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树有情知感恩──解读《聊斋志异·橘树》的情与义

2015-03-28 05:58彭海燕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橘树蒲松龄聊斋志异

彭海燕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高州师范学院,广东 高州 525200)



橘树有情知感恩──解读《聊斋志异·橘树》的情与义

彭海燕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高州师范学院,广东 高州 525200)

《聊斋志异》中的《橘树》描述了一位女孩与一棵树的情谊。蒲松龄借橘树写人情,他把情感凝于橘树上,寄托他的知己理想。

橘树;人情;知己;寄托

人们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真的是无情的吗?《聊斋志异》中的《橘树》[1](P924)就“独树一帜”地塑造了一棵重感情的橘树。《橘树》篇中,刘女与橘树彼此付出、又彼此拥有,她们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隔千里而不改,历十余年而不变。

所有的事物都寄托着人的情感、排遣着人的忧思,与这些事物在一起,虽然彼此之间不能相互言语,却是无声胜有声。正如贾宝玉所说:“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理的,也会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因此,我们更能够很好地理解屈原与香草、濂涘与莲花、陶渊明与菊花等都互为知己。在《聊斋志异》中也有类似的情感表达:人们若对某一事物异常喜爱,发自内心地呵护它,时间久了该事物便会心有灵犀,通晓人们的情感,并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进行回应呵护它的人,如《石清虚》篇中的奇石之于邢云飞;《橘树》篇中的橘树之于刘女。这种奇异的情感存在于人与物之间,人即为世间中存在的正常人类,而物为自然界间存在的正常生物,彼此都没有幻化。物与人之间情感的产生是由于人对事物注入了自己喜爱的情感,使得物体也懂得使用独特的方式回应与感恩人的关注与喜爱。

奇橘树:“独树一帜”识人心

《橘树》篇描述的是这样一个奇异而温馨的人与树的故事:陕西刘公担任兴化县令时,有位道士送给他一棵小橘树,“小橘细裁如指”,他不当一回事。但六七岁的女儿却十分喜欢:“不胜爱悦,置诸闺闼,朝夕护之惟恐伤”。到刘县令任满那年,橘树已“盈把”,而且开始结果。“以橘重赘”,刘公不乐意把树带走,刘女却“抱树娇啼”,舍不得离开。家人哄她:“暂去,且将复来。”小姑娘相信了,但必须亲眼看着家人把树移栽到阶下才离去。小姑娘天真的感情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更加让人惊奇的是,这棵橘树生长得异常旺盛却从不结果,直到小姑娘嫁给自己的丈夫庄氏,并且其夫庄氏回到兴化担任县令之后,橘树才开始结出丰硕的果实:“橘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一问才知道:“刘公去后,橘甚茂而不实,此其初结也。”其夫庄氏担任县令三年,橘树硕果累累,第四年却少花少果,刘女说:“君任此不久矣”。到了这一年的秋天,刘女的丈夫庄氏果然卸任兴化县令一职。

刘女与这棵橘树之间存在一种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情感,橘树成为了一个能够通晓刘女情感的挚情好友。她们之间的聚散离合经历了四个阶段:一是道士献橘树,刘女倍加爱护;二是刘公解任,刘女被迫与橘树离别;三是庄氏上任,刘女与橘树重聚;四是庄氏解任,刘女与橘树再次离别。随着刘女的“在”、“行”、“至”、“离”,橘树相应地“初实”、“甚茂而不实”、“繁实不懈”、“憔悴无少华”。橘树无言,却以自己的兴衰表达了自己的情意;橘树无言,却用结或不结果实来表达自己的喜与哀。

赏橘树:奇异之处觅知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说草木无情?细品此树,不是极让人悠然神往么?

在《橘树》的篇末,蒲松龄借“异史氏”之口感慨:“其实也似感恩,其不华也似伤离”。这种超越了传统的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情感看似不真实,但这种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恰恰体现了情感的珍贵与难觅。这是世间情感的最高境界,同时也是蒲松龄所追求的并且最难得到的情感。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与物之间的情感其实就是人与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交流,是一种孤单、悲凉的情感体现。因此,蒲松龄在篇末苦苦追问道:“物犹如此,而况于人乎?”正如他在《石清虚》[1](P1575)中所感叹的:“谁谓石无情哉?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非过也!石犹如此,何况于人!”他是以物的有情来抨击人的无情,树木和石头尚且如此重情义,那些不如鳖[1](P872)、不如蛇[1](P47)、不如犬[1](P1255)、不如狐[1](P563)的人该“有惭于禽兽者矣”[1](P641)。

其实,在蒲松龄的内心,也在渴望着一位“刘女”,进入他的内心,洞察他的肺腑,理解他的志趣,从而肯定、欣赏他这棵“橘树”!

蒲松龄少有才华,心怀凌云之志,十九岁初涉科场,“即以县、府、道三第一补博士弟子员,文名籍籍诸生间”。[2](P10)知县费祎祉对蒲松龄的才华赞赏有加,并断言蒲松龄将来绝对会非常有作为。费祎祉亲自接待了蒲松龄,安排他在自己的府衙里面读书,并对蒲松龄进行生活上的周济与照顾。在府、道考试时,费祎祉又亲自向学道、大诗人施闰章极力推荐蒲松龄,施闰章看到蒲松龄的文章之后也十分赞赏,并且在其考试的八股文中批阅到:“观书如月、运笔如风”。[2](P9)费祎祉和施闰章的赞赏是蒲松龄首次并且也是最后一次在考场之上得到的来自上层社会的赞赏,他终生难忘,并且对自己充满信心。正当蒲松龄准备大展宏图之际,科场仕进的大门却将其推之门外,从此不再开放。此后,在五十多年的科举道路上,蒲松龄得到的,是“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2](P641)的遗憾和辛酸!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在其回首往事之时,必先想起其风光的日子和对他给予帮助的人。因此,潦倒失意的蒲松龄对当年赏识自己才华的费祎祉和施闰章充满了感激,永远不能忘怀,在《聊斋志异》中也多次提及。如《折狱》篇写了一件费祎祉审结的公案,在篇末的“异史氏曰”中,蒲松龄以叙事者的身份回忆往事并感叹:“我夫子有仁爱名,即此一事,亦以见仁人之用心苦矣。方宰淄时,松裁弱冠,过蒙器许,而驽钝不才,竟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是我夫子生平有不哲之一事,则松实贻之也。悲夫!”他悲愤地声称是自己的不才,损伤了费祎祉慧眼识才的声望,其间的怀才不遇的激愤,真不可以用言语来表达!再如《胭脂》篇也是一篇折狱小说,很多人只注意到了作品的主旨,而忽视了施愚山爱才的品格的强调。文中故事叙述完毕,蒲松龄意犹未尽,在“异史氏曰”之后,再加上一段对施闰章的事迹以及他和自己的关系的直接介绍:“愚山先生吾师也。方见知时,余犹童子。窃见其奖进士子,拳拳如恐不尽;小有冤抑,必委曲呵护之,曾不肯作威学校,以媚权要。真宣圣之护法,不止一代宗匠,衡文无屈士已也。而爱才如命,尤非后世学使虚应故事者所及。” 这种对小说文体的惯常形式的“破坏”,正表现了蒲松龄对“知遇之感”的不吐不快。这类旁白式的呼唤,在《聊斋志异》中毕竟不多,作为小说家的蒲松龄,更为擅长的,是以故事和形象来表现自己对“知遇之感”的歌颂。《橘树》篇中的小姑娘珍惜橘树,把橘树当成有生命的朋友,“朝夕护之”、“爱悦之”。橘树则以结或不结果实来表达自己的喜与哀,回报刘女的知遇之恩。蒲松龄也渴望着自己的价值被人认可与肯定,成为一棵被刘女所“爱悦”、“护之”的“橘树”,这是他在 《橘树》中所表现的题意。

抒橘树:异类有真情

现实中越是失意落魄,理想中的渴望愈甚。蒲松龄通过他的生花妙笔,将橘树同女孩之间的超凡脱俗的情谊描写出来。在《橘树》的艺术世界中,人与物相互依存,人与橘树之间的感情既是深邃的,又是温馨的。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们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的话就会寄托在梦境或者创作当中。在梦境当中能够发泄在现实生活中不敢表露的欲望,在创作当中能够实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愿望。“人生大半不如意,放言岂必皆游戏?缘来缘去信亦疑,道是西池青鸟使,一群姊妹杂痴瞋,翠绕珠围索解人。”[2](P85)这首诗充分说明了蒲松龄以异物风情来抒“磊块愁”的缘由,当中既隐藏着许多他平常想说却不敢说、不愿说、不能说的苦衷,又如实反映了他生活经历中所遭受的打击、创伤。

少年得志的蒲松龄,除了一部《聊斋志异》可聊以自慰之外,可以说是功不成、名不就的。在晚年的画像上,蒲松龄自题道:“此两万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2](P86)这显然也表现出作者对自己的一生是很不满意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后果,究其原因,除了“时数限人,文章憎命”[1]以外,就是作家过于痴迷《聊斋志异》的创作了。蒲松龄在平时非常喜欢搜集民间的神鬼故事,并且还根据民间传说来创作一些怪异故事,他曾经用“雅爱搜神”和“喜人谈鬼”[1]来评价自己,并且他很早就开始创作《聊斋志异》。大约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的同乡孙蕙邀请他做幕僚的时候,蒲松龄就写了《途中》和《感愤》这两首诗,诗中有言:“途中寂寞姑言鬼,舟中招摇意欲仙。”[2]“新闻总入《夷坚志》,斗酒难消愁。”[2]这两句诗将蒲松龄的“雅爱搜神”习惯和“喜人谈鬼”爱好描述得淋漓尽致,古人又云“诗言志”,所以蒲松龄的这两句诗实际上也是在寄托自己的孤愤之情,利用鬼神故事来抒发自己心中的情感。在古代,文人的读书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读书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因此当时的读书人都去读那些四书五经以备科举考试,所以当蒲松龄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创作那些和科举考试没有任何关系的志怪小说上,就无法得到世人的认同。尤其是蒲松龄的好友张笃庆看到蒲松龄如此的“不务正业”,他专门写诗来劝诫蒲松龄“此后还期俱努力,聊斋且莫竞谈空”[3](P36),认为蒲松龄实际上是在耽误大好青春、在蹉跎岁月。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创作热情受到朋友的责怪与不解,可见当时蒲松龄的心情;蒲松龄的另一好友孙蕙也给蒲松龄写过一封信:“兄台绝顶聪明,稍一敛才攻苦,自是第一流人物,不知肯以鄙言作瑱否耶?”[2](P23)这实际上也是让蒲松龄放弃自己的爱好和梦想,通过读书来实现自己的青云之志。当连好友都认为自己是在不务正业的时候,蒲松龄心中的那份孤独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他曾经在《寄怀张历友》这首诗中抱怨“憎命文章真是孽,耽情词赋亦成魔”[2](P536),从这句诗中我们能够看出:蒲松龄也认为读书应该用于考取功名,但是自己对于神怪小说的热爱已经达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对于自己别有寄托的鬼狐小说,得不到赏识与理解,蒲松龄失望中充满了知己难逢的感慨。《偶感》表达了他不被世人理解的心情:“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穷途已尽行焉往?青眼忽逢涕欲来。一字褒疑华衮赐,千秋业付后人猜。此生所恨无知己,纵不成名未足哀。”[2](P539)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蒲松龄认为创作鬼怪故事也是一种千秋伟业,所以蒲松龄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预备在不被世人理解的道路上孤独前行,并坚信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终会传之不朽。但他心中依然存在难以排解的心结,他渴望别人的理解、支持。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坦露心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如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心结所在。蒲松龄已经把社会对他的冷落与自然界的寒冷等同起来。他认为:现实生活中,他不但没有得到物质上的满足,连精神上的自我实现也是虚无缥缈的。因此他那颗“惊霜寒雀,抱树无温”的寒心无法得到任何形式的温暖。终其一生,蒲松龄始终陷入在失望和寂寞之中,令他不得不发出“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的感叹。所以他在《橘树》的故事中寄托了对“暖”和“热”的强烈渴求,并相信“情之至者,鬼神可通”(《香玉》),“以为异类有情,或者尚堪晤对”。[1](P6)他满怀热情地通过作品带给人们希望与慰藉;而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所带来的苦痛,非但没有浇灭他的热情,他虽然极度地苦闷、彷徨,但他相反地,更加刻骨铭心地让他体悟到了“知己之感,许之以身”[1](P1286)的真正涵义。

《橘树》中橘树与女孩无法用语言交流情感,但它的生命状态与刘女是紧密相连的。异史氏曰:“橘其有夙缘于女与?何遇之巧也。”蒲松龄一生都在寻找, 寻找那个懂他的“刘女”。他借橘树写人情,把情感凝于橘树上。他把自己的理想、追求和热情,含蓄地寄托于他笔下的橘树,以期在幻想中满足理想与愿望,从而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和个体生命的价值。

[1]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路大荒.蒲松龄年谱[M].山东:齐鲁书社,1980.

[3]袁世硕 徐仲伟.蒲松龄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06.2

A

1003-8078(2015)02-0036-03

2014-11-19

10.3969/j.issn.1003-8078.2015.02.09

彭海燕(1975-),女,广东信宜人,广东石油化工学院高州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

2014年度广东省教育研究院教育研究课题,编号:GDJY-2014-C-b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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