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言相对主义对精神生活的影响

2015-03-20 21:46梁心怡
文教资料 2015年14期
关键词:巴赫金后现代主义符号

梁心怡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论语言相对主义对精神生活的影响

梁心怡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巴赫金的社会语言学理论指出,语言是一种独特的意识形态现象,其整个现实消融于它的符号功能之中。作为意识形态符号的语言具有的多重音性,是其最重要的作为活生生的社会符号的特征。他视语言为深入研究意识形态内部各种辩证变化斗争过程的最有力的工具。巴赫金的语言观重视个人和社会的联系,突出个人必须在人和人的交往、对话中表达思想,达成共识,以此反抗统治意识形态企图灌输给人们的单一重音符号系统。然而在后现代主义思想盛行的今天,人们对任何语言本质问题的弃绝和对语言的肆意使用,即语言相对主义的泛滥,在根本上有别于巴赫金的理论。作者分析后现代主义和语言相对主义的联系与区别,讨论后者对当代人们精神生活的影响。

巴赫金 社会语言学 语言相对主义 精神生活

一、巴赫金的语言观

米哈伊尔·巴赫金无论是在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复调”诗学研究还是对社会语言学的探讨中,都强调将个人放置在社会群体里做观察,甚至对“饥饿感”这样一个乍看完全属于个人生理主观感受的概念,巴赫金也将之分为个人的“我-感受”一端和社会的“我们-感受”一端。前者最终会使个体滑向动物的生理学反应,被匮乏的欲望逼迫而走向自我毁灭或报复他者的道路;而后者则是群体性的长期匮乏所带来的心理状态,即便实际上欲望已不再激烈,仍然会处于“饥饿”状态。挨饿的整体实际呈现出的是温驯的、毫不羞愧的饥饿意识。巴赫金将人的社会性提到很宽泛的层面上,这一点在今天越来越被证明是明智的。虽然我们都认可人的身上既有自然性又有社会性,但是二者并非等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即在正常社会交往中,我们是社会性的存在。并且我们不应该将“社会性”看做是某种完全压抑性的力量,或某种僵化森严的社会规范。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指出,“社会性”是这样一种事实,即人们不仅在需求和照应方面相互依存,更重要的是对思考者来说,他们的最高官能即人类的心智是相互依存的。

和克罗齐的语言观带有的鲜明唯我论色彩相反,巴赫金的语言哲学强调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巴赫金认为,作为特殊的意识形态符号,语言符号是最纯粹和巧妙的社会交际手段,要研究意识形态结构的所有深层次内涵就必须探讨作为意识形态的符号哲学的语言哲学。这就要求将语言牢牢地与意识形态连在一起进行认识,并且确保意识形态环境的丰富性和语言内部的多重音性。巴赫金既不认为语言仅仅是思维意识的承载体,能被动反映真实存在,又和语言决定论者不同,不认为是语言塑造了人们的思想乃至这个实体世界。他所感兴趣的问题的实质在于:“真正的存在(基础)是如何决定着符号的,符号又是怎样反映和折射着形成中的存在的。”①也就是说,社会和语言是互相塑造的。巴赫金指出,语言的所有符号意义只有在个体之间的一切相互交往中才能真正体现出来,离开符号所产生和发生作用的社会组织交往活动,语言就没有生命力。符号作为意识形态现象尤其特殊的是,它反映并折射出意识形态环境内部的不同意见和争论,这构成了语言符号的多重音性。符号是运动发展的,它永远置身于紧张的社会斗争之中。符号内在具有辩证性,一方面反映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一方面稳定社会形成过程中永远在不断积累和消亡的辩证事物的过去因素。专制极权政府往往会强制推行一套具有“超越性”的永恒意识形态,赋予其不容置疑的真理性。但这套意识形态符号是脱离变化万端的社会存在的,其内部本应进行的社会评价斗争被扑灭,于是成为所谓单一的重音符号,在社会生活交往中失去意义。

巴赫金对社会多重音性的推崇体现在他的众多理论观点里,其赫赫有名的“复调”理论就是典型的代表。本来是音乐术语的“复调”被巴赫金引入对文学艺术的研究中,意指各种独立的声音与意识之多样性,各种有充分自我价值的声音的共鸣。这些多种多样的意识在统一的客体世界里展开,既微妙的辩证杂糅又保持自己的不相混合性。复调小说是对作者一家独大的独白小说的一种超越,它平等地展示纷繁的态度、观点、思想和情感,并打破其各自封闭的界限,使之进行对话。对话的主人公,以独立的姿态交换彼此的精神生活,在一个大的对话场中,每个个体都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真诚而严肃地为自己的精神世界申诉,寻找支持,吸引伙伴,与反对者论辩,也与自我进行深邃的沟通。巴赫金尊奉陀思妥耶夫斯基为“复调小说的创造者”。在陀氏的小说中,人们使用的语言就是内部具有多重音性的符号,它的意义能也仅能在对话交流中体现,并且毫无疑问地展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们的激烈精神斗争。对巴赫金提倡的这类社会语言哲学来说,当我们谈论语言时,其实在谈论意义,也就是在谈论语言符号在社会生活和人际交往之中的功能。没有了不同意义的生成和社会观点的交锋,语言就变得平面化,内涵被削弱,更重要的是意义变得单薄乏味,人们的精神生活就随之贫瘠枯槁。

二、语言相对主义的盛行

今日的世界已经发生太多改变,两次世界大战使人类对自身整体命运的重新认识,科学技术的空前发达所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影响,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发生很多改变。公认的一点是,这是一个信息爆炸、混乱而难以把握的时代,其最主要的时代精神特征就是后现代主义的盛行。在20世纪思想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后现代主义代表的是一种激进的断裂情绪,其最矛盾的地方就在于,它一方面希望在断裂和颠覆感中指明某种新范式的天启式开端,另一方面它的破碎的去中心主体理论又是那样虚幻和流动不定。美国学者弗里德里克·费雷认为,在我们使用“后现代”这个概念时,我们希望“赋予它一定的内容,赋予它一系列的道德和认识论的特性,仿佛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现在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事实上,我们对此知之甚少”②。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感到,今天的后现代主义思维无处不在,并且构成的是一种消解性的否定的力量,有时甚至具有很强的破坏性。人们开始寻找建构性而非解构性的后现代立场,但是一直没有很有效的方法指导。作为一种和今日世界极为契合的思想,后现代主义既完美诠释今日世界的许多特点,又如同一个不幸的诅咒,让世界困于其之中。后现代的主要特征表现为对总体性的推倒重建、对宏大叙事的否定、对本质主义的嘲弄等。语言相对主义是其诸多特征的综合。作为与社会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的符号系统,语言既记录下了人们精神生活的改变,又不停影响人们思考自我和理解世界的方式。

三、语言相对主义对精神生活的影响

当今正处在多媒体高峰时代,互联网平台的交流空前发达,人们个人生活联系得越来越紧,发明语汇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每天都有网络新鲜词产生,虽然其中一些的使用范围有限,一些很快就被遗忘,不过也有许多成为真正的流行语,大范围地在社会上通用。作为后现代主义特征之一的解构性,在语言相对主义里显现为语言使用的任意性。很多过去受到人们敬畏的语汇或者严肃的语汇,在今天都可以被随意地放置进生活语言中,成为极佳的调侃方式。这其实是后现代艺术的一种生活化,本质上就是将古典的崇高解构掉,将曾经的中心分解掉,实现后现代主义追求的颠覆式解放。但是在这种语言生活化走到了极端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纯粹语言的游戏,意义完全无以附着。意义是知性的产物,人们在生活中通过遵循共同感受和常识创造彼此可以理解的意义。但是今天,人们满足于似是而非词不达意的表达。很多暧昧不清的说法被创造出来,“你懂的”是其中一个代表。人们对它的使用相当自如,甚至认为其中包含了一种语言的智慧。但是在其成为两会热词和官方语言后,我们就该有所反思。学者徐贲在一篇文章中指出,话语分为公域和私域。有些语言在私域里使用尚且可行,“你懂的”是交谈者为了避免不适或为了各自的需要而默契使用的一种手法,但是放到公域里却完全不适合。语言任意性除了在语言的使用上之外,还体现在语言的性质上。关于语言是褒义、贬义还是中性,很多时候要看语境,所以确实具有一定灵活性。但这种灵活性在今天语言的使用中,已经趋近于流动性。人们很难判断一些词语中包含的真实意义,甚至不认为词语的意义是真实存在的,一切都基于使用者的使用意图,而后者的任意性非常强。在今天的中国,一个真正的女性主义者会发现即使想要自如的说话都很困难,因为我们的语言存在太多歧视而人们完全意识不到。当女性主义者以其著名的“吹毛求疵”批判今天中国女性默默接受的诸多歧视性语汇——比如“软妹子”、“女神”、“女汉子”、“剩女”时,往往收获的是不以为然。人们对语言采取的相对主义使用法,使人们越来越对歧视、压迫、漠视缺乏敏感,因为我们打心底觉得,一切无可无不可,一切没什么明白不明白。

正是在这一点上,今天后现代主义的糟粕将人们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巴赫金、存在主义完全区别开来。后者所强调的社会多样性、意识形态多重音,人性的诸多可能性,人的自由性、发展性,绝对不是非心智判断的结果,绝不是平庸之人随意的选择。确实,为了开始创制意义,人们要想方设法地与我们所是、所为、所在和所遭遇的一切和解,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舒适的生活,就必须理解这个世界何以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也就是要赋予其意义。但是二十世纪蔓延的是一种对“无意义”的接受,我们似乎不能也不愿赋予事物以意义,意义如此流动不定,语言就成了似是而非的东西。

乔治奥威尔说,有什么样的生活,就有什么样的语言,而语言又会强化最初的原因。我们的语言嬉笑怒骂,调侃恶搞,随意放肆,玩世不恭;我们拒绝崇高,对诗歌、艺术毫无敬意。这样的社会使用的语言,只能成为含糊畸形而又空洞的文字游戏。徐贲老师指出,犬儒主义的一个特征是“看穿”而不“说穿”,不说穿是因为看穿了“说”的无用,甚至不仅无用,还会为自己招来麻烦。这就是犬儒社会的大悲哀,犬儒式精神生活的结局。我甚至认为,徐贲老师所说的“看穿”的能力,可能会随着人们不再使用健全、生动、透明、清晰的语言而渐渐退化。

人们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为自己“寂寞”,孤独感并不是诗人的专属感受。事实确实如此,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少孤独,永远缺少真正的交流。这是语言必须担负的责任,但是显然相对主义的语言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马尔库塞说得好,要与控制人的锁链决裂,就必须同时与控制人的语汇决裂。

注释:

①巴赫金.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巴赫金全集(第二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59.

②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精神 [M].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5.

[1]巴赫金.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巴赫金全集(第二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59.

[2]汉娜·阿伦特.康德政治哲学讲稿[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3]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三联书店,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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