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华
(扬州职业大学师范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在西方,亚里士多德最早将文学体裁划分为叙述类、抒情类、喜剧类三种。在“五四”以来的四种文学体裁中,将散文同小说、戏剧、诗歌相比较,显然,散文更接近于诗歌,这是因为,散文与诗歌都是抒情性的文学,具有表现个人内心情感的性质。
散文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引入国内的新的文体。定义它的文体要素需注意突出写实性。写实包括两层含义:对客观景物、事件的写生的真实;主体情感的真实。主体情感的抒发被视为散文写作的关键,“情者文之经”正好说明这一点。进一步来说,不论是抒情散文抑或叙事散文,它的目的都是表达主体的真实感受。[1]这种“真实”可以通过作者所见所闻的真实事件加以抒发,也可以是直接通过艺术修饰后,以语言为媒介炽热展开。总之,散文写作和阅读中读者和作者间的对话是开放、直观的。无论写人记事的,如巴金的《怀念萧珊》;叙事抒情,如魏巍的《依依惜别的深情》;咏物抒情,如冯骥才的《珍珠鸟》;游记,如沈从文的《湘行散记》;还是表现个人感悟的,如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林林总总,并不侧重于再现外在客观世界的不同,或偏重于用话语的意义去讲述故事或事物的不同,而是侧重于表现个人的内在主观世界。在读散文时,总是被作品中的人、事、景、物所打动,事实上这些都融汇了作家对人、事、景、物的感受,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总是被作家在作品中注入的情感因素所打动。所以,不管是人们对散文分类时提到的叙事散文还是抒情散文,抒情性都是散文中的基本因素,它或显或隐地附着在作者所叙述、描写的对象上,或由作者直接倾诉出来。
诗歌是有节奏、有韵律并富有感情色彩的一种语言艺术形式。白居易在《与元稹书》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一语道出了诗歌的本质特征:诗歌是感情的产物,感情是诗歌的生命。臧克家说:“诗歌在文艺领域上独树一帜。旗帜上高标着两个字:抒情。”郭沫若也说:“诗的本质在抒情。”[2]
中国诗歌乃至全世界的诗歌创作实践,无不证明“情”是诗的灵魂。从文体规范的角度来看,诗歌更重视意象的提炼。诗歌中表达的现实事物是隐含的,经过了作者主观的意象化,因而不再是具象的表达。更准确地说,诗歌是一种纯粹的语言艺术,宛如文学的“狂想曲”。它注重通过抒情的节奏变化、文字的排列顺序和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用极其抽象凝练的语言表现逼真的画面。当然,这是通过读者的主观感受达成的。诗歌艺术的价值在于能够将诗歌意象进行互动的解读和再创作。也就是说,作者对客观世界的主观解读,通过诗化的语言涌出。而后,作者再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对诗歌所表达的情感进行具象化基础上的情绪化。这等于说,赋予诗歌新的内涵,诗歌阅读因此充满乐趣。
散文与诗歌都以抒情见长,但两者的区别十分明显。以徐志摩的诗歌《再别康桥》和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桥》、苏轼的《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例,稍作比较,便可看出二者写作上的不同特色。
第一,散文注重写实,较多使用联想;诗歌较为空灵,更注重想象。以苏轼《赤壁赋》为例。这是一篇散文作品。首先,作者从写实出发,先写月夜泛舟江上,饮酒作乐所见的美景。按常理来推断,见如此美景,作者的心情应该是快乐的,但作者偏偏由美景联想到了人生的无常,宇宙的无忌,带有强烈的宿命色彩。从这种忧伤的情绪出发,能深刻体会作者对于人生遭际的愤懑。这种乐景写优的反衬,婉转曲折,增加了抒情的艺术价值。作者既抒发不平,又归于豁达,情感更加细腻深刻,增加了作品的崇高感。
《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一首偏重抒情的词。词是诗歌体裁的一类。与《赤壁赋》写于同一时期,抒发的情感也比较相近。但由于文体的差异,阅读感受截然不同。《念奴娇·赤壁怀古》更加直接而深沉,情感基调也更加磅礴。下阕归于对人生苦短的释然,但全篇的抒情方式比起《赤壁赋》更加炽热。
第二,散文形式与题材灵便自由,较少束缚;诗歌注重形式美,讲究音乐性、节奏感。如名诗《再别康桥》,在抒情手法上,更多的突出了语言的形式美。这是抒情诗较为典型的特征。这种形式美主要通过被赋予乐感的句式表现出来。所谓乐感,就是对于诗歌叙述节奏的调节。在写景时,运用长句,使得读者可以慢慢地体味康桥的美,富有图像感。抒情时改用短句,变得热烈而富有动感。读来朗朗上口,十分优美。
《我所知道的康桥》是一篇偏重抒情的散文,显得优美而隽永。富于欧化的长句娓娓道来,描摹景物具体而充满感情。字里行间充满惜别康桥的不舍与眷恋。同样是写康桥,较之诗歌中的同一艺术形象,阅读感受却不一样。散文更写实,情感刻画细致入微,像在林荫道中散步,可以含咏体味,层层加深。诗歌更加明快,抒情更加直接,景物更加抽象,更多的向我们展现的是作者内心真实的感受,像一曲交响,这在散文阅读中难以见到。
第三,散文情感充分细腻;诗歌情感抽象凝练。如《再别康桥》,作者以康桥为对象,叙写和抒发了自己在康桥留学时的感受。诗人对康桥情有独钟,在诗中,他情不自禁地唱到:“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感情十分抽象而凝练。
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开头用了许多笔墨交代了写康桥的缘起:“一个人要写他心爱的对象,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你怕,你怕描坏了它,你怕说过分恼了它,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我现在想写康桥,也是这样的心理,我不曾写,我就知道这回是写不好的。”如此繁复地表述自己的心情,细腻如斯,具体而深入,这样的语言模式,具有典型的抒情散文特质。
第四,散文情感具体多面;诗歌情感典型浓烈。散文的情感除了偏于感性与诗兴的一面,还有偏于理性和智性的一面。这类散文以知性或理趣见长,有的干脆超越情感追求智性。而诗歌的情感一般典型浓烈,只是感性的一面。[3]
《赤壁赋》之所以成为千古名文,就在于它是一篇典型的哲理小品文,作者在文中将主观之苦和客观之忧反复对比,把人生的苦短和宇宙的恒常摆在一个空间维度,抒发感叹,达到悲喜交融的天地之境。突出表现了散文写作中抒情婉转而深入的特点。阅读感受更加具体也更加鲜活。《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主要表达了作者对自己坎坷人生的感慨之情。“人生如梦”,抑郁沉挫地表达了作者对怀才不遇的无限感慨,感性至极。理性和感性的差异,正是散文和诗歌写作传统中涉及到文化精神的根本差异。通过以上两个例子,我们更加深刻体会到,即使是表达同一种情绪,由于文体的内涵不同,传达给读者的美感也不一样。
在比较了散文和诗歌创作中抒情性的不同之后,还应看到两者互通之处。诗歌可以吸收散文之长,将其抒情性向散文化发展,这是诗歌抒情变革的方向。散文亦可汲取诗歌的优点,抒情向诗歌贴近,正如朱光潜所说“文学到了最高境界都必定是诗”。[4]如冰心的冰心体、周作人的谈话风都是例证。总之,散文和诗歌都是抒情性文学,具有表现个人内心情感的特质。在文体的美学意蕴上,散文和诗歌都是人们内心蓄积的情感宣泄的产物。两者互取所长,共融发展,才让散文和诗歌写作在审美中更具美学价值。
总而言之,不论散文诗歌,都以抒情为根本目的。作为语言艺术的两种不同形式,它们表现的是创作者性格的不同侧面。就艺术感受而言,两者的感情差异主要体现在作品接受方面。读者在文学审美活动中,由于两种文体艺术构成不同,造成的形式美感差异、情感体验差异,恰恰是文学阅读的乐趣所在。
[1]陈亚丽.基础写作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52.
[2]刘锡庆.散文新思维[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3.
[3]周振甫.散文写作艺术指要[M].上海:上海东方出版社,1997.71.
[4]孙绍振.审美价值结构与情感逻辑[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