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旅程与心灵的洗礼——读王禹浪先生《金源文化研究》有感
寇博文
一
金章宗泰和年间,战争不断,自然灾害频发,物价飞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金源内地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有一种不祥之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在人们心中扩散。然而,金源帝国的统治者们仍沉醉于大定盛世与明昌之治虚假繁荣的喜悦中。几年之后,金源内地便陷落在蒙古的铁蹄之下,承载着昔日辉煌的金源文化开始沉睡在按出虎水之畔,涛声依旧,文化却酣睡着,它在等待着被唤醒。
千百年来,“金源”一词掩藏在卷帙浩繁的《金史》之中,静静地等待人们的发现。时光荏苒,八百年时光为“金源”一词披上了更加厚重的尘埃,直至公元1992年,“金源”一词被一位名叫王禹浪的年轻学者轻轻唤醒,从《金史》中解放出来,因其蕴藏的丰富内涵,故而得名为“金源文化”,并被人们口碑传送得以广为传播。使得这一原本沉睡的历史名词重新注入了活力,散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金源文化”更像是王禹浪先生亲手栽培的秧苗,浇灌了辛勤耕耘的汗水、注入了浓浓的乡情。正如先生所言“金源文化不仅是黑龙江流域古代文明史的标志,更代表着东北人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创造过辉煌的一种难以掩饰的骄傲”。二十多年的光阴转眼即逝,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已然成为一位智者,而“金源文化”则陪伴他渡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金源文化在众多金源文化学者的细心呵护下,已经茁壮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时值大金建国九百年之际,王禹浪先生汇集二十年的艰辛成果,著成《金源文化研究》一书,为金源文化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笔者试图走进《金源文化研究》一书,跟随先生的笔锋,开启一场心灵之旅、文化之旅。
二
怀着崇敬与仰慕的心情翻开此书,初阅第一章,便会对何谓金源文化产生好奇。有些学者喜欢从地理区位的角度定义,有些学者喜欢从历史断代的角度或地名的角度定位,还有的学者从历史行政沿革和民族文化特征的角度为其定位。不同角度的定位,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因而就会产生对金源文化的内涵与实质有着不同的界定与结论。王禹浪先生在本书开篇《论金源文化》中,用简洁、生动、逻辑、精练的语言,向人们清晰地展示了金源文化这一概念成长的纷繁复杂的历程。跟随王禹浪先生有条不紊的思路,即使面对学术界对金源文化过于复杂、深奥难懂的界定,也能把握住金源文化的历史脉搏:“金源文化的空间概念是以阿什河流域为中心、金上京城的都市文明为核心,包括今嫩江、牡丹江、乌苏里江流域、拉林河流域、呼兰河流域、松花江流域,其范围与当时金上京路行政区划所辖的地域大体相当。从金国建国开始算起,直到终金之世,在金源这一地域内所发生和产生的金代文化,以及与人文相关的所有活动行为及人物事件就是金源文化的时空概念。金代金源地区的文人及其作品中反映的文化现象便是金源文化的地域概念”。[1](P9)数语之间点透金源文化的时间、空间、地域概念,令人豁然开朗。《论金源文化》一节在全书中不仅开篇点题,提纲契领,还更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沉寂千年承载着金源文化的灿烂与辉煌的古城、墓葬、铜镜、官印、瓷器、玉器、铁器、陶器、货币等文物跃然纸上。金源文化在先生笔下不再飘渺无痕,而是那么的触手可及。金源文化的古风萦绕在我们的周边,触动着我们的心灵。
初涉金源文化之时,不禁让人联想到戎马倥偬、驰骋疆场的女真生活,给人以庄严雄伟、气势磅礴之感。而阅罢王禹浪先生在本章后几节有关金源地区的文人作品、戏曲创作的描述与研究之后,整个心灵仿佛经历了洗涤与升华,金源文化在这里更像是先人谱写的流光溢彩的华美乐章。在《金源地区的金代历史与文化》、《金源地区金代戏曲研究》两节中,使人充分领略到了金源文学诗词既有高潮迭起、慷慨激昂之气,又有百转千回、思国怀乡之情,得知了金源戏曲的铿镪顿挫、余音绕梁。众所周知元杂剧的繁荣盛况,金代戏曲却鲜为人知,然而,“元杂剧的繁荣绝不是凭空产生的,正如没有汉魏雄放绮丽的诗风,便没有唐诗鼎盛一样,如果不是金代杂居的成熟,便不可能有元代杂剧的空前繁盛”,[1](P67)先生以学者的方式,孜孜不倦地向世人传播着这一空前的文化盛世景象。虽时隔近千年,但仍能感触到金源地区浓郁的文化气息。这实际是一种多源多流的文化汇聚的智慧结晶。
金源文化的精神内涵还凝聚在天鹅佩饰与“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之上。《金源文化研究》中的《金源地区天鹅佩饰与女真民族高尚情操》一节,所流露出的女真民族高尚的情操,使我对金源文化内涵又增添了神圣、纯洁、平和、祥瑞的印象。天鹅作为金源地区女真人崇高和神圣的象征,永远地印刻在人们的心中,并作为哈尔滨这座享誉海内外的城市之名而流传下来。如果说天鹅佩饰表现出的是女真民族独有的民族特色的话,那么“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则充分体现了女真文化海纳百川的特点。石尊上四象、四灵、四神图案不仅说明了中原文化对金源文化的深刻影响,而且表达了金源文化在全面接受中原文化的基础上,吸收靺鞨、渤海、契丹等多民族文化加以创新与嬗变。这件代表着女真人高超技艺的金源文化的瑰宝和圣物,正是金源文化的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的具体体现。对金源文化的理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我们长期的观察、揣摩、分析和研究,因此第一章——《金源地区的历史与文化》便是王禹浪先生二十余年来对金源文化感悟的凝聚。
经历了心灵的洗涤,紧接着便是感官的震撼。第二章《金源地区历史地理研究》是王禹浪先生走读东北多年的精神与毅力的升华,展示了金源地区白山黑水的广袤以及金源地区昔日的辉煌。“新兴的女真族,在聚合了辽、宋两大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综合力量之后,把中原地区和燕山南北成熟的先进文化带入黑龙江流域,并使得这一地区成为了当时东北亚地域最繁荣的都市文明区”。[1](P146)王禹浪先生笔下所描述的辰星般散落在金源地区的数百座古城,是那样的庄严雄伟,令人不禁想起神话中宙斯和众神在奥林匹斯山上那亘古不变的宫殿。尘封在历史中的曲江县、宜春县、通河县太平屯、廖晦城、冷山、乌古敌烈统军司等等,这些已经让人觉得陌生的地名,在先生《金源地区金代行政建制述略》、《金源地区历史地理考证五则》、《金源地区金代古城分布与研究》等考证文章中重新复活,详实而具有充分依据的有条理的考证,其背后不仅仅是先生广博的学识,更是三十多年行走东北历史空间的汗水与感悟。先生在书中提到金源地区的历史文明所表现的特征是:“无论历史上曾经多么的繁盛,其历史的存在并不是以丰富的文献史料的存在方式而展现的,几度兴衰的历史,不但没有为我们留下辉煌的殿堂,仅存的断壁残垣也很少见到文字的说明。因此,对于已经习惯了只会从文献中作文章的史学工作者来说,一旦面对这种现象,就会产生一种可怕的迷失”。[1](P289)读至此处,对先生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试想,无数历史地理学者终日埋头于文献之中,而又有几人能够亲自走过所研究地域的每一方土地。先生身体力行的顽强毅力与决心,正如勇于抗争凶猛海东青的天鹅,面对种种困难却毫不畏缩。这种精神正是我们年轻一代所缺失的。第二章篇幅虽短,却是王禹浪先生行走东北三十多年心血换来的学术积累,在这份献给金源文化的厚礼中,浸透了先生脚踏实地、身体力行的实践与精神。
在金源大地上那些依稀可辨的古城,充分表明了金源地区城市经济的迅猛发展。第三章《金源地区经济与人物研究》作为本书的最后一章,研究内容主要涉及金源地区的商品经济与货币经济,《金源地区金代货币制度研究》、《金源地区金代窖藏铜钱研究》、《金源地区金代农业与手工业》、《金源地区金代铜镜的初步研究》等文章。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别样风格的金源历史画卷。通过先生的文章,我们可以窥见到当年的金上京城与金源内地的那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叫卖声不绝于耳,酒肆、店铺、构栏、手工作坊鳞次栉比,玲琅满目的长城内外的商品比比皆是,汉唐遗韵的铜镜、北宋之风的定瓷、契丹大狗、西夏古风、高丽青瓷、靺鞨貂皮、日常生活的陶器等随处可见。从私人作坊内传来的叮当捶拓之声不绝于耳……城外处处可见田间劳作的黎民百姓、六畜兴旺,如此一片繁华、热闹、祥和的景象,正是金源经济发达的标志。王禹浪先生通过叙述、研究金代货币、铜镜、农业、手工业等经济制度,积极追问与探寻着金源地区经济繁荣独领风骚的深层原因。先生认为,“一个王朝的政治统治中心的确立,与区域的迅速繁荣和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1](P254)而这便是历史经验的一部分。全书以《完颜宗翰与宋金关系及其家族墓地》一节中精彩收尾,创造过无数奇迹与辉煌的大金帝国的命运,如同这位金朝三朝元老、开国第一功臣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由昌盛转入没落。
三
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本,一场酣畅淋漓、高潮迭起的金源文化之旅暂告一段落,其中许多细节仍然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笔者天性愚钝,才疏学浅,无法窥探这部著作的全部精髓,对金源文化的理解更是浅尝辄止,因而只得揣测一二,浅谈自己对这部著作的整体认识。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埃里克·方纳(Eric Foner)曾说,“历史学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是一门纯科学,历史学是一门文学性很强的艺术。一个历史学者如何传达历史知识和历史影响,取决于他表现他所掌握的历史知识的方式,取决于他的写作能力,取决于他创造叙事、把握思想和流动的史实,以及吸引读者的能力”①——王禹浪先生在此书中便深刻地体现了历史的艺术与哲学。如若一本书因追求学术,而丧失了文字本来应有的美感,使读者觉得索然无味弃而不削一顾,这本书便失去了真正的意义。纵观《金源文化研究》全书,字里行间均看得出王禹浪先生叹为观止的文学造诣和哲学的意境。本书的创作风格延续了先生以往著述的原创性、可读性、学术性融会贯通的鲜明特征。文字简练、语言生动,弥补了以往学术著作枯燥乏味、过于专业而无人问津的缺憾。先生运用艺术般地写作笔法,将对故乡的情怀、对历史的热爱、对金源文化的追求都融入书中的文字,使文章变得饱满,富有感染力,让人读罢受益匪浅,回味无穷。
在这朴实无华的文字背后,则透视出王禹浪先生广泛阅读的基础所积累的广博的知识。仅《金源文化研究》一书便涉及了文学、铜镜故事、戏剧艺术、历史地理、地质学、鸟类迁徙、考古学、民族学、货币经济、商品流通等多学科领域,若无渊博的知识,怎能熟练驾驭这些多学科的专业基础呢?在《金源地区天鹅佩饰与女真民族的高尚情操》一节中,先生所表现出来的对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神话的了解,对天文地理知识的掌握,对欧洲古典艺术、古典音乐的熟知,甚至对传统的风水地理学也颇有见地的研究,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王禹浪先生常说:“阅读,是我一生的坚守,一生学习是我永恒的追求”,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庄子虽说“殆已”,②但这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目标,知识永无止境,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在这知识的瀚海中遨游。
《金源文化研究》的学术性也是极强的,每章每节所蕴含的学术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王禹浪先生坚持历史文献考证与实地考古调查相结合,他说“东北史的研究如果离开了田野调查和实践,就永远读不懂东北的历史与文化,因此必须要坚持行走,学以致用”。潜心研究、认真思考、大量阅读、走读东北,为该书的学术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础。王禹浪先生著书严谨的风格处处可见。如《金源地区的上京会宁府》一节中,讨论金上京会宁府称号起始时间问题时,先生没有盲目相信《金史》《大金国志》《三朝北盟会编》等几部重要史书,而是冷静的分析,从每部著作的成书年代、成书背景一一解析,几部史籍相互验证,小心求证,足见先生史料选择之严谨;在历史地理考证方面,无论是曲江县地理位置的六种观点,还是廖晦城地理位置的五种观点、乌古敌烈统军司地理位置的十种观点,均将前人的成果一一列出,客观评价,并结合自己的实地调查、结合文献学、考古学、水文地质气候学、地理环境、历史背景、文化属性等多种因素,从有限的线索中发现重要的信息,抽丝剥茧缜密推理。其逻辑推理和考证的过程引人入胜,令人拍案叫绝,足见先生的哲学的功底。如《金源地区金代古城分布与研究》中对金源地区女真筑城类型的归纳、《金源地区金代窖藏铜钱研究》中对金代铜钱短缺原因的分析及窖藏铜钱的特点推理、《金源地区金代铜镜的初步研究》中对金代铜镜艺术特点的描述等等,均是王禹浪先生高屋建瓴、渊博知识积淀的具体体现。
创新,是王禹浪先生行文著书的又一大特点。正如上文所述,以往的学者研究金源文化往往是“零打碎敲”,所得结论常有以偏概全之感,且不尽人意。而《金源文化研究》一书,则打破了这种局限性,全书对金源文化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文章虽然是不同时期的撰写,但却不失其系统性和完整性,足见先生的研究具有长远的设计和准备。尤其是他所主张的宏观视野下的微观研究的方法,具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境。《金源地区嫩江的称谓及其辽金筑城分布》一节,更是王禹浪先生所主张的流域文明概念金源文化研究方面的完美运用,以流域为创新视角,重新审视金源文化,尽可能从多角度、多层面去触摸金源文化,扩充和丰富金源文化内涵,进而实现地域、历史、文化的完美阐释。
最值得肯定的是,王禹浪先生在书中体现出的“学以致用”的精神。“经世致用”是中国传统史学的精粹所在。卡尔在《历史是什么》一书中曾说“历史是现实与过去永不休止的对话”,纵然时过千年,但也会有把握历史跳动的脉搏机会,我们可以从历史的治乱兴衰中寻得经验与借鉴。金源文化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了实用价值。正如先生所言,“‘金源文化’这一特殊的具有历史与现实的辩证意义的文化符号,已经转化为振兴地方经济的助推器。这种转化的方式,实际上是一种把历史与现实作为‘镜像’而加以运用,最终完成了由历史与现实之间相互变换的辩证过程”。金源文化如何能为现实服务,为当代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做出贡献,王禹浪在书中以文化内涵、精神内涵做了解答,并在第三章剖析金源地区货币制度、农业手工业繁荣的同时,并为现实经济发展提供了历史经验和教训。《金源文化研究》这部著作,不仅仅是一部学术著作,更是连接历史与现实的纽带,链接金源地区历史与现实、过去与现状的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的桥梁。
作为当年国之重器的“建元收国”四象铭文尊历经千年风雨剥蚀已显年记忆的斑驳,青灰色的玄武岩向人们昭示了经久的历史;向我们诉说着金源文化的沧桑与厚重。今天,已被唤醒的金源文化经历了二十余年的洗礼,其研究成果如同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展示了蓬勃发展的生命力可谓风华正茂。作为唤醒金源文化的学者王禹浪先生却已是青丝染白发,二十余年的金源文化的苦旅过程,才结出了这颗累累硕果,王禹浪先生二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正洗涤着我们后辈晚学的心灵。
注释:①Wang Xi,“Historians’Responsibilities:Telling the Story of the Past Accurately and Effectively:An Interview with Eric Foner,”Chinese Historians 10,No.1 (Fall 2000).
②《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参考文献]
[1]王禹浪.金源文化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李新红
[收稿日期]2015-06-05
[作者简介]寇博文(1990-),河南洛阳人,大连大学人文学部2013级硕士研究生。
[文章编号]1004—5856(2015)09—0141—04
[中图分类号]K246.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5.09.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