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侠
小城志丹,一条小街。
清晨,太阳还没有冒花,就有人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水泥路面上蓝幽幽地泛着清光,并不算宽敞。两边商家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如果从这头走到那头,需要的生活用品基本可以买全。对了,还有附近乡村的农人,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水菜,顶花带刺的黄瓜,绿铮铮的辣椒,红彤彤的西红柿,趁着水灵卖个好价钱,比超市里卖的鲜活多了。
这是县城的商业中心,星期天挤满了人。年轻的姑娘穿着离短得不能再短的靴裤,晶亮的漆皮长靴,笃笃地走过,耀得乡村来卖菜的老汉眼花,嘬一口旱烟,思谋半天,这城里的娃娃就不冷吗?精明的家庭主妇看看这里的豆角,问问那里的辣椒,买了菜付了钱,临了,还要顺手从人家筐里抽两根大葱。也有熟人在这里见了面,隔了不远,人多就是走不到跟前,招个手,拉两句家常,娃娃啦,老人啦,顾不上细细拉话,早已不由自主地被流动的人群推着朝前走。
人气旺,自然生意好做,别小看小小门面,老板娘数钱数得手发酸可不是吹的,只不过都是小票票,谁叫咱生意小呢?好在生意不在大小,有钱赚就好。
都说做生意的和收税的是一对冤家,也是也不是。要说以前还真的是。税务局的人一来,消息比风快。人还在小街的这头,那头就知道了,老板娘的心眼儿比天上的星星还稠,只见她忙忙锁了箱柜,拉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账本子,再装模作样地记上两笔。然后拢一拢头发,拽一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好,一番说辞早已经在肚子里酝酿沉淀。
“哎呀,大哥来啦,我说哩,今天大早起窑背上的花喜鹊在树梢儿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你来咧,快坐下,喝口水,看这大日头下,晒得人两眼发花。”说着,老板娘一跳起身下来,忙着张罗倒水递烟的,口里还一歇不歇:“哎呀,大哥,怎么一阵子不见你,越看你越年轻了,不是遇上什么好事啦?”说着眉开眼笑地拿眼睛瞧着人家,头发梢梢也跟着笑。
照例要看店里的营业情况的,老板娘一提起生意,立时换了个人,苦着脸儿,腰来腿不来地从柜台底下拿出账本子,好像那有千斤重似的,慢慢递给人家:“唉,生意难做了,现在手稠得跟甚也似的,喏,你看看我们的营业额,连房赁钱也快不得够了,我跟掌柜的说,明年把这个店盘出去呀!”一边说着,一边递上来一根烟,“啪”一声,打火机殷勤地凑上来。
哪知人家税务所的也不是吃素的,把那账本子撂一边,看也不看地说:“你哄谁哩?你的营业情况我们要是不掌握,也不敢来你这儿。”
都说收税是个难事,虽然法律说了,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可是,要从人家口袋里往出掏钱,谁愿意呀?钱多了不咬手,赚得再多也是辛苦钱。要人家主动交税,不好办呢!能不能把猫和老鼠的关系变成朋友关系?
小街的商家多一半是早先进城的农民,勤快肯吃苦,赚下第一笔钱,就想着赶紧在城里扎下根,盘个店,把家小接来,小孩子可以在城里念书,做城里人,再不用跟在牛屁股后头了。可是在城里念书比不得乡村,报名就是个问题。眼看着开学了,孩子没地方着落,大人免不了着急,一急就上火,嘴边一圈燎泡,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这举目无亲的,找谁帮忙呢?
税务所的同志倒是早料着了,收税的时候忘不了问问娃娃到学龄了没有。瞌睡遇见个枕头,谁说不是哩。两口子晚上关了门,盘了账,看看孩子刚买的新书包,长长出了口气。这可是家里的大事呢,可不敢叫娃娃没书念,做个睁眼瞎,将来算账都算不清的。回头又想想,人家税务所的同志还真不错,真心实意地为咱着想哩。唉,将心比心,人敬咱一尺,咱得敬人一丈。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不假。按下葫芦起来瓢,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有人的老毛病就犯了。都说陕北的男人好赌,不假的,手里有了钱,心就痒痒了。生意丢给老婆照管,天天泡在赌场,屁股一坐在赌桌旁就像钉住了。饭不吃可以,觉不睡可以,生意好不好也无所谓,老婆恼不恼更无所谓,心里只是盘算着一局赌下来,要是翻了身,顶它好几年辛苦哩。
可天下哪有这么爽利的挣钱营生?想归想,就是赢不了,越赢不了越想赢,心里想,就赌这一回,不料越陷越深,最后连老本都要赔给人家。老婆知道了,打闹一场,半夜三更,忽然起了一阵争吵,先是老婆撒泼哭骂,接着,孩子是刀片似地哭嚎。邻居纷纷支棱起耳朵听,都说那个张三,实在太不像话,才挣了几个钱就烧包得不行了,这下好了,赔光了,穷得精屁股打得炕栏响,这日子眼看要烂包了,只是苦了孩子。
都原以为税务所的同志只管收税,谁知道人家还管家务事,说了大事化小事,一套一套的,把个张三说得低了头,发狠要戒赌,老婆也不再闹离婚。人家说的对,才吃了几天饱饭,过了几天好日子,咱还是要惜福呢。可要分清好歹,不能让人家失望。
现在,小街更繁华了,生意越来越红火,来买东西的人都纳闷,人气咋就那么旺呢?好像志丹人,不,整个陕北人都要到那里挤一挤似的。倒是那些街面上的大小老板们肚子里明白,多亏了税务所的同志,多宽的河也得有个河沿不是?
哦,忘了给你说,这条小街有个叫人安心的名字:诚信纳税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