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对广西那坡县坡荷高山汉话韵母和声调的影响

2015-03-20 14:36吕嵩崧
文山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土语借词壮语

摘要:广西那坡县坡荷高山汉话受汉语共同语、那坡官话和壮语德靖土语等的深刻影响,这些影响在坡荷高山汉话的韵母和声调中有深刻的反映。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200(2015)05-0061-04

收稿日期:2014-08-10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多语环境下的桂西‘高山汉话’研究”(11YJC740073);广西高校高水平创新团队“传统·地方·国际交融的岭南与东盟文学交流互动创新研究团队”;广西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研究中心“桂滇黔越结合地区语言资源特色研究团队”。

作者简介:吕嵩崧,百色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

那坡县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西南部。地跨东经105°31′至106°5′,北纬22°55′至23°32′;东及东北部与广西靖西县相连,南及西南部与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高平、河江两省接界,西及西北部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富宁县接壤。本文讨论的坡荷乡位于那坡县东部,距县城17公里,东北与龙合乡接壤,西连城厢镇,南连德隆乡,东与靖西县安德镇毗邻。

“高山汉”是指广西百色、河池部分地方对居住在广西、云南、贵州三省(区)交界地区广西一侧的部分汉族的称呼。“高山汉”使用的方言我们称为“高山汉话” ①,属西南官话。广西壮族自治区那坡县坡荷乡亦有这一族群居住,他们使用的方言我们称为坡荷高山汉话(以下简称坡荷话)。坡荷话是一种受汉语共同语、云南官话、那坡官话 ②和壮语德靖土语深刻影响的汉语方言。本文所涉各方言点均属广西,文中不再说明。本文讨论的是语言接触对坡荷话韵母和声调的影响。

一、对韵母的影响

(一)撮口呼韵母大为减少

与其他高山汉话相比,坡荷话的撮口呼韵母数量大为减少,原因主要是:德靖土语缺乏撮口呼。这一特点对坡荷话产生较大影响。

首先表现为齐齿呼韵母的大量增加。

遇摄合口三等,坡荷话多读y、u。但坡荷话遇合三来母、精组却多读i。来母:吕li??、旅li??、虑li???、滤li???,清母:蛆si??,心母:絮si???,邪母:徐ʧi??、序si???、叙si???、绪si???。由于壮语固有音系没有撮口呼,相应的韵母读为齐齿呼,这种语音特点被带入那坡官话。受那坡官话影响,坡荷话也出现这样的语音现象。实际上,坡荷话遇合三与泥母相拼仍有少量读y:女ȵy??,这应该是原来读音的遗留。

通摄合口三等的“局”读为tʃi??,原因同上。

臻摄合口三等与见组相拼应读yn,目前坡荷话“群”tʃyn??、“军”ʧyn??仍为此韵母。其他高山汉话亦然,如凌云加尤“均”“钧”“君”“军”均读ʧyn??;凤山袍里“军”“君”“均”“郡”读tʃyn??,“菌”读tʃyn???,“群”“裙”读tʃhyn??。但坡荷话以下字读in:菌ʦin???、君tsin??、钧tʃin??、均tʃin??,原因同上。

其次,部分本带y韵头的撮口呼变成了开口呼。

坡荷话中,山摄合口三四等与见系相拼多读撮口呼,如:元yɛn??、拳ʧhyɛn??、喧ʃyɛn??、悬ʃyɛn??、越yɛ??。但以下字读开口呼:犬tʃhɛn??,眩ʃɛn??,缺ʧhɛ??,血、穴ʃɛ??,厥、蕨、决、诀tʃɛ??。此外,“捐”两读:tʃyɛn??、tʃɛn??。如上所述,德靖土语缺乏撮口呼,带y韵头的官话读音借入时一般会丢失韵头。受此影响,坡荷话也出现这一现象。

(二)复元音yi变单元音y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所调查的高山汉话,遇合三读为撮口呼的一般读yi,凌云加尤、凤山袍里、乐业同乐、田林浪平均如此。但坡荷话却读y:须、需、墟ʃy??,女ȵy??,巨、拒、距、具、惧tʃy???,鱼、渔y??,语y??,御y???,虚、嘘ʃy??,余、馀y??,与y??,誉、预、豫y???,去、趣tʃhy???,区tʃhy??,许ʃy??,驱tʃy??,娱、迂y??,愚、遇、寓y???,居、车棋tʃy??,举tʃy??,据、锯、句、聚、渠tʃy???,拘、驹tʃy??,趋tʃhy??,取、娶tʃhy??。这应是在与诸多语言的接触中,这些字音韵尾消弭之故。

事实上,遇合三仍有部分读yi:雨、宇、禹、羽yi??,芋、愉、喻、裕yi???,榆、逾yi??,这也是其原读yi的证据。

(三)德靖土语官话借词职韵读音的影响

职韵与知章组相拼多读ɿ,如:识tsɿ??、式sɿ???、饰sɿ???、蚀sɿ??、植tsɿ??、殖tsɿ??,但“织”“职”“直”“值”读tsi??。德靖土语官话借词职韵除庄组外均读tsi,如:职tsi?、蚀si?、息ɬi?、逼pi?、忆ji?、值tsi?,这一特点进入了坡荷话。

(四)壮语缺少部分合口呼造成的影响

1.缺少uaŋ韵母的影响

壮语没有uaŋ韵母,遇到汉语的uaŋ韵母,壮语一般以固有音系中的aŋ进行匹配。

江摄开口二等舒声与知系拼一般读uaŋ,如:桩tʂuaŋ??、撞tʂuaŋ???、双ʂuaŋ??。但“窗”读tshaŋ??。

宕摄合口三等和庄组相拼,一般读uaŋ,如:壮tʂuaŋ???、床tʂhuaŋ??、霜ʂuaŋ??、爽ʂuaŋ??,加尤话与此一致。但坡荷话“疮”tshaŋ??、“创去”tʂhaŋ???。

“窗”“疮”“创去”的读音,体现了壮语这一特点。

2.山摄合口一等读uon

山摄合口一等,高山汉话有的点读uan,如凌云加尤:团thuan??、鸾luan??、窜ʧhuan 213、宽khuan 45、玩uan??,凤山:端tuan 45、鸾luan??、暖luan??、窜tshuan???、酸suan 45,田林浪平:端tuan 33断tuan??团thuan??鸾luan??钻动tsuan 33窜tshuan?? 专tʃuan??川tʃhuan??删ʃuan??。有的点读uã,如乐业同乐:搬puã??、盘phuã??、暖luã??,凌云泗城:搬puã 45、盘phuã??、暖ʒuã??;浪平:半puã 213、满muã??、乱luã???、官kuã??。显然,高山汉话山合一一般以a或鼻化韵ã为主元音。但坡荷话读uon,如:端tuon??、团thuon??、暖luon??、管kuon??、贯kuon 213、宽khuon??。德靖土语官话借词,山摄合口一等一般读uon,因此那坡官话也随之读uon,这一语音特点进入坡荷话。

(五)ə的产生

我们认为,ə是因语言接触进入坡荷话的音位。坡荷话读ə的有:蛾ŋə??、儿ə??、“尔”ə 52、别pə??、设tshə??、百pə??、客khə??。

坡荷话中,止摄开口三等逢日母多读ɛ:二ɛ???、贰ɛ 213、而ɛ??、耳ɛ 52、饵ɛ 52,但“儿”读ə??,“尔”读ə 52。“儿”和“尔”在坡荷话中少用,应该是从共同语进入的字。共同语“儿”“尔”读əɹ,壮语没有卷舌韵母,而以固有音系中的ə匹配,并进入坡荷话。

坡荷话果摄多读o,如:拖tho 35、箩lo??、菠po??、婆pho??、朵to??、过ko???,与官话的一般规律是一致的。但“蛾”读ŋə??,应该是共同语影响的结果。共同语“蛾”读ɤ??,但壮语没有ɤ,于是以自身音系中音值接近的ə进行匹配,这一读音被坡荷话借入。

薛韵一般也读ɛ,如:杰tʃɛ??、鳖pɛ??、烈lɛ??、彻tshɛ??、劣lɛ??、舌sɛ??,但是“设”读tshə??。共同语“设”读ʂɤ??,坡荷话韵母为ə,原因与“蛾”同。

陌韵(与见系拼除外)多读ɛ,如:柏pɛ??、魄pɛ??、拆tshɛ??、格kɛ??、泽tsɛ??,但“百”读pə??,“客”读khə??。与德靖土语官话借词读音一致,这一读音进入坡荷话。

无独有偶,在高山汉话中,凌云加尤、田阳玉凤的ə音位也是因接触而产生。而目前所见的报告中,凤山袍里、田林浪平没有这一音位。这都证明了ə并非坡荷话固有音系中的音位。

(六)德靖土语中古汉语借词的影响

我们认为,德靖土语的汉语借词,可分为上古借词、中古借词、现代借词。现代借词主要来自官话,这一层次的借词还存在借入时间的先后,主体层主要是新中国成立后借入的,体现出与柳州官话比较接近的特点;另有一个早于主体层的层次,由于借入较早,受到中古汉语借词的影响,具有一些中古借词的特点;此外,还有一个晚于主体层的层次,这一层次的借词,有的是以官话的语音形式借入共同语的词汇,有的是在语音上受到共同语的影响,体现出异于主体层但与共同语一致或接近的一些特征。

早期官话借词受到中古借词的影响,具有一些中古借词的语音特征。这些特征对坡荷话也产生了影响。

坡荷话侵韵多读in(与知系拼读ən),如:林lin??、心ɬin??、禽tʃhin??、音in??、今tʃin??。但“侵”读tshən??,“寻”读ʦhən??,德靖土语中古汉语借词侵韵一般读ən,使得部分侵韵字(非知系)官话借词仍读ən,这一特点被带入坡荷话。

与此相关的一个特殊现象是:馨,坡荷话读sən??。梗开四舒声主元音一般为ə,但“馨”官话及官话借词均读in,上文已经讨论,官话中读为in的部分侵韵字读ən,由此类推,那坡官话“馨”也读sən??,受此影响,坡荷话也读sən??。

(七)共同语的其他影响

“摘”有两读,文读tsai??,白读tshɛ??。摘,中古梗摄开口二等麦韵,入声,知母。tshɛ??是层次较早的白读音。tsai??,声母与共同语的tʂ对应,韵母ai与共同语一致,在共同语中“摘”为阴平,坡荷话相应读阴平(调值为35),文读显然来自共同语。

药韵,知章组、泥母一般读o:着tso??、酌tso 31、略lo??、掠lo??,其他读io,如:雀tʃhio??、鹊tʃio??、却tʃhio??、药io??、脚tʃio??。那坡官话规律与此基本一致。坡荷话例外的有:爵tsɛ??、钁tsɛ??、嚼tsiau 213。我们认为,那坡官话从共同语引入“爵”“钁”时,依自身音系读为tsɛ??,在接触中,这一读音进入坡荷话。“嚼”一词高山汉话不使用,所以这个字音来自共同语无疑。但声调为去声(调值为213),与共同语的调类不对应。我们估计,声调的来源与德靖土语有关,德靖土语“咀嚼”读ke:u 213,我们观察到,说德靖土语的人说普通话时,“嚼”多读tsiau 213,这应是由类推所致。这一读音进而进入坡荷话。

通摄入声坡荷话多读iu或u,如:蓄ʂu??、叔ʂu??、粥tʂu??、育iu??、辱iu??、欲iu??。但部分通摄入声不读iu或u:局tʃi??、麴tʃyi??、菊tʃyi??、鞠tʃyi??、郁yi???、玉yi???,这些字音都是受共同语读y的影响而得的。“局”同时还受了壮语的影响而读i,我们在上文已做讨论。

(八)其他规律性不强的现象

“跛”读pai??,这是受到壮语影响的结果。那坡壮语,“瘸”说pai?,那坡壮语第一调对应中古汉语阴平,那坡官话第一调读45,折合到那坡官话,“跛”说pai??。该读音由那坡官话进入坡荷话。

而“於淤”韵母前有ʔ,我们认为也是壮语影响的结果。壮语零声母音节前一般有个喉塞音,这种语音特点被带入了坡荷话。我们观察到的,坡荷话齐齿、撮口呼形成的零声母,前有ʔ和j两可,并无音位价值。j当是母语的特点,ʔ则来自壮语影响。

二、对声调的影响

语言接触对坡荷话声调的影响比较零星,讨论如下:

坡荷话的上声读52,如,滓tsɿ??、尔ə??、美məi??、止tsɿ??、理li??。但“惹”读zɛ??。德靖土语官话借词上声读第5调(调值为45),因此,官话借词“惹”读第5调,受此影响,坡荷话“惹”读zɛ??。

楚,一般读tʂu??,与一般规律是相符的。但“楚国”的“楚”却读tʂu???,这个曲折调显然来自共同语。

“藕”读ŋəu??。“藕”为上声,当读52,高山汉话确实一般都读ŋəu??,乐业、凌云、田林均如是。坡荷话此读,应该来自壮语,德靖土语壮语官话借词,上声多读第五调(调值为45),受此影响,坡荷话的“藕”读阴平(调值为35)。

以上是就语言接触对坡荷话声母、韵母产生影响所做的讨论,我们再对个别特殊的语音现象进行讨论:

蛤蚧,凌云加尤、田林玉凤均读ko??kai???,但坡荷话读ka??ke??。我们认为,这是韵母和声调受德靖土语影响的结果。蛤蚧,德靖土语叫ʔa:k?ʔe?。a:k进入坡荷话后,依其音系塞音尾脱落,变为a,德靖土语第7调调值44,坡荷话33,调值与其接近。33是坡荷话四声格局之外的调值,也说明其为异质成分。德靖土语第2调调值也是31,与ke??的调值正好一致。所以,我们认为,坡荷话的ka??ke??是保留了固有词的声母,而韵母、声调受壮语影响而得。

由以上讨论,我们认为坡荷话语音因接触所受的影响主要来自壮语德靖土语,而德靖土语官话借词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些影响,有的体现了德靖土语音系的特点,有的体现了德靖土语中古汉语借词的特点。少数坡荷话字音还受到了共同语的影响。语言接触对坡荷话声母的影响同样体现了这样的特点,囿于篇幅,我们将另文讨论。

我们认为,这些语音现象,并不是从德靖土语或共同语直接进入坡荷话的,而是以那坡官话作为中介进入坡荷话的。

德靖土语现代借词基本来自官话,其与西南官话尤其是柳州话有较强的一致性;那坡官话是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那坡县城学习柳州话而开始转用所形成(岑永红惠告),其与柳州话自然有较强的一致性,但确实是有着明显壮语色彩的官话。 [1]因此,与柳州相距甚远的那坡直接把德靖土语官话借词的读音带入那坡官话,是很自然的。

那坡壮语与坡荷话相伴而生,但高山汉话对壮语的影响并不大,那坡县城以壮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转用官话并进而使之成为那坡县城通行的方言,并成为那坡县的族际交际语。他们对与之相邻的“正宗”官话却视而不见。在那坡县,那坡官话是“城里话”,处于强势的地位,真正“血统正宗”的高山汉话地位并不高,因此坡荷话受着那坡官话的深刻影响(田承学惠告)。以上讨论的语音问题,说明坡荷话与那坡官话已经具有较强的一致性,我们认为,在壮语、共同语等对坡荷话的影响中,以那坡官话作为中介的可能性更大。

这与其他高山汉话有明显的区别。我们观察到,其他高山汉话受周边语言的影响并不大。如凌云加尤话,族源地为湖北恩施,虽然处于多语环境,但并未表现出与其族源地湖北恩施话的明显区别,如塞擦音仍三分,与恩施话一致。 [2]加尤话能较完整的保留族源地的语音面貌,原因大致有:一是族群优越感和母语优越心理使然。二是桂西一带自近代始,汉语官话逐渐成为族际交际语,“高山汉”并无学说及转用当地民族语言的必要。 [2]而玉凤、袍里、浪平等,从目前材料看,它们都较好地保持了原貌。

由以上讨论,我们清晰地看到,坡荷话有着向那坡官话靠拢的趋势。我们也观察到,那坡官话同样也受到了坡荷话的影响,而共同语又对它们同时施加着影响,多种因素结合,使二者趋同的趋势更为明显。今天,我们看到它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但官话较强的一致性,使它们之间的交际并无问题,也正因为如此,它们的完全融合看来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注释:

①有关“高山汉话”的讨论,可参见吕嵩崧《凌云加尤高山汉话音系》(《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凌云加尤高山汉话重叠式考察》(《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等。本文所涉各点语料,凌云加尤为本人调查所得,田阳玉凤、凤山袍里分别为黄彩庆、莫帆提供,乐业同乐、凌云泗城为郝鹏飞和本人共同调查所得,田林浪平自梁艳芝《一个西南官话方言岛——浪平高山汉话研究》。

② 那坡官话是广西那坡县以壮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转用的官话。有关“那坡官话”具有诸多壮语特点的讨论,可参见吕嵩崧《那坡话声母与中古音的比较》(《百色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陆淼焱《壮语影响在那坡官话中的体现》(《百色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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