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所罗门之歌》对非洲传统文化的回归和传承

2015-03-27 04:04何琼琼
关键词:所罗门之歌所罗门拉特

《所罗门之歌》是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著名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第三部小说,也是她惟一一部以男性为主人公的作品。小说讲述了黑人男子奶娃从繁华的大都市密歇根,到南方偏僻小镇沙玛理“寻根”的故事。在“寻根”的旅途中,通过了解祖先们的历史,奶娃的家族荣誉感被唤醒,他从一个养尊处优,自私冷酷,目中无人的“大少爷”,变成了有责任感,有爱心,有民族自豪感的热血青年。莫里森从踏入文坛的那一刻起,就以发扬黑人传统文化为己任。她认为,只有认识,欣赏和接受自己的历史和文化,才能抵挡外来文化,特别是白人强势文化的侵袭。所以,在她的小说中穿插着大量具有浓厚非洲风情的神话传说,宗教仪式,传统歌谣等等。《所罗门之歌》从始到终都贯穿着这些“非洲元素”,它既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也是一首动听的“非洲文化之歌”。

一、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

“祖先观念在非洲人的精神世界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作用,祖先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非洲社会结构的特征,适应了各共同体内聚和认同的需要,对各黑人社会长期延续起着重大作用。” [1](P12)非洲人有尊重老人的传统,祖先崇拜的基础是非洲黑人的灵魂观。非洲人认为人是有灵魂的,灵魂使身体具有生气,充满活力。他们相信自己的祖先即使在肉体死后,灵魂依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所罗门之歌》中,奶娃的姑妈派拉特就在其已逝父亲的召唤下,回到了当年她和哥哥麦肯·戴德藏身的山洞,将他哥哥打死的白人尸体背了出来。“爸爸告诉我去,他不断的来找我。他告诉我,一个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你不能飞走而扔下一具尸体不管。” [4](P206)派拉特的一生都在追随着父亲的意志,传递着祖先的精神。小说中,她是离祖先,离自然最近的一个人。她的名字(Pilate)给予了她“导航员”(pilot)的使命,她要指引侄子奶娃踏上回归本族文化之路。

生活在撒哈拉以南的广大非洲人民,从古到今都要同恶劣的自然环境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以获得必要的生活来源。在长期与自然的共存中,他们形成了对自然的崇拜,并通过一些祭祀仪式等表达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他们崇尚和亲近自然,并把自己当成自然的一部分。

小说中,派拉特外表高大强壮,在奶娃的眼中,她就像一棵大黑树。她不拘束于外表上的包装,在衣着、饮食、行为举止等各方面都展示了她率真自然的天性。和“奶娃”的妈妈露丝相比,“她们姑嫂二人十分不同。一个柠檬黄,另一个黝黑。一个内穿紧身胸衣,另一个衣裙里面一丝不挂。一个博览群书可是足不出户,另一个只读过一本地理书,但是曾经从这个国家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一个完全靠金钱生活,另一个视金钱为粪土。 [4](P141)这段描写充分展现了崇尚本民族传统生活方式的黑人与受白人思维同化了的黑人之间的区别。一个在赤祼裸的自然状态生活,另一个则生活在一层层的包裹之中。在大城市优越的环境下生长的奶娃,一直浑浑噩噩地生活到三十几岁仍然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感到困惑和无助。直到踏上了回归故里,回归自然的旅程,他才获得了真正的新生。“他发现自己仅仅由于走在大地之上便振奋不已。走在大地上就像是他属于大地;就像他的两腿是庄稼的茎,是树木的干;他的部分躯体就这样往下延伸,延伸,直扎进石头和土壤之中,感到在那里十分畅快——在大地上,在他踏脚的地方。他也不跛了。” [4](P279)自然不仅给了他健全的心灵,甚至医治了他残疾的身体。莫里森颇具匠心地将主人公成熟的标志定义为与大自然的合一,这足以说明自然对黑人民族的重要性。

二、成人仪式

成人仪式是非洲古老的传统仪式。“对非洲人来说,成年仪式的目的不仅在于让少男少女要做好进入成年的准备,它也是为了让他们做好适应集体和社交生活的准备,它是社会、文化和宗教生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 [1](P418)一个人要想获取各种生活技能,获得群体里的认可,就必须接受成人仪式这一考验。“成人仪式有许多象征意义,往往辅之以戏剧性的场面和效果。在举行仪式期间,受礼人要远离村庄独自生活,在此期间,长者要向他们传授各种知识,如当地神话、传说、谚语、狩猎、耕作等各种生产技能,以及性的知识。” [2](P38)

小说中,奶娃正是在经过“成人仪式”后才“断奶”,成为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黑人青年。奶娃为了找回父亲失落的金子,也是为了逃避纷繁复杂的生活现状,独自一人踏上回归故里的旅程。然而从他走出机场的那一刻起,各种考验就接踵而至。他先是丢失了所有的行李,然后手表坏了,皮鞋破了,最后那漂亮的西服也不成样子。可以说,他身上所有符合白人价值观和审美观的东西全都离他而去。而他得到的,是对祖父生平的了解,乡邻们崇敬的目光和由此而发的自豪感。甚至他来南方的目的都变了,他不再是为了获得财富而拿金子,而是想为祖父报仇,把以前被白人抢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然而,在家乡沙玛里,他挥金如土的“少爷”脾气和溢于言表的白人思维,引起了当地黑人的不满。“他们打量着他的肤色,看到他也和他们的一般黑,可他们知道他长着一颗白人的心。” [4](P265)为了将奶娃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黑人,他们邀请他去打猎。在打猎的过程中,奶娃看见别的猎手可以和动物交流,可以和大自然亲密接触。在那茂密的树木,漆黑的夜晚,他的钱,他的车,他的西装、皮鞋都不能帮助他。这使他彻底地领悟到,“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就是与生倶来的身体,余下的便只有学着去应用的本领,以及坚忍的品德。还有视、闻、嗅、味、触——还有他自知他所不具备的其它官能与意识:在需要感觉的一切事物中,要有一种分辨能力,一种生命本身可以仰仗的能力。” [4](P276)在经过九死一生的打猎之后,奶娃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接下来,猎人们对猎物狸猫的剥皮、切割过程则象征着他们对奶娃施行了传统的“割礼”。最后,奶娃来到妓女“甜美”的家中,享受了美妙的性爱。奶娃之前已经和很多女人发生了关系,例如被他抛弃的哈格尔,但在两性的关系中,他始终是自私,霸道的,他并没有懂得健康正常的两性关系应该是建立在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基础上的。然而,这次在“甜美”的家中,他甚至主动提出给甜美洗澡,按摩。这一细节说明,奶娃经过这次“成人仪式”的洗礼后,不仅在黑人意识方面成熟了,在对待两性关系的问题上也变得成熟了。他成为了一个有责任心,有爱心的黑人青年。

三、伦理道德

著名的非洲黑人学者、乌干达大学教授J·姆比蒂在他的《非洲宗教与哲学》一书中曾这样概括非洲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伦理和道德规范:“友善,慷慨,不自私;仁慈;正义;忠实正直;不虚伪;不偷窃;遵守契约,不作假;帮助和保护穷人,弱者,和妇女;尊重老人,给他们荣誉。” [2](P122)

《所罗门之歌》在描写奶娃“寻根”,接受“成人礼仪”的过程中,也将这些传统的伦理美德一一赋予了他。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奶娃还在安逸舒适的家中过着花花公子的生活,他对爱情不忠诚,对父母姐姐也没有多少爱,他和穷人间有明显的分界线,不仅不帮助他们,而且在帮助他冷酷无情的爸爸打理生意的过程中,还会压榨他们。他身边只有吉他一个朋友,然而他们也不能互相理解。对于其它的人和事,他毫无兴趣也不知道如何去了解。为了得到金子,他和吉他甚至去他的姑妈家偷窃,所有的这一切都与黑人传统的伦理道德观背道而驰。直到小说的第二部分,奶娃深入黑人社区内部,受到了文化的洗礼,寻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了解了祖先的故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种种不是,深深的反省自己。

“奶娃想起了派拉特,脸上泛起了微笑。他想派拉特,想她的家,想她一意孤行要离开的亲人……憎恨父母,憎恨姐姐们,现在看来实在愚蠢……他的思绪又转到了哈格尔身上,转到他最后是怎么对待她的态度之上。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请她坐下来同她谈一谈呢?认真地,诚挚地谈一谈”。 [4](P288-289)

在这条艰辛的寻根之路上,伟大的人性之光一点点照亮了奶娃原来死灰一样的心灵,使他快速的成长,成熟了。这是莫里森“用黑人传统文化教育黑人青年”的一个成功案例。

四、传统歌谣

在非洲,音乐和舞蹈不仅仅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消遣活动,而且也是构成社会整体所必需的一种社会活动。黑人各族传统的音乐艺术产生于生产劳动和社会生活,音乐是他们感情的宣泄和力量的源泉。在《所罗门之歌》中,歌谣更是起到了无可比拟的作用。它不仅赋予了小说一个新颖的名字,而且像一根红线将小说连接为一个有机整体,前后衔接,首尾呼应。在小说的开头,当史密斯先生欲展翅飞翔时,派拉特用浓厚有力的低音唱道:

售糖人飞走了

售糖人走啦

售糖人掠过天空

售糖人回家喽…… [4](P9)

派特拉的歌声既给史密斯先生悲壮的行为加上注释,又增加了飞翔的神圣感。

麦肯·戴德是一个自私冷酷的黑人地产商,他生活的中心就是金钱和地位。然而当他听到派拉特,丽巴和哈格尔祖孙三人的歌声时,他也向这歌声屈服了。

“她们唱出的歌声使他想起了田野,野生的火鸡和长斑点的野兽……他在窗口附近,躲在暗处,感到白天的烦躁从身上消失了,自然而然地陶醉在烛光中妇女歌唱的美感之中……当麦肯在记忆和音乐的重压下觉得自己软化下来的时候,歌声消逝了。气氛是宁静的,但麦肯却无法离开。” [4](P32-33)

因为这歌声是黑人传统文化向他发出的召唤,是来自祖先的声音。歌声让他沉浸在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中,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使这位“长着一颗白人的心”的黑人也开始融化了。

奶娃在完全听懂了“所罗门之歌”后,结束了他寻根的旅程。通过这首歌谣,他找回了属于自己家族的姓氏,了解了从曾祖父到他的四代家族史。这首歌谣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古老而尘封的门,也解开了这部小说从标题开始就设得一个悬疑:究竟谁是所罗门?所罗门之歌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在小说的结尾,派拉特中了原本射向奶娃的子弹,死在了吉他的枪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派拉特的要求却是“唱点什么给我听”。奶娃不会唱什么歌,也没有让别人爱听的歌喉,但他还是饱含深情的为派拉特背诵了“所罗门之歌”的歌词。只是这一次,他把曾祖父所罗门的名字,改成了售糖女,也就是指派拉特。“售糖女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棉花球铃会把我窒息/售糖女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巴克拉的胳膊会把我扼起。” [4](P333)这歌词表达了奶娃对于派特拉的爱和不舍,也是向派特拉表明,他已经是一位真正的有家族荣誉感和自豪感的男人,派特拉的心血没有白费,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最终又为了他献出生命,这些都是值得的。

五、结语

莫里森的叙述手法具有公认的后现代主义色彩。然而,在她跳跃的思维,多视角叙述背后,从更深层的角度分析她的作品,我们不难挖掘出一些最传统最古老的东西,那就是对非洲黑人传统文化的再现和传承。在被问及社会对黑人的成见何时会消失时,莫里森悲观地答道:“只要教育和经济状况不改变,就永不会消失。” [5](P226)如果黑人只是接受白人的教育,学习他们指定的课程是很危险的。《所罗门之歌》透过奶娃成长的故事说明,黑人真正需要接受的教育必须从黑人文化中获得,只有民族自豪感、责任感被唤醒,黑人才能抵挡住白人种族主义文化的侵袭,自豪而自信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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