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洋 姚兴伟 王成祥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期[1](acute exacerbation of 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AECOPD)是指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COPD)患者出现超越日常状况的持续恶化,并需改变基础COPD的常规用药。AECOPD主要表现有气促加重,常伴有喘息、胸闷、咳嗽加剧、痰量增加、痰液颜色和(或)黏度改变及发热等,也可出现全身不适、失眠、嗜睡、疲乏、抑郁和意识不清等症状。其中,痰热壅肺证[2]是AECOPD的常见证候,针对其辨治,笔者有些许体会,与读者分享。
对于AECOPD痰热壅肺证的治疗,当以清热化痰为主,但需分热与痰之轻重主次而分别对待。肺热为主者,常见症状有发热、咳嗽气喘、胸痛、口渴、咽喉红肿疼痛、小便短赤、大便秘结、舌红苔薄黄、脉数等,其辨证要点在于发热、咳喘气粗,而痰不多或无,治以清肺热为主,常用方剂有黄芩泻白散、麻杏石甘汤等,药物如生石膏、黄芩、桑白皮、鱼腥草等。痰热为主者,常见症状有咳嗽、咳痰黄稠而量多、胸闷、气喘息粗、甚则鼻翼煽动、喉中痰鸣、或咳吐脓血腥臭痰、胸痛、发热口渴、烦躁不安、小便短黄、大便秘结、舌红苔黄腻、脉滑数等,其辨证要点为咳喘、痰多黄稠,治法为清热化痰,常用方剂有清气化痰丸、小陷胸汤等,药物有瓜蒌、贝母、清半夏、陈皮、竹茹、枳实等。
黄痰多是热邪内蕴,煎熬津液所致。与肺热证相比,痰热证为进一步发展的结果。对于肺系疾病的治疗,因为肺体轻清,不容纤芥,治则当以畅达肺气为要,药物总以味薄、质轻为主,尽量避免使用苦寒凝结的药物,如黄连、紫花地丁、板蓝根、大青叶等,必须用时当以温守的药物予以佐制。
痰属病理产物,一般而言,黄痰多为实邪、热邪,《黄帝内经》有言“黄赤多热”,其质多黏稠。但对于黄痰的辨证,不能见到黄痰即单纯地认为是热证、实证,尚需结合患者情况进行辨证,当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区分。
首先,时间上的区分。若患者一天之中所咯之痰均为黄色,则热痰无疑,若晨起黄痰,而白天色白质稀,则晨起所咯之痰为痰浊郁而化热所致,其根本仍以湿痰、寒痰为主;其次,质地上的区分。其质黏稠也为热邪内蕴、煎熬津液所致,但当区分稠与黏,两者兼具则自然为热痰,但若患者痰虽黏但质清或质稀,此当为痰饮内停、水气不化所致[3];第三,结合患者身体状态判定。若是肌肉满壮,筋骨隆盛,气血充盈,咯吐黄痰自然为热证,若其人皮薄肉软,少气乏力,舌淡脉弱,虽有黄痰也是虚弱之证,治疗时当在清热化痰的基础上加用顾护中焦的药物,以防寒伤脾胃阳气,致病加重,即东垣所谓“脾胃虚则肺最受病”。
针对AECOPD,若无新感则依常法治疗。兼有新感之时常因邪伤肺卫而见皮毛之症,如恶风寒、鼻塞流涕、身重酸痛,舌常见薄白而润之苔,脉常见浮象,但仍需分辨为风寒、风湿、风热、风燥等邪气之异。治疗时依《黄帝内经》“其在皮者,汗而发之”的原则,予辛味药物疏散外邪以治。但对于COPD,因为其疾病的特殊性,在兼有新感症状时,治疗时尚有表里先后之异。若是单纯外感或者外感引动内伤则先予解表,若是因为内伤疾病引起外感症状时则当先治里证再予解表,或者治内伤稍佐解表也可。
“肺与大肠相表里”,是治疗呼吸系统疾病时常用的指导原则。临床上,肠腑不畅不仅见于实证,尚有虚证者。实证者,用通利肠腑之法常有良效,但需分辨其是平素即便干还是新病起才便干。前者常法即可,后者则需稍稍减量,以大便通畅为度,药力不可过于峻猛。在其辨证时不可仅着眼于大便不通,其要点在于或大便秘结,或虽便而不爽,舌质红,甚则绛,苔常黄或黄腻,脉涩而有力,吴鞠通的宣白承气汤即是此法应用的典范。对于虚证之肠腑不畅,此时患者多存在便而不爽之感,常表现为排便费力,但便质不硬,腹满但不坚不痛,舌苔虽黄但舌质淡,脉象多软弱无力,其辨证要点在于便而不爽、舌质淡、脉软弱无力,用药时以温养为主,以通畅肠腑的药物为佐即可。
COPD的发病年龄决定了多数患者存在正气不足的情况,在急性加重期也是如此,因此扶助正气药物的适当应用对于AECOPD的迅速缓解有着重要的作用。在此时多为虚实夹杂之证,常以痰热内阻为标、正气不足为本,虽急则治标,但若是一味攻邪,往往也会出现正气不支的情况,长久则使疾病缠绵难愈,反复发作。治疗当在攻邪的同时扶助正气,俾使正气充足则邪气更易退。此处有三点当辨:首先,明确扶正与祛邪之主次。在急性加重期,总以祛邪为要,初期加大清解药物的力量,以使邪气迅速溃散,但当以不伤正气为前提。此时加用扶正药物即是为保证祛邪药物之药效而用。其次,扶正药物的选用。因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因此扶正药物在选用时,当顾及当前病情主要矛盾,以平性或稍凉性药物为用,并适当佐以温养中焦的药物,常用如仙鹤草、太子参、炒白术、炙甘草等。第三,扶正药物剂量的选择。此宜根据患者身体状态而定,若正气虚甚,则祛邪药物当小制其剂,并适当加大扶正力量,以使药力缓缓发挥而正气得养;若正邪相当,则攻补兼施之力量相当;若正气充足,则清解药物在急性期放量而用,扶正药物可暂缓或小量用之,疗效也如桴鼓。总以攻邪不伤正、扶正不助邪为原则。在前期完成的十一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课题[4]中扶正解毒化瘀颗粒的组方原理即是基于老年肺炎正气亏虚、毒瘀内结的核心病机来立论,最终在提高治愈率、改善临床症状、降低病死率等方面发挥显著作用,也为扶正药物的使用做了临床验证。
患者,女,60岁。2014年9月10日初诊。患者既往COPD病史5年,不规律使用噻托溴铵粉吸入剂(商品名:思力华)及硫酸沙丁胺醇吸入气雾剂(商品名:万托林)控制,症状控制可,每日晨起少许白黏痰,每易于因受凉出现疾病加重。此次10天前患者因吹空调受凉导致咳嗽加重,咳吐黄痰,质黏难出,不发热,曾服复方鲜竹沥液及金莲清热胶囊等中成药及盐酸莫西沙星片(商品名:拜复乐)而疗效欠佳,今为求进一步诊疗。刻下:咳嗽,白天明显,痰黄黏难出,量多,时可闻及喉间哮鸣,稍有胸闷,无明显喘息气短,口干,无明显口苦,无双下肢水肿,发病以来纳差,精神差,面色萎黄,懒言不欲动,二便可。舌暗红苔薄黄少津,脉偏数微浮,无力,尺部为甚。辅助检查:血常规未见明显异常,胸片检查提示右肺中叶片状影。其人瘦长,平素脾气急燥,不耐寒热,时易腹泻。现代医学诊断: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中医诊断:肺胀(痰热壅肺,脾胃不足)。治疗以清热化痰为主,兼以顾护中焦。处方:蜜麻黄10 g、炒杏仁10 g、生石膏30 g、炙甘草12 g、橘红10 g、黄芩10 g、鱼腥草30 g、浙贝母 10 g、仙鹤草 30 g、太子参 15 g、生姜 10 g、大枣 10 g、百合25 g、当归 10 g,7 付,免煎。
2014年9月17日二诊:患者咳嗽减轻,黄痰较前易出,精神状态及食欲有好转,舌质如前,苔仍薄黄而干,脉无力好转,已不浮。前法既效,续予如前,减蜜麻黄剂量至6 g,减去生姜、大枣,加炒白术10 g、麦冬15 g。7付,免煎。
2014年9月24日三诊:服药后诸症改善,仅留晨起咳嗽,痰色转白,质地转稀,量减少,精神状态明显见好,且平素腹泻症状近2周来未再出现。上方加当归至12 g,余药不变,14付,免煎。嘱服药后复查胸片。
2014年10月8日四诊:患者已无明显咳嗽、咳痰,近来精神状态佳,查胸片示:与前片相比,右肺中叶片状影大部分吸收。嘱患者平时加强锻炼,减少进食辛辣厚腻之物。
按 患者平素体弱,既往长期咳嗽咯痰病史,此次因受凉加重,出现黄痰,且量多质黏难出,存在痰热壅肺的情况,伴有肠胃不足,为虚实夹杂之证,因此治疗时攻补兼施,在清热化痰的基础上加用扶助正气的药物,且考虑其正气不足,便小制其剂。此患者是以痰热为主,故方中在麻杏石甘汤清肺热的基础上,加黄芩、鱼腥草、橘红、浙贝母清化痰热,因其中焦不足,加仙鹤草、太子参、生姜、大枣以益气补虚,固守中焦,以防热邪内陷,百合养阴以防热邪进一步耗伤津液,当归一者“止咳逆上气”,二者养血行血。其中仙鹤草、太子参为笔者团队在临床之常用药物,具有扶正不助邪之妙用,即使有热邪内蕴也可加减应用。二诊时患者痰热减,表证消退,故减小麻黄剂量至6 g,并减去生姜、大枣,加炒白术以健脾胃长肌肉,加麦冬以加强养肺阴之力。三诊时患者诸症均见好,且腹泻症状未再发作,故原方基础上加大当归剂量以养血。四诊时复查胸片明显好转,故嘱患者加强锻炼。对于其平素调养,当以加强脾胃功能为要,如每日健走、规律作息、少进辛辣厚腻,注意时时护养肠胃,因“手太阴肺起于中焦,还循胃口,下络大肠”,只有脾土强健,才能使肺金不易受邪。
[1] 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学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诊治指南(2013年修订版)[J].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2013,36(4):255-264.
[2] 吕佳苍,王智瑜,王天芳,等.774例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患者常见的中医证候类型及其舌象分布特点[J].云南中医学院学报,2009,32(1):20-25.
[3] 焦扬,王玉光.疑难病证治心悟—周平安临床经验辑要[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9:119-120.
[4] 李猛,王成祥,徐红日,等.正气亏虚、毒瘀互结是老年性肺炎的基本病机[J].中医药临床杂志,2011,23(4):353-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