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丹青 韦储学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4)
国内的跨文化传播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其作为一门通识课程在国内诸多大学都有开设,着重于介绍中西文化的差异,其次是一些实用性研究。然而,目前阶段关于跨文化传播学的理论研究仍显匮乏与肤浅[1]。且不说从传播学角度进行的研究多有不足,从社会学、人类学乃至文化学等角度的研究则更显缺失。文章针对跨文化传播中如何处理“我”与“他者”的关系这一理论命题从主体性、主体间性、互惠性理解等角度进行研究,以期对跨文化传播学的理论研究有所帮助。
从最初人类学家研究文化开始到传播学界对跨文化传播展开研究,有关文化的定义已有上百种之多,但学术界尚没有形成统一认可的定义[2]。一方面,这与研究文化的学者来自不同的专业并从不同的角度对文化进行剖析有关,另一方面,文化本身的复杂性也决定了对文化进行精确定义十分不易。
爱德华·泰勒指出,文化“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讲,是一个复合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所习得的其他一切能力和习惯”[3]。此后出现了各种关于文化的定义,但大体上都没有超过泰勒这一定义的范畴。传播界介入文化研究之后,越来越重视传播在文化发展中的作用,认为传播构成了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核心,文化变迁的过程也是一种传播过程[4]。
尽管跨文化传播活动不都是由语言进行的,但语言在跨文化传播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而语言作为文化的直接载体与文化的关系又是十分密切的。不存在没有语言的文化,也不存在没有文化的语言;语言既是文化的载体,又是文化的写照[5]。
根据萨丕尔-沃尔夫假设,所有较高层次的思维都依赖于所使用的语言,语言不仅反映文化的形态,语言结构的差异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理解[6]。尽管这一假设受到了诸多学者的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语言在跨文化传播活动中确实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而语言的不同也给跨文化传播活动带来了诸多障碍。
语言研究与传播密不可分。事实上,任何一种语言无不在传播过程中被创造和发展,“静止”的语言是不存在的,作为符号体系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对应文化的特征。不同语言的人们之所以能够(在不同程度上)进行交流,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语言表达了大致相同的概念图,正如西班牙学者塞尔指出:在单一文化中的叙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 可以转变为多文化之间的叙事,因为一种语言能够在另一种语境中生存,变成另一种文化中的新的叙事[7]。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文化”又可以定义为是“共享的意义或共享的概念图”[8]。
每一个人都处在特定的文化之中,这种文化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群体成员在特定文化中获得的文化身份,形成的文化认同,进而产生了“内群体”(in-group)和“外群体”(out-group) 之分[9]。当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进行传播活动时,他们各自不尽相同甚至相差极大的文化认同往往将给传播的效果带来不利影响。对单一文化形成文化认同的同时,也意味着人们跨文化传播能力不同程度上的消失,从而也就无法实现从“文化身份”向“跨文化身份”的转变。
“认同”是人们对“我是谁”这一问题的回答,是“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纽带。“文化认同”是人们在一个区域共同体中长期共同生活所形成的对本区域核心基本价值的认同,是凝聚这个民族、国家及区域共同体的精神纽带,是民族、国家及区域共同体生命延续的精神基础。因而,文化认同是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的重要基础,且是最深层的基础[10]。正如拉里·萨穆瓦所说,“文化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帮助其成员建立起他们对这种文化的认同”。
1993年赫克特提出了认同的传播理论,认为对于认同的研究也必须放入传播的过程中进行,同时指出认同是在传播中得到实现和分享的[11]。开展跨文化传播活动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认同。在跨文化传播活动中,对自身文化形成认同的“我”与“他者”进行交流时,虽然有意识地维持着与“他者”的关系,但内化的文化认同对于关系的破坏更大程度上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
对单一文化的认同必须通过对“他者”文化的排斥而得以体现,建构自身文化认同的同时必然伴随着对“他者”的反向建构,由此产生的“文化边界”在跨文化传播中愈来愈明显[12],而且内化的文化认同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外化使得“我”与“他者”的关系得以产生,并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发展,如何跨越“文化边界”,如何正确处理“我”与“他者”的关系是进行跨文化传播研究是必须考虑的问题之一。
文化认同一方面实现了对自身文化的坚守,另一方面则阻碍了向“跨文化身份”的转变,而在构建自身文化认同中对“他者”的排斥则进一步深化了跨文化传播中主体性的存在,此时“我”与“他者”的关系变成了“我”与“你”的关系。同时,跨文化传播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进行言语或者非言语的交流,而传播活动始于主体性及其建构[13]。
主体性的存在使得人们和异文化进行交流时,往往无意识地或者不自觉地从自己熟知的文化背景中去对信息进行编码和解码。同时,主体性的存在使得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时,“比较”的意识始终存在着,而比较需要一种定量的尺度,而这种尺度往往是偏向于“我”的[14]。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中立态度无法实现,更不用说从对方的角度开展跨文化传播活动。
主体性关注主客体间的关系,作为人类进行对象化活动基础的主客关系同时也是传播活动中不可缺少的,跨文化传播过程中主体性的存在使得跨文化传播似乎陷入了一种中心论或者二元论的局面。但是这种单一方向的主客关系和建立在这一主客关系之上的跨文化传播方式、思维并不能真正处理好“我”与“他者”的关系。相反,它往往还会引发矛盾、触发冲突。
针对主体性的反思和批判,后现代哲学认为现代主义和前现代主义都强调中心论,同时后现代主义反对各种形式的中心论和二元对立,并且提出了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的概念。
所谓主体间性,即交互主体性,是主体间的交互关系,不是对主体性的绝对否定,而是对主体性的积极扬弃[15]。主体间性概念的最初涵义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统一性,本体论的主体间性意指存在或解释活动中的人与世界的同一性,它不是主客对立的关系,而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交往、理解关系,本体论的主体间性关涉到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16]。
主体间性超出了主体性下主体和客体的二分的关系模式,进人了主体与主体关系的模式主体间性[17],其对于跨文化传播中处理好“我”与“他者”的关系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主体间性暗含的意思是,不同认识主体,即“我”与“他者”,对于具体客观对象具有可沟通性,从根本上指出了跨文化传播的可行性。值得注意的是,主体间性并不是对主体性的绝对否定,在主体间即多主体的关系中,主体所面对的既有传统主体性下的主客体之间的关系,也有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18]。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区别与主体性下单向的传播模式,主体间性更多的体现的是双向的传播模式。
德国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将主体间性问题作为一个突出的社会历史和现实问题进行了深人的研究,并在主体间性的基础上,以交往理性为核心构建了系统的交往行动理论。
主体间性存在一个强度的问题,正如哈贝马斯写道:“纯粹的主体间性是 ‘我'和‘你'(‘我们'和‘你们')、‘我'和‘他'(‘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对称关系决定的。对话角色的无限可互换性,要求这些角色在交流时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拥有特权(即无法实现主体性下的交流模式),只有在演说和辩论、开启与遮蔽的分布中有一种完全的对称时,纯粹的主体间性才会存在。[19]”
在主体间性下,“我”与“他者”的关系既是主体性下的互为客体,也是互为主体关系。也就是说,传播活动通过作为相互主体的“我”与“他者”之间的双向互动达成。“我”与“他者”作为相互主体,尽管各自的文化认同可能存在差异,但在相互主体的作用下,双方显然无法进行主体性下的“强加式”交流,传播活动只能在双方主体间互动达成。
主体间性对于如何调整跨文化传播中不可避免的“我”之视角和“他者”的关系做出了很大的启发式引导,从主体与客体的单向关系转向主体与主体的双向关系,这一转变极大地拓展了跨文化传播学的研究视野。
主体间性的提出与其在跨文化传播活动中的应用无疑有助于进一步处理好“我”与“他者”的关系,结合哈贝马斯的理性交往行动理论,人们甚至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主体间性下,“我”与“他者”如果拥有充分的信息和足够的耐心,主体之间是可以理解与沟通的,从而从根本上解决跨文化传播中“我”与“他者”的问题。此时,“我”与“他者”的关系似乎不再是主体间的关系,而是基于“一致理解”下的“我”与“我”或者“他者”与“他者”的关系,主体间的难题不复存在[20]。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是一种误解。主体间性的难题远没有得到解决,由此而产生的是文化间性 (inter-culturality) 的问题。 在主体间性下“我”与“他者”互为主体的情况下,依旧没有跳出各自的文化认同,依旧处在各自文化带来的局限性之中,也就无法形成更大的视角。
“我”与“他者”关系的产生之根源在于文化之间,其解决之道也必然在于文化之中。然而,文化的多样性由来已久,全球化倾向,不仅没有消除各国文化的多样化,反而使文化的地方和民族特色变得更有价值[21]。在这种情况下,文化的统一又显得力不从心。不再满足于主体间性,如何超越“我”与“他者”各自文化的局限性、如何在“我”与“他者”之间构建“互惠性理解”则成为跨文化传播中处理好“我”与“他者”关系的重中之重。
单波把“互惠性理解”的特点归纳为:在文化差异中形成互补性知识,强调文化观念的互相印证,把在刻板印象、民族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等基础上达成的理解当作对他者的敌意,努力基于生活事实与文化的动态发展进行“对话式”理解[22]。但是,从本质上说,“他者”的存在就使得互惠性理解很难成为现实。“他者”是与“我”相对应的概念,“我”与“他者”进行跨文化传播活动时,“外来者”(“他者”) 的身份愈加突出,要做到从他者出发,构建更宽广的文化视界殊为不易。
伽达默尔解释学体系中的“视界融合”(the fusion of horizons)理论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有较好的启发。伽达默尔认为理解是一个历史过程,在历史中积累、沉淀作为生活样式的传统和语言,传统和固有的语言观点是前理解结构,任何人都生存在一定的视界之中,不同视界代表着不同的传统(文化),对话者的对话本身就是主体双方的“视界融合”。这也就是要求“我”与“他者”必须做到跳出各自的文化局限性,“悬置”自己,从而实现跨文化传播的更大视界。
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处理好“我”与“他者”的关系并非易事,文化认同带来的“文化边界”给跨文化传播造成了种种障碍。从主体性过渡到主体间性,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过渡到“互惠性理解”需要一个过程。在此过程中,“我”与“他者”实现了对自身文化认同的重新构建,并最终实现“理解是这样一种目标过程和结果,即无论何时一个人心灵能成功地进入了另一个人心灵,或者同样可以这样说,无论何时一个人的心灵能成功地融入另一个人心灵的任一部分”[23],这也是正是跨文化传播的最终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