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敏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 650500)
论哈尼族民间故事中的生态意识
于敏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 650500)
哈尼族民间故事包括神话故事、传说故事、传奇故事、动物故事等,这些故事不仅形象反映了哈尼族传统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而且还蕴含着的丰富的生态意识。其神话传说故事中蕴含着“天人合一”的生态理念,传奇故事中包含着“大地伦理”的生态寓意,动物故事中则蕴含着万物平等的生态意识。
哈尼族;民间故事;生态意识
哈尼族是我国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云南的哀牢山、无量山等地,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哈尼族创造了富有民族特色的灿烂文化和丰富多彩的民间口传文学。其口传文学中的民间故事不仅种类多样,包括神话故事、传说故事、传奇故事、动物故事等,而且极富文化内涵。尤其值得重视的是:哈尼族民间故事中蕴含的生态意识、生态伦理和生态智慧,和现代生态学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显示了传统民间文化的现代性特征。深入挖掘民间故事中的生态意识,对继承和发扬优秀的民族文化,促进民族地区的可持续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神话传说故事是哈尼族民间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类故事大多表现为人和自然界的关系。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哈尼族先民的生产生活受着变幻莫测的自然界极大的影响。面对不测的自然界,古老的哈尼族先民产生了解释自然的迫切愿望,创造了大量极富想象力的神话传说故事。这些故事虽然是虚幻的,但却反映了哈尼族人民朴素的宇宙观和自然观,正如茅盾先生所指出的: “原始人的思想虽然简单,却喜欢攻击那些巨大的问题,例如天地缘何而始,人类从何而来,天地之外有何物,等等。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开天辟地的神话,便是他们的原始的哲学,他们的宇宙观”。[1]哈尼族的创世神话故事和人类起源的神话故事,即是其宇宙观和哲学思想的感性显现,在深层次上蕴含着“天人合一”的生态意识。
创世故事《天、地、人的传说》中说:(“远古时代,世间空荡荡,只有茫茫一片雾在无声无息地翻腾。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这雾变成了极目无际的汪洋大海,生出了一条看不清收尾的大鱼。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那大鱼把右鳍往上一甩,变成了天;把左鳍向下一甩,变成了地;把身子一摆,从脊背里送出来七对神和一对人种。世间这才有了天、地,有了神、人。”;“当塔婆把留下的牛送给神们时,神们十分高兴,但是他们并没有把牛杀了,而是用它的眼光变成闪电,用它的皮变成响雷,用它的眼泪变成露珠,用它的鼻涕变成雨水,用它喷出的气变成云,用它的血变成彩霞,用它的左眼变成太阳,用它的右眼变成月亮,用它的 两颗尖牙变成启明星和北斗星,用它的其他牙齿变成满天星斗,用它的四腿变成东南西北的顶天柱。从此,天地间才有了万物,才分了昼夜。人类也才迅速敷衍起来。”)[2]
在这个神话故事中,大鱼变成了天、地、神、人,牛的身体变成了宇宙万物。这个故事看起来和广为人知的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很相像,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在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中,是盘古,也即是人类的肉体变成自然界万物。而在哈尼族的创世故事中,是自然物(大鱼)变成了人类,是自然物(牛)变成了日月星辰。前者更多地彰显了人类对自然界的征服,人是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而后者则强调自然是人类的起源,自然化育人类。尽管两者都包含着“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即大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紧密相连的关系,但哈尼族创世故事中体现的天人合一的理念,具有更鲜明的生态意识和生态寓意: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虽然客观上揭示大自然与人密不可分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但在二者的关系中,人是中心,是人开天辟地创造了大自然,因而暗含着人类中心主义的倾向。而在哈尼族的创世故事中,是大自然生成和养育了人类,大自然是主体,这种人与自然之间主体位置关系的改变,会使人类更尊重自然、崇拜自然,与将自然视为被征服和改造对象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天人合一观相比,哈尼族的创世故事在对待大自然的态度上,没有人类对大自然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而是更具有敬畏自然、爱护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意识。
在《兄妹传人种》的传说故事中:(卡波寨的人竭泽而渔,惹怒了龙王,他怒吼道:“你们吃了我的子孙,害了我的水族,我要让你们遭水灾,我要你们偿命”,寨子里的人磕头求饶也无济于事,龙王还是发了洪水,一寨人都难逃厄运,只有一对兄妹钻进葫芦里,才幸免于难。为了传下人种,在女天神奥玛的劝说下,兄妹俩听从命运的安排成了亲,但妹妹怀孕产下的却是个葫芦,他们非常气愤,想要摔葫芦时,被天神奥玛阻止了。她说“葫芦救了人类,人类生个葫芦,有什么不好。告诉你们,这葫芦里培育着千百万人类的后代,你们每天得给葫芦浇一次水,晒一次太阳。等你俩都年满三十岁了,你们把葫芦挖一个孔,那时,就有千百万生灵来到人间。”兄妹俩谨遵天神的教诲,年满三十岁的时候将葫芦挖了一个孔,葫芦里钻出几十对男女,哈尼族得以繁衍。哀牢山哈尼族人也从此有了“年不满三十,不准破葫芦”的规矩。)[2]9
在这个传说故事中,同样包含着天人合一的生态意识。首先,卡波寨的人不遵循自然规律,不爱护自然,竭泽而渔,因而惹怒龙王,遭受洪灾,人种几近灭绝。这其中的生态寓意是鲜明的,即人类应保护自然环境,遵循自然规律,否则就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第二,洪水滔天,人类面临灭顶之灾,兄妹俩钻进葫芦,得以生存,之后兄妹为保存人种而结婚,生下了葫芦,葫芦里又钻出几十对男女人种,哈尼族得以繁衍。葫芦救了人类,人类生了葫芦,葫芦又培育出人类,人类(哈尼族)从此遵循“年不满三十,不准破葫芦”的规矩。这其中蕴含着一元化的天人合一的生态意识,即“天”“人”不是相对的二元,而是相互转化彼此依存的一元,天人互变,人就是大自然,大自然就是人。大自然拯救了之类,人类敬畏爱护自然,自然和人类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哈尼族的传奇故事也是很丰富多彩的,和神话传说故事相比,传奇故事的特点是都有比较完整生动的故事情节和鲜明可感的人物形象,写实成分明显增强,与哈尼族先民生活的现实更接近。耐人寻味的是这类传奇故事,不仅贴近哈尼族先民的生产生活现实,而且还包含着与现代的大地伦理学不谋而合的生态意识。
“大地伦理”是由美国哲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在他的著作《沙乡年鉴》一书中首次倡导的生态思想,“大地”是指土壤、水、植物和动物。他主张把伦理学的领域扩展到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提出了“大地共同体”的概念,认为人类在自然界的地位,不是一个征服者的角色,而是作为大地(自然界)共同体中一个好公民的角色。人要把良心和义务扩大到关心和保护自然界,建立人和自然亲密的“伙伴关系”,像对待兄弟姐妹一样地对待自然。
在哈尼族的传奇故事中有很多是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映人类生产生活发展的情况,体现了哈尼族先民朴素的大地伦理思想。如《阿扎》中英雄阿扎为了给哈尼族带来火种,力尽千辛万苦,斩妖除魔,付出生命的代价给乡亲们带来温暖和光明。哈尼族为了纪念阿扎,就把火叫阿扎。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哈尼族先民在生产生活中充分认识到火种的重要性,他们敬畏自然的同时也凭借勇敢和智慧去利用自然,让自然为己所用,自然与人类是互相依存的伙伴关系。
《阿罗找布谷鸟》中有关于农事活动开始和兴起的有趣描述。先民们最初不懂得如何分四季、不懂得该何时从事农事活动:(“有一个小伙子阿罗,听说有一种布谷鸟,会报日子,会分四季,会告诉人过年和栽秧的时间,他便天天去找布谷鸟。”)[2]47-49却一直没找到,后来他求助天神阿牛,像他祈求说:(“我们哈尼族住在高山上,成天在田里做活计,生活苦,不会过日子。天神啊,发出布谷鸟吧,让它给我们分分四季,报报日子,让我们哈尼族好好的过日子吧”)[2]47-49天神被他感动了,就放出了布谷鸟,不同的月份,布谷鸟都会提醒哈尼族该做什么适合时令的农事活动:(“布谷鸟给我们分了四季,有春天,有夏天,有秋天,有冬天。它说:‘有了谷子,不怕五荒六月;有了绵羊皮,不怕天寒地冻。’从此每年布谷鸟都来叫,告诉人们种田和过年的时间”)[2]47-49。在这个有趣的故事中,阿扎是善良的为族人着想的,天神是有人情味的,布谷鸟是可爱的,对人类充满友爱的,展现了人类与自然亲如兄弟的大地伦理观念。此外,《小飞马》《奇异的鹅卵石》《木盆的故事》等传奇故事,也是反映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展现了人类在向自然界索取物质资料的过程中,希望获得自然界丰富馈赠的美好愿望。
哈尼族的传奇故事充分展示了哈尼族先民丰富的想象力,这些故事展示了哈尼族先民和他们的英雄们在与自然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自然伦理观念,他们依靠自然界生存,也运用自己的智慧让自然更好的为自己服务,人与自然相互依存,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
哈尼族的动物故事,是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是在向大自然索取生活资料的过程中,创作出来的。哈尼族是一个山居民族,雄伟的哀牢山,植被丰富,百兽出没,人们长期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生活,自然对各种各样的动物习性了如指掌。动植物或给他们带来好处,或使他们受到伤害,哈尼族在与动物的接触中,形成了对它们的善恶感。同时认为动物也是有思想感情的,也是有个性特征的。他们将这种感情灌注到民间故事中,就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充满人性化和人格化的动物形象——相对于人类的“他者”。
哈尼族的动物故事中,关于动物报恩主题的故事,大都表现人类对动物的善待,动物也极为人性化,懂得感恩,回报人类。《蛤蟆讨媳妇》中无儿无女的老夫妻拣到一个碗大的蛤蟆,蛤蟆甘心给他们当儿子,(“老夫妻不嫌蛤蟆丑陋,也不认为蛤蟆难看,他们把蛤蟆抱在怀里,你抱过去,我抱过来”)[2]173-176。老夫妻善待蛤蟆,蛤蟆更是知恩图报,他要讨媳妇,来侍候老夫妻,让他们享清福,最终蛤蟆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地娶到了国王的女儿。(“从此小两口恩恩爱爱,共同敬奉老人,过着美满的日子”)[2]173-176;《鹅姑娘》里,善良的小伙子嘎成救了一只被猎狗追赶的小麂子,小麂子为了报恩,让他找到了鹅姑娘,噶成和鹅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这些故事中,动物的形象生动,富有人情味,他们既有动物的习性,更有人的情感,也体现了哈尼族的一种生态意识:动物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人类只有尊重善待动物,才能有好报。
还有一类动物故事是把动物世界社会化,将人的情感移情于动物,以动物世界来反映人间社会,动物世界成了人类社会的缩影,以此揭示出深刻的哲理。如说明以弱胜强的《小鸡报仇》《青蛙与老虎》,小鸡和青蛙用智慧战胜了强大的对手——野猫和老虎,字里行间包含着对弱小者的同情和对它们智慧的赞赏。《白鹦哥哭妈妈》《愚蠢的老熊》则歌颂那些诚实善良、热爱劳动和谦逊的美德,嘲讽那些自私贪婪、忘恩负义、骄傲自大的行为。这类动物故事的内容是对人类社会生活的曲折反映,饶有趣味又寓意深刻。那些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象,像人类一样真实,有美德也有弱点,是人类将之人格化的他者,也间接反映了众生平等的理念,与现代的生态意识遥相呼应。
哈尼族没有文字,本民族的历史以及文化都保存在民间故事等口传文学里。哈尼族在与自然相互斗争又相互依存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生态知识和生态智慧,而这些又以形象的方式反映在民间故事中。经由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现代人得以了解这个古老民族的生态文化和生态意识,哈尼族的生态意识对生态环境极度恶化的现代社会,极富借鉴意义。
[1]茅盾.茅盾评论文集:下[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1:274- 275.
[2]《哈尼族民间故事》编写组.哈尼族民间故事[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 龙倮贵]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in Hani Folk Stories
YU Min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Hani folk stories include myths,legends,legend story,animals,etc.,these stories not only reflect the Hani traditional material and spiritual and cultural life,but also contain rich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The myths and legends in the story contains the ecological concept of "nature and humanity",the legendary story contains "land ethic" ecological moral,animal stories,contains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of equality of all things.
the Hani nationality;Folk tales;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C912.5
A
1008-9128(2015)02-0001-03
2014-09-02
云南省社科规划项目:生态文化视域下的云南特少民族民间故事研究(QN2014059)
于敏(1976—),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民间文学与少数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