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娟,章紫薇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古希腊神话中的时间
杨丽娟,章紫薇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对时间的认识和表现是古希腊神话的一个重要且丰富的内容。古老的时间之神克罗诺斯在俄耳甫斯教神话中具有宇宙本原的属性。赫西俄德的五个种族的神话在某种意义上揭示了人类历史的演进过程。夜神和白昼神表达了人类对黑暗的恐惧和对光明的热爱。有关时序规律的神话与社会生活秩序形成对应关系。整体上,时间在古希腊神话中具有依赖内在否定而运转的复杂的循环属性。
克罗诺斯;五个种族;纽克斯;时序;循环
古希腊神话中存在大量有关时间的神祗和神话,其中蕴含着古希腊人对时间的认识和所持有的观念。
克罗诺斯(Chronos,希腊语为Χ ρ όν ο ς),意思是时间,在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和后来的文学作品中都是时间的化身。他通常被描绘成一个留着长长的灰白胡子的老人,在希腊罗马的马赛克中被描绘成一个转动着十二宫罗盘的男人。
在古代流传最广的俄耳甫斯神谱版本“二十四叙事圣辞”中,时间之神克罗诺斯是宇宙的最初力量[1]40。他首次出现在古希腊,应当是公元前540年前后[1]45。
在俄耳甫斯教的宇宙起源论中,克罗诺斯的配偶是蛇形的阿南刻(Ananke),她代表的意思是必然性。在神话领域的首席学者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的《俄菲翁》(Ophion)中,一个从蛋中重生的世界和蛇这一意象的使用,是再生能力的象征。阿南刻和克罗诺斯用他们的尾巴缠绕着原始宇宙卵,并将其分离开来形成大地,海洋和天空的宇宙秩序。不老的克罗诺斯产生了以太(Aether)和混沌(Chaos),还在神圣的以太之内生成一个银蛋,它产生了雌雄同体的神祇法涅斯(Phanes)。法涅斯是宇宙最终的创造者,由他产生了第一代神祇。在一般程度上,他被认为是宇宙之初,甚至是由他产生了混沌,这是古希腊人对时间的高度推崇。他们在一定程序上认为宇宙的生成最根本的要素就是时间,以太和混沌,都是由克罗诺斯产生的,时间具有孕育一切的力量。
锡罗斯岛(Syros)的菲勒塞德斯(Pherecydes)在他的已经遗失的写于大约公元前 6世纪的Heptamychos(the Seven Recesses)中也宣称,有三种不朽的法则:克罗诺斯(Chronos),宙斯(Zeus),和克托尼亚(chthonic,阴暗的冥府神)。克罗诺斯的精子被放置在坑里,产生了第一代神祗[2]。这同样将克罗诺斯视为宇宙最根本的要素。
在与俄耳甫斯教属于不同神谱传统的赫西俄德那里,则是另外一种情形。俄耳甫斯与荷马—赫西俄德传统不是一派的,似乎俄耳甫斯更接近一种实实在在的宗教生活方式,而非单纯意义上的诗人[1]5。但与荷马—赫西俄德诗教传统一样,俄耳甫斯教的教义主要为神谱叙事。据说,俄耳甫斯的辈分比荷马还高[1]前言3。有学者推断,荷马也受到过俄耳甫斯的影响。不过,高尔吉亚“从荷马到俄耳甫斯的谱系”的提法无异于把俄耳甫斯视为荷马的后辈,属于古希腊的古风英雄时代,亦即从神的统治转向人的统治的过渡时代[1]17-18。
在《神谱》开端,赫西俄德呼告缪斯,“告诉我他们中谁是最先诞生的吧!”[3]23这表明赫西俄德对于起源的关心,他是在询问什么是最初的存在。”[4]257-285接下来的叙述显示,宇宙的开端是从混沌开始的。“最初诞生的是卡俄斯,随即是‘幅员辽阔的’大地女神该娅——一切不朽者、所有居住在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山巅的众神的坚实基础,道路宽敞的大地深处幽暗的塔尔塔洛斯,还有厄洛斯——不配诸神中最俊美者,能令所有的神明和所有的人魂不守舍,扰乱他们的忙乱和缜密的筹划。”[3]23
显然,在《神谱》中,宇宙最初的存在与时间无关。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必须区分Chronos(时间,克罗诺斯)和提坦神之一Kronos(或Cronus,希腊语Κ ρ όν ο ς,克洛诺斯)两个词。Kronos从不曾指代“时间”,荷马也从不曾用Chronos作专有名词。提坦众神总是与暴力概念相关,与创世之初的时间无干[3]47。但也有观点认为,永恒的时间之神克罗诺斯和第二代天父克洛诺斯的名字很相近。根据普鲁塔克(Plutarch)的看法,古希腊人相信提坦神克洛诺斯(Cronus)是克罗诺斯(Chronos)的一个寓言式的名字[5]。如果第二种观点成立的话,克洛诺斯吞食子女,代表了时间吞噬一切的毁灭性结果,过去消耗未来,老的一代镇压新的一代。天父乌拉诺斯把自己的提坦孩子们塞进塔尔塔罗斯,时间之神克洛诺斯把自己的孩子们吞到肚子里,分别揭示了空间和时间既是容纳又毁灭的特性。
赫西俄德关于五个种族的神话是希腊神话中有关时间的又一个著名的故事。在遥远的克洛诺斯时代,奥林匹斯山上不朽的诸神创造了黄金种族的人类,这些人像神灵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在他们之后,诸神创造了白银种族,但他们因不敬神灵而被宙斯所抛弃。宙斯又创造了青铜种族,他们强大而可怕,自己毁灭了自己。之后,宙斯创造了第四代种族,这是一个被称作半神的英雄种族,他们一些人死在战争之中。宙斯又创造了第五代人类,他们被称作黑铁种族,也就是现在的人们。他们劳累烦恼,也终将被宙斯所抛弃[3]10。五个种族的神话对揭示古希腊人对时间的认识具有重要意义。
F.A.Paley的解读代表了关于这个神话的解读代表了一类观点。他认为,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描绘的是一个从原始天真状态开始的不断退化的过程。
有的学者认为,英雄种族作为一个例外切断了这个不断退化的进程。“英雄种族是赫西俄德受史诗传统的影响,插入到黄金种族、白银种族、青铜种族和黑铁种族的框架里的[6]109-119。
另外一些学者则认为黑铁种族是后加进去的。关于这一观点,没有人比Walcot阐述得更清楚了。“如此我们便拥有了一个经典的环形结构的范例和一个包含了好的黄金种族和坏的白银、青铜种族的模式,还有一个再度返回好的时代的英雄种族。然而赫西俄德实际需要的是一个逐渐退化、结束于他自己所处的黑铁种族的直线系列。这个神话用来说明逐步下降的原则时的不足强有力地表明赫西俄德改编了一个原本已经存在的神话,并且这个神话最初并不打算用来完成这个特殊的目的。这个神话被加上了黑铁种族,于是它可以像普罗米修斯神话那样,用来解释宇宙中不幸(evil)的存在。”[7]2
Querbach用结构主义方法对Walcot的观点进行了分析,认为排除黑铁种族以外的四个种族构成了一个循环的结构。首先,把黄金种族和英雄种族作为一组,白银种族和青铜种族作为另一组。两组各具有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黄金种族和英雄种族更好(better)、以正义(dike)为特征、在地上的(epichthonioi)、半神的(semidivine);白银种族和青铜种族更坏(worse)、以傲慢(hybris)为特征、在地下的(hypochthonioi)、人类(human)。其次,黄金种族和白银种族作为一组,英雄种族和青铜种族作为一组。前者由奥林匹斯神创造(created by the Olympian gods)、死后属于古老的幽冥崇拜模式(Chthonian after-death pattern)、神话的和奇异的(mythical and fantastic);后者由宙斯创造(created by zeus)、死后属于奥林匹斯崇拜模式(Olympian after-death pattern)、传说的和类似历史的(legendary and quasi-historical)[7]2-6。这两种分组方法,都验证了一个不断退化的进程的存在。
然而,Querbach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黑铁种族,是赫西俄德在占有包括四个种族时代的神话在内的大量材料的基础上,为适应某种特殊情况的直接需要而加上去的,目的是为了强调傲慢(hybris)带来的毁灭性影响。这则神话故事真正要表达的不是不断地退化,而是在公正和暴力之间做出选择的需要[7]7。
如果说上述观点还是在神话隐喻的层面探讨一个时间中的进程的话,一下观点则使五个种族的神话具有了历史学的意义。
绝大多数古典学学者认为黄金和白银种族在它们的意义上完全是隐喻的,只有对英雄时代的涉及是从神话向历史的转变。例如,Griffiths提到的 T.A.Sinclair的观点,他认为,这种从神话到历史的转变如此巧妙和无意识以至于我们开始几乎意识不到赫西俄德为我们提供了关于迈锡尼时代的一个真实的传统。Griffiths同意英雄时代的出现是对传统框架的有意识介入的观点,但认为金属种族(至少开始的两个)完全是神话且与历史完全分离多少有些随意。
他认为,赫西俄德与其他古代作者分享了关于人类的天真和充满喜悦的发端的神话,这一神话在关于伊甸园的解释中,以及巴比伦、埃及和波斯都是最著名的。黄金种族的理念全部的含意与赫西俄德在这部作品的前面叙述的普罗米修斯以及潘多拉神话一样,它解释了为什么虽然文明到来,人类却遭受前所未有的不幸。也就是说,这几则神话均与现实的文明进程相关。Griffiths认为,赫西俄德对这些金属的排序是按年代顺序排列的。赫西俄德对五个种族的描述是历史和神话的混合物,神话无疑占主导地位,但历史存在于金属序列的背后[6]109-119。黄金、白银、青铜、黑铁的顺序,是在许多地方被证实了的考古记录。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也强调青铜时代,“他们的武器是青铜的,房子是青铜的,他们用青铜工作,黑铁那时还不存在。”[6]109-119
Griffiths在回应他人的反对观点时提醒,不要忘记赫西俄德的父亲据说来自小亚细亚[6]91-93。赫西俄德一定接触到了大量的关于人类起源的共性的传说。因为金属冶炼的最初进展发生在美索布达米亚和埃及,可以很自然地假设,早期的传统是从这些国家首先散播开来的[6]109-119。赫西俄德这样为强烈而有力地谩骂而放弃传统框架的做法,是一个诗人在描述他自己的时代时可能被期待的[8]。
另外一些学者也在不同的程度上论证了五个种族的神话与真实的历史进程之间的联系。Jenny Strauss Clay的《赫西俄德的宇宙》(Hesiod’s Cosmos)不是把赫西俄德看作一个“原始天真”人物,而是一个诗圣(master-poet),对拥有永久秩序的神的世界(尽管叠加着暴力冲突)和永远屈服于严酷的偶然并且对恢复失去的黄金时代无能为力的人类现实世界之间的痛苦的鸿沟,具有深刻的洞察。Anthony Edwards的《赫西俄德的阿斯克拉》(Hesiod’s Ascra)则从历史学的角度,认为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描绘的不是一个由屈从于一个城市的“国王”或贵州精英的小耕种者组成的社会,由此必须与城邦在古风时代早期的兴起联系在一起解读。Edwards认为,赫西俄德相对于城市与农村的区别,关注的更是村庄内部的贫富分化。他不是农民,如果农民必须依存于一种明显的城市文化的话。他的诗歌相对于城邦的演变,更是对一种更古老的生活方式的价值的证言。这种生活方式抵抗新兴的基于城帮制的阶层,在希腊一些地区幸存下来进入古风时期[9]。
Querbach更明确指出,“五个种族的主题可能不会被作为神话来理解,或是作为人类生活的一种寓言。现在我们知道了赫西俄德想要给我们的是什么。不是传奇的历史,而是人类生活的条件和任务的反射。这些都是穿着形式外衣的人类发展的历史,这些历史源自传统的神圣历史,他们被诗歌修改了。”[4]257-285
纽克斯(Nyx,希腊语Ν ύξ),是古希腊的黑夜女神或夜神的化身,是一个带着阴影的形象,站在或接近创世的开始,她是睡眠之神和死亡之神的母亲。
在今人所说的俄耳甫斯教神谱的“古版本”中,夜神纽克斯扮演了最初本原的角色。在另一个由两个如今的古典语文学家们无从猜测的名字称呼的版本“Hieronymos和Hellanikos”的神谱中,水和众土而生的物质被说成宇宙的最初本原,时间之神克罗诺斯是从它们而生的[1]40。尼克斯在俄耳甫斯教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作为宇宙的第一要素,一切创造由她开始。这与之前提到的俄耳甫斯教对时间之神克罗诺斯的推崇一致。时间是最开始的,而夜在其中是最突出的。在古希腊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的作品《鸟》当中,尼克斯也是第一要素,她是爱神的母亲。
虽然赫西俄德的《神谱》完全没有提到纽克斯所占有的根本地位和职能,以及宙斯吞下最初的神这一事件[1]45。但与赫西俄德属于同一诗歌传统的荷马那里,夜神占有的重要地位。在《伊利亚特》中,甚至连宙斯也要对他退让三分。《伊利亚特》提到了许普诺斯是睡眠之神,因为他帮助赫拉,得罪了宙斯,若许普诺斯没有藏到他的母亲尼克斯那里,狂怒的宙斯就会将他毁灭在大海里。“我(睡神)也许早被他(宙斯)从空中抛进大海无踪影,/若不是能制服天神和凡人的黑夜救了我。/我逃到他那里躲避,宙斯不得不息怒,/因为他不想得罪行动迅速的黑暗。”[10]此后还有几次,许普诺斯破坏宙斯的计划而逃到尼克斯那里,尼克斯就以她母性的暴怒来面对宙斯。宙斯是天父,在《神谱》中形容宙斯的时候,在常用的词汇中包括强力或暴力。在力量上似乎没有神能够战胜宙斯,但是时间带有吞噬性,而夜晚的吞噬性似乎更加可怕。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提到,唯有“降服一切的”尼克斯让天父宙斯心生敬重。
夜神纽克斯的可畏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集中体现在她所生的孩子们身上。“夜神努克斯(纽克斯)中又生了埃塞尔和白昼之神赫墨拉——与厄瑞玻斯交媾所生。”[3]23夜神努克斯还生了“可怖的摩洛斯和玄色的科尔,以及死神萨那托斯。继之,夜神努克斯未与任何神结合,生了睡神许普诺斯和欧内洛斯一族。而后,她还生了摩摩斯和忧伤的俄伊祖丝,还有赫斯皮瑞丝姐妹,„„她还生有命运诸女神摩伊拉和冷酷无情的科尔„„。致命的夜神努克斯还生了涅梅西丝,凡夫俗子的祸患,继之,又生了阿帕忒、菲洛忒丝、痛苦的戈拉丝以及铁石心肠的厄莉丝。”[3]30这些孩子身上可怖的力量表达了人们对黑夜的恐惧。
对独自孕育和两性结合孕育后代的区别,有学者认为,“两性结合比孤雌生殖孕育更积极的宇宙力量。对于男性法则带给宇宙积极贡献的强调在对大地之神的表述中更为清晰。大地之神独自生育了天空、山脉和海洋。但通过厄洛斯与天空结合,她生育了海洋之神俄亥阿诺斯、亥伯龙神和克洛诺斯,克洛诺斯这个提坦神将使宇宙对诸神和人类来说都是可居住的”[11]。这或许可以解释夜神独自孕育的后代都很可怖,而她与黑暗之神厄瑞玻斯交媾却生下了白昼之神赫墨拉。
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对黑夜的恐惧这些内心的认识和感受并没有直接外化成为强烈的宗教崇拜。在古希腊,纽克斯很少被作为崇拜的中心。根据鲍桑尼亚的说法,在麦佳拉的卫城有一座神域处,更普遍的情形是纽克斯潜藏在其他崇拜的幕后。在以弗所的阿尔忒弥斯的神庙当中有一个雕像叫尼克斯,斯巴达人有一个关于睡眠之神和死亡之神的崇拜,二者被看做是双胞胎。祭仪的标题由包含纽克斯的混合词组成,这被证明是属于几个神祇的。最引人注意的是和狄俄尼索斯还有阿芙洛狄特相关的一些内容,在这里纽克斯是被作为对另外一个神的崇拜的背景去展现的,就如上文所说,斯巴达人在关于睡眠之神和死亡之神的直接崇拜中,只把尼克斯放到了他们的标题当中,并没有把尼克斯本身作为崇拜对象[12]。古希腊人对睡眠之神和死亡之神的崇拜是直接的,尼克斯仅仅是放在后面。当古希腊人单独地把她孕育出来的神作为崇拜对象去单独崇拜的时候,这种分离意味着人们开始摆脱对黑夜认识的绝对神秘性,进入到与黑夜联系的所有具体的现象的认识,如黑夜中的睡眠,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人们对于自己恐惧对象的更加细致的区分。
在夜神的所有后代中,白昼之神赫墨拉显得与众不同。赫墨拉,(Hemera,古希腊语Ἡμ έρ α),在古希腊神话中是白天的化身,是古希腊原始神祇之一。赫墨拉的神话这里显示白昼和黑夜的区分。黑夜与白昼之间的关系,既是前一代与后一代的关系,也是过去时间与现在时间的关系。她们之间既是孕育的关系,同时又是一种被替代被取代的关系。
在赫西俄德的描述中,白昼女神赫墨拉离开塔尔塔罗斯的时候正好夜神纽克斯进入,这样一直循环往复,赫墨拉返回的时候正好纽克斯离开。古希腊人用这种形象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于昼夜更替的理解。在印度的《梨俱吠陀》中,夜女神和她的姐妹黎明女神乌沙司也是既紧密合作又关系紧张的一对姐妹。
对白昼之神的关注,表现了古希腊人对新的一天到来的喜悦之情。它将带给人们新的希望,人类凭借在白日里的劳作,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繁衍,生生不息。因此,赫西俄德称赞在夏季早起:“黎明延伸了道路促进了工作。黎明在她的光辉中让许多男人出发上路,许多耕牛套上牛轭。”[13]
人要和自然融为一体,因为人属于自然界,人类自身具有自然物的规定性。人发现大自然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些客观规律后,随之就会出现对时序的抽象的认识。
具体体现古希腊人对时序认识的是霍莉三女神的神话。古希腊神话中,霍莉(Horae)或时序女神(Hours)(希腊语,Ὧρ α ι),是四季之神及分配自然时间之神。他们是自然周期最初的人格化表象,之后被尊为秩序和公正之神。他们在和自然周期一致地前提下赐予成熟。卡尔卡伦尼(KarlKerenyi)注意到:“霍拉(Hora)意味着正确的时刻。”[14]
古希腊神话中的季节划分最开始还不是四季,一般是两季或者三季。经典的“霍莉三说”中有两种说法对应的都是三个神,也就是三季。首先是塔罗(Thallo)。“塔罗”字面的意义是“让花开放的人”,是春天的代表。她是春之神,是蓓蕾和花朵,也是青春的守护者。接下去是奥克索(Auxo),字面的意义是“增加者”,指植物的生长。她是植物的保护者,使它们能够成长和多产。接下去是卡尔波(Carpo),她的名字可以理解为“带来食物”,她掌管秋天。可见,古希腊人对时序的认识,直接来自农业生产经验,他们的生活随着自然的节奏运行。
关于霍莉三女神的第二种说法与上述说法不尽相同。这三个女神是西弥斯(Themis)和宙斯(Zeus)的孩子,与法律和指令相关。第一个女神是狄克(Dikē),它的字面意义是“公正”,她裁决人类的正义,就像她的母亲西弥斯(Themis)女神占卜正义一样。第二个女神欧诺弥亚(Eunomia),指的是“命令”,代表良好的秩序,是一位关于法律和立法的希腊女神,也是绿色牧场的春之神。第三个女神是艾丽妮(Eirene),指的是“和平”。在这种说法里,霍莉三女神变成了正义、法律与和平,不再是自然物,而是人类在社会生活中要遵循的秩序。
关于霍莉三女神的第二种说法与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强调的观念颇为一致。父亲去世之后,赫西俄德的兄弟帕尔修斯不爱劳作,又通过不公平的方法攫取了属于赫西俄德的财产。赫西俄德强调了两点,一是帕尔修斯的懒惰,二是法律的不公。生产劳作的适时生产和社会生活的公正有序形成了一种内在一致的对应关系。而“这些古老的传统在它们被收入赫西俄德的作品中时,就已经很旧了。”[15]
有学者认为,时间的概念从来不曾在古希腊的传统神话里发挥过重要的作用,赫西俄德的神谱就是例证。更多的学者持相反的观点,在他们看来,时间在俄耳甫斯的“圣辞”版宇宙起源叙事里占有根本的地位是绝对可能的事。因为有关时间的思考,早在公元前6世纪就已得到发展,而这恰恰是俄耳甫斯教的盛行期[3]47。
公元前6世纪—公元前5世纪,Chronos大致有着如下三个含义:
A.揭示:时间揭开一切掩藏之物的面纱,时间使人事后认识,是最具教诲意义的大师。
B.延续:时间具体表征了季节的变迁,以及三十年一轮的人生世代。
C.毁灭:西蒙尼德说,时间“尖锐的牙腐蚀一切,哪怕是最强大的”。
梭伦将时间和正义(Dike)联系起来,他的说法也涵盖了上述三点:
时间揭穿一切不义行为;
时间使后续的神圣得分成为可能;
因此,时间使一切消逝[1]47。
提坦神克洛诺斯将他刚出生的孩子一个一个吞噬掉,既体现了时间的毁灭性,也蕴含着时间的延续性,事物在时间中一直处于动态之中。而这种动态在很大程度上又表现为循环式的运动。这一特征可以推广到更大的范围,三代天父之间新旧更替的神话同样包含着循环的因素。三代父亲的态度基本相同,他们都力图以吞噬的方式扼制后代的存在。乌拉诺斯把自己所生的提坦神全都投入塔尔塔罗斯,克洛诺斯把自己所有的孩子吞进肚子里,宙斯把怀孕的妻子吞进肚子里。
可以说,在古希腊人的时间观中,循环时间观是很有代表性的。“循环时间观起源于对自然事物和社会生活的观察。在自然界,四时永恒运转,昼夜不断交替;在社会生活中,个人生生死死,国家兴衰轮换。所有这些,似乎都显示出某种周而复始的特征。人们由此认定时间的运动是循环不已的圆圈,是同一个周期的不断上演。”[16]据说,在古希腊人的观念中,线性的时间观不过是精神狭隘的表现,与遗忘几乎没有什么差别[1]73。
古希腊神话中另一类非常引人注意的神话中也包含了与循环时间观类似的观念。西西弗斯不断推石头上山,每当将到山顶时石头又滚下来,他永远无法把石头推到山顶;坦塔罗斯站在水里,每当他伸手向上摘果子时树就会长高,当他向下低头喝水时水就会降低,他永远都无法缓解自己的干渴;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上,白天老鹰不断地啄食他的肝脏,夜晚肝脏恢复原状,白天再被啄食,他一直处在痛苦的折磨之中。这些神话共同的特点之一就是同一状态无休止的循环往复。如此看来,循环不仅代表原地踏步和徒劳无功,更意味着痛苦的折磨。
然而,认为古希腊神话揭示出的时间的运动完全是一个循环不已的圆圈,恐怕还有值得商榷的空间。三代天父反复重演的命运和行为中,实际包含着诸多新的因素的孕育和产生。吞噬的概念与杀掉不同,它不是彻底地消灭。被吞噬的对象在某个时间还会卷土重来。新事物只能被压制,不能被消灭。旧事物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压制新事物,却不能真正地消灭它。虽然前两代天父竭力避免预先知晓的将被取代的命运,最终均以失败告终。第三代神王宙斯似乎摆脱了这种循环模式,他没有被推翻,而且宙斯最终确定了奥林波斯神统的秩序。在此期间发生的诸多变化,需另著长文加以说明。五个种族的神话也同样表现了往复循环中的变化和不同。可以说,古希腊神话中时间的循环是与流逝和上升同在的一种循环,是依赖辩证的内在否定性运转的一种循环。这种时间观念的丰富性或者说复杂性和矛盾性,渐渐地衍生出一种结果,在古希腊稍晚于神话的哲学当中,时间的观念并不是单一的。既不是纯粹的循环观念,也不是完全的线性观念,而是丰富且多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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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in Ancient Greek Mythology
YANG Li-juan, ZHANG Zi-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Dalian University, Dalian 116622, China)
The representation of time is a key to understanding Greek myths.Chronos in Orpheus religion is the principle of the cosmos.The myth of five races reveals the evolution of human history in some senses.Nyx and Hemera express man’s fear of the dark and the love for the light.Horae corresponds to the order of social life.Time in ancient Greek mythology presents a complex cyclic property.
Chronos; Five Races; Nyx; Horae; cyclical time
I545
:A
:1008-2395(2015)10-0079-07
2015-06-1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1BWW052)
杨丽娟(1974-),女,大连大学人文学部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古希腊文学研究;章紫薇(1994-),女,大连大学人文学部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1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