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雷磊
(三明学院,福建三明,365004)
雕版印刷术作为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是中华文明的标志。雕版印刷术的起源,有“‘东汉说’、‘晋代说’、‘六朝说’、‘隋代说’、‘唐初说’、‘唐中说’、‘唐末说’、‘五代说’等”[1]。现在一般认为,雕版印刷术诞生于唐朝,其证据是868年在敦煌发现的印刷实物《金刚经》。而欧洲最早的雕刻印刷品实物,是在1423年德国南部发现的《圣克利堪斯托菲尔》画像,比我国晚了近600年。
福建刻书的最早记载,是五代时期徐寅的《自咏十韵》这首诗,诗中写道:“拙赋偏闻镌印卖,恶诗亲见画图呈。”这个记载表明,徐寅生前就听到有人印卖他的赋,五代时期雕版印刷的条件已经具备。同时,也说明徐寅的赋很受欢迎,流传很广。两宋是福建古代刻书发展的繁荣时期,其刻书规模大、数量多、技术精。随着刻书事业的日渐兴盛,福建地方文化也得到不同程度地普及和发展。
宋代实行文治制度,宋代的文治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宋史》记载:“宋有天下,先后三百余年。考其治化之污隆,风气之离合,虽不足以拟伦三代,然其时君汲汲于道艺,辅治之臣莫不以经术为先务。学士缙绅先生,谈道德性命之学,不绝于口,岂不彬彬乎进于周之文哉!”[2]这充分说明宋代君主非常重视以文治国。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宋代学术文化得到长足的发展。从学术思想来看,有宋学;从文学艺术来看,有宋词。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这位综罗百代的万世宗师,在中国封建社会思想史上地位仅次于孔孟,他的思想几乎成了宋以后历代统治者治理天下的工具,影响了六七百年之久,至今余波未泯,在海内外学术思想界都占有重要地位。还有唐宋八大家,只有韩愈、柳宗元生活在唐代,其它六家都出现在宋代。这些都不能不归功于宋朝的文治。陈寅恪指出:“华夏名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3]在文治制度的倡行之下,福建刻书业逐渐兴起,并得到发展。
宋代福建刻书业的兴起还与文化中心的南移有关。魏晋以来,历史上经历了三次大的北方人南迁的事件。第一次是西晋永嘉年间的“八王之乱”,史称“永嘉之乱”,这些北方移民,随着时间流逝,与当地居民进行长久的磨合后,逐渐变成了土著。第二次是唐朝天宝年间发生的“安史之乱”,北方人民又一次拖家带口,纷纷南迁。第三次是北宋末年的“靖康之难”。“民皆渡河南奔,州县皆空。”[4]这次北方人南迁,与前两次最大的区别在于这次是整个国家政权的搬迁,而之前政治的中心一直在北方。因此,无论是从北人南迁的广度和深度,还是从对福建文化和社会的影响,这次大迁移远远胜过前两次人口迁移。
宋代福建刻书产业的兴盛,与宋代科举制度大刀阔斧的改革密切相关。首先是废除了“公荐”。在宋之前,选拔官员主要是汉时的征辟察举制和魏晋时的九品中正制。隋唐时期,科举制度刚刚建立,机制也不完善,有允许台阁近臣推荐考生的“公荐”现象存在,还有允许考生结交上层官僚的“温卷”现象,这些制度严重的缺陷就是不公正。官员的选拔大权牢牢掌握在诸侯世族、公卿权贵的手中,选拔官员讲究的是门第与出身,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局面。这对于远离政治中心的福建士子来说,入仕为官,比登天还难。而到了宋代,这种现象彻底改观,宋太祖“虑其因缘挟私”,于乾德元年(963年)“诏礼部贡举人,自今朝臣,不得更发公荐,违者重置其罪”[5]。这个诏令,无疑对科举考试中徇私舞弊的官员具有一定震慑作用。第二是采取针对考官的“锁院制”,采取考卷“糊名”、“誉录”等方法,防止考试作弊。第三,放宽应试者的资格,取士不问名第、出身、身份,平民布衣皆可参加考试。最后,增加进士名额,唐代每年取士一般30人,而宋代则十余倍数增长。
这种科举制度在当时是较为先进并行之有效的文官选拔制度,体现了公平竞争、择优录取的原则。也正因此,而大大激发了广大士子赴考的热情,宋代福建士子可以与其它地区士子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于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再是幻想,而是活生生的事实。通过这些改革,广大士子发奋读书,纷纷赴考,一旦士子成为进士,就可以授官,学而优则仕的原则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这就为福建普通平民进入各级政治权力中心和文化上层领域打开了大门。福建籍进士,绝大部分都被授予不同官职,成为各级官吏。他们不仅是政治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更是文化事业发展强有力的推动者,从而促进了福建文化的繁荣。
宋代福建刻书中心主要集中在福州和建阳两地,福州以寺院刻书为特色,建阳以书坊刻书为主体。两者共同构成了宋代福建刻书的格局。这些刻书机构刊刻儒家经典等科举考试之书、历史节选之书、字书、韵书、类书以及农医杂书等实用之书。在内容上,追求实用性和功利性。在形式上,则出现了黑口和书耳、正文与注疏合一、上图下文、附刻刊记等变化,追求通俗性和趣味性。
北宋时期,福建官刻最负盛名的是《崇宁万寿大藏》、《毗卢大藏》和《万寿道藏》三大藏的刻印。《崇宁万寿大藏》刊刻地点在福州东禅寺觉院,刊刻时间是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至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年)。最初刻印6434卷,后来陆续补充,到淳熙三年(1176年)达到了6870卷。颜体、字墨较黑。其中题记“为今皇上祝延圣寿,阖郡官僚同资禄位”。今已残缺不全,国内存有残本10册,美国存有6册。参与刊刻此藏的刻工来自福建、浙江两省,有姓名可考者17人。
《毗卢大藏》刊刻时间争议较多,有学者认为在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因为现存经卷题记中最早为“政和二年”,也有学者认为刊刻于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前后。刊刻地点在福州开元寺。至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前后,已刊刻6117卷,后不断补充。字体和版面与《崇宁藏》类似。使用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染黄纸”,既美观,又可避免虫蛀。
《万寿道藏》刊刻时间为北宋政和三年(1113年)至政和八年(1118年),刊刻地点为福州天宁万寿观。宋徽宗下诏搜集、校订道书,当时福州知州黄裳主持刊刻。之后经历多次战争,藏经消失殆尽,全部雕版也在泰和二年(1202年)毁于长天观大火。
从刊刻经费上来看,《崇宁万寿大藏》和《毗卢大藏》雕刻的经费都来自于民间。但是,它们刻完之后被“官藏”,而且还有元绛、陈旸等官员参与雕刻。所以应该是得到了官府的间接支持。《万寿道藏》则是奉旨刊刻,由官府直接主持,经费由官府出,而且还利用皇权从各地抽调刻工参与此事,只用五年多的时间就雕刻完成。三大藏经的刊刻,充分显示了当时福州刻印书籍的实力与规模,为后来福州乃至整个福建的图书出版事业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三大藏经的刊刻,与当时统治者的提倡紧密相关。北宋初的几个皇帝都推崇佛教。宋神宗曾于熙宁元年正月“幸寺观祈雨”、四年正月“又幸大相国寺”、九年十一月“遣中使建祈福道场”等等。福州佛教在王审知的保护下,也得以发展。福州太守谢泌曾赋诗《福州即景》曰:“一别无诸岁月长,遥闻此景画难能。湖田播种重收谷,道路逢人半是僧。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枝灯。常年六月东山里,地涌寒泉敕齿冰。”[6]反映了福建乃至全国佛教的兴盛。
作为宋代福建另一刻书中心的建阳书坊,其中一项重要业务是出版儒家经典书籍、理学先贤和朱熹的书籍。出版这些书籍其原因,一方面,宋代重科举,研读这类书籍是士子求取功名的敲门砖。另一方面,闽北作为朱子理学的发祥地,这类书籍拥有大量读者。同时,也是为了适应闽北书院发展的需要。据统计,两宋时期福建书院有85所,其中闽北44所,占全闽书院的52%。这些书院绝大部分是朱熹及其后学所建,各地朱子门人汇聚这里,开展学术交流活动,形成了历史上著名的“考亭学派”。当时书院的办学水准较高,一般属于高等教育阶段,教学内容也多为儒家经典和理学。朱熹所著的《四书章句集注》和其门人所注的《五经》,以及周、程、邵、张等理学先贤的著作都是书院教学的重要用书。学术发展为图书出版提供了动力,而图书出版又进一步推动了学术的繁荣。书院师生是书籍出版业稳定的读者群,书坊出版书籍也是教学用书的主要来源。许多当地文人,如袁枢、宋慈、叶廷珪、魏庆之等,都参与到图书出版事业中来,他们从事图书的编辑出版工作,有的本人就是书坊主。文人和书坊之间的密切联系,推动了建阳图书出版事业的繁荣。
此外,刊刻经部书籍还有《周易注》、《监本纂图重言重意互注点校毛诗》、《附释音尚书注疏》等。特别是《九经》,是现存最早的书坊刻本,此书刻工精细,精丽异常,在建本中甚为罕见。傅增湘根据此书的避讳特征,判定为南宋宁宗以前的刻本,并评价为:“行密如墙,字细如发”,“结体方峭,笔锋犀锐,是闽工本色。”[7]夏僎的《尚书详解》二十六卷,是研究《尚书》的著作之一,作者“尝举进士,少治尚书,老而益精,因博采众说,以为是解。淳熙间麻沙书坊刘氏刊板印行”[8]。
建阳书坊还出版史部书籍,比如《汉书》,是现存《汉书》保存文本中最多的一个版本。清朝藏书家杨以增“海源阁”藏书总量多达3861种,他特别珍视宋版书,特辟专室收藏,曰“四经四史之斋”,室内藏书一半为麻沙本。包括宋乾道七年(1171年)建溪蔡梦弼家塾刻本《史记》、宋建安蔡琪纯家塾刻本《汉书》、宋建本《三国志》。特别是麻沙本《史记》,杨以增以380金购得。建阳书坊还刻印有《后汉书》、《晋书》、《隋书》、《新唐书》、《唐鉴》、《新五代史》等史书,二十五史几乎都有刻本。
书院是皇家所赐,多为官府所办。书院最早见于唐玄宗时期的丽正书院、集贤书院。当时的书院类似于国家图书馆,是官府的藏书之所。宋代时期,福建书院多为民办,以教书育人、传播学术思想为目的。其经费由创办人自行筹集。
宋代理学家理学思想的传播,对宋代福建书院文化的完善与成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朱熹之前,一批理学家已经在福建闽北著述立说,授徒讲学。那时已经出现了一些书院,比如侯官的古灵书院、政和的云根书院等。这些书院数量不多,在全国影响也不是很大。
以朱熹为代表的考亭学派的讲学和办学活动对福建书院的兴盛起到了促进作用。朱熹是闽学的集大成者,闽学又以福建书院为大本营,其影响已经完全超越了福建地域的局限,辐射到全国。朱熹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建各地从事讲学与学术研究。朱熹等理学家在书院的理学传播活动,进一步刺激了刻书业的发展。同样,刻书业的繁荣,又为书院教育提供了物质基础,推动了书院教育的进步。
随着科举教育的发展,社会对图书的需求也是日益增加。随着雕版印刷术的广泛应用,图书生产和流通的速度日益加快,图书流通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这一切都促进了宋代藏书事业的大发展。藏书文化活动随着典籍的产生也应运而生。两宋时期,福建私家藏书发展很快,300多年间已有藏书家89人。北宋时期,福建私家藏书家中,比较著名的有杨徽之、黄晞、苏颂、黄伯思、吴与、余深等人。其中,杨徽之为北宋福建最早的藏书家。南宋时期,则有郑寅、朱倬、陈长方、余良弼、余日华、方于宝、方崧卿等。
福建藏书家中,以中了进士、为官四方者居多,还有一些教育家、刻书家、商人以及一些没有收入的隐士、文人等。这些藏书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爱读书,视书如命。他们在读书、藏书的同时,还写书、编书、刻书、印书。有的藏书家著述多达数十种,比如莆田的郑樵,著有《通志》、《六经奥论》、《尔雅注》、《群书会记》、《诗辨妄》等。他的著作在文学史、史学史上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为后人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献资料,也为福建文化史也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宋代福建藏书之所以发展迅速,除了印刷术的发明、刻书业的兴盛等原因外,还与当时的物质条件具备有很大关系。福建自古多山,有着丰富的造纸和雕版用的木材资源。这些是其它地区所不具备的优势。正是这个优势,使得福建刻书业能够就地取材,制造方便。宋代福建造纸业极为发达,是著名产纸区。在宋代福建纸品中,以将乐西山纸为上。此外,还有建阳、古田竹纸等,也是纸中佳品。造纸业的发展,推动了福建刻书业的发达,使得福建成为当时三大刻书中心之一,其刻书之精且富闻名一时。
宋代是福建刻书业大发展时期,也是科举大发展时期。可以这样说,在宋代,建阳书坊刻印的应付科举考试之书非常之多,流传也非常广。福建本地由于地域的接近性,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往往通过阅读复习应考之书,来参加科举考试。有一个统计,在宋代,考取进士的福建籍人士有7000多人,大约占据宋代所有进士的五分之一,数量跃居全国第二位。这也说明,福建刻书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福建的科举,科举反过来也进一步促进了刻书的发展。
两宋时期,福建科举文化成就辉煌,达到高度繁荣。福州、闽北、泉州、兴化这四个文化中心表现突出,富有特色。福建举子在文学、艺术、历史、科学等领域也是独领风骚。比如有西昆体代表、参与编修《册府元龟》的杨亿,婉约派词人柳永,爱国词人张元干,法医学家、著有《洗冤集录》的宋慈,历史学家、著有《通志》的郑樵,首创史书纪事本末体的袁枢,闽学奠基人杨时,闽学的代表人物真德秀,闽学集大成者、思想家、教育家朱熹,海滨四先生之一的陈襄,主编《武经总要》的军事家曾公亮,政治家、书法家蔡襄,天文学家、药学家苏颂,抗金名将李纲,经学家胡安国,文学家刘克庄,文学批评家严羽,音韵训诂学家黄公绍等。
福建的科举文化在宋代处于一个黄金时代,总的来说,北宋的进士数多于南宋。宋代福建出现了“福建多秀才”、“龙门一半在闽地”的盛况。通过科举,很多士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据《宋史》记载,两宋时期仅闽北籍的宰相就有13人。正宰相有章得象、陈升之、吴充、章惇、李纲5人,副宰相有吴育、刘珙、任希夷、真德秀、邹应龙、徐荣叟、徐清叟、蔡抗8人。这些著名人物,在宋朝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科技等领域里都做出了不同的贡献。
[1]曹之.雕版印刷起源说略[J].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4,(1):87.
[2](元)脱脱.宋史(卷二百二·艺文一)[M].北京:中华书局,1997:5031.
[3]陈寅恪.金门馆丛稿二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45.
[4](元)脱脱.宋史(卷二十三·钦宗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97:430.
[5](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9:105.
[6]李乡浏.福州诗咏[M].厦门:鹭江出版社,1999:10.
[7]卢美松.福建文史丛书.八闽文化综览[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3:374.
[8]徐晓望.闽北文化述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