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文学名著影视改编中的生死观比较:以电影《红高粱》和《挪威的森林》为例

2015-03-26 04:37白云霞王洁琼
关键词:生死观红高粱挪威

沈 琛,白云霞,王 丹,王洁琼

(河北北方学院 文学院,河北 张家口075000)

中国和日本自汉代以来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大唐时期,日本多次派遣唐使来中国学习,可以说两国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由于两国国情和社会发展不同,两国文化也有着各自的特点。从生死观的角度来看,中国和日本对生死观的理解是不一样的,这种差异在莫言和村上春树这两位当代作家的创作中体现得比较明显。《红高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代表作,《挪威的森林》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重要作品,它们多次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都体现了各自民族的生命意识。对这两部作品进行比较,能更充分地把握两个民族不同的文化内涵。

一、中日文化对生死观的不同理解

自人类有生命以来,死亡就一直如影随形。死亡代表着个体生命的终结,令人恐惧,但同时也促使人去思考。人类如何面对死亡和超越死亡,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认知。

(一)中国文化中的生死观

生死观,简单地说就是人们对于生死问题的基本看法。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儒家认为“生”、“生命”是积极的,值得肯定的,是有意义的。中国人对生命是热情歌颂的,对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以及人类自身的生命都持一种肯定、支持的态度。中国人非常重视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理想,强调奋发有为、自强不息,这些都体现了中国文化“重生”的文化思想和实际的人生态度,是一种比较理性的实用主义生死观。

受实用、理性的人生观影响,中国人对生命是十分重视与眷恋的。中国儒家文化中对死亡本身及死后世界采取了理性分析的态度。死亡本身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儒家思想将人和动物的死亡进行区别,更关注人死亡的社会性和社会价值取向。孔子强调“杀身成仁”,孟子强调“舍生取义”,中国人追求生命的价值,即使是死亡也要赋予强烈的社会价值,要用社会历史性来观照个体生命,追求社会意义上的永恒和不朽,以此来安慰乐生畏死的中国人。

(二)日本文化中的生死观

日本文化中对于生与死关系的认知与中国文化是相当不同的。日本国土面积狭小,地震、台风频发,死亡似乎比较常见,且日本社会长期以来“武士道”观念盛行。因此,日本人对待生死是感性的,是带有审美意识的。日本人认为,生是死的开始,死又是生的开端,生与死是一个变化过程中相互连续的两个阶段,生开始了死,死又延续了生。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它不是通往永恒的消逝,而是走向了再一次的新生。在生死之间,人的灵魂是不灭的。因此,日本的生死观是一种注重自然的“惜生崇死”的观念。

在日本,最早描写生死的是奈良时期的著作《古事记》,在书中所记载的“黄泉之国”是如人世间一样的地下世界。在古代,日本人认为,人死了会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继续生活。因此,他们并不像中国人那样恐惧死亡。在平安时期,对日本人生死观产生重要影响的另一个传统出现了,那就是武士道精神。当时武士控制日本,他们认为死亡是至高无上的,是人们道德的自我塑造和完善。他们把畏死、惜命看成是极大的耻辱。他们吸收了中国儒家的思想,认为武士道的最高准则就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武士经常用死来报恩和维护自己的名誉,他们认为自己的肉体虽然死掉,但其精神能得到人们的赞颂,依然能够永世长存。武士道精神至今仍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日本人。因此,这种不畏死的生死观也渐渐成为了日本民族特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文化中的生死观除了受武士道影响外,还受佛教的影响。佛教的无常观是日本人最推崇的观念。在日本中古文学的代表作《古今和歌集》中,有大量关于“无常”、“虚幻”、“短暂”、“流逝”等内容的描写,其中最能表现日本文学无常观念的是歌咏凋落樱花的和歌。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日本人对樱花的喜爱可以用痴迷来形容,因为他们在樱花的盛开与衰落中体察到了生命的存在与消逝。樱花在初春开放,盛开时绚烂夺目,正是人生命活力的典型象征。可樱花的花期又十分的短暂,只有7~10天的时间。衰落时的樱花如雪片一样纷纷落下,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这种壮烈的场面又不禁使人想到死亡。这短暂的美丽和辉煌的消逝正是生命短暂、人生无常的最好体现。日本人喜欢樱花,正是因为人类生命太过短暂,就像樱花拥有刹那的灿烂之后转而凋零一样,虽然死去,亦是美丽。日本人的生死观中存在着一种瞬间美的意识,他们一直把能够像樱花一样灿烂地死去视为自己的理想,“日本的生死观是与其本土的感性兼神秘的大和魂精神相连结着的”[1]。他们一方面珍视生命,要像樱花那样活出自己的生命价值;另一方面,他们认为死是生的一部分,从生到死没有绝对的距离,感性地把握生死,蔑视死亡,体现出“惜生崇死”的独特生死观念。

二、赞美生命的《红高粱》

《红高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代表作,经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后,于1988年荣获了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这是中国第一部走出国门并荣获国际A级电影节大奖的影片。《红高粱》是在抗日战争的背景下讲述了“我爷爷”和“我奶奶”的爱情故事。故事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赞美和歌颂了带有原始野性的生命力。张艺谋在谈到为什么要把这部小说改编成自己的电影处女作时说,《红高粱》的主题是赞美生命,是“通过人物个性的塑造来赞美生命……赞美生命正常的欲望”[2]。正是被小说中慷慨激昂的生命基调所感染,被小说渲染的生命冲动所震撼,才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

《红高粱》是中华民族张扬自由生命意志的一曲赞歌。影片中,“我爷爷”强悍张扬,“我奶奶”率性泼辣,他们活得简单、痛快,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他们在高粱地的结合是对法律、道德的蔑视,是追求自然生命法则的体现。“我爷爷”领导的30多人的杂牌队伍与日军拼杀,这正是带有原始野性的求生本能的体现。在“我爷爷”和“我奶奶”的身上,反映出敢爱敢恨、敢生敢死的中华民族的生命强力。“红高粱”这个意象是自然生命的象征,是对自由奔放的生命形式的热烈歌颂。

《红高粱》表现了爱情的绚烂和生命的美好,同时也反映了中国人理性的生死观。中国人不相信轮回、转世,而追求现世的生命价值,但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提倡要“死得其所”。在被异族侵略、摧残的暴行面前,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人们观念中死亡的最高价值就是为祖国、为人民捐躯,强调的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样的英雄主义生死观。《红高粱》把爱情故事放在抗日战争这样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加以表现,在反对侵略、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表述中,歌颂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在民族大义面前抒发“其九死而犹未悔”的爱国主义情操,这是符合中国文化观念中理性、现实的生死观的。

在电影《红高粱》中,导演以独特的电影语言表现了自由的生命活力。《红高粱》始终贯穿着红色,影片一开始,“我奶奶”就是一副红红的形象:红色的衣服、红润的脸、红色的盖头、颠来颠去的红色的轿子,以及后来的红色的高粱、红色的太阳、红色的血,这些都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红色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命活力的象征,更是中华民族勇敢顽强、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的体现。在这样的视觉体验中去表现生死大义,要比小说直观、具体、形象得多。在这部影片中,张艺谋以满眼的红高粱,无声地诠释了人物对生命赤裸裸的追求,以及为了民族大义而牺牲的勇敢无畏。

三、推崇死亡的《挪威的森林》

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就主张“文以载道”,强调作品应该具有社会功用性。因此,文学作品经常在宏大叙事的背景下表现个人生活的悲欢离合与喜怒哀乐,将个人的生死与时代、政治相结合,《红高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在日本文学中,生死是个人的选择,它游离于社会、政治之外,只是个人心灵状态的反映。这种选择没有重大的社会意义,多是日本民族“惜生崇死”的传统心理对个人产生的影响。村上春树的作品《挪威的森林》就是典型的代表。

《挪威的森林》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的代表作,2010年被改编成电影。日本人非常喜欢这部著作及电影,因为它表现了日本民族的生命意识和生死观。电影《挪威的森林》里用片段式的表现,追溯了“我”的一段青年时光,表现了几件莫名的死亡事件。“我”的好朋友木月在和“我”打完桌球后,没有任何原因就突然自杀了。他的死影响了其女友直子,直子即使在和“我”交往时也没能彻底摆脱死亡的阴影,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还有直子的姐姐,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自缢了,让人无法理解。甚至包括“我”在内,也是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界,陷入生死两难的挣扎之中难以自拔。就像电影中代表现实生活活力的绿子对渡边说:“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地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3]325影片中的人物正处在人生最好的年龄,过着看似幸福无忧的生活,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可是却一个又一个的毫无理由地走向死亡。影片用这种看似荒诞的故事表现了日本文化观念中生命的无常。日本人认为,生命最好的形式就应该像樱花一样,灿烂盛开又炫目结束,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是生的另一种永存,而并不是一个终结。就像《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在木月死了之后理解到的那样:“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3]22日本有句俗语叫做“花数樱花,人惟武士”,不畏生死,重生乐死,这正是日本人生命追求的理想境界。

比较电影《红高粱》和《挪威的森林》,可以发现中日两国文化的生死观是存在差异的。《红高粱》中,以“我爷爷”和“我奶奶”等为代表的中国人追求生命的价值,活就要活得轰轰烈烈,这是蓬勃旺盛的生命意志的最佳体现。中国人对死亡并不热衷,“我奶奶”在被鬼子炸死之前有大段的独白,她说:“这就是死吗?我就要死了吗?天哪……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都干了,我什么也不怕,但我不想死,我要活,我要多看几眼这个世界……”[4]53这正是中国人“重生”的文化思想的典型体现。但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还是主动地选择了舍生忘死,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将死亡与社会意义相结合,表现了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对国民的影响。而《挪威的森林》则更多地是从个人的情感体验中来解构生死,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保持自我的个性。作品中8次提到了人的死亡,这些死亡都是个人的自我选择,是日本“惜生崇死”文化的映射。面对人生的无常,不同的民族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正是对比《红高粱》和《挪威的森林》得到的启示。

[1]李泽厚.中日文化心理比较试说略稿[J].原道,1999,(5):5.

[2]周有朝.张艺谋谈《红高粱》[J].电影、电视艺术研究,1988,(4):13.

[3]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莫言.红高粱[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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