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诗歌创作论探析

2015-03-20 17:09马海音陆双祖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杨万里万象诗意

马海音,陆双祖

(甘肃政法学院 人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70)

杨万里诗歌创作论探析

马海音,陆双祖

(甘肃政法学院 人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70)

杨万里主张“师法自然”,“感物而发、触兴而作”,“冥搜万象、物为我役”的诗歌创作方法,强调灵感在创作中的重要性,反对“立意”在先的应“赋”之作,更反对“赓和”之作。杨万里的诗歌创作论来源于其丰富的创作实践,具有很强的操作性。

杨万里;诗歌;创作论

杨万里是南宋前期著名的诗人,与陆游、尤袤、范成大并称为“南宋诗坛四大家”,以“诚斋体”闻名于世。杨万里不仅在诗歌创作上取得了极高的成就,而且在诗学理论方面也建树颇丰。其“重味尚变”的诗歌理论内涵丰富,见解独到。其“师法自然”,“冥搜万象、物为我役”,“感物而发、触兴而作”[1]1298的诗歌创作论,既有诗人的真知灼见,又具批评家的理性光芒。

诗歌是重“情”重“意”的艺术。杨万里对此体认深刻。他在散文写作中强调“切于实用,合事而作”,而在诗歌创作中则主张“感物而发、触兴而作”。这种截然不同的创作观念源于其对散文与诗歌不同功能的认识。散文重在叙事说理,而诗歌重在传递情感。情感的生发有其特殊的机理,如最具普遍性的触景生情、感物起意等。因此,在诗歌的创作中,杨万里特别强调“感物而发、触兴而作”,强调“神”“物”妙会的重要性。

“情”“意”是创作主体与客观外物撞击妙会的产物。人生活在大千世界中,形形色色的物、事、情、理刺激作用于人的感官,人便有了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情感。情绪情感需要发泄交流,这便是创作的动因。可见,诗歌创作的本源在于“感物生情”,目的在于“传情达意”。而“情”“意”产生的关键在于“神”与“物”能否相遇妙会。自然造化给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提供了灵感的契机,提供了“形象”的原型。在艺术创作中,创作者只有外感于物象,才能捕捉到艺术的形象,只有捕捉到艺术的形象,才能传达内在的情思。因为活生生的情感难以用抽象的概念来表达。它需要以物象组成可感可知的形象系列,借景传情,借形传神,借象寓意。可见,作为审美对象的“物”,是将引导情思和运载情思的双重作用统一于艺术活动中的。因此,“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2]633就成为艺术创作最为便捷的途径。古人在追溯情感生发的根源时,往往将“物”的诱导作用放在首位,陆机曾曰:“遵四时而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3]20刘勰曾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2]397杨万里对前人的理论加以拓展,他在“物”的基础上,引入了“事”,其曾云:“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焉随焉,而是诗出焉。”[1]1069此观点颇为新颖。

杨万里所言之“物”既包括形态万千的自然世界,也包括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艺术品;所谓的“事”偏指人类的社会活动。他在《诚斋<朝天续集>序》自叙云游四海,追寻诗意之历程云:

余随牒倦游,登九疑,探禹穴,航南海,望罗浮,渡鳄溪,盖太史公、韩退之、柳子厚、苏东坡之车辙马迹,余皆略至其地,观余诗,江湖岭海之山川风物多在焉。昔岁自江西道院召归册府,未几而有廷劳使客之命,于是始得观涛江、历淮楚,尽见东南之奇观,如《渡扬子江》二诗。[1]1267

在杨万里的笔下,能够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引发诗人创作热情的既有雄奇壮丽的名山大川、钟灵毓秀的自然景观,也有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前哲先贤的人文遗迹,更有作家微妙奇幻的精神体验。可见,在杨万里的审美视野中,无论是千姿百态的物质世界,还是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或者诗人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它们都属于“物事”的范畴。

杨万里主张“感物而发、触兴而作”,强调“神”与“物”的妙遇佳会,强调灵感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性,而反对“立意”在先的应“赋”之作,更反对亦步亦趋的“赓和”之作,而他曾描述淳熙五年在常州任知州时“忽若有寤”的情景曰:

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遮面之扇),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雠,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1]1263

“忽若有寤”换种说法,就是灵感袭来、诗意大发。杨万里用自己的创作经历说明,只有将心身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用心去趋近、感受山川风物、花草树木之机理,灵感自然会郁郁勃发,诗情诗意自然会纷至沓来,于是就有了不吐不快的创作冲动。有了强烈的创作冲动,就可“万象毕来,献予诗材”,就可“使古今百家,景物万象,皆不能役我,而役于我”[1]1298。这应该为创作的最高境界。但是,此种境界并非轻易就可获得。杨万里在致徐达的书中曾曰:

大抵诗之作也,兴上也;赋次也;赓和不得已也。我初无意于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焉随焉,而是诗出焉,我何与哉?天也。斯之谓“兴”。或属意一花,或分题一草,指某物课一咏,立某题征一篇,是已非天矣,然犹专乎我也。斯之谓“赋”。至于赓和,则孰触之?孰感之?孰题之哉?人而已矣。出乎天,犹惧笺乎天;专乎我,犹惧弦乎我。今牵乎人而已矣,尚冀其有一铢之天、一黍之我乎?盖我未尝觌是物而逆追彼之觌,我不欲用是韵而抑从彼之用,虽李、杜能之乎?而李、杜不为也。是故李、杜之集无牵率之句,而元、白有和韵之作。诗至和韵,而诗始大坏矣。故韩子苍(韩驹)以和韵为诗之大戒也。[1]1069

杨万里将诗歌创作概括为三类:“触兴”之作、“赋”之作、“赓和”之作。他将感物触兴之作推为上品。此类诗作往往激情四溢,风神俊逸,情感真挚,充满张力。因为,它们是诗人的内心世界与客观外物偶遇相击而爆发的精神火花,是“神”与“物”不期而遇而迸发的神性光芒,是“物”与“我”融合灌注的琼浆玉液。它们是真正的天籁之音。但是,并非任何事物都能够激发诗人不吐不快的创作激情,也并非任何事物都能作为诗歌的审美对象进入诗人的审美视野。而只有那些能吸引其目光、触动其灵魂、激荡其神思的事物才是具有诗情诗意之物。杨万里就特别看重“物”所具有的诗情诗意,以及“神”与“物”的妙会佳遇。他之所以认为“赋”之作为下品,“赓和”之作更次之,就在于“属意一花”、“分题一草”、“指某物课一咏”中的“花”、“草”、“物”等,虽然也属外物,但“已非天矣”,而是人为雕琢的产物。其创作动因不是因灵感激荡、诗意勃兴、诗情澎湃、不吐难安,而是应“命”而作、随声附和、赓和塞责。诗人并非是在自由无羁的状态下精鹜六极、神游八荒、冥搜万象、驱遣诗材,而是搜刮枯肠、穿凿附会、生拉硬扯、勉力为之。最终,此类“受制于人”之作,也许诗技娴熟、辞藻华富、格式精巧,但难免因袭拼凑、内容空洞、思想贫乏,既没有独树一帜的艺术风貌,也缺乏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总而言之,应“赋”、“赓和”之作,缺乏“感物而发、触兴而作”的那种神性与激情。正如元、白之作缺乏李、杜之作的飘逸纵横、沉郁顿挫一般。因此,杨万里将它们归为下品。

杨万里认为,在诗歌创作中欲别具一格、自成一家,就必须摆脱模拟照搬和一味内省的窠臼。而主张“师法自然”,“冥搜万象、物为我役”。主张诗人走出书斋,走向大自然,领略其神韵。更主张诗人要走入社会生活,从丰富多彩、纷繁复杂的生活中寻找诗意、撷取诗材。而杨万里本人“一官一集”,每做官一处,则辑诗一集。诗歌内容遍及历经之地的山川风物、人情世俗。如其:

《<荆溪集>序》曰: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十有四月,而得诗四百九十二首。[1]1263

《<江西道院集>序》曰:江西道院,盖山水之苦窟宅,诗人之渊林也。既抵官下……道中得诗可百余首,乃并取归途时及在郡诗录之,凡二百有五十首。[1]1266

《诚斋<朝天续集>序》曰:余随牒倦游,登九疑,探禹穴,航南海,望罗浮,渡鳄溪,盖太史公、韩退之、柳子厚、苏东坡之车辙马迹,余皆略至其地,观余诗,江湖岭海之山川风物多在焉。[1]1267

《诚斋<江东集>序》曰:既抵官下再见夏时,因集在金陵及行部广德、宣、池、徽、歙、饶、信、南康、太平诸郡所作,得诗五百首。[1]1268

杨万里走出书斋,却步入了一个广阔神奇的“诗斋”。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千变万化的自然世界,处处有诗意,遍地是诗材。作者简直不是写诗,而是在诗歌的海洋中徜徉。杨万里用创作实践为陆游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剑南诗稿·文章》)做了最为恰切的注释。

杨万里主张诗歌创作“师法”自然,在现实生活中追寻诗情诗意。但是,他也认识到文学并非现实生活的照搬,而是经过作家的选择、提炼、加工、改造以后所形成的对生活的独特体认和感悟。对于作家选择提炼生活,进行艺术构思的过程,杨万里形象地概括为“冥搜万象、物为我役”。他说:“大抵作者丰,述者约,非好约而恶丰也,每事而载之丰,将不胜其载也。”[1]1056所谓的“约”就是对于丰富的现实生活做出必要的艺术选择。因此杨万里强调作家要以情感体验为中心,冥搜万象、物为我役,将色彩纷呈、景象万千的事物外在形式与自身的情感活动相契合,调动艺术想象,触发灵感,最终创造一个丰富的外部世界与深邃的内在情感融为一体的审美世界。他将这一创作原则贯彻于自己的诗歌创作之中,如《跋丘宗卿侍郎见赠使北诗五七言一轴》云:

太行界天二千里,清晨跳入寒窗底。黄河动地万壑雷,却与太行相趁来。青崖颠狂白波怒,老夫惊倒立不住。乃是丘迟出塞归,赠我大轴出塞诗。手持汉节娖秋月,弓挂天山鸣积雪。过故东京到北京,泪滴禾黍枯不生。誓取胡头为饮器,尽与遗民解魋髻。诗中哀怨诉阿谁?河水呜咽山风悲。中原万象听驱使,总随诗句皈行李。君不见,晋人王右军,龙跳虎卧笔有神。何曾哦得一句子,自哦自写传世人?君不见,唐人杜子美,万草千花句何绮!只以诗传字不传,却羡别人云落纸。莫道丘迟一轴诗,此诗此字绝世奇。再三莫遣鬼神知,鬼神知了偷却伊。[1]539

本诗形象地揭示了作家选择生活的主观能动性。丘宗在光宗时曾官户部侍郎。此前,他曾任迎接金国贺生辰使的接伴使。其《使北诗》即作于此时。《宋史·丘崈传》曰:“崈仪状魁杰,机神英悟,尝慷慨谓人曰:‘生无以报国,死愿为猛将以灭敌!’其忠义性然也。”[4]12113作为接伴使出使金国,丘氏处处受监视,行动不自由,在北国的所见所闻,自然有限。但是,这一切遮挡不了诗人的忠义慷慨之气。《使北诗》是其在出使北国途中,重游故国旧地,有感于山河依旧,却国破家亡、民生魋髻所做的感怀诗。诗人充分发挥艺术想象,在诗中驱遣中原万象,激扬江海河川,摇撼千山万壑,以表达其悲江山易主、哭国运不昌、悯民生多艰之情;表达其生当报国、死当灭敌之志。爱国激情喷薄而出,具有泣鬼神、恸天地的艺术震撼力。杨万里《跋丘宗卿侍郎见赠使北诗五七言一轴》从《使北诗》所具有的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入手,针对丘诗雄奇壮阔的意境、壮美神奇的意象、感天动地的悲情以及誓死收复失地的壮志,运用浪漫主义的笔调,变幻莫测的笔法,用“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3]60的气势,将想象、夸张融为一体,形象地描绘了丘崈诗奇诡雄异的艺术造诣以及龙飞凤舞的书法艺术;高度赞扬了其诗中丰富的艺术想象和浪漫主义精神;热情地讴歌其忠贞不渝、渴望收复失地的爱国情怀;极力称扬其冥搜万象、以供诗愁的本领。诗歌雄奇壮伟、慷慨任气,意境阔达、意象纷呈。杨万里此跋为其“冥搜万象、物为我役”的理论主张做了极为恰切的注脚。

杨万里的诗歌创作论不同于单纯批评家高屋建瓴的理论指导,而是来源于丰富的创作实践。其“师法自然”,“感物而发、触兴而作”,“冥搜万象、物为我役”等创作方法是对其实践经验的理论总结,所以更具有操作性,也更易于理解和接受。而其题材丰富、立意新巧、想象奇特、铺叙纤细、风趣幽默、风格独具、自成一家的“诚斋体”创作实践既是其诗学立论之依据,也是其诗学思想之表征。

[1]杨万里.杨万里诗文集[M].王琦珍,整理.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

[2]周振甫.《文心雕龙》译注[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3]陆机.文赋集释[M].张少康,集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4]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责任编辑 张亚君]

I207.22

A

1008-4630(2015)01-0036-03

2014-11-27

马海音(1971-),女,甘肃通渭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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