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现
(贺州学院 教务处,广西 贺州 542899)
我国石刻文献历史悠久,迄今发现最早的石刻是战国时期的《石鼓文》,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且与甲骨文同时代的石刻铭文已有少量出土。东汉以后,碑刻、石阔、摩崖、墓记、表铭、文告、契券、画像题字等材料已趋于齐备,碑刻的形制体式也趋于定型。“南北朝佛教的繁荣,促成了新的碑刻文献材料造像题记的产生。隋唐时代是碑版铭刻的繁荣期,其数量远比汉魏六朝丰富,而且多丰碑巨制。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各类碑刻兼收,按时代编排,分装成101册,公布历代碑刻拓片20000种以上,这是我国目前最大的一部通代碑刻拓本图录汇编。宋人王象之《舆地碑记目》卷三《贺州碑记》就有‘秦古碑’的记载。而现能见到的最早存碑,当为桂林发现的南朝宋泰始六年《欧阳景熙地券》。”[1]30宋代之后,因金人南下,文人做官的地域范围被压缩到淮河以南,并多被委任广西,促进了广西石刻文化的发展。就地域范围来看,广西80多个市县皆有一定量的碑刻存在,最早发生、存量最大且最为集中的是桂林市区,作品数量所占比例达广西石刻总量的二分之一;其次是左江流域,至今保存着许多古代壮族先民刻下的珍贵文化遗产——崖壁画,最具代表性的是花山壁画。“广西历代石刻文物遗存丰富,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很难在数量上精确统计出历代产生及留存石刻的具体数字,根据已有的资料估计,大约在六千件以上。”[2]10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石刻文化因此成为广西区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清代叶昌炽在《卧游访碑记》中记广西石刻:“诸山无一处无摩崖,唐宋石刻,莫多于此。”历史上最早收录广西石刻,是宋代文学家、金石学家欧阳修所著的《集古录》,宋代的《宝刻丛编》、明代《桂胜》、清代《寰宇访碑录》等。宋代王象之的《舆地碑目》卷二记载了靖江府、梧州、昭州、贺州等古道上的碑刻。明清时出现了研究广西碑刻的专著出现,如《桂林金石录》《粤西金石刻记》《粤西金石略》《粤西访碑记》等研究广西石刻专录。
自1901年美国学者W.H.霍尔姆斯(W.H.Holmes)首次提出“文化人类学”(Cultural Anthropology)概念以来,人类学研究的领域不断扩展与深入。而人类学自1903年从国外传入中国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人类学理论本土化也经历了数次进程,其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民族学、考古学、宗教学、语言学、族群文化等领域,成果丰硕。而用人类学特别是用文化人类学理论与方法调查研究中国古代的石刻文化逐渐走向成熟,经历了国外理论学习——田野调查研究——探索中国理论方法——检验国外理论方法——形成本土理论的过程,并把理论研究成果有效地指导实践,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民国至今,学者对石刻文献的关注度逐步提升,从人类学视角探究广西石刻的著作不断增多,“有林半觉的《广西石刻志稿》,桂林市文物竹理委员会所编的《桂林石刻》,李楚荣卞编的《宜州碑刻集》,黄南津、黄流琪卞编的《永福石刻》;有柳州市柳宗元学术研究会所编的《柳侯祠石刻注释》;有唐兆民所编的《灵渠文献粹编》。在各县、市的新旧县志、市志中,大多数都收录有一些该地区的代表性石刻。桂林博物馆与桂林石刻博物馆合编的《中国西南地区历代石刻汇编》之《桂林卷》、广西博物馆编的《广西省博物馆卷》以复印拓片的形式收编石刻,较好地保留了石刻的原貌。”[3]211987年,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碑文、契约资料集》及《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石刻碑文集》,按社会政治类、经济生活类、军事斗争类、科技文化类收集了大新县、扶绥县、崇左县、龙胜各族自治县、靖西县、罗城仫佬族自治县等地区的碑文契约资料以及天等县镇结土官文稿等。1998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黄家城主编的《观史读史——精选桂林石刻评介》,2006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了刘玲双著的《桂林石刻》,两书对桂林现存重要石刻进行较系统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杜海军教授在《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发表了系列研究成果,是目前学者对广西石刻研究作的较为深入的研究成果。
连接南岭与中原重要通道的潇贺古道,是中国三大民族走廊之一“南岭民族走廊”核心区域,它至今尚保存着十分丰富的石刻文化遗存,石刻内容涵盖了社会政治、经济生活、军事斗争、民族关系、文学艺术等方面,是研究岭南自唐宋以来社会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史料。据不完全统计,潇贺古道区域内尚存有宋代以来各种有重要价值的石刻200多处,文体包括述圣、纪功、颂德、记事、墓志、纪游、祈福等形式,涵盖广西古代社会各方面,其中记载国家认同、族群关系、生态保护等方面的石刻文献史料尤为珍贵。
1.潇贺古道承载着构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重要使命,为石刻文化传播赋予浓厚的政治色彩。
《逸周书·王会解》载:“成周之会,仓吾翡翠,翡翠者,所以取羽”;《史记·五帝本纪》载:“(舜)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这是已发现的史前遗址、出土文物所传达的信息,说明潇贺古道“一直是南岭古人类向北辐射、中原文化南传的最早通道之一”。秦始皇灭六国,构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时,采取了“北堵南疏”,即为巩固、开发边疆的方略,“北堵”就是修筑了西起临洮,东到辽东的万里长城,用来抵御匈奴族的入侵;“ 南疏”就是开发岭南,开凿灵渠,修建古道,其中通往岭南最主要的陆路通道就是潇贺古道。秦始皇统一岭南后,“以谪徒民五十万戌五岭,与越杂处”最主要的地方也是在潇贺古道区域。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平定南越国后,在南越国苍梧地设苍梧郡,下辖广信、高要、临贺、封阳、谢沐、冯乘、富川、端溪等十县,相当于今之梧州、肇庆、贺州三市及湖南的道县、江华、江永等地,这些地区就是潇贺古道主要区域。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后,潇贺古道又成为海路丝绸之路连接处,人流、物流大多通过此道完成。潇贺古道在促进中国古代各民族大融合,为中国多民族大一统国家建立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是石刻文化最重要的载体。
2.潇贺古道促进了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也带动当地经济社会的发展,为石刻文化的发展奠定物质基础。
《荀子·王制篇》载:“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汉班固《汉书》又记录番隅“处近海,多犀、象、玳瑁、珠玑、铜、银、果布之资,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早在在商周时期,通过潇贺古道,中原与岭南就进行了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自汉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后,因潇贺古道北连潇水、湘水和长江,南结临水(富江),封水(贺江)和西江,使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通过“新道”紧密相连,可称为海陆丝绸之路的起点,加之灵渠在秦汉及其以后的千年间大都失修,潇水—贺江线就成为南北经济往来最兴旺的线路,客观上促进了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正如日本学者藤田丰八所说:“交广之珍异,似为其本地所出,然此不过对中土而言的结果,多数珍品实由海上贸易获得的。”[4]在古代,潇贺古道是名副其实的经济通道,为石刻文化的发展奠定物质基础。
3.潇贺古道促进了南北文化交流,加快岭南文化的繁荣,直接推动了石刻文化的发展。
早在五帝时代,史书就有“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讹”(《尚书·尧典》)、“颛顼……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趾”(《大戴礼记·五帝德》)、“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趾”(《墨子·节用中》)、“昔虞舜以天德嗣尧,布功散德制礼。朔方幽都来服,南抚交趾”(《大戴礼记·少闲》)、“尧立孝慈仁爱……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抚幽都,南道交趾”(《淮南子·修务训》)、“禹东至榑木之地,日出九津……南至交趾”(《吕氏春秋·求人》)、“其(神农)地南至交趾”(《淮南子·主术训》)的记载,舜帝南巡时甚至“崩于苍梧之野,以致司马迁在《史记》中作出”天下明德,比自虞舜始“的评价。而舜帝“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之地,即今天的湖南永州市宁远县,恰恰是潇贺古道起点。而在潇贺古道东段重要通道桂岭古道上,即是中国理学大师、被联合国列为世界名人排名第36位的周敦颐的出生长大之地。古道上的苍梧广信,汉代成为岭南最早兴学和思想文化交往最活跃的地区,“经学之盛不亚于北方”[5]50,诞生了“三陈”(陈钦、陈元、陈坚聊祖孙)和“四士”(士燮、士壹、士黄有、士武兄弟)等第一批文化名人,广信学者牟子用儒、道思想阐释佛教,开“三教合一”之先河,等等。据不完全统计,潇贺古道170多公里长的区域内,古道就有20多家书院,仅今天的富川瑶族自治县朝东、葛坡、富阳一带就有房山书院、江东书院、富江书院、五源书院、恕堂书院等,仅秀水一个小山村,历代就出有1个状元、29个进士,潇贺古道毫无疑问地可称为文化通道,著名的历史学家罗香林教授在1947年的《世界史上广东学术源流与发展》一文对潇贺古道的评价认为“由西汉至南北朝……广东与中原的交通,亦以西安为中心。由西安汉中沿汉水而下,至洞庭湖,溯湘水而至粤桂交界。中原的学术思想,由此交通孔道,向广东传播,东汉时代,印度佛教及海外各国文化,亦多自越南河内以及广东的徐闻、合浦与番禺等港口传入,而扼西江要冲的苍梧,遂成为中原学术文化与外来学术文化交融和传播的重心。”文化的交融,直接推动古道石刻文化的发展。
潇贺古道,地处岭南民族走廊北段,是中原文化与百越文化相互交汇之处,各种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使古道内呈现文化具有多样性。同时这里有喀斯特地貌,产优质山石,为石刻文化的传播提供必要的条件,在古道上形成珍贵的石刻文化,它是中华民族石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潇贺古道石刻最早为何年代虽无据可考,但据史籍记载,古道上有石刻历史至少为秦代。宋代《舆地碑记目》卷三《贺州碑记》有“龙母庙”条记载苍梧有古碑刻,云“秦古碑,在苍梧门外,神乃秦人,碑备述灵异”,这也是有关潇贺古道乃至广西碑刻最早记载。但人们曾看得到的最早存碑,为潇贺古道相邻的湘桂走廊上1938年修建湘桂铁路时在桂林出土的《欧阳景熙地券》碑,此碑为滑石制成,确切时间为南朝宋泰始六年(公元476年),现已下落不明。汉代虽为碑大规模出现时期,但从目前看,潇贺古道上,未保存有汉代石刻,整个广西“直到今天,考古学者都没有发现‘汉碑时代’在广西留下的任何足迹。”[6]13三国时,曹操以葬礼过繁,下令禁止制造石兽、碑铭,石刻文化衰落。南北朝时期,因中原战乱不断,不乏中原文化人通过潇贺古道进入岭南,思想、文化在此碰撞、交融,南朝时岭南随着经济社会的繁荣,加之道学兴起,促进石刻文化的复兴,虽至今未发现石刻,但在梧州市出土了东晋永和六年(350年)的《龙编侯墓砖文》,清同治永州知府杨翰在《粤西访碑录》写道:“粤西金石文字,以龙编侯砖为最古”。虽墓文是刻砖上,但应属石刻文化范畴。
隋唐是中国封建社会文化最鼎盛时期,为中国继汉代后石刻文化发展的第二个高峰。这一时期,石刻文化集文学、书法于一体,对后世影响至深,潇贺古道石刻文化也得到体现。在潇贺古道的源头湖南永州,自唐文学家元结于唐大历二年(766年)起在浯溪作“浯溪三铭”,“历代杰士名流,游蹋接踵,运笔抒怀,吟诗作赋,打碑刻石,镂玉雕琼,使语溪满山皆字,无石不诗,成为中国最大的露天碑林。”[2]56唐大历六年(771年),大书法家颜真卿在浯溪将著名的《大唐中兴颂》刻于石壁上;唐代永州还诞生了中国著名书法家怀素世,现尚存《千文字》碑;此外,还有韩愈第二弟子皇甫提《语溪诗》摩崖石刻、柳宗元《渔翁》 《游朝岩阳遂登西亭二十韵》明代摹刻等等。在潇贺古道中段,目前发现唐代的石刻是唐太宗亲自下令勒石刻碑、宋皇祜四年(1052年)重刻位于钟山县白马村的《安乐县君神道碑》。梧州白云山上有元结《冰泉铭》,在距梧州约100公里的容县,有唐代许子真的《容州普宁县杨妃碑记》,虽碑已无存,但《全唐文》将碑文收录其中,此碑是历史上关于杨贵妃籍贯为广西的最早记载。
五代十国时期,社会动荡,整个广西石刻仅有数件,潇贺古道未发现有碑刻存在。宋代,随着国家结束了分裂,中国又进入了一个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文化交流活跃的时期,而宋代又是一个宋金分治的朝代,特别是南宋,文人官员只能在淮河以南任职,许多官员被委派到岭南地区,这些官员、文人墨客、逃避金兵的青壮年进入岭南,大大促进了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广西”作为行政区域名称出现,桂州(桂林)是岭南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以桂林为代表的石刻文化也进入了一个鼎盛时期。石刻除继承了唐代形式外,出现了诏敕、医方、画像、地图、楹联、诗扎等新形式。范中淹、范大成、苏轼等名家纷纷留下墨宝,有些名胜这地甚至“摩崖殆遍,壁无完石”的状况。在宋代,潇贺古道通道功能有所减弱,主要原因如下:第一是唐宋两代对灵渠进行大规模维修,设大小天平,使其重新恢复了通航;第二是唐玄宗下召宰相张九龄扩展梅岭古道后,梅岭古道成了连接南北交通的主要通道,加之梅岭风光秀丽,梅花遍野,使商客、文人纷纷改道而行,以致出现“长亭短亭任驻足,十里五里供停骖,蚁施鱼贯百货集,肩摩踵接行人担”的场景。尽管如此,潇贺古道的经济通道、文化通道的作用日趋显现,并且宋代贺州锡等矿藏丰富,朝庭设钱监造夹锡铁钱,加速了南北政治、经济、军事的互动,刺激了社会的发展。据旧《贺县志》记载,宋元祐年间郡守邓辟所创建文庙,培养了一批如周敦颐、林勋、刘宗标、李孝先、林世焘等有影响力的地方文人,同时也有杨万里、简世杰、陈与义、吕本中等一大批来自江西或者师从江西学派的文人学子或出仕、或寓居、或游学贺州。《朱子语录》还记载了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朱熹问及贺州民居之事,其弟子后把贺州民居写入理学的教科书。这无疑促进了文化交流,使潇贺古道石刻文化也得到空前的繁荣,现存石刻超过唐代之前历代的总和。
据不完全统计,宋代潇贺古道石刻主要集中在北段,即湖南永州及广西富川。永州的浯溪碑林,有确切年代的宋代石刻达163方;在江华阳华岩碑林,有宋代江华县令安硅《道州江华县阳华岩图》并序碑刻,现为湖南省仅存摩崖图刻,具有较高的文物艺术价值。在永州市淡岩碑林,据地方史志记载有秦至清代石刻200余方,其中宋刻约占180余方;在宁远县的玉馆岩碑林,现存篆、隶、楷、行等字体的石刻24方;在广西的富川瑶族自治县,目前已发现宋代石刻有潜德岩摩岩石刻、灵溪岩摩崖石刻、董二十一娘摩崖墓志、榜下村摩崖石刻、穿石岩摩崖石刻、真君岩摩崖石刻,昭平龙门峡石刻,钟山碧云岩石刻、合掌石石刻等;体例也创新,如董二十一娘摩崖墓志文刻载墓主的亲人为其寻找墓穴的经过,以及从风水地理出发选择墓穴的吉祥成功之理由,此墓志是古“堪舆学”在民俗中应用的范例。榜下村摩崖石刻内容反映了当时洞庭湖一带钟相、杨么等领导农民起义军“行法”所到之处,焚烧官府、寺庙及富家之宅,杀官吏、儒生、僧侣、卜祝等历史背景,对研究南宋初期的历史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元朝为少数民族主政中原,对外连年用兵,对内执行的是错误的民族政策。广西虽单独成立“广西行中书省”,但社会动荡不定,民族矛盾激化,加之元世祖“发湖湘富民万家屯田广西”的计划没有实现,严重影响社会和谐发展,对文化的发展也受到严重打击,对广西石刻文化的发展也是致命的。“石刻艺术虽未终绝,却已经步入衰微的境地。”[2]20因此,在元代,整个广西石刻甚少,主要集中在桂林。潇贺古道上的石刻,主要集中在古道的源头湖南的永州的浯溪碑林、阳华岩碑林、朝阳岩碑林、月岩碑林、淡岩碑林、九龙岩碑林、寒亭暖谷碑林等,其中九龙岩碑林存石刻最多,达40块。而古道沿途,石刻遗存甚少。在贺州,目前只有在钟山发现两处,石刻文化的气质也无从呈现。
明代广西的石刻是继宋之后又一个繁荣时期。在岭南石刻文化内容上有三个显著特点:第一是表现文人游玩山水时尽情挥洒自由畅快的精神风貌;第二是反映民族交往特别是官府与瑶族关系的内容石刻多;第三是出现名人、名篇、名刻,行书与草书普遍出现。据贺州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不可移动文物登记,贺州市三县两区保留至今的就有明代石刻18处,其中位于在贺州市昭平县、钟山县境内的桂江及支流思勤江畔,就有两块突出反映汉、瑶等民族关系的重要碑刻《百蛮遵道》碑,桂江铜盆峡“百蛮遵道”石刻总面积9平方米,每字宽1.2米,高1.1米,为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府江道副使韩绍题刻;此外,钟山的丹霞观碑文、平乐县迎仙岩的《平昭平山寇颂》碑等都是明代民族关系特别是瑶汉关系的重要史料。刻于明崇祯元年(1628年)原在富川城内的报恩寺,现移迁慈云寺瑞光搭下的重修高田寺碑刻,叙载了汉代羽人张道陵到富川白云山修炼,以及其子弟到富川城内报恩寺,传道教文化的历史,是研究潇贺古道宗教传播重要史料。在古道上,明代出现了名家石刻艺术,其中书法艺术成就最高的应为明代时任广西平乐府通判的詹景凤。其在八步观音岩内留下的一首诗作石刻,用行草写成。詹景凤书法师承二王,同时博采众长,自成风格,时人称他的书法“狂草若有神助,变化百出,不失古法”,在明代书坛享有的盛誉可与祝允明相比。位于富川瑞光搭下的线刻观音像,是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为邑人汪若冰所刻,刻像仿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线画观音原作为蓝本,采用阴刻手法,线条流畅,仙形踏云而飞,栩栩如生,具有较高的石刻艺术价值。
明清时期,潇贺古道在政治、经济、军事功能进一步下降,特别是明代以来,府江的开辟,桂江通航能力大大提升。到了清代,潇贺古道基本衰落。但清代后期随着桂江航路与梅岭大道的开辟与繁荣,特别是大批客家人从江西福建迁移广东,勤劳、重文化教育的异乡人在肥沃的珠三角平原上辛勤劳作,繁衍生息,使广东人口速增,土地瓶颈问题日益突出,土客之争激烈。在此背景下,大量广东商人、农民沿西江、桂江而上,成为促使潇贺古道区域商品经济发展的主力军。明代粤商就在桂江边的平乐建立了粤东会馆,使“平郡(粤东)会馆之设,始创于明万历间”,到清康熙时,出现了“四方接靷,而莫盛于广人”的局面。清时期,潇贺古道区域文化的发展一改历代政治主导文化的局面,形成了商品经济促进文化繁荣发展的新形势。在现存清代石刻中,官府文告、乡规民约、宗族源流等石刻新体裁不断出现,石刻文化与百姓生活更加贴近。据统计,贺州市现存被列入不可移动文物名录26处,此外还有大量清代家族宗祠、庙宇修建、修路架桥、捐募芳名等石刻,在潇贺古道区域的富川瑶族自治县、钟山县、八步区,清代石刻比比皆是,难以统计。从石刻内容看,第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礼、义、廉、耻的儒家思想得到普遍传播。如古道上的原谢沐县县衙所在地湖南江永上甘棠村,保存着清乾隆年间永明县正堂王伟士将南宋著名民族英雄文天祥手书的“忠孝廉节”石刻;同村还有周际隆为庶母七十大寿而作的《慈悲佛母他字歌》碑,用八十一个“他”字,集中地讲述了做人的道德修养,用通俗的语言概括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德规范,至今仍给我们构建和谐社会以启示。在桂江上,有时任广西布政使黄国材留下的“忠孝”两字石刻和“做好人,行好事”六个楷书石刻;在广西富川与湖南江华古道分界处,建有礼义亭,现存清宣统时期的《重修礼义亭碑序》。第二是官府将广而告之的文告刻于古道,让百姓耳熟能见,起到教化作用。如在桂江支流富江边的快哉亭,保存有清咸丰年间的官府文告《快乐说碑》,碑共4000多字,用白话文的形式,将百姓为人处事规范娓娓道来;第三是村规民约广泛刻于碑中,起存世教化之用,如钟山县石龙镇大虞村的虞氏宗祠内族规碑刻,富川瑶族自治县的《十甲公议碑》《瑶族村规碑》等。四是出现了反映古道上人们重视生态,禁止破坏水土和保护树林的碑刻,如现存昭平县走马镇刻于清道光五年的《禁约碑》,八步钟铺门镇的刻于光绪三十年《严禁(毁坏)山石树林碑记》,钟山县清塘镇刻于道光八年的《永禁大由龙骨等山碑》,在富川瑶族自治县瑞光公园瑞光塔西边围墙内保存有刻于清雍正十年反映保护矿山环境的“环保碑”——《奉县封禁坑场碑》等。清代石刻是潇贺古道上现存最多石刻,约占总石刻的80%,内容丰富,是研究当地历史文化变迁重要的史料。
在军阀混战、社会动荡的民国期间,潇贺古道上留下的石刻并不多。当时贺州锡矿等矿藏被大量开采,成为桂系军队最重要的军响来源,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同时,在抗战时期,大批爱国民主党派人士如李济深、徐悲鸿等转移贺州,继续开展抗日救亡运动,这些政客、名人在贺州也留下一些石刻。如富川瑶族自治县留有旧军阀首领陆荣廷《广西督军使者碑》;在贺州市内灵峰山、留趣山上有民国时期广西著名社会名流陈宝书所书刻的三处摩岩石刻;在八步区厦享良村点灯寨尖峰山上刻有徐悲鸿所书的“瑞应来仪”的巨型石刻;在八步区贺街镇的浮山上有爱国民主人士李济深等近代名人石刻等。在动荡年代,能留下墨宝并刻于摩岩,实属不易。
综上所述,南岭民族走廊核心区域潇贺古道的石刻文化,不管是整理还是研究都很少涉及,同时从人类文化学视角去研究潇贺古道的石刻文化更是全新的课题,应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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