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消费为何启而不动——基于消费主体结构性特征的考察

2015-03-22 07:29吕怀涛
关键词:消费文化

吕怀涛

(东北财经大学 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辽宁 大连 116025)

文化消费是文化发展的重要表现,也是文化经济发展的根本基础。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推动经济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加可持续发展。转变文化经济发展方式的过程中,不能过度依赖文化产业、文化园区的“堆砌”式发展,扩大文化消费对于形成健康的产业循环、可持续发展的文化经济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现阶段在我国人均GDP 快速增长的同时,居民文化消费没有呈现“井喷”式增长,一方面意味着我国文化消费增长存在巨大潜力和想象空间,另一方面说明我国文化消费增长还存在一定的特殊性。因此,促进和提升文化消费增长的前提是全面深入考察我国文化消费的基础。文化消费总量不足与消费的结构性特征有关,需要在政策面上予以高度关注,尤其是现实国情下的特殊性深层矛盾,以防经验性误判带来的风险。

一、文化消费没有及时跟进GDP 实现高增长是核心矛盾

根据国际经验,当人均GDP 超过3000 美元时,文化消费会快速增长,接近或超过5000 美元时,文化消费则会“井喷”。同时根据钱纳里的理论,当人均GDP 达到3000 美元时,居民文化消费支出应该占到总支出比重的23%。[1]我国人均GDP 在2008年已超过3000 美元,按照国际标准计算,文化消费支出总量应该在4 万亿元以上,但根据2008年统计结果却不足8000 亿元,有相关研究据此估算我国文化消费总量“缺口”超过3 万亿元,[2]文化消费正站在爆发式增长阶段的大门口。

然而,这样的判断从实际增长情况来看显然过于乐观。2011年,我国人均GDP 已超过5000美元,但根据各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和城乡住户调查资料,城乡居民文化消费占消费支出比重分别为7.3%和3.2%,仅比2002年分别提高0.6和0.7 个百分点,同时2002年以来城乡居民人均文化消费年均增长率分别为11.7%和15.1%,仅比人均消费增速高出0.9 和2.7 个百分点。显然,文化消费增速没有紧随GDP 实现高增长是我国文化发展最根本的现实问题。同时,还应清醒地看到,我国自2001年开始积极推动文化体制改革,十七届六中全会将“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放在更加突出的战略高度,各地文化产业相关扶持政策密集出台实施,文化产业发展连年保持超高增速,但文化产业“报喜”、文化消费“报忧”已凸显出文化发展的深层矛盾。因此,对于我国文化消费增长的考察、评判和预测,需要更加理性、严谨和务实的深入研究,文化消费的经济学基本特征和我国文化消费群体的结构特性则是必要的切入点。

二、文化消费主体的结构特征是启而不动的深层原因

从经济学上讲,相对于一般性居民消费,文化消费在形成、结构和决定因素等方面存在明显的特征差异。首先,相对于衣食住行等有关生活物品和劳动资料方面的消费,文化消费是用文化产品或服务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是以物质消费为依托和前提的更高层次消费,从西方文化消费历史追溯来看,在20世纪50年代末与60年代初欧美地区出现相对足够富裕的劳动大众之后,文化消费首度表现出主流化和大众化特征;[3]其次,文化消费行为的形成属于偏感性的复杂性消费,消费者既是生存者也是享受者,消费依据混杂了个人直觉、欣赏水平、社会关系等复杂因素,因此表现出明显的个性化和多样性;最后,从宏观角度来看,一般性居民消费支出仅与居民可支配收入水平密切相关,而居民文化消费能力的主要决定因素则包括可支配收入、受教育程度、闲暇时间等方面。[4]因此,要准确把握我国文化消费的特征,需要在明确文化消费主体的基础上深入考察其结构性特征。现阶段,即使在我国经济保持高速增长并使人均GDP 在统计意义上处于较高水平的情况下,我国文化消费仍然面临消费主体收入较低、受教育程度不足、闲暇时间较少的现实约束,这就决定了我国现阶段文化消费基本面水平较低,制约了文化消费的整体增长。

1.可支配收入结构:占人口比重较大的消费群体还未成为文化消费主体

2011年城乡住户调查中,居民按户人均可支配收入排队后五等分组的文化消费情况显示,“高20%组”居民文化消费支出是“低20%组”的9.1倍,差距超过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支出(分别为5.4倍和3.9 倍),同时“高20%组”居民文化消费占支出的比例为9.5%,超出“低20%组”5.4 个百分点。这意味着,高、低收入组居民之间的文化消费差异明显,收入水平越高,消费支出中用于文化消费的比重越高。因此,只有居民消费主体收入水平达到较高水平才能带来文化消费的较快增长。

但是,从我国居民收入的结构性分布特征来看,我国居民主体并未达到人均GDP 显示的收入水平。国家统计局2012年1月20日首次公布了城乡居民收入中位数。2011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中位数为6194 元,而全国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为6977 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中位数比人均纯收入低783 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为19 118 元,而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1 810 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比人均可支配收入低2692 元。[5]这表明我国居民收入结构并非正态分布,而是呈现重心下移的偏态结构,也就是说多数居民收入仍处于较低水平,这一主要消费人群没有成为文化消费主体。这一点还可以从国家统计局2013年1月18日一次性公布的之前10年来我国大陆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得到侧面证实,2003年以来我国大陆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始终高居0.473 以上①按照国际新的统计口径,大陆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2003年为0.479,2004年为0.473,2005年为0.485,2006年为0.487,2007年为0.484,2008年为0.491,2009年为0.490,2010年为0.481,2011年为0.477,到2012年的数据是0.474。,另外西南财大的统计报告估计的中国大陆基尼系数则已突破0.6,[6]虽然官方和研究机构数据存在矛盾和争议,但均显示出我国大陆居民收入的贫富差距已远超0.4 的国际警戒线,居民收入结构上的偏态分布导致了人均GDP 在反映主体居民收入水平上的偏差,从而削弱其在预测文化消费增长时的可靠性。

2.受教育程度结构:占人口比重较大的消费群体也还未成为文化消费主体

2011年城乡住户调查中,按照户主受教育程度测算的不同学历水平下“文化消费支出占消费支出比重”的结果显示,“初中以下”、“高中或中专”、“大学专科”、“大学本科”、“研究生”各组分别为5.6%、6.9%、8.2%、8.8%、9.2%,可见消费者本身的文化素质越高,其文化消费的能力和意愿越高,其中具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的人群,文化消费占消费支出的比重比初中及以下学历的人群高出近60%。这意味着,只有居民消费主体受教育程度达到较高水平才能带来文化消费的较快增长。但是,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我国初中及以下学历人群占全部受教育人口比重为74%。由此可见,我国居民受教育程度结构重心偏低,在文化素质方面大多数人还未成为文化消费主体,不足以带来文化消费的快速增长。

3.年龄结构:我国居民主体受闲暇时间影响而未成为文化消费主体

根据2011年城乡住户调查数据,按户主年龄在40 岁以下、41~60 岁、61 岁以上分为青年、中年、老年三组的“文化消费占消费支出比重”分别为7.7%、7.0%和7.4%,中年组低于青年组、老年组。考虑到年龄介于41 至60 岁区间的中年居民收入相对稳定并处于较高水平、“60 后”人群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情况,中年人群可能由于工作、生活压力相对较大,可用于文化消费的闲暇时间较少,因此文化消费相对较少;青年人群虽然也面临一定的工作、生活压力,但由于学生等主要群体闲暇时间较多,因此文化消费相对较多;老年人群虽然在收入和受教育程度方面不占优势,但因为闲暇时间较多,因此文化消费也呈现了相对较高水平。在此推断基础上,通过我国居民年龄分布情况可以观测主体人群的闲暇时间明显不足。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现阶段我国60 岁以上人群占总人口比重不足15%,20 岁以下人群占总人口比重不足25%,介于20~60 岁的消费主体人群占人口比重则超过60%,可见我国居民主体受到文化消费闲暇时间不足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拉低了文化消费快速增长预期。

三、提升中国文化消费增长的前提与对策

刘云山同志在多次调研中强调,要进一步拓展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面向基层、眼睛向下、重心下移,更好地满足人们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表明了中央启动和提升文化消费的总括性指导方针。学界和实践领域应以此为重要线索,围绕启动和提升我国文化消费增长这一核心议题,结合文化消费的一般规律和我国文化消费的特殊现状,理性、严谨、务实地提高认识,调整布局,找准路径,适宜应对。

1.应立足文化消费基本特征和中国现状,科学认识、评判和把握中国文化消费增长过程

文化消费快速增长的前提是文化消费的全面启动,而启动文化消费则有赖于文化消费的主流化和大众化,因此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的活跃和繁荣是启动我国文化消费的根本基础。我国文化消费增长必然要面临从启动到边际递增、再到爆发式提升的长期过程,从我国现实来看文化消费增长还未完全迈过启动阶段的门槛,尤其是还存在文化产业高速增长而文化消费缓慢潜行的供给失调矛盾,因此有必要在明确长期增长目标的同时,保持清醒认识,调低现阶段文化消费增长形势过于乐观的预期,将重心转移到夯实大众性文化消费启动基础上来。

2.应充分理解中国文化消费增长的阶段性特征,并依此谋划启动和提升文化消费的短期、长期战略布局

针对我国文化消费目前存在的结构性特点,要保持政策的弹性,照顾到长短期内不同的政策需求。我国文化消费增长可初步概括为打基础、求发展、促提升三个阶段,而对应的阶段性特征则是短期调供给、中期调产业、长期调需求。在夯实基础阶段,应着重创造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繁荣的条件,由于在短期不可能大幅提升多数居民收入、大幅提高文化素质,以及大大增加闲暇时间,因此,当前应该更多地考虑增加适合大众层面的文化产品供给。在寻求发展阶段,应着重建立和优化文化产品再生产过程,实现文化企业的盈利能力、文化产业的造血机能,以推动文化产品生产到消费的良性循环。在促进提升阶段,应聚焦制约文化消费需求的客观因素,谋求文化消费主体在收入、素质和时间上的实质性提高,更加注重就业和劳动报酬在一次分配中的作用,提高居民特别是中低收入居民的收入水平;更加注重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在二次分配中的作用,提升居民消费预期和消费倾向;鼓励教育部门、文艺机构和团体等进一步加强艺术教育工作,培养国民艺术欣赏水平;最终,形成满足群众多层次、多方面、多样化的精神文化需求,全面推动文化消费的快速增长的局面。

3.应坚持以市场机制为资源调配的基本手段,在此基础上理顺政府和市场作用的协同关系

文化消费内容广泛,影响因素繁多,决定过程复杂,由此决定的内生性增长特征使外生性和计划性刺激手段效果有限。因此,启动和提升文化消费增长过程中,应从初期基础阶段即奠定以市场机制为基础的调控准则。从具体内容来看,政府职能应着重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提供,弥补市场对专用性和公共性资本的投入不足;应着重对文化消费主流方向的把握,提防由市场逐利资本带来的过度娱乐化和商业化倾向;应着重对文化消费基础存量的推动,适度影响基础性文化消费的价格和质量,以保证文化产品再生产循环的启动。从时间上来看,政府职能应在短期内以培育和丰富大众性文化消费为主,在中期以拓宽文化产品再生产的资本、人力、政策供给渠道为主,在长期则以规范、治理文化消费市场环境和机制为主。除此之外,有关文化消费的供需价格、文化产业的投入产出应充分还原市场进行调节,尤其在相关的财政补贴和政策扶持方面,应改变以产业为核心的局面,尽快转移到以消费为重心介入方式。

4.现阶段拓展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需针对其需求实际,从调整文化产品供给角度进行多方面、多层次的综合推动

要扩大文化消费,政府需从提高居民的文化消费能力、加强优质文化产品的生产和供给、健全文化产品市场和流通体系、降低文化消费的交易成本等方面入手。[7]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是现阶段我国文化消费的主流化和大众化基础,其需求实际代表了短期内文化产品供给的调整着力点。一是要充分满足居民消费主体的基本性文化需求,加大有助于群众公共文化、书刊阅览、健身娱乐、业余喜好等方面文化消费的财政投入;二是要瞄准具有大众化特征的文化消费市场,引导文化产品供给的主要内容向例如通俗音乐、“草根”艺术、大众影视等方面的文化消费转变;三是要充分利用文化消费科技化、全球化趋势,运用网络传媒形式、数字化平台优化文化产品供给成本,通过充实和加强文化国际贸易丰富大众文化产品供给市场。

5.现阶段需要创造性地构建公共文化投入机制与管理模式,提前布局和梳理文化消费推动政策的介入途径

新的文化发展背景下,我国亟待建立和完善适应公共财政建设和文化体制改革发展的新型公共文化投入机制与管理模式。[8]文化消费需求的实质性提升有赖于文化消费主体在收入、素质和闲暇时间水平上的提高,但在短期内可借助适宜的财政和政策机制施加积极推动。在大众性文化消费市场有效拓展基础上,可进一步明晰大众性文化消费的行业特征和属性。对于具有主导性、明确性的消费需求,一方面可通过政府采购积极介入调整文化消费需求的规模性和稳定性,保证大众文化消费主流产品的适度性价比,另一方面可适度采用文化消费补贴、文化消费基金的形式引导和强化文化消费增量;对于个性化、多样化的一般性文化消费需求,在面临消费需求不足的情况下,可考虑筹建和扶持相关行业的非营利组织进行吸收和转化,充分发挥其社会职能,有效巩固文化消费存量,提供其生存和发展的保护性空间。

6.现阶段应尽快建立辅助中国文化消费研究、监测的数据开发和科学研究平台

文化消费是文化经济领域的前沿课题,少数发达国家已经形成一定的研究优势,但尚未形成完整的体系。我国目前的统计和科研资源尚不能直接、全面支持文化消费相关的研究需要,应把握机遇,积极推动文化消费相关的基础性研究,深入开展文化消费相关的统计方法、数据库、智库的开发和搭建工作,贯通国际化交流和比较途径,尽快完善我国文化消费研究和监测的资源和机制基础,进而形成理论坚实、方法先进、符合国情的文化产业研究体系。一方面,完善文化消费统计的指标体系,加强国民文化消费情况的跟踪和监测,特别是基于大数据的信息采集、加工分析工作,为科学研究和政策制定提供全面性和针对性的实证支持;另一方面,积极引导文化消费的研究方向,大力整合相关科研资源,进行平台创新,协同财政、文化、统计、科研、高校等部门机构,共同推动文化消费以及文化产业的理论实践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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