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重构当代“超我”的生命精神

2015-03-20 21:46李家富
文教资料 2015年14期
关键词:额尔齐斯河湟水张承志

李家富 陈 俐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代著名作家张承志在《十月》上发表了“心态小说”《北方的河》。作品立足于民间立场,以“意识流”的结构形态建构的文本随即引发了批评界的大讨论,但由于受传统“黄河”文化的影响,当代批评家们往往聚焦于“黄河”这一意象的解读,以偏概全,而淡化对其他几大河流意象的整体解读。“北方的河”整体而非局部意象视域中的文本构建,不但形象地解读了当代社会话语转型时期“寻根文化”的深刻内涵,而且生动地重构了当代青年超越自我的生命精神,为当代中国文学走向多元化提供了经典的范本。

《北方的河》采用主观抒情笔法,通篇以第三人称“他”作为叙述视角建构文本。“他”,一个有着插队经历、刚刚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但因为不满“计划经济”分配到的工作而立志报考人文地理专业研究生的北京大龄青年。作品始终紧扣北方的几条大河的意象建构解构主人公 “他”在考研道路上直面的种种人生选择与挑战。“他”在考研道路上有过苦闷的迷茫,有过痛苦的反思,甚至有过真切的顿悟……但有意思的是,作家“胆大妄为”地把主人公“他”的这些人生体验通通融入“河流”的形象建构之中,最终使“河流”与“他”完全融为一体。

解构与重构作品,我们清楚地知道,“北方的河”除了以具象形式出现的四大河流之外,文本中还有以背景形式出现的无定河及贯穿主人公 “他”整个心路历程的额尔齐斯河。在六条大河中,最神秘的莫过于额尔齐斯河。作品中作者并没有对它进行正面描绘,但它有如文章的“线索”贯穿整部作品。主人公“他”最初就是因为它的神秘而爱上了河流,从此与河流结下了不解之缘。“河流是神奇的……在阿勒泰插队的时候,你总是尽量找和额尔齐斯河有缘分的活儿干。你抢着去沼泽里寻找丢失的挽马,顺着河岸的土路运送粮食。六月的时候野花开了,你迫不及待地下河游泳,后来你习惯了那冰水刺骨的激流……探亲回北京的时候,你上瘾似的见一条河就横渡一条河,后来——完全是命里注定,你横渡了那条黄河”[1]104。当得知徐华北爱上女记者时,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你的那些故事还留在额尔齐斯河边上……那条流往北冰洋的河看重诺言和情义,也看重人的品质”[1]148-149。“额尔齐斯河是被哈萨克的真挚情歌和阿勒泰山的雪水养大的,它一直浩浩荡荡地流向北冰洋。你不应该写它,额尔齐斯河是坚强、忠诚和敬重诺言的”[1]152。作者在文本建构中一直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提及额尔齐斯河,这或许是作者源自于新疆的偏爱,源于对“自由而宽广”的额尔齐斯河的无限钟情。伴随作者意识的流动,额尔齐斯河自觉不自觉地“异化”成了主人公“他”超越自我的人生新起点。

当然,额尔齐斯河作为北方大河谱系的真正起源,在文本建构过程中,源于河流整体意象的观照,作者自然地把它移植到了民族意识形态的审美建构中,但仍徘徊在世俗认同与民间理想之间的作者,真正的自我意识形态还没有形成鲜明的国家立场与民族意识,所以文本中对额尔齐斯河不断提及,最主要的原因是主人公“他”对新疆的特殊情结。主人公“他”年轻时游历陕北始于新疆;再次横渡黄河的壮举也是源于“他”新疆插队时喜欢上了游泳——新疆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面对逆境,“他”想得最多,也是最能平衡其现实压力,最终给他信心和勇气的自然是“北国的额尔齐斯河”。甚至很多年以后,当作者在主流意识形态与边缘审美之间痛苦抉择时,“能提供给他信念支撑、情感认同、心气相通的还是来自于孕育了少数民族文化、深具边疆气质的额尔齐斯河”[2]134-135。很显然,文本的象征性意蕴为我们“多义性”地解读“额尔齐斯河”提供了可能。“张承志当年为了完成研究生毕业论文来到新疆,‘那次阿勒泰之旅,巨大地扭转了他的求学之路和人生之路……他把研究报告写成了散文,并且暗暗决定了文学地表达思想的方向’……而张承志多年来投入最多研究热情的正是中亚文明史和世界政治格局”[2]134-135。所以,几乎被当代批评家们淡忘了的额尔齐斯河无疑是主人公实践人生的精神载体,在作品中具有整体意象的生命意义。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伴随当代社会历史性的话语转型,挑战传统文化已经成了当时的一种“时尚”。正是在这种“时尚”的文化大语境中,徘徊于审美与意识形态之间,内心充满矛盾的作者在额尔齐斯河这一意象的观照之下,对 “当下”北方的其他四条大河进行了理性的整体性建构。

黄河,“一条微微闪着白亮的浩浩荡荡的大河正从天的尽头蜿蜒而来……它深在谷底,但朦胧辽阔,威风凛凛地巡视着为它折腰膜拜的大自然”[1]86。黄河的宏大气魄震撼人心,它“鬼使神差”地让主人公“他”走上了考研之路,走上了一条挑战自我并不断超越自我的人生之路。行走在考研道路上的“他”,每当遇到困难而深感痛苦、迷茫的时候,黄河,“整条黄河都变红啦,它烧起来啦。他想,没准这是在为我而燃烧”[1]。“黄河,赤铜色的浪头缓缓地扬起着,整个一条大川长峡此刻全部溶入了那片激动的火焰。山谷里蒸腾着朦胧的气流,他看见了一团团通红的浓彩……这是我的黄河父亲在呼唤我”[1]97-98。 “黄河”总是给予他人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精神力量。但岁月不饶人,当他再次横渡黄河时,“渐渐他觉得两臂上的三角肌发酸……伙计,你在衰老。他突然觉得满心凄凉。十几年流逝得像这黄河水,你还没有长成人,你的肉体就已经开始要背叛你。可是我的青春别想背叛! ‘妈的,我活着就不让你背叛! ’”[1]100一句“妈的,我活着就不让你背叛”,形象地建构出了主人公“他”饱含生命意义的对理想和信念的价值追求;一句“我的青春别想背叛我”的人生体验,更是深刻地重构出了一代青年人超越自我的精神图腾。

湟水,行文中作者对它本身的着墨并不太多,而是通过对湟水流域人文景观的描写间接地展现它的精神品格。“弯曲的湟水河滩、原始森林消失后变成的台地、土壤、植被、引湟水浇灌青杨树的老头、暴晒在阳光下的黄土浅山、水沟里的满满的彩陶碎片、彩陶上神秘无言的象形人……”[1]100透过这河滩的人文景观,不仅让我们领略到了湟水文化的悠久与厚重,更让我们感知到了“世上的事情多么拗人心意啊,生活常常是这样残缺”[1]111。当“他”寻找姓高的老汉而老汉已经“没了”时,“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你死啦,自然而平和。你没能指望上这片小树林子。彩陶片汇成了一条河,青杨树却还很细嫩。你早忘了曾经对一个尕娃讲过你的心事,你就这样悄悄地死啦。但我相信你一定非常宁静,因为此刻我的心里一片宁静。看这湟水,虽然它冲刷着黄土的陡崖,拍打着河里的石头,但我觉得它充满了宁静。”[1]11此刻,湟水给予“他”的宁静、祥和,何尝不是其生命历程中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力量?

永定河,一条看似“可怜巴巴”的河流,但是它“微微掀起的涟漪”又不停地述说着它那不屈不挠的精神意志。“永定河没有屈服,他想,这并不是一道屈辱的、驯服的潜流。听那石头落水的声音,那声音里饱含着深沉的艰忍和力量。永定河没有屈服,它不像你,原来,你完全配不上这些北方的河。你就像你那些诗句一样干瘪和轻狂,你只会在顺利的时候充满自信,得意洋洋”[1]165。在与永定河的精神对话过程中,主人公“他”不但学会了坚强,而且获得了不断战胜自我的勇气。当面对母亲生病住院、没钱去不了梦中黑龙江……徐华北横刀夺爱的困难与挑战时,“他”似乎能完全感知到来源于永定河的生命力量:“你应当变得深沉些,像这忍受着旱季干渴的河一样。你应当沉静、含蓄、宽容……在号角吹响的时候,带着惊雷般的愤怒浪涛一泻而下,让冲决一切的洪流淹没这铁青的砾石戈壁,让整个峡谷和平原都回响起你的喊声。”[1]165-166永定河这气吞山河的精神力量与品格正是当代青年苦苦追求的超越自我的精神诉求。

黑龙江,主人公“他”“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心荡神移。那可是一条迷人的巨川啊,完全是由一条黑龙变成的大河”[1]135。主人公在与现实的不断对话过程中,黑龙江像“北方大地燃烧的烈火”已经变成了“自己的血脉”。虽然现实暂时挡住了“他”迈向黑龙江的步伐,但是黑龙江永远是其心中追寻的最美的梦,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值得庆幸的是,在赴考的前夜,主人公“他”终于梦见了那条冰封半年之久正在开冻的“黑龙”,黑龙“一声低沉而瘖哑的、撼人心弦的巨响慢慢地轰鸣起来。整个雪原、整个北方大地都呻吟着震颤着。迷濛的冰河开冻了。坚硬的冰甲正咔咔作响地裂开,清黑的河水翻跳起来……这河苏醒啦,黑龙正在舒展筋骨。他默默望着眼前这可怖又迷人的大河,黑龙江解冻了,黑龙就要开始飞腾啦”[1]185。梦中的主人公终于看到了自己充满希望的未来,于是“他紧紧攥住拳头,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启程了,他感到力量正在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骨骼中蓄集。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正在继续获得青春”[1]186。黑龙江在文本中一直是以希望的形象出现的,它是激发主人公斗志的真正动因,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看,主人公“他”在青春与希望的碰撞中,最终寻找到了超越自我的人生方向。

综上所述,《北方的河》以其诗意的语言、沉郁的抒情风格和超越自我的理想主义气质形象、生动地为我们再现了“一个在北方阿勒泰草地上自由成长的少年,一个在沉重劳动中健壮起来、坚强起来的青年,一个在爱情和友谊、背叛与忠贞、锤炼与思索中站了起来的战士”[1]172的生命历程。“北方的河”这一整体意象视域中的额尔齐斯、黄河、湟水、永定河及黑龙江,共同构建了当代青年不断挑战自我、超越自我的生命精神。

[1]张承志.北方的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2]成湘丽,王玉.重释《北方的河》的边疆叙事动力兼及张承志文化身份的选择[J].江汉论坛,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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