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套语隐喻的认知理据考略

2015-03-20 19:33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隐喻意义语言

王 黎

(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西安 710128)

【外国语言文化研究】

英汉套语隐喻的认知理据考略

王 黎

(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西安 710128)

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鲜明地指出:隐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隐喻不仅是修辞的简单附属品,也是一种由语言承载并凸显的思维方式。以概念隐喻理论为指导,在大量实例的阐释下,试图证明传统意义上的套语是具有隐喻性的。所有的套语概念都是人类在对现实世界反复、多次的体验基础上逐渐形成的,换言之,套语的本质是隐喻性的。英汉语言使用者共同的身体结构及其体验范式决定了两种语言中套语隐喻的趋同性。

隐喻;套语;体验哲学;理据

一、隐喻的普遍性

认知隐喻学创始人Lakoff和Johnson曾经开门见山地指出:“居于认知科学核心的是人类概念系统,而居于人类概念系统核心的是隐喻”[1]。“隐喻是人类言行必不可少的方式,许多人认为没有隐喻,他们仍然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但与之相反,我们发现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这不仅仅体现在语言上,甚至体现在我们的思维和行为上。我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普通概念系统从本质上就是隐喻性的。”[2]3。由此可见,隐喻是人类认知的“风向标”,它在日常交际中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隐喻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重要的阶段:修辞学隐喻观、互动论隐喻观以及认知主义隐喻观。修辞学隐喻观的代表人物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仅仅只是名称的转移。他指出“隐喻能使人们不费劲就有所领悟、有所认识,这对人们来说是件愉快的事。奇字不好懂,普通的字意思又太明白,所以只有隐喻表达最能产生这种效果。”[3]175显然,亚里士多德注意到了隐喻的相似性问题,因此他为隐喻的使用提出了一个公式:A is to B as X is to Y。虽然他的隐喻观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成为理解隐喻的主流思潮,但他仅仅把隐喻看做一种修辞现象,认为“隐喻可以使风格富于装饰意味而不流于平凡,可以使文体庄重而有分量。”[3]150因此,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传统隐喻观把隐喻的作用局限于能够使文章生动、高雅的一种修辞方式,而非参与人类认知的思维方式。互动隐喻观主要代表学者有Max Black、Monroe Beardsley和Paul Ricoeur等,他们从宏观上认识隐喻,把隐喻看做一种思想之间的交流和语境之间的相互作用[4]94。认知语义学者Lakoff与Johnson在其巨作《Metaphor We Live By》中首次构建了“概念隐喻的框架”,预示着认知隐喻观时代的到来。认知隐喻观把隐喻从单纯的语言现象中抽离出来,从人类抽象思维的角度研究它,以体验哲学为基础,认为人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认知观认为,人类总是习惯于借助周围熟知的、具体的意象来认知陌生的、无形的意象。对于与人类身体经验密切相关的概念,人们很容易掌握,而对于抽象的、复杂的概念,人们往往要通过类比的方式方能彻底理解。因此,这就决定了人类的语言中必然会衍生出许多借助已知事物去类比未知事物的语言现象,即隐喻。纽马克认为:“隐喻语言占英语语言的四分之三”[5]85,并将其划分为“经长期反复使用已察觉不出隐喻义存在的死喻(dead metaphor),极富表达能势、辞藻华丽但空洞的陈词隐喻(cliche metaphor)及随意话语中颇具亲近感的库存隐喻(stock metaphor)”[5]60三类。实际上,我们生活中抽象的概念,例如人生观、价值观、人的思维、情感、梦想等都是通过隐喻传递的。

二、隐喻与套语

(一)套语的概念及特点

朱光潜曾在《谈文学·咬文嚼字》中说道:“一件事物发生时立即使你联想到一些套语滥调,而你也就安于套语滥调,毫不斟酌地使用它们,并且自鸣得意。”[6]143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遣词贵典雅,然亦有典雅之事数见不鲜,亦宜慎用。如‘莲子空房’、‘人面桃花’等字,久已习为套语,不必再拾人唾餘。”谢军指出“Formula或formulaic language(套语或公式化语言)是语言社团在长期的语言交际过程中形成固定的或公式化的惯例语,是程式化或现成的语言材料。”[7]因此,套语并非根据固定的语法规则和逻辑临时组织生成,而是以一种整存整取的形式储存在大脑中的。从套语的内部结构来看,套语可以被分为两类,第一种是类似于习语或成语等内在结构属性和外在识别标准相对固定的表达式,中间不含任何空隙,像let alone,once upon a time等;第二种结构较灵活,其内在构造的某些成分可以被其他成分替换,像too…to…,so…that…等。谢军认为:“套语有如下特点: (1)意义的规约性:套语意义的规约性是由语义和句法结构上的不规则性决定的。在很多情况下(尽管不是所有的套语),为了整体的意义,套语中的有些词汇会失去本身已有的基本语义成分的意义,我们必须把套语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不能将组成套语的各个单词的意义简单相加;(2)使用的反复性:由于交际的广泛性,套语在交际中使用的频率非常高,人们不但在实施祝愿、请求等语言行为时广泛运用套语,而且在其他社会活动中也大量使用”[7];其实,这里应该再加上一个特点,即套语的隐喻性。语言离开隐喻是不可想象的,套语也不例外。套语与隐喻存在大量的相似点,因此,本文将以认知语言学的理论为基础,对套语的隐喻性进行初步研究。

(二)套语的认知隐喻本质

隐喻是基于相似性以目标概念领域作为隐喻理解的领域,另一个始源概念领域作为理解目标域的参考领域,二者相互映射,这便构成了隐喻的过程。隐喻的功能并非局限于一种修辞手段,它更是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任何人的举止行为都依仗于隐喻,可以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隐喻的世界里。

套语和隐喻在结构上有诸多趋同之处:(1)套语涉及两个语境,两个不同的事物,而隐喻涉及两个认知域;(2)套语的两个语境,一个是显性的,一个是隐形的,隐喻中的两个概念范围同样一个是显露的,一个是隐藏的;(3)套语的一个触机使两个语境能各自言之成理,铰链将两者连在一起,所以有存在的合理性,而隐喻是由一个相似点将本体和喻体连接起来,使得事物的语义在另一个范畴也成立;(4)套语和隐喻都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其表达式有时不遵守语法规则,结构相对固定;(5)套语(虽然不是所有套语)和隐喻无论是从意义上来说还是从语用功能上来说,都无法从表层结构简单推测出的,它们的意义并不都是其组成分子意义的简单相加。因此,借助常规的语法规则对和语义规则其加以分析是行不通的,学习者必须经过刻意的学习方能掌握。

例1 鸿渐道:“我今年反正是倒霉年,准备到处碰钉子的。也许明天高松年不认我这个蹩脚教授。”(《围城》)[8]386

例2 The rumor mill had been in high gear since late January when the fifty-seven year old Mr.Brown announced he would retire by the end of the year to devote more time to ‘parenting’ and to the university founded by his family in Providence,Rhode Island.

Lakoff & Johnson[2]84对隐喻的判断提出了两个准则:(1)涉及两个认知域,即源域和靶域;(2)只涉及部分特征的映射。据此准则即可判定套语具有隐喻性:首先,套语涉及两个语义场。例1中,当人们听到“碰钉子”和“蹩脚”的信号时,会激活相关语域,“碰钉子”之说来自封建社会,封建时代的衙门、官宦人家宅邸的大门上都有“门钉”,老百姓常在这些地方受制于人,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被拒之门外,谓之“碰了钉子”,或说“碰了一鼻子灰”。元杂剧《西厢记·寺警》一折:“我撞钉子,将贼兵探知。”可见元代时已有“撞钉子”此语;“蹩脚”暗指质量不好、本领不强或不老练不圆滑的技术。再联系到方鸿渐当时所处的境遇,诸事不顺,万事不尽其意,以及高松年认为他这个教授专业知识不过关,基础不扎实等,两域依靠人类大脑长时记忆中的相关背景信息建立起连接,“碰钉子”激活“诸事不顺”,“蹩脚”激活“不专业”。其次,源域概念并非简单直接地代替靶域概念,而是有选择性地将源域概念的某些性质投射到靶域上,使后者赋予前者的某些性质。例1便是把“碰钉子”与“蹩脚”中的属性移植到办事难与质量差的认知域中。

众所周知,美国是汽车的摇篮,也是世界上汽车拥有量排名第一的国家,这种对汽车的熟识度使美国人对汽车和如何驾驶汽车具备丰富的知识,这种知识反过来促使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借助与驾驶相关的套语去描述人们的行为举止和实践经验,例2中的“in high gear”首先激活驾驶途中提高档位,加大油门的认知域,再结合句中谣言四起的认知域,二者建立起连接,“in high gear”激活“谣言满天飞”。

Croft & Cruse[9]92提出动态识解论(dynamic construal approach),认为解喻者从感知到识解隐喻的过程可按起始、发展、终结分为隐喻衔接、局域激活、隐喻连贯三个阶段。首先,解喻者根据隐喻评判标准判断隐喻是否存在:例1中“碰钉子”是对“某人”的概念域,“处于倒霉年”虽然也与“某人”有关,但是“碰钉子”与“处于倒霉年”并无逻辑关系,这暗示着隐喻的存在。例2中“the rumor”域和“in high gear”域为新奇搭配,意味着存在隐喻。接着,识解过程进入局部激活阶段。例1中“碰钉子”的蕴含意义是做事障碍重重,或总是被拒绝,再联系“倒霉年”,都可以激活人“碰钉子”是诸事不利的隐喻。例2中rumor的常规搭配应该是“widespread”等传播广泛的词,但“in high gear”属于驾驶域,rumor不会有档位,但可以快速传播。最后,隐喻识解进入全局连贯阶段,解喻者根据语境、文化常识、人之体验等对靶域内容进行补充:例1中的“碰钉子”概念映射到靶域上,“碰钉子”被解读为“不顺利”。整个句子被解读为“今年事事都不顺利”。例2中的“in high gear”激活“in high speed”,源域特征投射到靶域“rumor”,整句识解为“The rumor mill had been widespread very quickly”。

综上所述,套语是建立在源域与靶域的基础上,在具体语境下,将源域通过联想、人类的常识、文化背景等手段映射到靶域,从而达成识解。在套语隐喻中,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事物通过人们在认知域挖掘相似性被联系起来。

三、英汉套语的隐喻性分类研究

下文将系统地研究套语的隐喻性,根据由小到大的原则,将套语分为词汇阶层的套语、习语套语以及句型套语。本文的汉语例句均引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检索系统(网络版)》。

(一)词汇阶层套语隐喻性

由此可以看出,语言中最有可能称为套语的是那些不遵循语法规则且具有新奇意义的各种套话、习语等。其实,词汇也属于套语,它们也是“形式、意义与功能的组合”,因为它们的意义同样是无法预测的,字面是一层意思,而隐含的是另一层意思,得需要专门学习才能掌握。套语以原型为基础,通过隐喻和转喻机制,形成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网络,因此,很多套语是不能按其字面意义理解。

例3 部分专家认为,这是一部由克里姆林宫自导自演的舞台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麻痹反对党,并保持公众的好奇。

例4 Management allowed engineers to take equipment home whenever they needed to,without having to go through a lot of red tape.

例3中的“唱红脸”和“唱白脸”构成套语隐喻。首先,从字面意义来看,这两个套语与克里姆林宫无逻辑关系,克里姆林宫无法唱戏,这暗示着隐喻的存在。因此,解喻者必须借助其背景知识进行局域激活,历朝历代,戏剧都是中国人重要的娱乐方式,用戏剧表演方式及其相关知识来折射社会生活中的抽象概念比比皆是,如京剧所唱的“红脸的关公”,由于这个人物忠勇正直,推而广之,许多忠勇良将、有道正神都勾上了红脸。所以,“唱红脸”蕴含着在解决矛盾冲突的过程中充当友善或令人喜爱的角色(跟“唱白脸”相对),代表正面或正义性的人物。表示忠勇耿直,有血性的勇烈人物。而白脸在戏剧中往往是奸臣或坏人的扮相,所以“唱白脸”则是奸邪的象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指两个人合作,一个人做坏人,一个人做好人,目的是让做好人的那个得人心。由此激活靶域,从而派生出戏曲套语隐喻。同样地,例4“red tape”如果被当作字面意思来理解,则无法被识解,因此暗示着隐喻的存在,根据西方文化背景,英国官方文件惯例上是用红色布带系成一扎一扎的,形容官僚作风造成的延误,反映的是复杂并浪费时间的官僚作风、形式主义、繁文缛节。

词汇层面的套语隐喻相当丰富,英汉中科技、经济、政治等抽象领域的许多套语隐喻都是借助人类活动、感知等具体领域的映射实现的,即采取“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认知方式,例如计算机领域的套语,如:鼠标(mouse)、笔记本电脑(laptop)、病毒(virus)、网络瘫痪(network paralysis);经济领域的套语,如:蛇体系国家(snake countries) 、蛇体系货币(snake currency)、统一价格(flat price)、保护区(free-trade zone)、滞销(poor market)、财产流失(hemorrhage)、地下经济(black economy);医学领域的套语,如鸡皮疙瘩(gooseflesh)、蚊式血管钳(mosquito clamp)、鱼嘴剪(fish mouth scissor)、鼠齿钳(rat tooth clamp);政治领域的套语,如“鹰派”(War Hawk)、“鸽派”(Doves)、“圆桌会议”(round table conference)。

(二)习语套语隐喻性

习语套语分为两种,一种是全固定式,一种是半固定式的。全固定式习语即词汇是固定的(lexically fixed),其组成分子不可替代,例如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寸不烂之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草惊蛇、五十步笑百步、spend money like water、all at sea、go to hell、Achilles’heel、a pandora’s box;半固定式习语其构式都是框架结构,此类习语在词汇上处于部分开放、半开放等各种状态,例如“有…(年头、经验、钱等)”“谁知道…”、V time away、V one’s way、to keep one’s head above water、to rest on one’s oars、meet one’s waterloo.

例5 这种恶毒的谎言完全是冷箭伤人。

例6 The only son or daughter in a Chinese family nowadays is the parents’ and grandparents’apple of the eye.

汉语用“冷箭伤人”“暗箭伤人”来比喻暗中诽谤、攻击或陷害别人。这种表达源自于一个典故,春秋时,一位老将军颍考叔和一位青年将军公孙子都,为了争夺兵车吵了起来。颍考叔是一员勇将,他不服老,拉起兵车转身就跑;公孙子都向来瞧不起人,当然不肯相让,拔起长戟飞奔追去。等他追上大路,颍叔考早已不见人影了。公孙子都因此怀恨在心。到了秋天,攻城的时候,颍考叔奋勇当先,爬上了城头。公孙子都眼看颍考叔就要立下大功,心里更加忌妒起来,便抽出箭来对准颍考叔就是一箭,只见这位勇敢的老将军一个跟斗摔了下来。郑庄公的悼文中记载:“暗箭中人,其深次骨,人之怨之,亦必次骨,以其掩人所不备也。”象公孙子都那样趁人不备暗放冷箭的,就叫做“暗箭伤人”。不过,作为成语却并不限指以暗箭为凶器,凡是采取任何不光明的手段暗地里伺机伤害别人的,都可叫做“暗箭伤人”。

宗教在人类发展进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人们通过宗教信仰接受神的教育思想和理念,改恶向善达到和谐社会的目的。在西方国家,基督教是最为盛行的宗教,因此,英语中衍生了大量借助《圣经》中的具体意象去描述抽象意象的语言。套语也不例外,例6中的“the apple of an eye”出自《申命记》三十三章第十节,在西方,苹果被视为一种吉祥的水果,所以才有an apple a day keeps doctor away的说法,因此“the apple of an eye”常被引申为珍爱的人或物。

习语套语的特殊意义不能通过字面意义直接推导,而需通过概念隐喻在习语的字面义与隐喻义之间建立隐射关系,搭建桥梁。例如英汉中“冷(cold/cool)”都有不被理睬、态度不友好、灰心失望的隐喻义,人们依据有关“冷(cold/cool)”的特定概念隐喻知识来解读与冷有关的习语喻义,例如“冷言冷语”“清灰冷灶”“冷血动物”“令人齿冷”“横眉冷眼”“不冷不热”“cast a chill over”“a cold fish”“leave someone out in the cold”“cold and deserted”等。再例如汉语中的“有光杆名词”,这一套语并不是真正拥有的意思,而是赋予后面的名词以“丰富”“高尚”“优秀”等正面的意义。[10]《辞海》在“有”字词条下有一专门的义项:“丰收;多。如大有之年。《诗·鲁颂·有駜》:‘自今以始,岁其有’。又《小雅·鱼丽》:‘君子有酒,旨且有。’朱熹注:‘有,尤多也。’”[11]2304如“有钱”表示“钱多”,“有日子”表示“时间长了”,“有名”表示“名声大”,“有本事”表示“本领高强”。

(三)句型套语隐喻性

句型套语的最大特点就是整体套语意义大于各部分意义之和。套语的意义不仅仅来自它的组成成分,而且在长期反复使用下,它已经具备了自己独立的意义。孙毅认为:“语境联系套语隐喻多表现为句子,在交际中,句式(源域)契合言语交际的即时语境激活另一个认知域(靶域),从而具备另一层意义。”[12]

例7 外国友人:你的新娘真漂亮。

新郎:哪里哪里。

外国友人:眉毛、鼻子、眼睛、嘴都很漂亮啊!

例8 waiter,what’s this fly doing in my soup?(服务员,这只苍蝇在我汤里干什么?)

-um,looks to me to be backstroke,sir…(看起来像是在仰泳,先生…)

套语意义既是语义信息,也映射了话语活动的语境、话题、文化背景、不同民族的不同思维方式等语用信息,某一特定套语的使用总是暗示着特定的情景语境。例7中 “哪里”常用来对地点做出提问,但结合中国的文化背景可以得知,中国人常用“哪里哪里”来表示一种自谦的态度。由于操英语的人对来自他人的赞扬往往欣然接受,因此外国友人才会把“哪里哪里”理解为疑问“都是哪里漂亮?”在汉语中,类似于“哪里哪里”的套语还有“过奖了”“不敢当”“还差得远呢”等,它们的形式、意义和功能都是不可预测的,并且总是和特定的语境密切联系,若译为英语不能直译,而应根据其隐含意义译为“You flatter me.”

严辰松认为:“从形式上看,英语中的句式“what’s X doing Y?”是一个按照语法常规组织起来的特殊疑问句,然而它的有些用例具有特殊的意义或功能。”[13]例(8)中顾客问“what’s this fly doing in my soup?”,很明显不能直接理解为字面意思“苍蝇在汤里做什么事”,结合语境及背景知识,顾客其实是在抱怨食物的卫生状况。因此“what’s X doing Y?”的不可预测性体现在用法上。

四、套语隐喻的新经验主义哲学渊源

传统学界认为哲学只存在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两种立场。客观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任何物质都是独立于人的意识存在的;主观主义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人是完全客观的,人类活动都是以人类的直觉和感受为指针,人的感觉和情绪是人类活动的决定性因素。莱考夫(Lakoff )在1987年出版的《女人、火和危险事物》中首次论述了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新经验主义(Experientialism),该理论将客观主义与主观主义结合起来,汲取各理论中的精华部分,既认为客观物质对人类的认知有决定作用,又强调人类对认知对象具有主观能动性。

王寅指出:“人类语言离不开互动性的体验感知,人类对于世界的经验和内容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语言的结构与意义,人类语言的形成基于经验感知和主客互动,研究语言意义应该从人类的经验和认知角度入手。”[14]人类通过隐喻认识世界、把握世界,最终把世界据为己有。对客观世界的认知需要借助人们最熟悉、最易懂的事物作为参照,因此,晦涩难懂的“高级隐喻系统”便是由最基础、最直接的“基础隐喻”构建而成,而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人体自身,人体结构便成为描述抽象概念的素材。英汉两种语言中都存在大量借用人体器官表达抽象事物的隐喻,套语也不例外,

例9 This headhunting company became a confidential partner due to his excellent performance.(由于出色的表现,这家猎头公司成为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例10 The only way we’ll complete the job on time is to put our shoulder to the wheel.(要按时完成这项工作的唯一办法是大家必须全力以赴。)

例11 Without a strong capacity for innovation and creativity,even a giant has feet of clay.(如果没有强劲的改革与创新能力,即使是经济巨人也会存在致命弱点。)

例12 “见这李虞侯、张干办在宋江前面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着宋江一个,不敢下手。”(《水浒全传》第七十五回)

例13 “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史记·廉蔺相如列传》)

例14 “一则是天缘,二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红楼梦》第七十九回)

例9~例14是以身体构造为源域映射抽象事物的套语隐喻表达,例9中headhunting company以“头”作为源域,与靶域“高智商人才”构成隐喻映射,指流行于欧美的一种人才招聘公司,它们负责协助用人企业网罗高级人才,但与一般企业招聘人才不同的是,猎头追逐的目标都盯在高学历、高职位、高价位三位一体的人身上,他搜寻的是那些受教育程度高、实践经验丰富、业绩表现出色的专业人才和管理人才;例10中“to put one’s shoulder to the wheel”是半固定的套语,用“肩膀”为源域来暗喻助某人一臂之力;例11中“feet of clay”属于全固定套语,这个短语出自《圣经》,《圣经》说,国王Nebuchadnezzar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见到一个人,这个人长着金子做的脑袋,银子做的胸部和双臂而腹部和大腿是用铜做的,小腿是用铁做的,而脚却是用没有牢固性而言的泥土做的。当有一块石头打到这个人的脚上,他的双脚破碎了,他的整个身躯随即就坍塌了,短语feet of clay也就有了“内在缺陷、致命的弱点”的意思,用“脚作为源域去映射靶域弱点”。例12中的“指手画脚”形容说话用手脚示意,用“手脚”暗喻瞎指挥,乱加指点批评;例13中的“刎颈之交” 比喻可同生共死的至交好友,司马迁在描写廉颇请罪时的情况,曾经用到“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这两句话,后人就引用“刎颈之交”来说明朋友之间深厚的友谊,用具体概念“刎颈”来映射抽象概念“深厚的友谊”;例14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出自清代黄增的《集杭州俗语诗》“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美色本不迷人,只是看的人自己被迷上了,在情人的眼中,意中人即使长得不怎么,也全都觉得如西施一般的美,上句常用来表示男人容易被美色所迷,下句常用来形容对恋人的情有独钟,觉得对方无处不美。以上例子都是与身体有关的套语隐喻。

如此看来,人似乎是衡量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事物的存在是相对于人而言的。人的感觉怎样,事物就怎样,对同一事物的感觉,因人因时而异。中国古典哲学主张“天人合一、天地人同”的哲学思想,认为身体是观察过程中的管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暗含了身体参与认识过程的意蕴。人们将对自身的体验、感知和经验转化到语言上,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以此身喻彼身,由于体验为人类所共有的,不同民族的体验是相仿的,因此英汉套语隐喻的共性便孕育而生。

五、结语

传统的套语本质上具有隐喻性质。套语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人类认知未知世界的一种产物。套语隐喻正是通过熟知的、易懂的认知概念去理解陌生的、晦涩难懂的概念。然而,由于认知主体在认知过程中受其所处文化的制约,其认知结果必然是丰富多样的。因此,汉英套语隐喻必然是同异共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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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孙毅,杜亚妮.汉英双关隐喻畛域中的认知汇通与文化歧异[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3,(1):30-38.

[13] 严辰松.构式语法论要[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7):6-11.

[14] 王寅.再论语言的体验性——认知语言学的语言体验观[J].山东外语教学,2005,(4):3-8.

【责任编辑 贺 晴】

Probing into the Cognitive Motivation of Formula Metaphor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WANG Li

(Graduate School, Xi’an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 710128, China)

In their book, Metaphor We Live By, Lakoff and Johnson pointed out clearly that metaphor is ubiquitous in our daily life; it is not only a simple rhetorical device, but also a way of thinking expressed by language. It has been postulated, on the basis of theoretical elaboration with adequate instance studies, that the cognitive approach can be introduced to the study of formula because this expressive device possesses all the essences of metaph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 formula metaphors are gradually cultivated upon human beings’ repetitive and recursive experiences of the real world and cannot be divorced from culture’s limitation and reformulation. In other words, formula is metaphorical in essence. The common experiences and body structures of English speakers and Chinese speakers result in the similarity of formula between these two different languages.

metaphor; formula; embodiment philosophy; motivation

H315

A

1009-5128(2015)04-0047-06

2014-11-08

王黎(1981—),女,陕西渭南人,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及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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