裂伐而灭国。原鄂境或许一度出现真空,楚熊渠便借机扩张,“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楚王城城址便因此一度成为熊渠中子红封地之鄂[33]或少子执疵封地之越章[34]。“及周厉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楚人退出后,这里或许成为曾国辖境,但其西境边界在何处尚难以确定。同时,鉴于楚王城城址区域以西至汉水东岸一带西周遗存没有明确的铭文材料证实,其到底属曾还是属其他诸侯国抑或蛮族尚无确切证据,其性质无法判定。
虽然“曾”并不见于历史文献,但在大量青铜器铭文中出现。不少学者对其与历史文献对应的国别进行了研究,大多倾向于曾即随说,如石泉、徐少华先生[35-36]等。2009年随州文峰塔墓地清理了3座曾国墓葬,其中M1出土了多件铭文铜钟,2件可以互证的A型铭文铜钟不仅确定了器主和墓主为曾侯與,而且记述了吴楚之战及曾侯救楚王之事,正与文献记载的楚昭王避难于随国相对应;而B组铜钟有“余稷之玄孙”铭文,又证实曾为姬姓,是周王后裔。从而使青铜器铭文中的“曾”即文献中的“随”成为信史。[37]
3.襄宜平原与鄂西山地
虽然有文献记载和学者考证这两个地域有周王朝的一些方国如彭、卢、罗、谷等分封,但这里的西周考古遗存因无明确的文字资料难以确定其具体性质,只能从出土陶器的风格上看出,其与邓城区域同时代遗存大体一致,即与中原姬周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或者说其源于中原姬周文化。鄂西山地因仅见3处遗存且面积小、遗物少,自身特征难以明了。襄宜平原的几处西周遗存可从其面貌辨识出,它们与南阳盆地南部和随枣走廊地区同时期遗存相比,自身特征更浓。
不过,目前在汉水以南尚未发现西周早期遗存,最早也是西周中期遗存,且仅发现一处,即真武山遗址。据尹弘兵先生研究,汉水以南的襄宜平原在夏商两代至西周早期是较为荒凉的地区,至西周中期才开始有一支考古学文化进入。张昌平先生认为,这只考古学文化是在周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方变体,到春秋早期后发展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类型,成为可确认的晚期楚文化的直接渊源,或可称为早期楚文化。到西周晚期,这支文化进入襄宜平原的腹心地区并迅速扩展占据了整个区域,形成了郭家岗、周家岗等众多的聚落,成为了楚国的核心区[34]215,[38]。鉴于真武山遗址西周遗存出土了众多的卜骨、卜甲,可证其等级相对较高,甚至一度成为某中心聚落也未可知。
从上述西周考古遗存的性质可以看出,本区域内南阳盆地南部西周属邓国辖境,随枣走廊中段或偏西区域西周早中期属鄂国国境,西周晚期鄂国被灭后主要为随国国境。这对于判断西周楚国的中心区具有重要的参照作用。
《左传》记“及武王克商,……,巴、濮、楚、邓,吾南土也。……”,指出了楚所在的位置与邓相邻。除了邓国在汉水中游北岸外,据童书业、石泉先生考证,西周时期的巴国位于今陕西东南境、大巴山以北汉水上游的安康一带[39-40];而濮作为一个古老的部族曾作为南土的部落(方国)参与武王伐纣,但其一直到春秋仍处于散居状态,称为“百濮”,石泉、顾颉刚、尹弘兵等先生考证出其散居地位于今汉水中游两岸的山丘地带[41-42][34]133。巴、濮、邓的位置界定了西周早期周王朝的南土在汉水上中游一线,楚国也当不出此范围。而随枣走廊新的考古发现在使得其时周昭王南征伐楚的路线进一步清晰的同时,也使得楚国的中心有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周昭王南征伐楚是当时周王朝的一件大事,不少文献和青铜器铭文都有记载,可推测至少前后经历了两次,第一次获胜,第二次死在江上。如文献记载有古本《竹书纪年》“周昭王十六年,伐楚荆,涉汉,遇大兕。”《史记·周本纪》“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左传》僖公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青铜器铭文有《令簋》“唯王于伐楚伯”、《过伯簋》“过伯从王伐反荆”、《墙盘》“弘鲁昭王,广伐楚荆”等。
文献与金文资料记述昭王南征的对象为“楚”、“楚荆”、“荆”。其南征的路线据传世的著名青铜器“安州六器”之《中甗》铭文知,周昭王南征前派大臣“中”奉命省视南国,为王在曾安排行宫,并先后到过方城、邓国、水、鄝邦,最后在鄂国驻扎迎接昭王,白买父则在汉水沿岸布置防线[43]。《静方鼎》铭文则记静同中一同省视南国,完成使命回到成周后,王命静管理曾、鄂两国的军队[44-45]。再结合同为“安州六器”之《中觯》铭文看,昭王南征归来后在唐地大省公族,赏赐给中来自厉国的良马[46],其中唐在今河南唐河县一带[47],厉国在今湖北随州东北百余里殷店附近[48]。上述青铜器铭文内容均为昭王第一次南征,其经过的路线皆在南阳盆地和随枣走廊范围内,围绕在今汉水中游的北、东部,这是周王朝的南土所及,对汉水中游形成全线阻隔之势。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其征伐的对象“楚”(“楚荆”、“荆”)。
尽管“楚”很早就见于甲骨文中,它指代的很可能是南方散居的楚蛮部落。但昭王南征的“楚”应有明确的指向,即当时刚分封不久的楚国。据2008年清华大学竹简《楚居》记,楚先祖穴熊娶妻妣疠,“(妣疠)生侸叔、丽季。丽不从行,渭(溃)自胁出,妣疠宾于天,巫烖(巫咸)賅(该)亓(其)胁以楚,氐(抵)今曰楚人。”[49]文中“胁以楚”之“楚”即“荆”,楚、荆通用应由此始。可见,“楚”的得名是在穴熊后期丽季出生之时(或为该部落分蘖之时),即《史记·楚世家》中的鬻熊、熊丽时期,正当商末周初,其时鬻熊“为文王师”,与周王朝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到周文王四世孙昭王时,相距楚族(国)得名不过百年,其南征的指向性十分明确。
如上所考,西周早期鄂国处今随州安居为中心的随枣走廊中西部,邓国在汉水北岸今邓城城址附近,唐国在今河南唐河县一带,厉国在今随枣走廊东北部,同时,2011—2013年今随州东部淅河镇叶家山发掘西周早期曾侯墓地证实其时曾国中心位于随枣走廊东部的漂水东岸[50-57],因此,可以判定,当时与邓国相邻的楚国只能在鄂国以西。而结合周昭王南征涉汉的史实分析,当时的楚国应已到了汉水以南。近见西周早期《京师畯尊》铭文中也有“王涉汉伐楚”的字句,与上述文献之周昭王南征为一回事[58]。
那么,周昭王南征前的楚国中心在何处呢?我们主要从《楚居》简叙述的楚人迁徙线路可以进行大致的推测。
《楚居》所列其先公先祖始自季连时期,季连“初降于騩山”,娶盘庚之孙女比(妣)隹,生郢伯、远仲,居京宗。“騩山”即今河南新郑西南的“大騩山”,因季连为部落首领,居地又名京宗,其妻子为商王盘庚之孙,处商代中后期。记述中将季连作为楚之先祖也进一步说明了楚族来源于中原。
到穴熊后期时,他率领部落迁徙,居地仍称京宗。“穴熊娶妻妣疠”,“疠”即厉,其妻为厉国女子。此时,鬻熊居地虽仍称“京宗”,但已非季连时期的“京宗”了。再结合后世熊绎居地和楚、周的关系来看,该“京宗”大致位于今陕东南、豫西南的丹水流域。熊丽生熊狂,仍居京宗。此“京宗”之意或许为“荆山之首”。《楚居》篇并未提到丹阳,这与传统文献之楚早期都城名“丹阳”有较大差别,可能正因其处丹水之阳才为后世指称“丹阳”,公元前312年著名的秦楚丹阳之战就发生在此地。
至熊绎时,周成王封以子男之田时,让鄀人占卜迁到“夷屯”,并修建祭祀祖先的“楩室”,建成后又偷窃鄀人的小牛祭祀。可见当时的楚国国力较弱,国境离鄀较近,该“鄀”应为下鄀,处今陕西商密附近,正在丹水流域[59]。由于其时楚离周都较近,周楚关系尚好,才有成王时“周公奔楚”避难的故事发生。
其后的熊只至熊渠时期,《楚居》记尽居“(通夷,下同)屯”,此“屯”应在周昭王南征前迁徙到了汉水以南,已如上考。其原因或与楚国内乱有关。1977年陕西凤雏建筑基址内发掘的H11出土的卜甲中有3片与楚有关,分别为“曰,今秋,楚子来,告父后,哉”、“楚白(伯)乞今秋来,即于王,其则(贼)”、“其惩楚”[60]。前2片的内容均记载楚国内部发生夺位之争后,楚嗣子或国君请求周王调停,但占卜结果是周王要囚禁嗣子或杀掉国君,可能由此导致周、楚反目;第3片的卜辞意思比较明确,就是要惩罚楚国,楚人或许因此迁徙到了汉水以南。
而河南新蔡葛陵楚墓竹简中直接提到“昔我先出自颛顼,宅兹沮漳,以徙迁处……”,也说明西周早期的楚国居于沮水、漳水流域[61]。石泉先生认为古沮、漳水即今蛮河[62],该水在南北朝以前称夷水,“屯”很可能就处夷水旁[63]。由此分析,至迟在周昭王后期,楚人已到了今蛮河上游的荆山一带。
西周晚期,熊渠徙居发渐,其地可能向东拓展到了蛮河上游偏中游一带。熊渠积累了一定的力量后进行了对外扩张。
至熊艾、熊挚居发渐;熊挚徙居旁屽;至熊延自旁屽徙居乔多;至熊勇及熊严、熊霜、熊雪、熊徇、熊咢、若敖熊仪,皆居乔多。若敖熊仪徙居鄀。虽然发渐、旁屽、乔多难以确考,但可大致确定不出今蛮河流域。熊仪所迁之鄀已是上鄀了,由位于丹水流域的下鄀迁移而来,位于今宜城东南,已到了蛮河的下游汇入汉水处以南区域。西周晚期至东周时期,襄宜平原密集的文化遗存[8]为当时的楚国中心在此范围作了很好的诠释。
虽然对于早期楚国中心及其迁徙过程仍存在诸多分歧,但越来越多的学者把关注和研究的重点放到了汉水中游地区。相信随着考古资料的不断发现,这一问题会得到圆满的解决。
[1]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阳黄集小马家遗址发掘简报[G]//襄樊考古文集(1).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102-126.
[2]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阳黄家村[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
[3]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樊沈岗西周墓发掘简报[G]//襄樊考古文集(1).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127-131.
[4]胡刚.襄阳沈岗M694的年代及其性质浅析[J].江汉考古,2012(2):80-84.
[5]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阳王坡东周秦汉墓[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5.
[6]襄樊市文物管理处.湖北襄樊拣选的商周青铜器[J].文物,1982(9):84-86.
[7]徐少华.邓国铜器综考[J].考古,2013(5):62-76.
[8]范文强.襄阳史迹扫描[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3:182.
[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襄樊真武山周代遗址[J].考古学集刊,1995(9):138-161.
[10]武汉大学历史系考古教研室.湖北宜城郭家岗遗址发掘[J].考古学报,1997(4):515-551.
[11]武汉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湖北宜城市周代文化遗址调查简报(之二)[J].江汉考古,2008(2):35-42.
[12]襄樊市博物馆.湖北枣阳毛狗洞遗址调查[J].江汉考古,1988(3):10-20.
[13]襄阳市博物馆.湖北襄阳楚王城西周城址调查简报[J].江汉考古,2012(1):23-30.
[14]襄樊市考古队.湖北枣阳周台遗址发掘报告[J].考古与文物,2007(先秦考古增刊):1-33.
[15]湖北省博物馆.湖北枣阳县发现曾国墓葬[J].考古,1975(4):222-225.
[16]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国青铜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64-69.
[17]田海峰.湖北枣阳县又发现曾国铜器[J].江汉考古,1983(3):101-103.
[18]襄樊市考古队.枣阳郭家庙曾国墓地[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5.
[1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阳陈坡[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
[20]湖北省博物馆.湖北枣阳县发现曾国墓葬[J].考古,1975(4):222-225.
[21]徐正国.湖北枣阳市博物馆收藏的几件青铜器[J].文物,1994(4):77-79.
[22]襄樊市博物馆.湖北谷城、枣阳出土周代青铜器[J].考古,1987(5):411-413,433.
[23]陈昭容.从青铜器铭文看两周含淮地区诸侯国婚姻关系[J].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2004(75-2).
[24]平顶山市文管会.河南平顶山市发现西周铜簋[J].考古,1981(4):370.
[25]张肇武.河南平顶山又出土一件邓公簋[J].考古与文物,1983(1):109.
[26]张肇武.平顶山市出土周代青铜器[J].考古,1985(3):284-286.
[27]陈千万.湖北谷城发现的邓国铜器及相关问题[G]//襄樊考古文集(1).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519-525.
[28]王先福.周代邓国地望考[C]//徐少华.历史地理与长江中游开发——2008年中国历史地理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23-32.
[29]随州市博物馆.湖北随县发现商周青铜器[J].考古,1984(6):510-514.
[30]马承源.记上海博物馆新收集的青铜器[J].文物,1964(7):10-19.
[31]张剑.洛阳博物馆馆藏的几件青铜器[G]//文物资料丛刊(3).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41-45.
[32]随州市博物馆.随州出土文物精粹[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33]王先福.襄阳楚王城或为楚熊渠所封鄂王城初考[C]//中国先秦史学会.楚简楚文化与先秦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3:638-641.
[34]尹弘兵.楚国都城与核心区探索[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135-141.
[35]石泉.古代曾国——随国地望初探[G]//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84-104.
[36]徐少华.曾即随及其历史渊源[G]//荆楚历史地理与考古探研.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11.
[3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文峰塔M1(曾侯與)、M2发掘简报[J].江汉考古,2014(4):3-51.
[38]张昌平.试论真武山一类遗存[J].江汉考古,1997(1):49-54.
[39]童书业.古巴国辨[G]//童书业历史地理论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243-244.
[40]石泉.古巫、巴、黔中故址新探[G]//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14.
[41]石泉.春秋“百濮”地望新探[G]//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10-11.
[42]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3:31.
[43]黄锡全.湖北出土商周文字辑证[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25-29.
[44]徐天进.日本出光美术馆收藏的静方鼎[J].文物,1998(5):85-87.
[45]张懋镕.静方鼎小考[J].文物,1998(5):88.
[46]黄锡全.湖北出土商周文字辑证[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24-25.
[47]徐少华.周代南土历史与文化[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56-61.
[48]徐少华.古厉国历史地理考异[G]//荆楚历史地理与考古探研.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2-26.
[49]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集团中西书局,2010.
[50]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发掘简报[J].文物,2011(3):4-60.
[51]李学勤.湖北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笔谈[J].文物,2011(3):64-77.
[52]黄凤春.湖北随州叶家山新出西周曾国铜器及相关问题[J].文物,2011(3):78-86.
[53]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随州市叶家山西周墓地[J].考古,2012(7):31-52.
[54]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第二次考古发掘的主要收获[J].江汉考古,2013(3):3-6.
[55]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随州叶家山M28发掘报告[J].江汉考古,2013(4):3-57.
[56]李伯谦.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第二次发掘笔谈[J].江汉考古,2013(4):58-63.
[57]湖北省博物馆.随州叶家山西周早期曾国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
[58]李学勤.由新见青铜器看西周早期的鄂、曾、楚[J].文物,2010(1):40-43.
[59]徐少华.鄀国铜器及其历史地理研究[J].江汉考古,1987(3):51-63.
[60]陕西周原考古队.陕西岐山凤雏村发现周初甲骨文[J].文物,1979(10):38-43.
[6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
[62]石泉.齐梁以前古沮(雎)、漳源流新探——附荆山、景山、临沮、漳(章)乡、当阳、麦城、枝江故址考辨[G]//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211-257.
[63]笪浩波.从近年出土文献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J].江汉考古,2011(2):68.
Archaeological Rem ains of W estern Zhou Dynasty in the M iddle Reaches of the Han River and the Center of Early Chu State
WANG Xianfu
(Xiangyang Municipal Museum,Xiangyang 441021,China)
The middle reaches of the Han River,namely Xiangyang administrative district,could be divided into Nanyang Basin,Suizhou-to-Zaoyang Corridor,Xiangyang-Yicheng Plain,and the Western Hubeimountainous region.Through a long time investigation,exploration and excavation,a number of archaeological remains ofWestern Zhou Dynasty were discovered in this area,among which the remains in southern Nanyang Basin belongs to Deng State,the remains in middle-and-west Suizhou-to-Zaoyang Corridor belongs to E State and Zeng(or Sui)State in early-and-middleWestern Zhou and lateWestern Zhou respectively,while this areawas also occupied by Chu State temporarily after E State’s being conquered by Zhou,the remains in Xiangyang-Yicheng Plain could be considered as the origin of typical Chu Culture,whereas the character of remains in Western Hubeimountainous region is still unclear.It could be concluded that the center of early Chu State was in Xiangyang-Yicheng Plain aftermoving southward,according to the location of the states Deng,E,Zeng(or Sui),combined with the record of King Zhao of Zhou’s expedition to the south,and the study to Chapter Chuju in bamboo stripmanuscripts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Middle reaches of the Han River;Western Zhou Dynasty;Chu State;Xiangyang;Archaeological remains
K871.3
A
:2095-4476(2015)03-0027-07
(责任编辑:陈道斌)
2014-09-11;
2014-11-11
王先福(1968—),男,湖北云梦人,襄阳市博物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汉江中游的楚文化,襄阳地方历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