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年恩格斯到普列汉诺夫: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一种进路

2015-03-26 18:16:58
湖北社会科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经济基础历史唯物主义恩格斯

郑 伟

(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第二国际因其独特的时空境遇、深远的影响力而成为马克思主义发展史链条上不容小视的“最为关键的一环”。众所周知,意识形态理论不但是晚年恩格斯捍卫及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阵地,也是“原生态马克思主义”与第二国际衔接的重要关节点。从一定意义上讲,揭示第二国际意识形态思想既是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重要课题,也是开展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研究不可或缺的必要前提。然而遗憾的是,“长期以来,不仅第二国际的意识形态理论没有多少人问津,而且第二国际所引发的一般理论问题也没有引起学者的应有重视”。[1]因此,本文试图观照第二国际意识形态理论中被遮蔽的有关问题,深入挖掘普列汉诺夫在意识形态的本质、形成机制、能动作用、研究方法等方面对晚年恩格斯意识形态思想发展与创新的基本理路,力求进一步开采第二国际意识形态理论的思想遗产,以期深化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理解。

一、意识形态的本质:从“虚假的意识”到“中性化的描述”

出于捍卫、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需要,晚年恩格斯基本上沿袭了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理路,认为意识形态本质上仍是颠倒社会现实的“虚假的意识”。然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普列汉诺夫却以他高度的理论自觉,对意识形态本质作出了中性化的判断。

关于意识形态的本质,1893年7月14日恩格斯在致弗·梅林的信中给予了深刻的注解:“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因此,他想象出虚假的或表面的动力。”[2](p657)在这段重要的论述中,“虚假的意识”既不是指意识形态内容的错误、不真实,也非意识形态思想家为蒙蔽人民而编织出来的一套谎言。在这里,恩格斯出于批判历史唯心主义的目的,故而对意识形态作了“否定性”的指认,即意识形态家们架空了各种意识形式产生的动力,不是从“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出发来创造意识形式,而是停留在纯粹的思维及想象中,远离了社会物质生活条件。

随后,在意识形态本质的理解上,大多数第二国际理论家基本上没有摒弃意识形态否定性的特征。例如,拉法格指出“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也像以前的耶稣和贞女玛利亚一样,曾经服务于和现在还在服务于欺骗人民的勾当”。[3](p46)梅林认为,“哲学是阶级斗争的思想意识伴随现象”,“在阶级斗争被消除掉了的时候,也就不会再有……哲学了”[4](p191)。拉布里奥拉也指出意识形态是“一种批判的工具”。[5](p114)

令人费解的是,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系谱上存在着一种误区,即认为列宁是第一个从中性化、肯定性的角度来指认意识形态本质的。这种做法显然人为地穿越了文本的历史,略失偏颇。其实,至少在作为“列宁哲学导师”的普列汉诺夫那里,意识形态就已经涂染上了“中性化”的色彩。

普列汉诺夫在中性化的视阈下说明了意识形态的内涵。第一,从相关文本来看,普列汉诺夫在诸多场合从不同的角度,不仅将意识形态看作是社会的思想理论体系(既包括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等社会科学思想体系,又囊括了数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思想体系),而且有时将它称为在经济基础上耸立的“思想体系的上层建筑”,甚至在说明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时,将其与社会心理等同起来,视其为“精神状况”、“道德状况”、“民族精神”、“主要情感和思想状况”等。第二,普列汉诺夫进一步将意识形态划分为“初等的或低级的意识形态”及“高级的意识形态”,并且意图消弭意识形态与科学之间对立的局面,认为高级的意识形态包括“科学、哲学、艺术等等”。[6](p184)第三,他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意识形态的思想,指出:“马克思的学说是现代‘革命的代数学’。凡是要想同我们现存秩序进行自觉斗争的人们,都必须了解这种学说。”[7](p822)而且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各个部分也是科学的,例如“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的出现,是人类思想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真正的革命,是最伟大的革命”。[7](p506)

那么,普列汉诺夫为什么在意识形态本质的认识上会与恩格斯有所不同呢?笔者认为原因有三:其一,纵观普列汉诺夫的著述,无论从他第一部马克思主义著作《社会主义与政治斗争》还是其晚年的《在祖国的一年》,都不难发现,他始终非常珍视《〈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以下简称《序言》)中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表述。毋庸置疑,其中对意识形态中性化的论述也为他所认同。其二,从理论境遇上来看,作为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的普列汉诺夫,为了宣传捍卫马克思主义的需要,更多的是强调“建构”。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观”。[8](p216)所以,在其看来,“在这个体系中既有政治经济学,也有对历史过程的科学解释,还有许多别的东西”,诚然,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也在建构的域界内。从实践的场境来看,意识形态的中性化指认有利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化,从而能够帮助新生的无产阶级政党对抗各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普列汉诺夫强调:“我们社会主义者不应该促使社会意识适应资产阶级的社会存在,而应该培养工人具有反对这种存在的思想”。[8](p550)其三,众所周知,作为马克思恩格斯意识形态批判范本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在普列汉诺夫在世时未能公之于众,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对意识形态本质的辨识。

总之,普列汉诺夫没有仅停留在晚年恩格斯关于意识形态有关论述的字句上,而是根据时代与理论境遇,不仅深刻地把捉到意识形态的“中性化”的本质,而且将它看作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基本范畴。

二、意识形态的形成机制:从“中间因素”到“中介环节”

恩格斯晚年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结构图式进行了补充说明,深化了对意识形态形成机制的认识,即意识形态受经济基础制约的途径及客观过程。他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第一次提出了关于意识形态形成的“中间因素”思想,指出“更高的即更远离物质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采取了哲学和宗教的形式。在这里,观念同自己的物质存在条件的联系越来越错综复杂,越来越被一些中间环节弄模糊了。但是这一联系是存在着的”。在给德国大学生博尔吉乌斯的信中,恩格斯对“中间因素”思想作了说明,“政治、法、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这并不是说,只有经济状况才是原因,才是积极的,其余一切都不过是消极的结果。而是说,这是在归根到底不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经济必然性的基础上的相互作用。”[2](p668)在这里,他的意思是说,经济基础对于政治、法律、艺术、哲学、宗教的作用只是在“归根到底”的层面来说的,而决不是唯一的积极原因。在一般情况下,经济基础对于意识形态的决定作用是通过各种“中间因素”来起作用的。同时,关于“中间因素”的主要内容,他认为既包括意识形态内部的各种意识形式的“互相影响”,也涵盖经济基础“赖以发展的地理基础和事实上由过去沿袭下来的先前各经济发展阶段的残余”,“还包括围绕着这一社会形式的外部环境。”[2](p667)

依据马恩“经济基础-上层建筑”解释原则,对照马恩的经典文本,第二国际理论家们关于意识形态的形成机制,作出了自己的理解及诠释,形成了三种典型观点:

观点之一:“经济决定论”。第二国际理论家不约而同地都尊奉《序言》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蓝本。这一文本的宏旨主要围绕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申说,能指了经济基础的统摄地位。因此,拉法格在《思想起源论》中指出,“经济的变革……产生了科学、哲学、诗和艺术”。库诺甚至将拉法格的这一思想推向了极致,不仅称历史唯物主义为“经济史观”,而且提出了“经济整体决定论”的思想,认为经济基础“在整体上决定精神生活过程,而不是决定每一种思想范围”。[9](p517)

观点之二:“相互决定论”。考茨基在驳斥经济决定论的观点时,强调“不能说基础和上层建筑彼此经常处在因果关系之中”,“两者只是在不断的相互作用中彼此影响。一定的法律观点、政治观点和宗教观点,受着一定的经济关系的制约。然而,也有相反的情况。法律和政治关系,也对经济生活发生决定性作用”[10](p317)。

观点之三:“非决定论”。为了调和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唯心主义之间的对立,饶勒斯坚决地否认“一切宗教、政治、道德的观点只是经济现象的反映”,认为“在人的意识中人所具有的东西和经济环境所具有的东西相互渗透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不能把经济生活和道德生活分开”。[11](p56)伯恩施坦也补充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思想只是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时“独断主义”“一元论”的解释,因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并不认为各民族生活的经济基础对各民族生活的形态具有无条件的决定性影响”。[12](p232)同时,他认为必须用恩格斯晚年提出的“相互作用”理论,来对历史唯物主义“相应地加以纠正”。[12](p230)

从以上观点来看,有两个值得注意的问题:(1)《序言》中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言说是否就完全代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2)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究竟是相互渗透,还是相互独立?如果是相互独立的话,那么应如何诉诸“相互作用”的原理准确分析“基础”对意识形态“归根到底”的作用呢?为什么会如此,主要原因有二:其一,马克思在《序言》中提出了诸多未曾展开的原则性论述,例如,经济结构的定义即“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13](p591)在这里,马克思并未进一步说明“生产关系的总和”,而第二国际理论家却仅据此而论。其二,正如恩格斯在晚年书信中所说的那样,在创立历史唯物主义之初,为了论战的需要,他们理论的重心放在基础对于社会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上,所以“不是始终都有时间、地点和机会来给其他参与相互作用的因素以应有的重视”,从而为了“内容”而忽略了“形式”。

关于经济基础的内涵,应该承认普列汉诺夫对于《序言》的定义是持肯定态度的,但需要说明的是,他对于恩格斯的有关思想也同样看重,例如,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写道:“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13](p14)请注意,这里恩格斯所说的“基础”显然不仅包括全部生产关系的总和,而且也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即生产力。对此,普列汉诺夫在《阶级斗争学说的最初阶段》等文中反复引证了这一重要论断,并在一些论著中,时常将生产力与“经济”等同来看。例如,在《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问题》中写道:“实际上各社会之间的关系的基础正是经济,经济既决定各氏族之间和各大民族之间的关系的实在的根据,也决定这些关系的结果。生产力发展中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自己的武装系统、自己的战术、自己的外交”。[6](p173)随后这一思路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中得到了集中呈现,在阐释“五项公式”时,他写道,“如果我们想简短地说明一下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现在很有名的‘基础’对同样有名的‘上层建筑’的关系的见解,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下面一些东西”。显然,普列汉诺夫这里所说的基础明显是包含有“生产力的状况”及“经济关系”[8](p195)两个层次的,这完全与恩格斯关于经济基础概念的理解相一致。

在经济基础对意识形态的作用方式上,普列汉诺夫在恩格斯的基础上作了发挥。第一,经济基础对意识形态的决定作用是多方面的,不仅表现为决定其存在,而且还表现为决定其发展程度及方向。他一方面指出,“在经济的基础上必然耸立着符合该基础的思想体系的上层建筑”,另一方面又以高级思想体系的“科学”为例,说明了经济决定作用的内涵:“社会应当达到一定的富裕程度,以便抽出某一阶层的人,专门把自己的力量贡献于科学的以及其他类似的事业”,同时科学的发展方向,也是由“生产关系决定的”,“生产中的不同关系造成科学中的不同观点”。[6](p185)第二,经济基础对意识形态的形成和发展的决定作用除直接性外,更多的是“归根到底”的间接决定作用。首先,他阐明了“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的本质,即“以一系列各种其他‘因素’的中介作用为前提,才用经济发展来解释”,[14](p210)也就是说,意识形态“同经济基础只是间接发生关系的”,[7](p322)并且这种间接的关系是依靠各种“中介环节”来实现的。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也有第二国际理论家阐发了同样的思想,如考茨基指出,“经济因素归根到底是主导的。各种中间环节和相互作用在某些情况下可以把这种联系大大地掩蔽起来”。[15](p7)拉布里奥拉也认为“经济结构规定着艺术、宗教和科学领域中想象的和思想的方向和(一定的程度上是间接的)对象”,[5](p119)但从理论的系统性、深刻性上来看,他们远逊于普列汉诺夫。其次,在“中介环节”的具体内容上,普列汉诺夫较之恩格斯的思想更加丰富。他不仅看到了经济基础通过地理环境、其他思想体系、外国的影响、阶级斗争、传统、种族等因素对思想体系的间接作用,而且还提出了经济基础通过社会心理作用于思想体系的新思想。在《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问题》中,他以艺术为例,指出:“任何艺术作品,就像任何哲学体系一样,都可以用特定时代的精神状况和风俗状况来解释”,[6](p191)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中,他把这个思想概括为“一切思想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即某一时代的心理”。[8](p196)这就是说,思想体系是加以系统化了的社会心理,而社会心理“只是一部分由经济直接所决定的,一部分由生长在经济上的全部社会政治制度所决定的”。[8](p195)最后,“中介环节”具有繁杂性、多样性的特征,以至于构成了“复杂的力量体系”,因而不同国家由于各“中介”因素发展水平不一、结合方式各异,故而思想体系会呈现出较大的特殊性。

综上,普列汉诺夫关于意识形态形成机制的思想是与恩格斯相趋同的,对经济基础→意识形态的作用图式进行了更加系统的描画。但我们也注意到,饶勒斯在说明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相互渗透时的论据,是有一定道理的,由于历史对象的复杂变动性,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的涵义及覆盖限域也不会凝固不变,从某种视角来看,经济与意识形态具有极强的切关性。例如,哈贝马斯认为,“科学和技术在今天同时产生了意识形态的效果”,[16](p49)但这一重要思想却没有引起普列汉诺夫的足够重视。

三、意识形态的能动作用:从“第二性的作用”到“促进存在的进一步发展”

科尔施指出:“社会存在和社会发展应当与作为一般历史过程的一个真实的然而也是观念的(或意识形态)组成部分,并有着许多不同表现形式的社会意识相结合来研究。否则,全部意识现象被全然以抽象的和基本上是形而上学的二元方式来对待”。[17](p41)因此,在探讨意识形态的形成机制后,必须观照意识形态的能动作用即意识形态自身发展的独有规律及其对于经济基础的反作用。正如恩格斯所言:意识形态具有“相对独立性”,且“物质存在方式虽然是始因,但是这并不排斥思想领域也反过来对物质存在方式起作用,然而是第二性的作用”。[2](p586)

既然如此,仍有不少第二国际理论家未能领会恩格斯这些话语的真谛,只谈意识形态对于经济基础的依赖性,而抹煞其能动作用,例如,库诺认为“如果说意识形态的因素真是所谓的‘独立的推动力量’,那整个唯物史观就会付诸东流”。[9](p587)

一种观点认为,普列汉诺夫理论“的重心总是放在社会存在决定或产生社会意识上”。[18]然而,在普列汉诺夫的视界里,不单只有“存在决定意识”,而更重要的是“意识一经在存在的基础上产生,就反过来促进存在的进一步发展”。[8](p346-347)对此,普列汉诺夫在意识形态的继承性、功能等方面发展了恩格斯的有关思想。

1.意识形态的继承性。

关于意识形态的继承性问题,第二国际内部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以考茨基为代表,着力贬低意识形态的历史继承性。在对恩格斯晚年书信中相关思想的释解后,他强调必须将“先人那里继承来的意识形态和各个时代所创造出来的加以区别”。[10](p392)另一种观点则以饶勒斯为代表,不断夸大意识形态的继承性。他指出,意识形态是由“先行的思想、一系列先行的思想所决定”[11](p53)。普列汉诺夫深化了恩格斯关于“在意识形态领域内,传统都是一种巨大的保守力量”的思想,充分肯定了意识形态继承性的意义,认为“一个时代的思想家任何时候都不会在所有人类知识问题和社会关系问题上同自己的前辈们进行全线斗争”。[6](p207)由此,普列汉诺夫提出了意识形态继承性的两个基本规律:(1)意识形态的继承性是建立在“矛盾的推动原则”上。以法为例,他指出生产方式改变了,法的信念却保存其旧日的形态。当这种信念与新的实践相矛盾时,就出现了虚构的东西、象征性的标记和行为,它们的唯一目的就在于形式上消除这个矛盾。最后“矛盾被根本上消除:在新的经济实践的基础上形成新的法的信念”。[6](p160)(2)意识形态的继承性建立在“模仿”上。由于特定社会周围的历史环境必然对该社会的思想体系的发展造成影响。当社会之间在社会关系、社会生活方式以及文化发展类似时,就会产生模仿。例如,法国人的古典悲剧只是希腊悲剧的模仿,同时,他也强调,把模仿品同自己的原型隔开的距离,也就是产生这个模仿品的社会同原型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之间存在着的距离。

2.意识形态的功能。

意识形态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种作用实际上就是意识形态的功能。恩格斯在致布洛赫的信中提出的“意志合力论”思想,就是对意识形态功能的具体申说。在普列汉诺夫看来,意识形态具有三种重要功能:其一,意识形态的动员功能。普列汉诺夫认为,通过树立共产主义理想信念,可以激发革命者的激情与干劲。针对当时民粹派及合法马克思主义者责难、贬损共产主义理想是脱离“人间现实”的“道德的、政治理想”,普列汉诺夫郑重强调,“理想也就是现实,但这是明天的现实,是将要发生的现实”,[19](p547)也就是说,为了取得现实斗争的胜利,就要坚定崇高的理想,而理想越坚定,人们对于现实的任务及斗争就越有激情与斗志。其二,意识形态的凝聚功能。普列汉诺夫相当重视阶级意识的灌输问题,认为这可以产生巨大的向心力及凝聚力,必须逐步“将无产阶级的利益和它的剥削者的利益相对立的意识愈来愈多地灌输给无产阶级”。[7](p506)其三,意识形态的革命批判功能。普列汉诺夫把一切能够澄清阶级意识的理论,都看作是“革命的工具”、斗争的思想武器,提出“革命的思想是一种炸药,它不是世界上任何爆炸物所能代替的”。[19](p98)

总之,普列汉诺夫关于意识形态能动作用的认识是深刻的,尤其是他将对立统一规律运用于意识形态继承性的释解中,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但他的思想总体上又属于“经院式”的,由于没有充分把握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准确理解实践活动与经济基础的互动关系,在十月革命的必然性问题上缺乏深刻的领会,最终没能将意识形态能动作用的思想加以灵活运用,正如科尔施所言:“马克思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们,尽管在理论上和方法上全都承认历史唯物主义,但事实上他们把社会革命的理论割裂成了碎片”[17](p25)。

四、意识形态的研究方法:从“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到“唯物主义历史观首先具有方法论上的意义”

恩格斯晚年针对法国、德国的一些青年学者热衷于把马克思学说作为时髦,而不刻苦钻研,只着眼于马克思学说的个别字句,仅用主观的剪刀随意裁剪历史的事实指出:“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在此基础上,他强调“: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的存在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观点”。[2](p587)在这里,恩格斯主要是为了开引出历史唯物主义在研究意识形态时的方法论意蕴。但第二国际的理论家却只用实证主义的“跳蚤”来置换历史唯物主义的“龙种”,只探讨“意识形态呈现给我们什么”,而不去深究“意识形态本身是什么”;只注重表面现象,而轻视背后本质。例如,考茨基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无非是把自然科学的方法”用来研究意识形态等“精神现象”。拉法格把历史唯物主义看作“是马克思交给社会主义者的新的工具”,[20](p296)因此“,从事科学的人们”不应过分沉溺于争论理论和假设的正确性,只要这一“工具”能够引导我们达到与事实相符的结果就行。

但普列汉诺夫却认为“唯物主义历史观首先具有方法论上的意义”。[8](p157)它“只是认识社会现象领域的真理的方法”。[8](p336)在进行意识形态研究时,他自觉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研究方法、原则,例如在研究文艺美学时,他一再强调“我对艺术……是从唯物史观的观点来观察的”,“必须把历史方法用在美学上”。[7](p181)

1.坚持党性原则。

党性原则是普列汉诺夫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研究意识形态所遵循的重要原则。一种观点认为,列宁是第一个使用党性概念的。当然,这一看法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列宁的确是马克思主义文献史上明确使用“党性”这个术语的第一人。但需要补充的是,在列宁以前,至少普列汉诺夫就提出过意识形态党性原则,尽管没有直接使用“党性”这个术语,但他已对意识形态党性原则的基本内容作了比较完整的概括。在《我们的意见分歧》(1884年)中,他指出阶级关系对于哲学等一般学术的影响是“无可怀疑的”,“而且有过一个时候,俄国作家们也理解到了社会阶级关系对于一般学术、尤其对于哲学思想发展过程的影响。”“这些哲学体系渗透着体系的作者们所属的那些政党的精神”。[19](p217)随后在《论俄国的所谓宗教探寻》中,他明确提出“思想体系的发展总是在阶级关系的强烈影响下进行的”。[8](p375)这些论述告诉我们,在研究每一种意识形态时,都应从其背后的阶级立场出发来进行深入的考察。那么,这是不是说我们应该一概摒弃那些代表与历史发展方向相反阶级立场的思想体系呢?显然不是。对此,普列汉诺夫在批判格鲁吉亚无政府主义者车尔库佐夫将黑格尔贬低为“反动分子”,从而轻视黑格尔哲学时,指出“像反动分子或进步人士这类的形容语根本没有说明这个哲学家的理论上的功绩或错误。谁要想用思想家的见解来毁灭这个哲学家,那他就应该驳倒这个哲学家学说的理论部分”。[7](p775)这里普列汉诺夫向我们说明了正确研究意识形态的方法论原则:既要透析意识形态的阶级立场,又要充分重视意识形态自身的发展规律。

2.坚持整体性原则。

“马克思主义是完整的世界观”,因而它的方法论也应遵循整体性原则。所谓整体性原则,就是不能仅仅只着眼于各社会历史因素间“相互作用”的关系,而是始终应弄明白“更高规定的第三者的环节”。[19](p475)普列汉诺夫认为虽然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任何一种意识形态都要在不同的程度上受到其他各种意识形态的影响”,[7](p326)但在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上,都有占统治地位的因素或原因。所以在研究意识形态时,就应该找到这些主要因素的作用途径。例如英国革命是在宗教“因素”极强烈的影响下实现的,那就应该去寻求造成这种影响的社会原因。同样,法国的社会运动是在哲学的旗帜下实现的,那就应该去寻求哲学占优越地位的社会原因。换言之,主要的事情并不是要将原因一个不留地列举出来,而是要确定其中最主要原因发挥作用的途径。譬如,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研究社会心理就是揭开意识形态神秘面纱的锁钥。普列汉诺夫认为,“要了解某一国家的科学思想史或艺术史,只知道它的经济是不够的。必须知道如何从经济进而研究社会心理”,以至于在研究意识形态时,“社会心理学异常重要……如果没有它,就一步也动不得。”[7](p272-273)此外,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在研究离经济基础甚远的宗教等高级意识形态时,肯定会遇到不少困难,因而普列汉诺夫提出了按照整体性原则“摆脱困难的办法”,即“对于我们毫无可能整个地加以研究的过程,就研究它的最一般的特征”。[8](p363)

3.坚持历史主义原则。

要真正了解各种意识形态,最好是考察它的历史,这一历史主义原则就是要求对历史上各种思潮、派别作一番探讨、辨析,理清其演进脉络。其中,“比较的历史的方法”[6](p255)是其一大特色。关于这一方法,普列汉诺夫认为在意识形态运演过程中,不应仅停留在体现时代共性的思想理论观点上,而必须进一步了解那些相比之下带有鲜明特性的思想理论。所以他总是将各种思想体系纳入到其发展的历史轨迹中加以比较探询。以哲学史为例,他指出,18世纪研究历史哲学的人们把一切都归结为个人的自觉活动,但当时也有过超出一般的例外,如维科、孟德斯鸠。

由上观之,普列汉诺夫对于意识形态的研究方法深入贯彻了从现实社会生活关系出发来探讨各种社会意识的历史唯物主义原则。

五、结语

综上,虽然普列汉诺夫的意识形态思想带有一些不足,但他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发展及贡献,决不是对恩格斯有关思想的机械叠加、简单附和,而是进行了创新,相比第二国际理论家更显出众。笔者认为其高明之处正在于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刻把握,主要体现在:

第一,坚持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马恩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一段时期内,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日益尖锐化,在“批判”的时代主题下,将意识形态标指为“虚假的意识”有利于肃清、涤荡无产阶级运动中各种错误思潮。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已开始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资本主义通过内在的调节机制缓和了同人民大众的矛盾,造成了“任何一个社会阶级或阶层的思想领导权,已远非过去那样显著”,“从而没有主导的思想流派”[21](p130)的局面,因而从“建构”的角度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化,并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作斗争便成为新生的无产阶级政党的主要任务。正是在这一实践境遇下,普列汉诺夫还原了意识形态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范畴的本真“思想体系的上层建筑”,充分彰明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历史唯物主义原则。

第二,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发展的连续性与阶段性的内在统一。从普列汉诺夫对于“经济基础”概念的理解来看,他在处理意识形态问题时,没有像其他第二国际理论家那样,紧紧抓住《序言》中的经典表述不放,而是结合恩格斯的有关文本对其加以全面剖析,这充分表明了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连续性与阶段性相统一的原则,将历史唯物主义看成是不断发展、统一的思想整体。正如普列汉诺夫在驳斥俄国民粹主义者米海洛夫斯基把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看作相互间没有联系的“赤裸裸的谎言”时说的那样,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相互间的联系是何等严整何等紧密”。[6](p315-316)

第三,坚持历史观与辩证法的相互联结。尽管在第二国际内流行着反辩证法的倾向,但普列汉诺夫却深入到恩格斯思想“大厦的里面”,发现了“无数珍宝”,其中,就有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所提出的“现代唯物主义都是本质上辩证的”思想,故而普列汉诺夫不断强调历史唯物主义“要以辩证的思维方法为前提”,[19](p494)在论述意识形态继承性、研究方法等问题上将“对立统一规律”融入其中,这样无疑为他在推进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事业上,建立了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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