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伊拉克犹太社团的兴衰及其对犹太文明的贡献

杨 玉 龙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西安 710069)

【历史文化研究】

论伊拉克犹太社团的兴衰及其对犹太文明的贡献

杨 玉 龙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西安 710069)

伊拉克犹太史可分为两个时段：第一时段从巴比伦囚虏时期到13世纪中叶蒙古西征为古史时期，期间巴比伦犹太人编撰的《巴比伦塔木德》对犹太文明做出了杰出贡献；第二时段是16世纪到20世纪中叶奥斯曼帝国和伊拉克王国统治下的近现代时期，巴格达犹太社团借此和平统治迎来复兴。20世纪40年代随着阿以冲突加剧带来的外溢效应等内外部原因，伊拉克犹太人被迫移民以色列，古老的社团也随之终结。

伊拉克；犹太人；巴比伦

近年来国内犹太史研究主要侧重于欧洲犹太人、美国犹太人以及犹太教、犹太文化等专题，对于东方犹太人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

一、古史时期的兴盛与近现代复兴

(一)米兹拉希犹太的定义

米兹拉希犹太人(Mizrahi Jews)即东方犹太人，是以色列国犹太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Mizrahi”一词在希伯来语为“东方的”之意，主要泛指来自于中东、中亚、南亚、北非等国家或地区的犹太移民，据估计以色列犹太人中61%具有米兹拉希犹太人的血统或是其后裔。关于米兹拉希犹太人的指称范围在学术界存在不同的划分，有的学者认为它主要指中东地区的犹太移民；也有许多学者认为应当包括中亚、北非等地区的犹太人；还有学者认为塞法尔迪犹太人也应当属于米兹拉希犹太人的一部分；甚至还有学者认为以色列犹太社会即米兹拉希犹太社会，以此与欧洲犹太社会和美国犹太社会相区别。

(二)古史时期伊拉克犹太社团的兴与衰

伊拉克犹太社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根据其历史发展的脉络和阶段性特点，可分为3个历史阶段。公元前586年囚虏时代到公元4世纪前后为初创阶段；公元4世纪到10世纪前后为繁荣阶段；13世纪到16世纪期间伊拉克地区处于严重衰退阶段，当地犹太社团受战争波及日渐衰败。

在古史时期初创阶段，巴比伦犹太社团初步形成、逐步发展，与巴勒斯坦犹太社团、埃及犹太社团鼎足而立，成为重要的犹太文化与宗教中心之一。巴比伦犹太社团形成于“巴比伦之囚”期间，该事件是指公元前586年新巴比伦军队进攻耶路撒冷城，第一圣殿遭到毁灭，犹大王国灭亡，数万犹太人被虏往巴比伦，即所谓囚虏时代。公元前539年波斯军队占领巴比伦城，国王居鲁士宣布赦免被虏往巴比伦的犹太人，准许其返回迦南地区并重建圣殿。但只有4万人自愿返回，多数犹太人对故土和重建圣殿的热情仅表现为财力上的支持，已成为巴比伦自由民的犹太人已经形成了规模很大的社团。[1]64他们定居在巴比伦尼亚，并与故土巴勒斯坦保持着密切的宗教文化与经济联系；在波斯帝国和希腊化时期，逐步发展壮大，文化繁盛，终于在中世纪早期创造出影响犹太文化千余年的《塔木德》文化体系。

在萨珊波斯、倭马亚、阿拔斯王朝统治下，巴比伦、巴格达犹太社团步入繁荣兴盛的时期。随着3世纪巴勒斯坦犹太教公会的衰落和权威丧失，巴比伦犹太社团逐渐上升为流散时期犹太宗教、学术文化中心。萨珊波斯时代巴比伦犹太社团发展出了两个重要的圣经学院苏拉和彭贝蒂特，学院的宗教学者潜心研究《密西拿》，完成了《革马拉》和布道书《米德拉西》、祈祷书《西杜尔》的编撰工作，《密西拿》《革马拉》合称为《巴比伦塔木德》，其编辑工作最终完成于公元5世纪末。[2]136就其地位而言，《塔木德》是涉及犹太人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与关系的巨著，是地位仅次于《圣经》的犹太人圣书。[3]57总体而言，在萨珊波斯统治下，由于帝国以琐罗亚斯德教为国教，大部分萨珊君主对犹太教实施限制和压迫政策，甚至是同化和强制该宗。尽管当时社会环境不利，但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犹太社团依然为犹太文学和思想作出了杰出的贡献。[4]142在阿拉伯统治时期，哈里发政府对犹太人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政策，只要他们服从政权统治，就可以信仰自己的宗教，保持自己的风俗习惯，过安定的生活，唯一的条件是缴纳人丁税。[3]64从公元8世纪中叶阿拔斯帝国哈里发曼苏尔定都巴格达，帝国中心随之转移至两河流域地区，巴比伦犹太社团的散居首领(Exilarch)以及两大圣经学院随着北迁，巴比伦犹太社团逐渐衰落，巴格达成为了两河地区犹太人的新中心。12世纪著名的犹太旅行家图德拉的本雅明1168年抵达巴格达，他看到巴格达城中4万犹太人生活在哈里发的统治下，既有安全、繁荣和自尊，也有学术和宗教的自由[5]213，他的描述反映出当时巴格达犹太社团的一些真实写照。

在古史时期衰落阶段，巴格达犹太社团渐趋消亡。这主要源于阿拔斯王朝中央集权逐渐瓦解、13世纪中叶蒙古旭烈兀西征导致战争冲击，使巴格达犹太社团一度衰落。1258年2月，蒙古大军城破后对巴格达进行屠杀，据史学家估计遇难者多达数十万之众，巴格达犹太人也未能幸免。[5]2131258年后两河流域犹太人的情况基本处于空白状态，该地区不断遭到外部游牧民族政权的入侵和破坏。1353年帖木儿大军进入两河地区，当时犹太人的主要聚居区巴士拉遭到严重破坏，城内所有的犹太会堂被焚毁，幸存者逃亡北方的摩苏尔。[6]352由于战争的破坏，伊拉克犹太人的日常生活直到16世纪奥斯曼时期才得以恢复和平，巴格达犹太社团又重新步入繁荣。

(三)近现代伊拉克犹太社团的复兴

1534年奥斯曼帝国占领两河流域地区，开始了数百年稳定的统治。在奥斯曼时期，波尔特(中央政府)实施少数民族内部事务自治的米列特制，使犹太人获得内部事务自治和宗教信仰的自由，生活环境较为宽松。其主要聚居区巴格达城的居民数量在奥斯曼末期日渐增多。至1884年巴格达犹太人已达3万人，到1900年增至5万人，占巴格达全城人口的1/4，在巴士拉和摩苏尔等大城市也有中小规模的犹太社团存在。[6]349

1917年英国占领伊拉克，标志着犹太人社会地位的大转变。在奥斯曼时期，尽管米列特制使犹太人获得了内部自治和宗教自由，但迪米人(Dhimmi)在政治经济领域权利极其有限，大部分犹太人处于贫穷和落后的状态。英国政府在伊拉克的殖民统治贯之以英国传统的殖民策略，实施分而治之和依赖少数民族的政策来打压主体民族，在此政策下犹太人迎来了自由解放的黄金时期。在人口方面1919年伊拉克犹太人大约8.7万人，至1940年代末约13.5万人，人口数量稳步增长[6]4-9；在政治方面得到重用，犹太人在国会中拥有相应人口比例的议员，可以在政府部门中任职，甚至在伊拉克的财政部门长期担任部长等高官；在经济方面犹太人可以自由经营各种行业，在社会文化层面犹太人大力兴办教育行业，出版各种新闻报刊，受教育水平大幅度提高。

二、政治变迁与移民运动

(一)伊拉克犹太移民运动的历史进程

1932年，伊拉克获得法理上的独立，阿拉伯人接管政府后犹太人的社会地位开始逆向发展。社会中存在一股强烈的反英反殖民情绪，犹太人被新一代接受教育的中产阶层逊尼派穆斯林视为具有亲英立场和代理人身份的殖民主义产物，是英国对伊拉克阿拉伯人进行殖民主义统治的支柱之一。[7]5犹太社团的处境日益困难，遭到社会不公正的歧视和限制。随着歧视限制程度的不断加深，伊拉克犹太人逐渐被迫移民海外，其主要阶段性内容如下：

1941年6月1日“法胡德事件”爆发至1948年是起始阶段。1941年4月1日爆发英伊战争，伊军战败，巴格达城陷入权力真空局面。[8]61战争失败使受到严重挫伤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士兵以及反犹民众将犹太人作为发泄对象。[6]3506月1日，巴格达全城掀起屠杀犹太人、焚烧犹太人房屋及抢劫其商店的暴乱，事态由于巴格达的无政府状态失去控制，直到6月2日才逐渐平息。据不完全统计，持续两天的屠杀共有180名犹太人被杀，数百人受伤，大量房屋和商店被焚烧，此即“法胡德”事件。从当年起，开始出现小规模的犹太移民，9年间大约4000多人移民至海外。

1948年5月以色列建国至1950年3月是发展阶段。1948年伊拉克对犹政策开始迅速调整。政府从行政、司法、立法部门陆续辞退和解雇政府中的犹太人；犹太商人和银行家经营贸易、银行业务受到严格限制，贸易许可证时常被吊销，犹太商人经商还被收取高额税款，犹太银行不得进行对外交易，以防止其转移资本，犹太人在就业时困难重重，很难找到工作,犹太学生也被禁止接受高等教育。[7]163一年内大约有1万多犹太人被迫移民海外，移民规模开始逐渐呈扩大化趋势。

从1950年3月《国籍放弃法》出台到1952年初以色列完成“以斯拉和尼希米行动”是高潮阶段。自1941年以来伊拉克犹太人开始小规模地移民海外，这种趋势一直持续到1948年。随着社会环境渐趋恶化，移民数量开始激增，到1950年通过各种合法和不合法方式的移民数量达到每月1000人。[5]198-1991951年3月伊拉克国会颁布《国籍放弃法》后更是掀起注册移民狂潮，至1952年绝大部分伊拉克犹太人移民前往以色列。至此，犹太移民运动基本完成，未移民者大约只有数千人，随着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结束，剩余犹太人在政府的压迫政策下也纷纷移民或逃亡。

(二)移民运动的基本原因

第一，伊拉克的对犹政策及阿拉伯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是伊拉克犹太移民运动的直接推动力和主要原因。特别是伊拉克政府颁布的《国籍放弃法》和“财产冻结法令”，给予了伊拉克犹太社团致命一击。从深层的社会思潮领域解析，阿拉伯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对伊拉克社会的重新整合和建构所强调的阿拉伯民族认同是犹太移民运动的深层原因。“二战”结束后殖民主义体系在中东土崩瓦解，伊拉克政府开始强力主导以阿拉伯民族为核心的国家建构，反殖民主义成为重要的舆论宣传和动员手段。在此国内历史条件下，政府开始有意识地制定限制歧视的犹太政策，以缓解自身的压力，平息公众对以色列建国、中东战争中阿拉伯国家战败民族耻辱的愤怒，而伊拉克犹太人因此成了“替罪羊”。

第二，以色列政府的人口接纳战略及其背后的锡安主义意识形态是犹太移民运动的重要推手，是该历史现象形成的主要外部因素。早在以色列建国前，以本—古里安为首的锡安主义者在不同场合曾多次表示要利用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建设“犹太民族之家”(即巴勒斯坦)，实施所谓“百万人口计划”，其中就包括阿拉伯国家的东方犹太人。1950年，以色列政府颁布《回归法》，将居住在以色列之外的犹太人称之为“流散犹太人”，将移民以色列表述为“回归祖国”，人口接纳战略正式法律化、制度化[2]252，使之成为以色列建国后重要的国家战略之一。

第三，从伊拉克犹太社团内部分析，社会地位滑落、国家认同危机、安全感缺失及锡安主义组织的宣传和动员是推动犹太人选择移民放弃其伊拉克人身份的内在因素。1948年伊拉克政府通过各种政策措施排挤、歧视和限制犹太人，使犹太人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一年后颁布的“财产冻结法令”使尚未移民的大多数伊拉克犹太人丧失了几乎全部财产，被迫移民以色列。[7]205-206针对犹太人的多次恐怖袭击和各种压迫政策，使大多数伊拉克犹太人丧失了国家认同感，导致他们放弃融入伊拉克社会的选择，转而西向新建立的以色列国，宗教认同感激发了回归“应许之地”的信心和期待。1950—1951年“巴格达炸弹事件”和伊拉克阿拉伯人的反犹情绪造成大多数犹太人安全感的缺失。伊拉克锡安主义组织的政治动员和舆论宣传是积极推动犹太人移民的一大动力。在以色列政府实施移民行动之前，这些组织的成员即发表公开号召移民的宣言，号召犹太人离开巴比伦尼亚，回归迦南之地，移民宣言发表后有数以千计的犹太人纷纷响应，其影响不可忽视。[7]202-203

三、对犹太文明的主要贡献及影响

第一，从犹太文明自身的传承与延续而言，古代伊拉克犹太人特别是中世纪早期的巴比伦、巴格达犹太社团对于犹太文明的继承与发展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他们是中世纪早期犹太文化的主要承载者和创造体。在公元4世纪巴勒斯坦犹太教公会衰落的时代条件下，巴比伦地区的犹太社团日益繁荣，在数百年数代学者的不懈努力下最终完成了洋洋200多万字的《塔木德》。作为口传律法汇编总集的《巴比伦塔木德》在犹太文明中是仅次于《希伯来圣经》的第二圣书。在长达1800余年的大流散时期，它是强化、巩固犹太人民族性和民族精神、民族认同最重要的思想精神成果，对于犹太文明的传承和延续起到了重要的联结、黏合固化作用。

第二，在宗教层面，巴比伦犹太人结合自身环境的生产和生活经验所创造的犹太教经典《巴比伦塔木德》和其他著作，是犹太教发展历程最为重要的思想成就之一，《塔木德》的形成标志着拉比犹太教的确立，使得犹太教从经典犹太教阶段彻底过渡到拉比犹太教阶段。[9]129换言之，处于大流散时期的犹太人自此完全从“圣殿崇拜”变迁为“书本崇拜”，他们以会堂为场所，以经典为内容，以人自身为中心，创造出流动的圣殿，既没有祭司阶层，也没有烦琐的祭祀仪式，创制出一种极具生命力的宗教模式。

第三，以犹太文化而论，塔木德文化是传统犹太文化的精华和核心内容，是古代伊拉克犹太先民的生活体验和精神生活的反映，继而传播至全世界各地的犹太社区。徐新教授对塔木德文化与犹太文化之间的关系有非常精辟的评价：“《塔木德》的研习成了传统犹太人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部分，使犹太民族成了以研读经典为生活追求的民族，是日后犹太文化的中心支柱，为之后一千年犹太文化的发展指明了方向。”[9]112

第四，《塔木德》的两个主要部分《哈拉哈》和《哈加达》分别体现了律法和文学性的内容。《哈拉哈》作为律法内容规定了犹太人的日常行为规范，调解了犹太社会中的社会关系；《哈加达》则富含文学性的历史、传说、神话等内容，既提供了丰富的文学体裁和内容，也为犹太历史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第五，《塔木德》无所不包的科学知识和人生哲学启迪了整个犹太民族的智慧。在《塔木德》中还包括大量自然科学知识，甚至是商业、婚姻、幸福、人生的百科全书式的内容。[10]104一方面，书中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如医学、数学、地理学、天文学等内容充实了犹太人的知识，提高了他们对客观物质世界的认知和文化素养；另一方面，大量关于经商和为人处世的内容培养了犹太人精明能干和善于交际的鲜明特征，使得犹太人在大流散时期得以安身立命，适应各种不利的社会环境。

综上所述，伊拉克犹太人作为世界上最为古老的犹太社团之一，其编撰的《巴比伦塔木德》对犹太文化具有卓越的贡献；受流散时期国破家亡的条件限制，不同的地缘政治变迁和统治主体的更换，都对他们脆弱的生存产生巨大的冲击和影响。在绵延2000年后，随着以色列国建立，巴以冲突外溢效应的凸显，伊拉克犹太人被强制迁徙，回归以色列国，而伊拉克犹太社团也因此走向终结。

[1] 徐向群. 沙漠中的仙人掌——犹太素描[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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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马 俊】

Analyzing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Jewish Community in Iraq and Its Contribution to Jewish Civilization

YANG Yu-long

(College of History,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069, China)

Iraqi Jews belong to Mizrahi Jews group and is the very important part of Israeli Jews today. The history of Iraqi Jews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periods. From the Babylonian Exile to the western expedition of Hulagu’s Mongols in the 13th century was the first period. During this time, the Babylonian Tamlud compiled by them which made a notable contribution to Jewish culture. Ottoman empire and modern Iraqi kingdom reigned the Mesopotamia in the 16-20th century was the second period, In this period the Baghdad Jews community achieved revival via the peace situation. However, as the Arab-Israeli conflict intensified in the 1940s, the spillover effect and other reasons shocked the Iraqi Jews` survival in Arab world. They were forced to immigrate to Israel in 1941-1951 and the ancient community went to the end.

Iraq; Jews; Babylon

K377

A

1009-5128(2015)13-0083-04

2015-05-05

杨玉龙(1989—)，男，陕西渭南人，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东史、犹太史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