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帝国主义国家间战争全息纪录——读《日俄战争灾难纪实》

王 琰

首次帝国主义国家间战争全息纪录
——读《日俄战争灾难纪实》

王 琰

挨过数月公务缠身之后，暂时有一些时间静下心来展读关捷教授、关伟博士新近编著的《日俄战争灾难纪实》一书了，这一天恰逢日俄战争谢幕之战——对马海战110周年纪念日。这一先后百年时间的机缘巧合，更增添了笔者对这部新著的研究兴趣，一连二十天反复研读，推求思考，得到一点肤末微浅的认识。今不揣固陋，勉力成文，惟期能于读者披览深研是书有所助益一二。

以往关于日俄战争的著述，或是偏重于海战和旅顺口要塞争夺战，对在“满洲”南部平野上进行的多次会战语焉不详；或是偏重于要塞争夺战和“满洲”南部兵团会战，对黄海海战、对马海战一带而过；能兼述、透辟分析历次海陆战役并述及此次战争给中国和中国人民带来的巨大耻辱、灾难的著作则罕见。笔者今天有幸读到关捷教授、关伟博士兼及三者、嘉惠后学的《日俄战争灾难纪实》力作，遂有欣于所遇，快然自足之感，故誉之为“首次帝国主义国家间战争全息纪录”。

一、战争的导火索是日俄均坚持不均衡的“韩满互换”

19世纪末20世纪初，历史由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经过500年演进大体上完成了向整体发展的世界历史的转变。统一的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大体上建立起来了，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纷纷由自由资本主义阶段过渡到了垄断资本主义阶段。日俄战争正是上次世纪之交世界交往的产物，是第一次帝国主义国家间为重新划分争夺殖民地半殖民地、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进行的强盗战争，是人类第一次以现代物质技术装备作为战争手段进行的大规模局部战争，也是十年后的第一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的一次实兵预演。

以往有关这次战争的论著谈到日本发动战争的原因，几乎无不着重强调日本自甲午战争后无论上下皆以“三国干涉还辽”为奇耻大辱，为雪耻从天皇到每一个臣民都忍辱蓄恨、卧薪尝胆十年，终于发动日俄战争报了这一箭之仇。2012年11月出版的《日俄战争》这样写道：

正如同尼古拉二世至死也不会忘记日本警察津田砍在他额头上那一刀一样，日本也不会忘记三国干涉还辽这种被人硬夺走到口食物的耻辱。在对华的战争取得胜利以后，俄国便取代了清帝国成为日本的头号假想敌。为了对付这个远比清帝国强大得多的对手，日本举国开始了持续近10年的“卧薪尝胆”岁月[1]24。

其实当时日本政府并没有愚蠢到公开仇视三国干涉还辽，公开宣誓卧薪尝胆十年以报仇雪耻重夺辽东半岛，《日俄战争灾难纪实》的纪录清楚地表明，公开鼓吹卧薪尝胆十年重夺辽东半岛以报一箭之仇，不过是报刊上民间人士的愤语而已[2]12。《日俄战争灾难纪实》披露直到5年后日本内阁仍在公开向列强极力表白绝无“欲报前年之仇之意”，且表示担心“列强始终疑我有异图”，“猜忌永不解或恐至于构将来之怨”。事实上，当时的日本政府还不忘格外地向德、法两国表示“亲善”之意。1894年日本海军向英国订购了2艘新式战列舰，1896年再次向英国订购了2艘新式战列舰、2艘装甲巡洋舰。与此同时，从改善国家关系的政治角度考虑向法国卢瓦河造船厂订购了装甲巡洋舰“吾妻”号，向德国伏尔铿造船厂订购了装甲巡洋舰“八云”号[1]196。1897年仍向英国订购2艘战列舰、2艘装甲巡洋舰，以足“六六舰队”之数。可见日本政府和海军本来更愿意12艘主力舰只全部向英国各大造船公司订购。

15年前就已经把以“主权线”“利益线”为核心的夺取满蒙和俄国远东滨海地区，进而独占中国称霸亚洲的“大陆政策”既定为长期国策的日本统治集团，视三国干涉还辽事件不过是日本力量暂时不敌俄、德、法三国必须先退让一步而已，有没有发生过这个历史事件，日本都只能以能否独霸朝鲜和分享开拓满蒙商业利益来决定与俄国的国家关系，绝不会因干涉还辽与俄国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更何况当时还辽还是让中国有代价地“赎回”呢。帝国主义时代国家之间关系一切惟以国家利益为转移，对不顾一切侵略扩张的日本来说尤其如此，昨天东北亚战场上还是你死我活的敌国俄国，今天战争刚结束就握手言欢成了对付美国的盟国；昨天比盟国英国贡献还大的友邦美国，今天转脸就成了仇深似海的头号死敌。日本岂能为十年前中国赎回辽东半岛与俄德法三国长期结怨冒险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

19世纪末 20世纪初，以电力、钢铁、汽车制造、化工为核心的第二次产业革命大大改变了世界面貌，现代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出现带来生产力的巨大解放和国际分工、世界交往的迅速发展扩大，世界市场迅速形成，于是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发展为生产国际化，西方国家在生产力巨大发展的推动下，为了寻找原料产地和商品销售市场，纷纷把对外交往变成强制奴役式的侵略扩张，采取了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宗教的、思想文化的、金融的、教育的多种罪恶的甚至血腥的交往方式将落后国家变成自己的殖民地、半殖民地，使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和殖民体系最终形成。世界从总体上开始了由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进入整体发展的世界历史的转变，世界随之日益成为一个紧密联系互相依存的整体，历史从此进入整体发展，任何个人活动、国家行为、事实现象，都是世界历史性的。笔者特别注意到关捷先生、关伟女士对日俄战争背景原因的探讨、对日俄战争进程及结局的探讨正是从世界历史角度进行的。

《日俄战争灾难纪实》着力探讨引发这次战争的背景原因时，没有囿于流行的“卧薪尝胆复仇”说，把它只作为一种日本民间舆论引述，“三国干涉还辽”只作为一个历史因素一带而过，而把引发这次战争的错综复杂的世界交往关系作为世界历史性的事实，进行了通盘观察讨论。

编著者揭示日俄战争的背景原因十分准确：

19世纪末 20世纪初，是世界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先后由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帝国主义阶段。这时期日俄两国发展成为富有侵略性的军事封建帝国主义国家，不断向外侵略扩张，两国都想把朝鲜和中国的东北变成自己的殖民地，进而争霸亚洲及太平洋地区。为此，日俄两国为争夺中国和朝鲜而产生的矛盾越来越深化[2]2。

编著者接着记述了日本、俄国甲午战后分别继续推进“大陆政策”和“远东政策”的诸般举措以及中国和西方列强的强烈反应。

1895年4月15日，日本陆军大臣山县有朋在《军备扩充意见书》中再次提出他的“两线论”，鼓吹确保日本的“主权线”，扩大日本的“利益线”。日本内阁将以两线论为核心的大陆政策定为国策，翌年制定了“10年扩充军备计划”，利用中国23000万两白银战争赔款迅速扩充海陆军备。编著者特加评论：日本已露出要独占朝鲜，欲充当东亚盟主的端倪。

《马关条约》签订后俄国乘清政府无力按期赔款之机通过对华四厘借款、成立华俄道胜银行扩大对华经济侵略，翌年又千方百计诱迫威逼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即《中俄密约》），以及《合办东省铁路公司合同》《合办东省铁路公司章程》，通过《中俄密约》第四款、第五款，俄国取得了借地修筑中东铁路权、铁路租界80年使用权以及平时、战时免费使用这条铁路的权利。

1897年12月15日俄国又以帮助中国对抗德国远东分舰队强占胶东湾为名派舰队抢占了旅顺口和大连湾，随后即强迫清政府订立《旅大租地条约》，再迫使清政府同意俄国修筑中东铁路支线，如此就可以用一条铁路把东北地区南端旅顺口军港要塞、大连湾商港、辽东半岛、中东铁路中点枢纽站哈尔滨以及俄国远东后贝加尔地区、滨海地区连通起来。俄国正按照既定的“远东政策”一步步把中国蒙古、东北三省地区纳入到它的势力范围内，还获取了梦寐以求的远东不冻军港旅顺口和堪筑商业良港的大连湾。俄国毫不费力取得的巨大成功，在列强中立即引发了一轮效仿俄国胁迫清政府订立条约瓜分中国的狂潮。

1900年7月，各帝国主义国家又借口义和团扶清灭洋，组成联军攻陷天津、北京。联军中日军先后共出动2.7万人，第5师团在大沽登陆后，一路野战攻城最为卖力，以图结好英美法德各国。联军中俄军先后出动了 6000人登陆大沽，是杀向北京的最凶恶的一支侵略军。俄国同时又以保护“满洲”铁路修筑名义出动10万余大军分5路侵入中国东北，事实上乘机一举完成了对东北满蒙地区的军事占领。俄国人口上说对“满洲”绝无野心，事毕如情况允许立即撤军，把“满洲”归还中国，决不损害列强在“满洲”的利益，实际上《辛丑条约》签订后各国兵尽撤，惟独俄国军队还百计迁延，赖在“满洲”不走。俄国政府通过《辛丑条约》谈判代表向李鸿章提出两国签订“俄国暂据东三省条约”的要求，露骨地威逼中国政府就范。俄国这一独占“满洲”的要求泄漏后激起列强各国甚至包括俄国的盟国法国强烈的不满，引发了一片激烈的抗议指责声浪。

日本人早已洞悉俄国人此次大举“恐将占领满洲”。而且在1901年1月，俄国驻日公使就已经照会日本政府，提出了“朝鲜中立化”的要求，一反1896年《日俄汉城协定》《日俄莫斯科协议》一再达成的两国分享朝鲜的约定，更违反了1898年《日俄东京协定》俄国郑重表达的尊重日本在朝鲜的工商利益，认可日本对韩国移民定居、投资实业的单方面退让的立场。此刻俄国要求“朝鲜中立化”这一行动充分暴露了俄国对亟欲独占、军事利用朝鲜半岛的日本很容易截断俄国独占下的“满洲”与其本土的海陆通道联系的战略担心。

1901年3月愤懑的日本人发现德国政府对俄国军队大举进入“满洲”极为不满，德国外交大臣对驻德日本公使明白表示一旦日俄发生危机，“德国将在严守中立的同时，保持着善意”。攫取了山东的德国，希望和英、美、日一样能够在“满洲”发展自己的商业利益，因此对企图独占满蒙的日本、俄国都持反对态度，10年前德国与俄国法国一起威迫日本把独吞下去的辽东半岛还给中国，现在它也不能容忍俄国独占“满洲”，插手朝鲜，遂在暗中嗾使日本放心大胆地去与俄国争夺朝鲜、“满洲”，把俄国的主要力量吸引到远东，消耗在远东，以有利于德国在欧洲对付俄国的盟国——德国的宿敌法国。从1900年起德国公开的一面却是支持俄国的东进远东政策，鼓动俄国不惜与日本兵戎相见。从达到德国称霸欧洲的战略目的看，德国在远东进行的两面世界交往表演其实一点也不矛盾，相辅相成而已。

现在日本人最关心的就是英美两国的态度了。

19世纪中期和后期英国曾先后成功地阻止了俄帝国企图南下达达尼尔海峡、博斯普鲁斯海峡“光复”君士坦丁堡的努力；成功地阻止了俄帝国企图吞并阿富汗然后南下获得印度洋出海口、染指波斯湾石油资源的努力；19世纪末 20世纪初又成功地迫使俄国与英国共同瓜分伊朗，以联合拒止德国染指伊朗的企图。如今俄帝国西伯利亚大铁路竣工在即，俄国军队已经遍布“满洲”，正被英布战争纠缠的英国无力单独在远东抗衡俄国南下，但一向善于玩弄扶持利用打手反对地区强有力竞争对手惯技的英国人，意识到必须支持日本对俄作战，才有可能遏制住俄国在远东的扩张势头，解除对英国在华权益的现实巨大威胁。在英国的提议下，1902年1月30日，日、英两国政府代表在伦敦签订了《日英同盟条约》。

19世纪末美国跃升为世界第一强国，但此时世界已经基本被英、法、俄、德、西、葡、意、比老牌殖民国家分割吞并殆尽，与1899年英国已经占有的930万平方英里（2410.6530万平方千米）殖民地相比，美国只来得及从西班牙人手里抢到古巴和菲律宾两小块殖民地约40万平方千米，尚不足英国殖民地面积的零头的十分之一。连中国也被列强强行划分了势力范围，只有满蒙地区尚未分割，已经强行租借了旅大的俄国，正咄咄逼人地迫使清政府把整个“满洲”“暂时”交给它统治。美国英国日本德国在“满洲”都有着巨大商业贸易利益，美国每年对外输出的最大宗商品纺织品七成以上出口到中国“满洲”和其他一些北方省份，这样重要的市场美国自然不肯丢弃；美国企业还正在和清政府商讨希望获得南满牛庄（今营口）——四平铁路修筑权和经营权。俄国业已表现出来的独占“满洲”的野心是刚刚对中国和列强提出“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的美国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一点日本人从1904年2月1日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向中国和列强发出的强烈抗议俄国破坏“门户开放”、企图独占东北权益的外交照会行动中看得清清楚楚。1900年—1903年的第四次世界经济危机美国受到的打击最为沉重，美国是最晚（1897年）一个从第三次世界经济危机中复苏的工业国家，与上次危机间隔仅有3年。1903年6月—12月美国钢产量下降了51.1%，5月—12月，生铁产量下降了50.6%。美国钢铁工业巨大的过剩生产能力自然令政府期盼着一场战争，特别是日本此时钢铁产量与进行一场帝国主义战争对钢铁的巨大消耗相比，几近于零，美国政府当然不会看不到东北亚这一潜在的巨大商机。因此，日本政府经过试探发现美国政府异乎寻常地同情、支持日本，就不足怪了。

英、美、日三国在迫使俄国从“满洲”撤军问题上遂采取了一致的立场和行动。

《日英同盟条约》签订50天后，俄法两同盟国政府即针对日英同盟发表声明，表示一旦“两国在远东的特殊利益有受侵害之事，两同盟国政府应保留会商采取保护利益之手段之权。”但是法国是高利贷帝国主义国家，不是工业强国，更不是军事强国。1900年法国生产生铁270万吨、钢56万吨，对比同年德国生产生铁850万吨、钢660万吨，英国生产生铁900万吨、钢490万吨，美国生产生铁1380万吨、钢1020万吨，可知徒有大国虚名罢了，法国实在没有军事实力支持俄国在远东冒险，而且，从俄法同盟是为了在欧洲对付德国的主旨出发，法国本来也只能有限度地支持俄国的东进政策。法国是世界第二资本输出大国，能够帮助俄国的手段自然会是不可小看的手中雄厚资本的影响和力量。

1903年4月18日，俄国政府向清政府提出了独吞“满洲”完全排斥其他列强在“满洲”利益的《新七条》。列强一片大哗，纷纷强烈谴责俄国。日本首相与政府高层一致痛感朝鲜问题乃决定对俄政策之急务，再次确定与俄国“韩满互换”，彼此承认在韩在满的充分权利、特殊利益的解决朝鲜问题的原则，且认识到日本“若欲贯彻此目的，不可不有一战之觉悟”[1]90。

1903年5月20日，俄国政府决定废除返还中国东北的条约，停止撤军，向“满洲”增加兵力，建立俄国保护下的特别区域，不允许外国干涉“满洲”军务。

7月28日，日俄两国开始了以“一步不让”为特色的谈判，以解决关键的朝鲜半岛问题。

8月，俄国设立远东总督府，辖区包括“关东州”和中东铁路及支线所辖地，直隶于沙皇。公开霸占中国领土，践踏中国主权。

10月 28日，俄军重新占领奉天。这一行动清晰无误地向世界表明俄军不仅已经完全控制了“满洲”北部和旅大，还要控制整个“满洲”地区，彻底排斥一切外国在“满洲”的利益。

沙皇俄国不辞与英国美国支持下的日本在“满洲”迎头相撞，毫不避让，除了军事封建帝国主义国家对土地人口、世界市场、原料产地格外贪婪争夺本性和对军事要地格外强烈的攫取欲望以外，编著者特别举出了更深刻的自身原因——沙皇俄国正陷于严重的经济、政治危机之中。1900—1903年爆发的第四次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几乎是接踵第三次世界经济危机而至，格外沉重地打击了刚刚复苏的英、美、德、法、日等帝国主义国家。俄国既然已经具备了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当然也就不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许多重工业产品大量减产，石油、钢铁工业一半生产能力被迫停产闲置，大批产业工人失业，大规模罢工、游行示威斗争浪潮遍及到全国各个工业中心地区和大城市，还爆发了数百次农民暴动，学生罢课风潮则席卷了俄国的所有高等学校：这一切分明预示着一场革命风暴即将来临。风雨飘摇的沙皇政府需要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转移人民的视线，提高政府的威望，以度过政治危机；需要通过大力扩充军备和把国家经济转入战时轨道生产来重振重工业，度过工业危机。当然沙皇政府亦深知西伯利亚大铁路尚未贯通，中东铁路复线和旅顺口要塞也尚未建好，俄国至少还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初步作好战争准备，所以需要通过在朝鲜问题寸步不让（绝不允许日本单独吞并朝鲜半岛、军事上利用朝鲜半岛从侧翼威胁俄国在远东的核心战略）的谈判尽可能地拖延战争的来临。

甲午战争以后日本的争夺目标是朝鲜半岛，而不是辽东半岛。本书编著者这一探讨尤其精彩。1898年以前由于实力不济，日本还不得不满足于与俄国一起分享朝鲜。随着俄国独占“满洲”战略的逐步展开，俄国在朝鲜问题的立场已由一度对日退让转趋强硬。俄国此次谈判的原则立场是日本必须“承认“满洲”及其沿海一带均在日本利益范围之外”；俄国承认日本在韩国之优越利益，即日本有辅助韩国改良其民政，在韩国发展工商业，在知照俄国之后采取措施甚至派遣一定数目的军队到韩国保护其工商业的权利；“日俄两国均不得在韩国领土之某部作军略目的之使用，并不得设兵备于韩国海岸，致妨害朝鲜海峡之航行自由”；“韩国领土北纬39°线以北部分，视为中立地带，两缔约国军队均不得前往”。日本此次谈判的原则立场是俄国必须承认日本单独占有朝鲜，承认日本可以基于军事目的利用朝鲜半岛，两缔约国以鸭绿江两岸各50千米地域为缓冲区；日本承认俄国在“满洲”的特殊利益和充分权利，但俄国不得妨碍日本向“满洲”一些港口商埠移民，发展工商业利益的自由，并允许日本修筑一条由朝鲜到牛庄、山海关的铁路且拥有经营权。

日本在十几轮谈判中始终坚持独占韩国和可以军事目的使用朝鲜半岛，在向“满洲”商埠移民和发展工商业利益上也对俄国一步不让（最后只变相放弃了要求在南满修筑一条铁路的权利）。日本政府敢于和俄国一样坚持要求施行不均衡的“韩满互换”，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呢？编著者记述日俄两国谈判，从未忘记这一野蛮践踏中韩两国主权的帝国主义强盗谈判发生在历史已经在整体上由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开始进入整体发展的世界历史时代，作者观察这次谈判的视角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日俄两国谈判代表的樽俎折冲，编著者注意到9月7日日俄两国开始谈判后，10月8日日本政府即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中日通商行船续约》十三款，第十款对1896年7月21日中日两国签订的《通商行船条约》作了补充，规定中国开放奉天府和大东沟为商埠，不仅允许外国人通商，还须同意在两地设日本人居住地。美国政府同一天也强迫清政府签订了《通商行船续订条约》十七款，第十二款也规定奉天和安东开埠通商。1902年9月英国政府与清政府签订的通商条约《马凯条约》开埠未包括奉天和安东，至此已由日本美国强迫清政府在新约中补上，日本与英美合作分享“满洲”商业贸易等利益的局面形成了。日本既有日英同盟和美国支持作后盾，又有与清政府正式签订的通商条约作依据，所以谈判中敢于和俄国政府一样坚持要求施行不均衡的“韩满互换”，从而形成了双方都一步不让的僵局。

吞并朝鲜是日本大陆政策的第一步目标，在力量薄弱之时，且在列强环伺之下，年产钢只有3万吨左右的日本面对年产钢290万吨的俄国只能搞“韩满互换”，让俄国熊缩回已经伸向韩国的利爪，力求先保住自己独占朝鲜，不可能立即同庞然大物的俄国公开争夺“满洲”蒙古独占权，打不赢俄国还会过早地引来列强对日本的一致敌意。日本当前只能是依靠列强支持，带头逼迫俄国从满蒙撤兵，满足于和列强一样在“满洲”利益均沾罢了。侵略并独占广大的满蒙地区，那只能是日本国力军力充分强大以后的事。

1903年年底，日本的 10年扩军计划虽然接近完成，但陆海军规模、国家工业经济实力与沙皇俄国仍然相距甚远：现役野战陆军兵力25万比105万，海军舰艇正常排水量总吨位26万吨比80万吨；1900年俄国年产钢290万吨，生铁220万吨，而日本钢铁生产的数字与俄国根本不具可比性。日本1900年钢铁产量不见著录，笔者从日本1896年年产生铁2.6万吨、钢0.12万吨，1906年年产生铁14.5万吨、钢6.9万吨，1913年年产生铁24.3万吨、钢24.2万吨这一组统计数字可以近似地推测出日俄战争前夕1903年日本生产钢大约不超过4万吨，生产生铁大约不超过8万吨（笔者的揣测是以假设第四次世界经济危机对日本钢铁工业没有产生灾难性的影响为前提）。日本重工业、军事工业基础薄弱如此，又怎么可能支撑起一场对俄国长期的全面战争呢？所以日本现实的战略只能是量力先谋取朝鲜半岛这块东北亚战略要地以制衡俄国。本书编著者也特别提到了日本元老重臣前首相伊藤博文不顾老迈曾尽最大努力去彼得堡劝告俄国政府，虽然坐了一个多月冷板凳才见到俄国外交大臣，仍然“坦诚相告”日本方面提出的“韩满互换”谈判原则对两国的重大利害关系，这一举动绝不是一个有实力有自信能够击败俄国的大国的股肱重臣之所为。“日本卧薪尝胆复仇”说可以休矣，那不过是三国干涉还辽后日本民间人士在报刊上泄愤的鼓噪罢了。

日俄战争前日本用甲午战争中国赔款在英国建造了4艘新式战列舰、4艘新式装甲巡洋舰，在德法两国各建造1艘装甲巡洋舰，加上甲午战争前在英国订购的两艘战列舰，得以组成了“六六”舰队；陆军野战军则扩大了1倍以上，达到了13个师团。手里有了现代化的军事力量，又有英国美国答应的财力物力的支持，日本才有底气寸步不让地与俄国激烈谈判争夺朝鲜半岛，联合英美抗衡、阻止俄国独占“满洲”，才敢于最后冒险去和俄国在远东的陆海军作战力量一决雌雄。

1903年12月日本判断俄国进行谈判只是为了争取准备战争的时间，1904年2月初俄日争夺朝鲜半岛的谈判最终破裂了。2月 6日日本驻俄公使奉命向俄国政府致送最后通牒并附上断交书，同日联合舰队即向黄海出动，各不相让的日本与俄国在朝鲜半岛、“满洲”终于无可回避地迎头相撞，爆发了历史由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转入整体发展的世界历史后的第一场帝国主义国家间的战争。

二、决定日俄战争命运的两次战役

日本在英美的支持下，乘西伯利亚铁路尚未在贝加尔湖对接，中东铁路复线尚未竣工，远东俄国军事力量暂居劣势、旅顺要塞工程进度刚过一半之机先发制人，于1904年2月8日联合舰队出动19艘驱逐舰于夜分偷袭停泊旅顺口外碇泊场的俄国太平洋舰队旅顺口分舰队，重创两艘战列舰，一艘巡洋舰，竟不宣而战。2月9日午时联合舰队主力进迫旅顺口外港，轰击俄国舰队。同一时刻联合舰队第二舰队得到“浅间”号装甲巡洋舰加强的第四战队4艘防护巡洋舰和若干运兵轮开进朝鲜仁川港，堵住驻泊港内的俄国海军编队，掩护陆军登陆后即开始攻击出港的俄舰，迫使受创俄舰退回港内，一自爆，一自沉。联合舰队编组后第一仗便夺取了黄海制海权，但日本陆军尚未编组建立战时战斗序列，于是紧急把13个师团编组4个军和1个独立师团，从第一军起组建一个军即向朝鲜半岛出动一个军。陆军第一军5月1日渡过鸭绿江进入“满洲”，以掩护第二军5月5日在辽东半岛貔子窝登陆。在第二军8天登陆期间，俄国舰队始终没有出动攻击日本登陆运输船队和摧毁滩头登陆场，俄国“满洲”军也没有派兵把立足未稳的日军滩头登陆部队赶下大海，俄国远东陆海军将领更没有制订过协同抗登陆作战计划，居然拱手作壁上观，坐视3万多日军携带全部装备从容上岸，不受任何阻碍地推进到金州城下，完成了金州战役作战部署。

金州战役 本书编著者根据俄国人什瓦尔茨的《围攻旅顺》的记载叙述了俄军金州地峡南山阵地的防御配系情况：南山阵地位于辽东半岛南端狭窄蜂腰地带的高地上，宽约4千米，距旅顺62千米，是扼守旅顺的门户，也是联结旅顺要塞和北部辽阳地域俄军主力的枢纽。防御工事由13个炮台、5个多面堡、3个眼镜堡组成，同时还有2米深的步兵壕。阵地正东、正北设有铁丝网，布有84枚电爆地雷。此外阵地还筑有66个掩蔽部，8个陷阱，架有电话线，装有两架探照灯。又根据《苏联炮兵史》记载叙述了旅顺要塞司令斯特塞尔对金州南山阵地的军事部署：由东西伯利亚第四师驻守金州地峡，该师共有17760人，按照俄军作战条例，50%兵力留作预备队，第四师师长傅克又按俄军指挥惯例把前沿部队再留下50%作预备队，实际部署到南山阵地的守军仅有第五步兵团3800人。守军共有火炮65门、机关枪10挺，每门炮仅配发60发炮弹，勉强敷两日战斗之需；按俄军作战条例火炮均配置在暴露阵地上，而且炮间距太近，各炮兵连间也没有组织协同指挥。

5月26日拂晓，日军第二军开始炮击金州地峡南山俄军筑垒地域，并首先夺取了金州城。俄军第五步兵团单独抗击36400名日军在216门野炮和日本海军驱逐舰分队舰炮支援下的猛烈进攻，俄国2艘驱逐舰1艘炮舰一度参战，成功地压制了日本陆军的部分炮兵连，11点以潮退折回旅顺，再也没有回来。战场兵力对比1:9，火炮对比 1:4。第四师师长傅克拥兵大连湾，近在咫尺却不肯出动预备队支援。当晚 20时南山筑垒地域陷落。5月27日，日军一部占领南关岭，傅克不战而逃，把大连湾港口、50艘货船、大量铁路设施器材、机车车辆、仓库、煤炭不加任何破坏完整地留给了日军。金州之战日军不仅在辽东半岛站住了脚，还一举切断了尚未竣工的旅顺要塞与辽阳海城地域俄国“满洲”军的战略联系，获得了一个巨大的不冻港和一条连接旅顺、大连湾港口和辽阳的战略铁路，这是日军这次战争中最关键的战役胜利。

5月31日，日军后续第三军即在大连湾实施大规模登陆，6月6日完成登陆，立即向旅顺外围进迫展开攻击，大量火炮、弹药和军需物资皆经大连湾港口和铁路运抵要塞城下。第二军则转而向北会合第一军和在貔子窝以北登陆的独立第十师团与辽阳海城一带的俄军“满洲”军相持，6月末发起历时两个多月的辽阳会战。6月30日在大孤山全部上岸的第四军立即参与第一军、第二军进攻辽阳地域俄军的作战行动。日本大本营发起辽阳会战的目的是击破辽阳地域俄军重兵集团，阻止其南下恢复与旅顺要塞的联系，屏蔽乃木希典中将的第三军完成进攻要塞的军事展开，掩护第三军全力攻夺要塞，消灭旅顺口分舰队。日本国内大量作战物资源源不断海运而来由大连湾港口上岸，日军遂在柳树屯建立起巨大的后勤补给基地和兵站医院，以保障日军同时在辽东半岛南北两线战场大规模持久作战。

渡海大规模登陆作战自19世纪后期世界普遍开始工业化以来一直被公认是最困难最复杂的作战样式，因为抗登陆一方军队凭借铁路网、公路网机车汽车运输和机械化履带车辆输送牵引，军队、重武器的机动能力大大增强。辽东半岛俄军就控制着一条贯通半岛南北的战略铁路，半岛南北两大俄军战略集团联系迅捷便利，随时可向任何日军登陆滩头迅速集结起一支强大的反突击兵力，并且还随时可得到以旅顺口基地为依托的舰队的强大舰炮火力的有力支援。由于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满洲”军统帅库洛帕特金和旅顺口要塞司令斯特塞尔平庸无能和愚蠢，俄军军事思想、军事条例僵化、落后、荒唐，俄国远东防御战略消极保守，俄军陆海军隔阂甚深不能协同作战，俄军高级将领畏战避战，竟让日军未经任何战斗完成了貔子窝登陆，一个白天夺取了南山筑垒地域，轻易赢得了金州战役，控扼了金州地峡、大连湾和中东铁路支线，在辽东半岛站稳了脚跟，这是远东俄军此次战争中最大的失败。金州战役规模虽不如后来的南满诸战役，但本书编著者正确认识到它应是这场战争决定性的陆上战役。编著者在书中是借法国军事历史学家格朗德普雷上校对扼守金州地峡战役的重要性评述来表达自己的这一观点的：金州蜂腰，其地形适于构筑前哨堡垒。如果俄军有时间构筑、完善这一堡垒，并尽量保障供给所需的现代化技术装备的话，那么，仅该城的卫戍部队也能抵抗日军数月之久。而日军只能封锁、围困城堡，或是在关东半岛的其他地段实施比貔子窝规模更大的登陆，还要遭到来自俄国舰队、旅顺卫戍部队方面的威胁。

斯特塞尔、傅克只给南山筑垒地域配备了两天的炮弹，一个步兵团兵力，不派预备队支援守军；舰队虽然知道刚刚炸沉一艘、炸伤一艘日本战列舰（由于日本严格保密，受重创的“八岛”号脱离俄军视线后沉没于遇岩海域一事俄国人直至战争结束后才知道），联合舰队无力大举出动策应第二军进行金州战役，却无意出动主力协同、掩护金州南山筑垒地域守军抗击日军第二军进攻。愚蠢的俄军高层根本无意坚守金州地峡，全然不顾旅顺要塞多么需要时间进行强固完善，多么需要铁路输入长期坚守所需要的大量武器、弹药、粮食、咸肉、医疗器械、药品和各种军事保障器材、物资；要塞火炮只有546门(火炮数量严重不足，不得不把舰队大型军舰的一半副炮拆卸下来连同炮手、弹药加强要塞防御，严重削弱了舰队的战斗力)，而且每门火炮仅有600发炮弹，只敷激战一个月之需；要塞外围接近地关键制高点 203高地根本没有纳入要塞筑垒地域建设体系，要塞后卫诸炮垒2月开战时只建成了少数几座大型堡垒，大部尚在施工中；金州战役进行时旅顺外围前沿阵地只有几个炮台堡垒筑成，其余工事皆未施工。金州地峡的愚蠢弃守使要塞和舰队的生存立即受到了直接的威胁。

黄海战役 鉴于以新建造战列舰、抽调的波罗的海舰队舰船和官兵组建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一时尚不能出动，航程18000海里又太遥远，指靠它来纾解旅顺口要塞和分舰队之危恐怕缓不济急，8月7日尼古拉二世和战时大本营电令旅顺口分舰队“全部撤退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这一命令的意图笔者揣测是让旅顺口分舰队脱离险境与海参崴分舰队重新会合一处自保，在海参崴要塞等待第二太平洋舰队到来；一旦两支舰队在朝鲜海峡会师，凭借3倍以上的战列舰优势一举夺回远东制海权，完全遮断日本海、黄海的军事运输航线，配合“满洲”军击败失去后勤供给和兵力补充的辽东半岛日军主力，解除对旅顺口要塞的围困或重占要塞，从而赢得战争。但是这一战略意图可能出于某种军事利害考虑并没有告诉旅顺口分舰队官兵，甚至也没有告诉舰队司令和高级将领、各舰舰长。突围之前舰队司令维特格甫特告诉各舰指挥官：“此行的主要任务便是突围。” 这即是说舰队此行目的是突围轉港，免于被日军攻城重炮炮火击沉或随同要塞陷落全军覆没。至于舰队广大官兵的理解大约也不出逃命求生范围。

舰队8号下午决定突围，9号午夜准备就绪。不可思议的是维特格甫特10日凌晨才电令海参崴分舰队：“全舰队向海参崴突围，命贵舰队速出航接应。”11日凌晨耶森舰队3艘装甲巡洋舰带着不及清洗的煤灰匆匆出动，一路小心避开日舰，14日破晓才赶到对马海峡北口，显然接应太迟了。

8月7日，日军部署在旅顺城东小孤山水库后一座小山反斜面的280毫米攻城重炮联队开始对市区和军港轰击。虽然日军尚没有占据任何一个要塞外围接近地的较高制高点，不能通过炮兵观测指挥这支重炮兵精确射击市区、港口的军事目标，但循序次第地集中轰击城区、港口每一块地区毕竟十分可怕，在守御者心理上产生的震撼和压力是难以承受的。第一天落下的200多发500磅炮弹只有1发落水后反弹击中了有价值的目标，在战列舰“列特维尊”号舷侧水线下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但正是这颗炮弹为舰队面临覆灭危险敲响了警钟，还对黄海海战产生了影响。也正是在这一天舰队收到了远东总督转来的立即突围转港的沙皇和大本营的电令。

8月10日凌晨1时，旅顺口分舰队开始突围行动，兵力包括6艘战列舰、4艘巡洋舰、8艘驱逐舰。东乡海军大将10日晨即得到旅顺口分舰队已出港的报告，深知战争胜负的关键是能否在波罗的海舰队援军到来之前歼灭旅顺口分舰队的东乡，此时却发现大本营和自己共同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兵力分散。3月上旬为了对付海参崴分舰队他命令第二舰队第二战队4艘装甲巡洋舰和第四战队4艘防护巡洋舰到釜山驻泊；“八云”、“浅间”装甲巡洋舰和第一舰队的第二、第三驱逐舰队，第二舰队的第四、第五驱逐舰队以及第三舰队第五战队、第六战队按东乡部署驻泊长山列岛锚地；在圆岛锚地对旅顺进行近程封锁的只有第一舰队第一战队和第三战队。一支舰队无论多么强大，一旦兵力分散，便不足观。更何况是5月15日“初濑”“八岛”触雷沉没后联合舰队只有4艘战列舰了，旅顺口分舰队在战列舰和大口径舰炮上已占有明显优势。如今旅顺口分舰队在联合舰队处于最不利的态势下开始突围了，而此刻东乡能指望的手头兵力只有 4艘战列舰、2艘装甲巡洋舰、5艘防护巡洋舰、4艘驱逐舰。

旅顺口分舰队9点离开外碇泊场，中午12点15分在旅顺口东南30多海里处发现联合舰队。13点08分联合舰队第一舰队第一战队左转90度，逆序向东北东60度航行，以第一战队旗舰“日近”号为先导舰，“三笠”号殿后。13点13分西面的俄国舰队左转55个罗经点，向东北东65度航行，双方大致平行前进，距离不足5海里。13点15分东乡下令集火炮击敌旗舰“泽萨列维奇”号。日俄黄海海战——世界海战史上第一次以蒸汽装甲战列舰编队交战为主的大规模海上战役在战争爆发半年后终于拉开了战幕。由于双方相距较远，所以只有战列舰大口径舰炮参战。联合舰队“三笠”“朝日”“敷岛”“富士”4艘战列舰共装备16尊305毫米 45倍径舰炮，“春日”号装甲巡洋舰装备 1尊 10英寸舰炮；旅顺口分舰队“泽萨列维奇”“列特维尊”“塞瓦斯托波尔”“波尔塔瓦”4艘战列舰共装备305毫米40倍径舰炮16尊，“胜利”“别列斯维特”两艘快速战列舰共装备254毫米口径舰炮8尊。俄国舰队在大口径舰炮火力上占有优势，炮手射击技术也高于平素缺乏实弹射击训练的日本炮手。13点30分东乡下令舰队左转20个罗经点，航向东北北，企图占据T字头战列线阵位。俄国舰队立即转舵南行，双方距离迅速拉开。13点45分东乡下令舰队向右齐转180度，恢复顺序的线式战斗队列高速南下截击俄国舰队。俄国舰队立即左转，向东偏北航向前进，切向日本舰队尾部。俄国舰队在定点转向时遭到日本舰队的炮火集中打击，旗舰和“列特维尊”号受伤，一度离队施救。不可思议的是日本舰队竟然仍按原航向右转南下，直到14点10分到了原先预定截击海域才将航向改为东南。 维特格甫特指挥舰队以两个出色的战术机动动作把对手甩在了身后，迅速向朝鲜海峡方向疾驶。“列特维尊”号舷侧水线下仓促修补的补丁由于高速行驶水压大漏进海水，舰队不得不把14节航速降至12.5节，俄国人企盼天黑前不被日本舰队追上的愿望破灭了。午后5时30分航速16节的联合舰队第一舰队追上来了，东乡下令152毫米舰炮投入战斗。俄国战列舰舰队的一半副炮早已被拆卸下来连同炮手、弹药移交要塞加强要塞对陆防御了，而且巡洋舰位于战列线内侧航行，无法对敌射击，日本舰队遂在中口径舰炮火力上占了上风。这场激烈的海战持续了近 90分钟，日本舰队各舰严重伤损情况令东乡开始焦虑不安，尤其“三笠”号 4尊305毫米主炮有 3尊不能发射，惟一一尊也因故障大大放慢了射击速度；左舷副炮半数被击毁，炮手死伤枕藉：这就是说旗舰已经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东乡望远镜中的俄国舰队一直处于烟火之中，却没有严重损伤，凶猛的炮火没有明显减弱的迹象。海战一开始实力不敌的日本海军就不得不一再试图抢占T字头战列线阵位，虽然一再失败。眼下海战危急的局势决定不能继续这样排成战列线阵式交战了，18点 25分第一舰队超越了旅顺口分舰队，东乡下令舰队逐渐左转，最后一次去抢占T字头战列线阵位，如果仍失败就决心暂时退出战斗。18点35分就在维特格甫特意欲下令舰队右转切过东乡舰队尾部东进时，“富士”号发射的1颗305毫米炮弹击中了俄国舰队旗舰前舰桥，炸死了不愿进入司令塔，第二次坐在前舰桥指挥作战的维特格甫特和他的参谋们。18点 39分“泽萨列维奇”号舰长伊万诺夫看到联合舰队正企图从俄国舰队正前方横跨过去，急忙悬起“跟随我舰前进”信旗，下令左转90度企图与日本舰队平行前进。命令已经执行，就在此时1颗152毫米炮弹飞来炸死了舵手，旗舰不由自主地向左转起圈儿来，舰长也负了重伤。俄国舰队前部数舰跟随旗舰转圈，舰队顿时陷入混乱。18点43分联合舰队第一舰队第一次抢占了俄国舰队正前方T字头战列线阵位，以左翼舷侧残存的全部炮火轰击俄国舰队前部军舰。为了求生俄国官兵固然能够勇敢作战一时，而且显然已经占据了上风，但当舰队骤然失去指挥，旗舰失控，前路被阻，一心只想求生存的官兵们顿时失去了继续突围的信心和勇气，舰队突然溃散，飞鸟各投林了。舰队预定指挥官乌赫托姆斯基将军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该不该接过指挥权，舰队已经崩溃了。巡洋舰分队大部分舰只向南驶去，“泽萨列维奇”号舵机恢复后和驱逐舰分队大部分舰只也南下了，后来都在中立国港口被解除了武装。18点50分俄国舰队5艘战列舰受到调转头来的联合舰队第一战队右舷一侧（副炮完整）舰炮火力的阻截压迫，在战列舰舰队司令乌赫托姆斯基的指挥下驶向西北折返旅顺口。

学者们普遍认为黄海海战俄国舰队败在运气不好，突围仓促，官兵素养差，日本舰队主力舰多而且质量好，舰炮射程远。笔者认为前两项原因不是黄海海战俄国舰队突围失败的真正原因，后两项则与黄海海战事实刚好相反。旅顺口分舰队的战术机动动作水平远远高于联合舰队，炮术也明显好于缺乏实弹射击训练的日本海军，联合舰队不是一支高水平的有战斗力的舰队，并且在战列舰和大口径舰炮数量对比上处于明显的劣势。此役俄国舰队失利的真正原因，还是本书编著者的见解一针见血：“舰队司令和各舰长就没有突围胜利的信心，因此不是指挥部下如何战胜敌人，而是只想突围”[2]267。

如果旅顺口分舰队上下都明白此次突围转港的战略意义，官兵作战意志必然坚定。舰队从接敌一刻起应该不放过每一个作战机会，尽可能地利用战列舰和大口径舰炮数量的优势和舰队指挥官战术素养、炮手炮术均远过日本舰队的优势，积极作战歼敌，尽可能在到达朝鲜海峡之前大大削弱联合舰队第一舰队的实力，至少要使两艘日本战列舰退出海战。只有及时利用优势施行各个击破战术，旅顺口分舰队突围转港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则跑得再快再顺也避免不了最后在对马海峡被整个联合舰队合围而就歼。不该忘记上村将军的第二舰队正在对马海峡等着截击；“浅间”“八云”两艘装甲巡洋舰正带领8艘防护巡洋舰、16艘驱逐舰、40多艘鱼雷艇从后面追赶上来与第一舰队会合。特别是维特格甫特突围前通知耶森太晚了，不可能指望海参崴分舰队会如期在对马海峡北口外出现接应旅顺口分舰队突出对马海峡。所以一味突围逃走，即使“列特维尊”舰8月7号没有受创拖累舰队，10号天黑前日本舰队没有赶上来，维特格甫特和旗舰安好无损，旅顺口分舰队也避免不了在对马海峡与整个联合舰队决战失败的命运。本书编著者分析俄国舰队黄海海战突围转港失败的原因言简意赅，一语破的、正中肯綮，鞭辟入里。

旅顺口分舰队主力回到旅顺口后再也没有出海作战，坐待末日来临。日本第三军于8月19日开始对要塞连续发动不计代价的强攻，能够瞰制内碇泊场的203高地易手后，旅顺口分舰队的余烬不是被日军攻城重炮轰沉就是自己凿沉于港内。1905年1月2日无心坚守的斯特塞尔停止抵抗，13日日军占领旅顺。1905年3月15日日军在奉天大会战中的胜利，5月28日乌合之众的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在对马海战中的全军覆灭，使俄国皇帝失去了稍微存些体面结束战争的最后谈判筹码，不得不承认是结束战争的时候了。其实俄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命运在1904年8月10日傍晚随着旅顺口分舰队瞬间崩溃远东制海权再无望恢复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第二太平洋舰队的组建出动已经失去了意义，日本人有足够的时间、力量在它到来之前摧毁旅顺口要塞和分舰队。笔者判断日俄战争双方胜负趋势的关键是谁能最终掌握远东的制海权。学界或许是一向低估了日俄黄海海战的战略意义和它在世界海军史上本应具有的地位。

三、世界交往下的日俄战争及结局

日俄两国虽是帝国主义国家，却都是帝国主义国家中的穷国，都无力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现代战争的巨大消耗。1903年日本已经发行国债1亿日元充作战费，本书编著者披露整个战争期间日本共向盟国英国发行四次公债，总额近7亿日元，向美国发行公债约14亿日元，共举债近22亿日元。加上政府两年战争期间预算拨出战费，日本准备的总战费一共约25亿日元，实际用去17亿多日元。战争爆发前日本政府原估计依靠国内筹措的战费可以支撑打一年，实际上可以说如果没有美英的不断输血打气，恐怕连6个月也打不下去。这是因为进入20世纪的历史已经在整体上由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转变为整体发展的世界历史，发生的这场首次帝国主义国家间战争动员兵力规模高达200多万人，所用军械弹药科技含量之高，消耗数量之巨，武器生产采购费用在战争总费用中所占比例之大已是以往狭隘、分散发展的民族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成规模的战争都远远不可比拟的。

德国威廉二世皇帝不仅公开支持1900年以来的俄国东进政策，战争过程中还亲自劝说尼古拉二世抽调波罗的海舰队主力舰只组建第二太平洋舰队开到远东会合第一太平洋舰队夺回制海权，挽回已经出现的战争颓势。他还命令德国汉堡—美洲航运公司组建一支拥有数十艘大型运煤船的加煤船队专门在俄国舰队东进沿途港口预先等候加煤。相形之下，俄国的盟国法国从欧洲、非洲到亚洲拥有一系列本土和殖民地港口，却严守中立，不允许俄国舰队进港停留和加煤，德国人则设法在港外公海上为俄国舰队施行危险的靠舷加煤作业。直到俄国舰队开向朝鲜海峡，舰队的煤仓一直是装得满满的。

本书编著者自然也没有忽略美英法在控制、结束这场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日本在战场上的不断胜利，让英美实现了阻止俄国独占“满洲”，削弱俄国的目的；然而美英又担心俄国大败导致沙皇制度垮台，国内革命成功，所以都希望促成日俄早日结束战争。本书披露1905年1月旅顺口要塞陷落后，美英就约定只准日本在旅顺、朝鲜获得利益，绝不容俄国在朝鲜有任何特殊利益。“满洲”必须“归还”中国，以防胜利者独据“满洲”，破坏“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政策，损害美英在中国的利益。

本书编著者注意到俄国不仅一直仰赖法国提供的数十亿法郎贷款进行战争，战争后期也曾因法国停止继续贷款几乎隳败了沙皇内心抱有的继续战争的一丝希冀。1905年3月15日奉天会战结束后，法国舆论和俄国国内舆论纷纷劝告俄国政府立即谈判结束战争，国内的民众革命运动也日益高涨起来，俄国政府总理和外长开始公开表示倾向和谈。沙皇手里还有在铁岭以北的数十万陆军和正在浮海东进的第二太平洋舰队这两个筹码，自然不甘就此认输，仍希望争取到比较体面的和平，在国内外维护住国家、政府和沙皇个人的颜面和威信，所以一直不作明确决断。法国银行家立即向其施压，拒绝再向俄国提供贷款。沙皇依靠举借外债继续进行战争的企图虽然落空了，仍迁延不决。直至乌合之众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在日本海全军覆灭，沙皇希望体面地结束战争的最后一点凭依和信心一齐被打掉了，才勉强表示接受美国总统一再发出的和谈呼吁。

20世纪初的东北亚正是帝国主义时代列强各种矛盾斗争白热化的地域，日俄战争从引发到谈判结束，从来不仅仅只是日俄两国矛盾运动发展的结果，它关联着世界各主要大国（包括中国）的利益，自始至终受到美英德法等大国的操纵控制。本书编著者指出：列强从怂恿、大力支持日俄开战，到以撤销财力支持施压，百般威胁、劝诱促进和谈，都是为了从中谋利。真可谓一针见血。

实力不强但野心最大的日本帝国主义不甘心接受美国一手操纵导演的结束战争的《朴次茅斯条约》，战后又与俄国相互勾结对抗美国的“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日俄由共同排斥、抵制美英势力染指“满洲”，直至发展到秘密结盟，以美国为敌，从而埋下了日后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与美英争夺中国、东南亚、太平洋的仇恨的种子。

四、深受战争之害的中国

既要独占朝鲜又要分润满蒙的日本与既要独占满蒙又要分润朝鲜的俄国，由武力争夺朝鲜“满洲”转变为相互勾结重新瓜分朝鲜满蒙，进行的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帝国主义强盗战争。分赃过程中收益最大的是战胜国日本，其次是战败国俄国；美英两国经济外交舆论三管齐下支持日本，到头来却落得两手空空，反成了日本四十年死敌，英日同盟不过是让英国短暂地摆脱了“光荣的孤立”而已。在这场战争中深受战争损害的是中国。战争行动停止后，日本和俄国一致无理拒绝中国政府代表参加和平谈判和签约仪式。日本无视中国主权和中国政府的权利，从擅自转让者俄国手中直接接过了旅顺口大连湾的长期租借权和南满铁路的独占权。又与俄国签订密约，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有特殊利益和充分的权利，日本承认俄国在漠北蒙古有特殊利益和充分的权利；两国私自划界瓜分了“满洲”，俄国虽然战败，仍得以保留在“满洲”北部的权利和利益；又把漠南蒙古东部（所谓东蒙古）划为日本势力范围，把漠南蒙古西部划为俄国势力范围。两个实力不强野心却极大且侵掠成性的军事封建帝国主义强盗为了排斥强大的美英帝国主义，独占满蒙利益，还秘密缔结军事同盟。日俄这一切损害中国主权、利益的罪恶行径都是背着中国政府私下交易的，事后再分别逼迫中国政府认可，获得法律承认。本书编著者于书末辟出专篇详尽纪录了日俄战争之后日本俄国相互勾结夺占中国满蒙地区权益的可耻罪行。

日本俄国军队在辽东大地上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一年有余，所经之处蹂躏残破地方几遍，焚掠搜括无遗类，甚至任意屠戮无辜民众，强暴妇女，侮辱拘禁地方大小官员，洗劫中国地方驻军军营，抢夺武器弹药，其罪行累累，擢发难数。当时日本军界曾下文极力掩盖战争真相，明治天皇在宣战诏书中以甘言欺骗整个世界，美化日本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保全“满洲”为中国之国土，而开为万国之市场。”历史固然纪录了日俄一系列血腥野蛮的侵略事实，但今天的中国青年日本青年究竟还有多少人读史呢？日俄战争历史正在被人们遗忘淡化。所以日本右翼分子今天敢于再次无耻美化侵入朝鲜满蒙的日军是“仁义之师”，“仗义而起”，为保全中国“满洲”驱逐俄军；还否认日本侵犯中国主权，否认日俄战争曾给中国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不幸。日本右翼分子歪曲颠倒历史造成了中日无数青年深受欺蔽的可悲现实。

关捷教授、关伟博士编著此书的目的正是为了力图恢复日俄战争历史原貌，帮助青年一代除去欺蔽，故除详尽纪录历次战役行动之外，还特别着意纪录日俄战争带给中国的损害和灾难，为此花费很大精力搜集有关日俄两军杀戮抢劫中国民众生命财产，洗劫破坏城镇，砍伐森林，毁坏稼禾农田庐舍，驱役中国丁壮修筑工事桥梁铁路急造军路，役使中国和朝鲜百姓推挽列车、背运军火给养、运送伤员的地方官署档案文献、报刊报道、书籍图片绘画，力图为日俄在中国土地上进行的首次帝国主义国家间战争留下全息的纪录，揭露抨击明治天皇和今天日本右翼分子对日俄战争性质、真相的歪曲掩盖和狡辩。

笔者注意到《日俄战争灾难纪实》一书以无可置疑的历史文献纪录了战争期间日本在辽东半岛已经迫不及待地推行殖民统治的历史事实。日军每占领一地，立即建立殖民统治机构，委派殖民长官，制定并公布行政章程，毫不加掩饰地施行殖民统治。日军占领辽东半岛复州后，建起“复州军政署衙门”，其军政官平山久治颁布了《拟办民务公所章程》 。平山久治通过各民务公所总办依据《章程》治理复州各地方，俨然是复州的父母官。平山竟然照会复州驻防八旗城守尉恩凯和代理知州曹祖培，要求暂提旗库存款银元1万元，又向州署借库款5000两，充作民务公所之用。完全无视中国复州地方官府和地方官吏的存在，公然侵犯中国的主权和地方政府的治权，把辽东半岛变成了日本的殖民地。这一纪录无情地撕去了日本天皇、政府、军队侵略中国时戴在脸上的“仁义之师”“仗义而起”“亲善”“保全满洲”的所有假面具。

[1]查攸吟.日俄战争开战背景及海战始末[M].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2]关捷,关伟.日俄战争灾难纪实[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作者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编审，中国编辑学会编辑规范专业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