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叙事的空间、时间及其话语形态

2015-03-26 08:32卢锦萍
湖北社会科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仙女童话世界

摘要:在以欲望的迅速膨胀为标志的“消费时代”里如何重构“诗意与欲望”的关系?就要从童话的空间结构与时间形式切入,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童话这种面向童年世界的幻想文本是如何以一种“孩子的单纯和某种神圣的东西”为审美的维度来实现对欲望的相对控制和穿越,并力图分析出这种对欲望相对审美化的幻想叙事在我们这个消费时代的意义。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5)02-0118-04

作者简介:卢锦萍(1976—),女,硕士,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珠海分院副研究员。

柏拉图曾把叙事话语分为两种形式:“纯叙事”和“模仿”。 [1](p94-96)如果按照他的这种划分,童话就是纯叙事,因为它是开创性的,是纯粹想象性的语言,是对不曾有过的世界的话语和安排。这样一种面向童年世界的故事文本,把它放在思想与欲望这种“复调”之中,其表现出来的欲望话语则是以对欲望的某种控制为前提的。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后现代文化语境中,这种对欲望的相对审美化可以看作是以欲望的迅速膨胀为标志的“消费时代”里重构“诗意”的一个途径。

考察童话叙事,我们应该先来界定一下什么样的叙事才称之为童话叙事。在西方的儿童文学中,对格林童话那样经过搜集、整理的民间童话,英文称Fairy tales,对安徒生童话那样在民间童话类型基础上的独特创作,英文称Literary tales,而对《艾丽丝漫游奇境记》、《哈里·波特》这样的作品,英语称之为Fantasy。应该说,从Fairy tales到Literary tales,再到Fantasy,可以看作是童话叙事发展的三个阶段。Fantasy,表明的也正是为童话叙事注入一种小说的气质,并把童话看作是一种并不将科幻、魔幻、灵异界定得那么清晰的幻想叙事。

21世纪初,当传统动画工业陷入僵化的创作模式时,好莱坞的梦工厂依赖CG(Computer Graphics)技术,把令人炫目的全新的梦幻世界送到了世人面前。《指环王》、《纳尼亚传奇》、《哈里·波特》等引发了人们对Fantasy这种叙事文本的新一轮热爱浪潮。问题在于,这类Fantasy的文本为什么会在后工业化时期受到大众的如此青睐?可以说,童话叙事正是以一种“孩子的单纯和某种神圣的东西”为审美的维度,让我们重新返回到了一个想象中的原生地带,返回到了“一个善与恶发生冲突,但真、善、美注定要胜利的世界。” [2](p92)这样一种对正义的期待,对超自然力的憧憬,是童话的迷人之处,也是童话的魅力之处。

一、幻想空间:可能世界的叙事

童话文本中一般在一开场,就有一扇魔门,一个魔橱,或者一条联结时空的隧道,这样,打开那扇魔门或者穿过那个魔橱,人物就可以从日常的时空中挣脱,以至于从日常的平凡世界里一步跨进不可思议的国度,进入到一个充满匪夷所思魔法的理想空间。这个魔门、魔橱以及时空隧道,便是邀请读者进入幻想空间的符码。比如《纳尼亚传奇》里面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衣橱,穿过那个衣橱,就进入到了纳尼亚世界——一个充满魔法和奇异生物的独立幻想王国。这个纳尼亚王国,根本不在我们的宇宙之内,它超越了我们的世界,有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空,甚至还拥有自己的“纳尼亚时间”。还比如,《哈里·波特》中那个隐匿的“Platform Nine and Three-Quarters”站台,特定时间特定开放的站台,便是联结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与现实世界的通道。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是一个与“麻瓜”世界(文本中不会巫术的平常人世界,因为《哈里·波特》的风靡全球,“麻瓜”这个词甚至收入了英文字典)截然不同的光怪陆离的巫术世界,有巫师的黑披风,魔杖,自由转动的楼梯,会说话的帽子,零空间障碍的飞路粉,可以隐身的斗篷等。

为什么童话叙事一定要凸显这个幻想空间?或者说童话叙事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把故事设定在一个现实中不可能有的空间中?这其实就是告诉读者,进入童话叙事,就是进入了一片可能的叙事之林。在这片可能的叙事之林里,狐狸是会说话的,石头是会流眼泪的,鸟儿是会预知未来的。童话在一开始就创造出的这种虚化效果就是要营造出一种接近梦呓的故事氛围,并且确定无误的告诉读者:这是一个面向童年世界的故事文本。既然有了这样的预设作为故事的源本,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非理性、荒诞、夸张、离奇成为了童话叙事的典型品质,也即是everything is possible(一切皆可能)。

二、延续时间:对永恒幸福的许诺

杰姆逊在《关于后现代主义》的对话录中指出:我们当代是一种永恒的“空间性现时”。就是说,时间成为永远的现在时,因此是空间性的。可是我们为什么常常会感到烦躁?难道焦虑和不安真的仅仅只是一种情绪问题吗?也许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正是这种生存方式的空间性使得时间的纵深感没有了,因此,现代人心理的归趋和稳定感也就没有了。于是,人们常常怀念童年,用回忆的方式来营造关于时间的幻觉。

如果说“空间性现时”令我们沮丧的话,童话文本则用一种“对时间置之不理的方式来征服时间……童话描述的是永恒的世界。” [3](p22)从叙事学的角度看,可以把童话看作是一种发生于“从前”与“从此”之间的元叙事。比如卡尔维诺的《睡女王》,故事的叙事者以“从前在西班牙,有一位公正而又仁慈的国王”开头,以“从此,人们便称这个岛为快乐岛”结束。这种话语方式构成了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的基本话语形态。当然,不仅仅是《意大利童话》,大多数的童话故事一般都是以“从前”开头,以“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结束。

从“从前”到“从此”,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单纯叙事,可以看成是童话叙事的基本话语形态。“从前”,暗示的是一个过去的、不确定的时间,比如从前有座山,我们并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哪一天才有的一座山,或者说是什么年代背景也无所谓。在这里“从前”这一表述形式绝非强调所叙事事情的过去,相反是要说明,出现过一次,就有可能不断出现,暗示一种有可能循环出现的时间。比如格林童话第85篇《金童》中开头“从前,有一对贫穷的夫妻,只有一间小茅屋住,他们靠打鱼为生,生活总是很拮据。”但是在结尾同样是读者预期的结局“从此,他们一辈子生活得很幸福”。这不是从前有一个国王,从前有一个王子贵族身份主人公的开头,而是平民身份的渔夫的开头,并且,把时间处理成这种模糊的背景,这样童话文本就成了一个普泛的故事,成了人们可以用心灵去光顾的国度。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在童话故事的结尾是“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在故事情节展开的过程中常常会出现“时间禁忌”的现象。比如《灰姑娘》中,灰姑娘的教母(仙女)就郑重地嘱咐参加舞会的灰姑娘必须在半夜十二点以前离开,并且警告说,如果超过一分钟,马车就会重新变回南瓜,骏马也会还原成小老鼠。这里,半夜12点就是一种时间禁忌。有意思的是,童话叙事中时间禁忌常常是和仙女的预言紧密联系的。仙女的预言其实就是一种预叙。《睡美人》是时间禁忌和预叙产生和应验的典范例证。《睡美人》故事中,公主15岁被纱锭刺死与沉睡一百年都是一个时间圈。为什么在这种永恒幸福的童话故事中要有这种时间禁忌呢?这其实反映了叙事中故事本身的童话品质,即作为一种单纯的叙事,相信时间过程中存在着某种单一的决定力量控制着人物的命运或事件的结局。童话文本中频繁地活跃着诸如神仙、妖魔、精灵、怪物等超越时间限制的生命形式,他们或者在主人公危机的时候充当拯救者和引领者,或者使主人公陷入困境,走上磨难的历程。《睡美人》中公主的人生经历基本上是在演绎仙女的预言。当然,故事中也多次提到国王对仙女诅咒的规避与抗争,比如他为防止心爱的女儿遭到不幸,下令全国子民把所有的纺锤都烧掉,但这些努力对扭转睡美人的命运没有丝毫作用。故事中也总是会出现很多偶然因素去支撑着情节按照预设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在睡美人15岁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位使用纺锤的老妇人出现在公主面前,故事中的主人公除了眼睁睁地陷入预言的魔爪别无他法。时间过去了一百年。那位注定要唤醒公主的王子会出现。与其说是王子的吻使得咒语被解除,不如说王子是命定的公主命运的拯救者,“这无疑都是仙女的魔力”。厄运的制造者是仙女,而缔造迟来的幸福也是仙女。仙女的魔力成了我们这个慷慨许诺的永恒幸福故事里的主宰者。但是,我们到哪里去寻找仙女的魔力呢?也许,找得到找不到仙女的魔力这并不要紧,我们读过了童话,我们知道主人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就够了。

三、匿名叙事:联接现实时空和幻觉时空的“阿德涅”彩线

童话叙事其实是一种匿名叙事。童话中主人公的名字总是非专有的,主人公的父母被泛称为“父亲”“母亲”。“国王”和“王后”不过是父亲或母亲的变相身份,就像“王子”和“公主”是男孩和女孩的变相身份一样。至于仙女、智者、巨人、巫婆等更是无名。一些作品中即使有具体称呼,如林中睡美人、灰姑娘、小红帽等,也只是对人物特性的一种概括。与童话中人物的匿名相应成趣的是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也呈现出是普泛化倾向。如王子英俊多情,公主美丽善良,还比如哥哥愚蠢弟弟善良,姐姐恶毒妹妹勤快等。

除了童话叙事的对象匿名外,童话叙事的时间空间也常处理成匿名特征。比如我们熟知的《彼得·潘》总被看作是一个寻找快乐岛的故事。这个故事如此受欢迎我们可以看看它的开头部分:“世界除了一个孩子之外,其余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孩子们也都知道他们会长大,温迪也不例外。她们家住在14号。”“家住14号”看上去是确定的空间,我们还是可以把它看作是匿名性的空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温迪家到底住在哪里的14号作者并没有明说。而当读者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会自然地联想是不是自己所住街区的14号?还是隔壁街区的14号?或者是别的什么城市的14号呢?这种不确定的空间体系,就是匿名的空间体系。

童话文本的这种匿名性或者模糊性,可以看成是一条联接现实世界和幻觉世界的“阿德涅”彩线。把幻觉世界里的过去和现实世界中的过去相对应,幻觉世界里的现在和现实世界中的现在相对应,幻觉世界里的将来和现实世界中的将来相对应,而联接幻觉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阿德涅”彩线就是童话的匿名性叙事。如我们所知,童话是基于让某些假想的故事成立,是一种堂而皇之的“不现实”,可是有谁真会有兴趣坐下来听一通彻头彻尾的谎言呢?其实我们可以这么理解,童话确实是以虚构文本出现在读者的面前,但是,正是由于童话叙事中时间、地点、主人公等的匿名性导致了叙事话语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使得现实世界和幻觉世界会有一个交织,一个叠加,一个镜像感。这种叠加或者交织就是幻觉世界和当下世界的联系,这样童话中的那个超现实的魔法世界就以一种迷宫的形式和我们此在的现实世界对应上了。比如要表示一种家园图景,我们可以看几则童话:《渔夫和他的妻子》,在开篇是这样叙述的:“从前,一个渔夫和妻子住在海边的一间破房子里,渔夫每天都去赶海,在那儿钓鱼”。这里“从前”——时间是匿名的,因为到底是哪个朝代哪一天我们并不知道;“海边”——地点是匿名的,因为哪里的海边我们也不知道;“一个渔夫和妻子”——人物是匿名的,故事中只是以人物的职业代替了主人公的名字。这些诸多事项的匿名性,我们有理由把《渔夫和他的妻子》的故事抽象为一个渔夫和他的妻子以及和大海深处的一条比目鱼的故事;同样《小红帽》也可以简单描述为森林中的一个小女孩和一条大灰狼的故事。这些童话中的主角或者说大多数童话中的主角,要么是一只小兔子,要么一只小狐狸,甚至要么是一条大鲨鱼,总之,故事的主人公常常并不是人类而是动物,不是成人而是孩子。为什么童话要选取这种动物视角来进行叙述呢?这其实表述的是一种家园图景:即人与非人普天下各种生命共存的家园想象。这就是匿名性的文化指向:通过把故事的背景放置在大海深处、森林当中、湖泊泉水里来暗示一种对生态文化的憧憬,对于作为“社会的人”走得太远了现代人来说,童话重现了一个“自然的人”的概念,童话中的这种家园想象可以说是童话世界里最为耀眼的人文关怀。

童话文本可以说是堪称浪漫叙事的典范,童话中的爱情,通过重复演绎王子与公主一见钟情,然后“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美满结局唤起人们对尘世爱情的美好憧憬。童话中的爱情,相爱可以在瞬间完成,理所当然走入婚姻后的爱情还会有一个慷慨许诺的幸福结局。爱情无可置疑的不属于“日常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爱情因此而不属于“生活世界”。我们总是在想象性的维度上让爱情隐性的达成与日常琐屑生活的对抗,借此来超越平庸逃离烦恼,于是,童话中王子公主的爱情就成了人们心灵逃离庸常的慰藉,走入童话,爱情并不是遥不可及,它就在身边,就在我们的主人公王子和公主身上,而王子公主都是没有时代背景没有地域限制的普泛性称谓,这就使得童话以类型化的方式告诉我们:你,或者我,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童话故事中的那个主人公,可以是那个王子,也可以是那个灰姑娘,等待那双具有神奇魔法的水晶鞋,然后走入到那个慷慨允诺的幸福结局。这就使得童话和当下发生联系。这种匿名性就是童话叙事的文化指向:童话讲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四、结语

以欲望的迅速膨胀为标志的“消费时代”的到来,意味着“童年世界”的终结,重新审视童话叙事,也就是重新梳理“诗意与欲望”的关系。童话文本里常常描绘的是“田野里的百合花与天空中的小鸟”,并通过幻想空间、延续时间、匿名叙事展示出对超自然的期待和对可能生活的向往。这种典型的浪漫主义的叙事风格说白了就是欲望的相对审美化,是一种关联欲望净化的生命意识。比如在《小王子》里,我们看到那位忧郁的小王子会认真的倾听花的诉说,会同一只智慧的狐狸交朋友。对“小王子”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某个地方,会不会有一只我们不知道的羊,吃掉一朵玫瑰”,而长久以来,小王子“唯一的乐趣只是欣赏落日”。小王子的故事其实让我们超越了已经沉淀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种族自恋,是对人类由来已久的自我中心观的一种消解。而这种消解和看似反智的行为,反映出的是一种童年心态和童年气质,尽管这种童年心态或者说童年气质常常被赋予一种贬义。但它至少让我们懂得善待生命,在与大自然的沉默无语的交流中,得到最为深刻的伦理意识。我们的生活正是在这种善待生命、欲望净化的生命意识中显得美好。

21世纪的今天,人们对童年文本所创造的虚幻而神奇的想象世界趋之若鹜,传达了人们心中对温情、友善、关爱等一系列正面性情感的潜在期望。由“爱心”构成的童话精神所谓的“美丽新世界”,可以看作是人们对逝去的遥远的童年记忆的重构。“美丽新世界”来源于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人类有多么美!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样的人在里面。”“美丽新世界”是一个童话的世界,也是一个欲望的相对审美化的世界。在欲望如雨雾般笼罩着我们生活的社会里,童话故事通过高科技的手段梦幻般的将一种单纯、原始、诗意、美好和离奇等诸多可能性的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当然,童话中也有欲望,但这欲望却是以关爱和互助为底色的,这和现实中的权利欲、名利欲、财富欲、爱欲等诸多欲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奇妙的童话故事让我们潜伏在心底的“美好愿望”得到了实现,被现实欲望折磨得苦不堪言得精神得到了洗礼。童年世界总是美好的,即使苦难的童年。《哈利·波特》的风靡全球使一个普通的英国女教师成了亿万富翁,这本身就成为了一个迷人的童话故事。郭敬明在国内的火爆,至少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幻城》描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的梦境,展示出了人们关于圣战的遥远臆想和所有潜在的美好、爱情、宿命、悲伤,还有希望。童话以其对欲望的某种控制,形成一种对欲望的相对审美化,用一种对欲望的疏离书写着对真、善、美的渴盼,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形成了一种隐性的社会离心力,为我们的心灵提供了慰藉,也为解构主义找到一种可能的救赎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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