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洛克反省学说的再思考

张孟杰(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430079)



对洛克反省学说的再思考

张孟杰
(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430079)

摘要:通过对洛克反省学说的主观性考察可以发现，洛克认为反省获得的是知觉、思想、怀疑、信仰、推论之类的观念。同时，反省的过程与感觉的过程虽然存在时空、对象、结果以及主动和被动上的具体差异，但在同属于经验过程这一点上是没有实质性区别的。随着现代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和心灵哲学的发展，我们对这一问题有了更客观的认识。洛克认为，人之所以在受到内外刺激时会有相应的意识经验发生，根本原因在于脑内的动态核心在发生作用。这里的动态核心对应的是心理语言所说的意识经验，这就为我们找到了反省活动的承担者——内感官。而心理动力学则改变了人们对自身行为选择性所产生的动力序列的看法。

关键词:洛克;反省;认识论;心理活动

长期以来，在有关反省是知识的来源这一问题上，多数人都认为洛克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人类理解论》简介中就认为，洛克“不知道‘反省’阶段的东西是从感性阶段的东西发展来的，在这里洛克不仅是唯心主义的，而且还是形而上学的”［1］3。在这一问题上曾有人表示过不同意见，但这些意见或者是没有抓住问题的实质，或者是所作的分析和论证不足以令人信服。这既有内在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受到外在条件的制约。让我们先在洛克的相关体系中回顾一下他关于反省的学说。洛克认为，观念是思维的对象。也就是说，人在思想时，他的思维过程就是对心中那些观念的运用过程，而我们的一切观念都是来源于经验的。经验包括感觉和反省，感觉由外感官感知外面的可感事物获得，反省由内感官(它和外感官极具相似性)感知自己内心的心理活动而获得。洛克把由感觉所得的观念称为“可感性质的观念”，它们是外界物象在我们心中所产生的知觉，而反省所得的观念则是对心灵所供给的自己活动的观念。我们重点关注和分析洛克关于知识的第二种来源——反省。如果我们不是武断地以望文生义的方式草率地作出结论的话，那么立刻就会有一系列的问题呈现于我们面前:洛克的反省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同我们通常说的反躬自省和反思相一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洛克为什么把反省也称为经验?如果反省也是经验的话，它同感觉有何异同?下面我将从主观性和客观性两个方面对此问题进行考察。

一、对洛克反省学说的主观性考察

洛克认为:“心理活动是观念另一个来源——第二点，经验在供给理解以观念时，还有另一个来源，因为我们在运用理解以考察它所获得的那些观念时，我们还知觉到自己有各种心理活动。”［1］69“人心又开始反省它自己在感觉观念上所发生的各种作用，因此，它就又得到一套新观念，这套观念就是所谓反省观念。”［1］82可以肯定，心理活动同反省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这种关系是什么?洛克明确告诉我们，这些心理活动就是反省的对象或指向。“我们的心灵在反思这些心理作用、考察这些心理作用时，它们便供给理解以另一套观念，而且所供给的那些观念是不能由外面得到的。”［1］82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认同。感觉观念的对象是外部事物，反省观念的对象是在对外感觉的基础上所出现的内心活动及其状态。通过感知这些心灵活动，人们就获得诸如知觉、思想、怀疑、信仰之类的观念。这个感知的过程就是洛克所说的“我们的心灵在反省”［1］69。在洛克看来，反省的器官是内部感官，它同感知色、声、味等的外部感官相同，都具有感受经验对象的能力，只是在时间上，反省比感觉的相对次序出现得要晚一些。反省观念的出现是稍后的，因为它们需要人的注意。洛克认为，我们的心灵肯定具有反思自身作用的能力。“人的理解如果不能反观自照，反省它自己的作用，使它们成为自己思维的对象，则各种观念只不过如浮游的现象似的，并不能在心上留下清晰、明白而经久的观念。”［1］72洛克是从反面论证人的心灵具有这种反思能力的，因为他事先设定了人的心灵像一块白板一样，所有的材料都是从经验来的，所以既然现在我们心中有了各种反省观念，而这些观念又不会来自外部感官的感知，那么它们就只能够来自内部感官对心理活动的感知。

但是，反省同感觉的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别正是引起人们对“反省”学说产生误解的一个重要原因。反省在时间上存在于感觉之后，易于使人误认为反省就是对感觉获得的各种材料进行加工的产物;反省在空间上存在于身体之内，心灵之中，则使人易于错误地认为反省同理解和思维活动是一致的，甚至是属于更高级的心理过程。但事实上，反省所指向的并不是感觉的结果，而是指向理解在考察感觉提供的观念时所产生的各种心理活动。感觉所获得的观念，是思维的对象;思维在运行时所显现的各种心理活动，是反省的对象;反省从这些心理活动中所获取的观念，又成为思维的对象。所以，绝对不能把心理活动同感觉观念(可感性质的观念)混为一谈。感觉和反省所获得的观念都只是简单观念。“简单观念之来，亦只有两途:一则是由外物经过感官而来的;一则是由人心观察这些观念时的心理作用而来的。”［1］85而复杂观念才是“被人心由简单观念造成的”［1］129。所以，如果反省的对象是可感性观念的话，那么它得到的结果就应该是复杂观念，而不再是简单观念。从空间上来看，反省虽然是在人心内进行的，但洛克并不认为进行反省的器官同外部感官有区别，甚至认为这就是由人的第六种感官操纵的。“我这里只是顺从俗见，以为人只有五个感官，不过事实上或者可以有较多的感官。”［1］85我们姑且不论洛克的意见是否正确，但仅就其本意来说，他显然认为反省同理解和思维是有区别的，它们分属于不同的层次和序列，各自具有相对应的对象及要素。

另外，从感觉和反省所发生的主被动关系来看，两者的差别也不具有实质性。感觉的过程是一个被动的过程，不论我们是否在意，外面的物象都能通过各种方式刺激感官，把观念传达到人心中。反省的过程则是一个自觉注意的过程。在这里，所谓反省，“就是指人心对自己活动所加的那层注意;有了这种注意，我们才能在理解中有了这些活动的观念”［1］69。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完全是由于外感官和内感官(心灵)特性上的差异造成的。洛克认为，具有观念是因为心灵能够知觉，知觉是心灵的一种作用(这和听觉是耳朵的一种作用，视觉是眼睛的一种作用相类似)，这种作用非通过注意就不能发挥出来。因为，心灵的一种特性是“心灵之不必永远思想，正如身体之不必永远动作似的”［1］72。也就是说，心灵并不是永远在发挥作用，只有通过注意才能使内省为理解提供经验。这一点也可以证明我们前面提到的反省同思维和理解的区别:反省是心灵的自觉注意，而思维和理解在接受简单观念时则是被动的。“因为，不论我们甘心与否，而感官的各种对象一定会把它们的特殊观念强印在人心上。”［1］83

最后，从结果上来看，感觉获得了色、声、味、运动之类的简单观念，反省则获得的是知觉、思想、怀疑、信仰、推论之类的观念。在洛克看来，反省的过程同感觉的过程虽然存在时空、对象、结果以及主动和被动上的具体差异，但在同属于经验过程这一点上是没有实质性区别的。

二、对洛克反省学说的客观性考察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对洛克的反省学说有了比较完整的认识，但这种认识只是基于对洛克原意分析上获得的。我们还需要做的更重要的工作，就是把反省的诸要素按其真实所指，找出它们在心理学、神经科学和心灵哲学中对应的对象概念，然后再作出判别。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对反省的对象和承担者的考察。例如，洛克使用的“心理活动”究竟是在什么意义上?这个作为反省对象的“心理活动”与感觉的对象有什么样的关系?它们是具有相同性质的，仅仅是在身内和身外的差别，还是具有异质性的两种东西?反省行为是一种自觉的注意行为，它是由何种东西进行的?它是否象洛克所说的那样，与人的外感官是一致的?只有认清了这些问题，我们才能对反省的性质作最终的定位。

心理活动是否能成为经验的对象?外界的可感性物质毫无疑问能被我们的感官所感知，这有赖于外在物象和感官能力两方面的契合。所以，如果反省作为经验性观念的来源是可能的话，那么作为对象的心理活动就必须和内感官的某种能力具有一致性。同时，作为对象的心理活动，也必须符合能够成为经验对象的特征。它的首要任务就是明确心理活动和它所呈现出的内容的区分，否则心理活动就完全丧失了成为经验对象的资格。洛克已经意识到心理活动和心理内容的区别，他所谓“另一种观念”的得来，不是通过对“可感性观念”的加工，而是通过对思维这些观念的心理活动的经验。意动心理学和它以后的机能主义心理学的研究都使洛克的说法得到印证。它们都提出在心理学中要重视对心理活动的研究。“布伦塔诺就认为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不是感觉、判断等内容，而是感觉、判断等的活动。”［2］在意动心理学中，此类心理活动被称为意动，认为意动所指向的客体不存在于外在世界而存在于内在世界，并且这种存在具有“内在的客观性”，它是心理现象和物理现象的区别。所以，在意动心理学看来，洛克所谓的感觉对象和反省对象应分属于物理现象和心理现象，但它们都是客观现象，都具备了被感官所感知的条件。现代心理学同时也为感知心理活动的内感官的存在提供了证明。我们还要补充一点，即内外感官可以在大脑中枢中以某一感官为核心联合起来作用，因而人心也便能知觉到这种联合的心理活动。可见，正如各种外感官都只能认识相应的对象一样，内感官也只能接受来自心理活动的适宜刺激。

如果说心理学的研究还不够成熟和具体的话，认知神经科学和脑神经科学的发展为我们进入微观世界研究心理现象提供了钥匙。从与心理学的关系上讲，认知神经科学的产生是认知心理学研究深入和发展的结果。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技术(PET)特别是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可以使我们深入地观察和了解心理与脑之间的关系。这方面的成果显示，脑的结构和功能具有层次性，产生出了“不同于常识和传统观点的新看法:大脑中并不存在什么控制中心，因此大脑和大脑各部分的运作，无须从指令中心获得详细的命令，每个细胞根据包含在DNA密码中的指令，在其他组织的化学影响下，发挥自己的作用。因此，对于洛克的反省学说来讲，发生在对感觉有相对依赖性基础之上的反省是完全可能的。人们通常所讲的各种心理活动，都有相应的大脑运动和作用与之相对应。人的大脑活动并不是统一的协调过程，而是有着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分工。当代心理学中提到的工作记忆，也可以对洛克的反省学说作出论证。所谓工作记忆，就是指“一种对信息进行暂时性的加工和贮藏的能量有限的记忆系统”［3］。可以肯定，工作记忆“是与感觉输入有关的”［4］，并且它对意识并不是必要的。工作记忆有不同的分类，洛克的感觉与反省所产生的观念应该都属于工作记忆的范畴。

人之所以在受到内外刺激时会有相应的意识经验发生，根本原因在于:脑内的动态核心在发生作用。这里的动态核心对应的是心理语言所说的意识经验。这就为我们找到了反省活动的承担者，也就是所谓的内感官。而心理动力学改变了人们对自身行为选择性所产生的动力序列的看法。它认为，当人们在面对刺激事件时，所做的不是取决于目的、根植于期望的选择，而是一种由自然选择所确立下来的匹配过程。这就从根本上否认了人有独立的精神作用。对于洛克的反省学说来讲，知觉、思想、怀疑之类观念的出现完全是一个自然发生的过程，是属于人类感性认识范围之内的活动。

三、小结

洛克的反省学说是在心理学尚未产生以前，对唯物主义经验论作出的一次重要探索，对洛克整个经验论体系的建立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在对心理现象进行说明时，所采用的主要是内省的方法，依据的是个人经验。由于无法进行深入的实验和观察，他的许多观点在今天看来都是错误的。例如他把感觉产生的原因归结为“元精”，把观念产生的过程简单化。但反省学说的基本脉络是正确的，特别是不像人们以往认为的那样，是唯心主义的学说。

洛克的反省与经验一起构成了他的二重经验论，这种认识论上的二元论，是其本体论上坚持二元论的结果。洛克的二重经验论是要克服过去的唯物主义反映论的片面性，他看到了过去唯物主义反映论的问题，而且还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回答。认识论就是要解决全部知识的来源问题，即对外部世界的知识和内部世界的知识。反省的对象是心灵活动，其在本质上是一种感性认识，但我们也要看到，在反省基础上可以形成理性认识。反省是理性认识的基础;同感觉不同，反省的器官是内部器官，反省的过程是对心理活动的自觉的注意，其本质仍是感性认识。感觉和反省是人类认识的两个独立来源，但反省对感觉有相对的独立性，因为反省依赖于心理活动，而心理活动依赖于感觉。从发生学上讲，反省产生于感觉之后，感觉是人的本能，自我意识是逐渐发展起来的。

洛克的二重经验强调认识有两个来源，认为感觉和反省都是知识的来源，代表了经验论的观点。应该看到，洛克的感觉学说也有其片面性，它完全忽视了感性认识的能动性。在这种意义上，反省学说反倒是暴露了洛克认识论，乃至整个经验论哲学中的矛盾，为后来贝克莱和休谟走出经验论的误区提供了帮助。

参考文献:

［1］洛克．人类理解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2］高觉敷．西方近代心理学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160．

［3］郭本禹．当代心理学的新发展［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4:485．

［4］弗朗西斯·克里克．惊人的假说:灵魂的科学探索［M］．汪云九，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33．

【艺文寻珠】

Rethinking About Rock’Reflection Theory

ZHANG Meng-jie
(School of Marxism，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Rock proposed the reflection theory and held the view that reflection results in concepts such as perception，thought，doubt，faith and inference．The process of reflection and the process of feel exist some specific differences，but they have no substantive difference as the experience process．With the development of brain science，neural science，psychology，and philosophy of mind，people present more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issue．Rock thinks that the corresponding concious experience occurs in response to internal and external stimuli，the fundamental reason lies in action of dynamic core in the brain．The dynamic core refers to concious experience of psychological language，and this indicates that the bear of reflection should be the inner sense．Meanwhile，the psycho-dynamics changes people’s view on the sequence of driving forces generating people’s selective actions．

Key words:Rock; reflection; epistemology; psychological activity

作者简介:张孟杰(1981—)，女，河南孟州人，讲师，博士生，主要从事西方哲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4－09－26

中图分类号:B0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910(2015)02－003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