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剑
高远的小说或多或少的隐晦传达出一种精神的焦虑和主体物化后,情感关照的某种怅然若失。《鲜花与粪土》文本中的城市,只是一具躯壳和符号,抽象能指的冰冷符号。这个特定环境中的男人和女人,被他笔下的几位戏谑生活且混沌暧昧着的叙事主体所高度概括和代表了。他们在都市中承受着身份认同的游离以及置身都市中肉身的负重,他们在都市的生活如同旅行,那种漂泊感和不稳定性,时时警醒着他们,并时刻唤醒他们心灵深处的诗意田园。
在幽微的祖先崇拜情结、都市与人心的无奈话语窘迫下,高远的生活视域尘埃样地附着在“门”的意象之上。门的敞开和关闭行为,实则是一种心灵无遮蔽,隐私被窥探,心绪向外界突围的欲求以及心性闭塞,丰满生活之于人性张力消减、只留存了味同嚼蜡的无意义生活的暗喻。可以说,门的开闭间,物欲挤占了心灵呼吸的相对自由空间,即便选取开闭的权力,也只能成为幻想和奢求,人性在门的逼仄下,屈就和麻痹了,人性的考量,善与恶的,都化为烟尘,了无迹象,无所昭彰,留下心灵欲哭无泪、欲言又止的喟叹。这是一个迷途的语境下,一群失衡于方向感和自我错位的生命个体潜意识流淌出的、略带感伤的游吟故事。
在“我们”的意象中,一种无所敬畏、无所担当的,一潭死水般浩渺、迷误的气氛如色彩浸染并悬浮在文本里。这样混乱、无序的色彩和语感,抛却了道德、伦理体察和思辨,给受众原始的、无意识的茫然审美体验。高远在这部作品中,有意刻画时间的虚无性来反衬永恒,这一神话原型、经典哲思般的语汇在当下的脆弱性和断片性。惟其如此,他才能自然而然地以“侧位”来破除对生活本真的误读和解构。这是由“我”和一位叫阿莲的女子引发的思考。阿莲丈夫的形象是附着物,或者是雕塑的存在,尽管他的存在之于“我”只具有象征的意义,但是,在“我”与阿莲亲密的约定和肉体“对话”的境遇中,“我”觉得自己忽然是不重要的,由此扩展和联想,生活以及其他,都不重要了,相关的物象在时间的流动和生活意志的强暴下,失去正常人眼中超然的意味。在侧位意象的书写和赋形下,“我”俨然意识到,谁都不是生活永久的主角,不是情感最后的胜利者,芸芸众生只是生活流里普通的注脚,天翻地覆的英雄壮举,充其量,只是人生优美的滑音或一个变奏而已。
“我”的身份是迷失的,“我”占领着主人的就餐位置,可是,这样的身份依然是模糊的,是异化的。值得注意的是,高远乐于挖掘人物形象清醒的领地归属性。小说《步步高》主人公金祥,是通过开或关音响,来驱赶大放的。小说《秒杀时代》里,一位叫“明日黄花”的人,机敏如猎人,推销自己的“楼盘”,打造自己的“鬼市”传奇,也是通过有形无形的地盘占有所行进的。这些细节描写使得物象具有了铁腕般的权力意志,让高远的人物粗粝、魔幻并带点精神分裂特色,同时,这些人物的身上具备了无意识和混乱思维的节奏性。
“背影”意象可以说是整部作品叙事的宣叙调。“你”是现实心灵困境下的美好希望,这样求之而不得的美好是在不明所指的一场比赛中促成的。高远以虚实相间的笔触,用城市景观的寓言来梳理曾经的婚姻裂痕和情感消逝,这样的意识流淌借助城市的人造景观、人物感觉、思想、愿望交织叠加后,梦幻一般地结束。结果,“我”只能脱下戏装,在赛事的伟大呐喊声中,在光环的照耀下,品味独有的失落与孤独。这时,我们才切身体会到,人生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虚伪和自我修饰呢。
《鲜花与粪土》是一曲灵与肉的四重唱。高远创作的“四重唱”的底色是以情爱为填充和延宕的,这样的情爱同样具有意识流的虚幻性,表现在文本里是一种情感的机械性、呆板性和程式性。都市重复、物质化的生活,使得都市之恋衍化为人的最为肤浅的性需求和满足。“我”和“你”喜悦的重逢,这种精神角度的对决和关爱,成为逝去的下临诸河乐园的曼妙记忆。
高远将都市人的生活图谱用文字内聚焦式的铺排。阿莲是一个谜样的女子,她的出场,“完美”地阐释了和“我”悖于伦理视域下的缠绵。她是都市的边缘人和都市情怀的观望着,高远力图触碰她思想波及的痕迹,却并不想进入其思想内部而役使她。塑形阿莲是文本的手段却不是文本的终极目的。阿莲与丈夫及“我”在日常生活的“过招”里,阿莲没有失却了最为基本的同情和责任,对于傻子丈夫,为人之妻的责任。受众读到了纷扰俗世下的温情激励和感动。
阿薏从容不迫地游移在都市的洪流中,虽然艰辛却也坦然。都市文明无孔不入的侵袭于阿薏而言,无异于心灵相契的参与。比起阿莲来,阿薏是都市生活的享受者和自觉融入者,她先天的都市生活环境奠基了她情感突围的大胆和随意,尽管她的信仰也是迷失的,但她不逃避也不躲藏,身体内的韧性令她能洒脱地面对一切,甚至是堕胎。
阿惠是意外的存在。她似乎是游丝,又似乎是“我”的影子和“我”阴性世界的独有生命中阴体。阿惠既不是都市的边缘人,也不是都市的依附体,这就使她成为了都市之心,体味着都市的五味杂陈。高远笔下的阿惠和阿莲与阿薏一样,都是身心不健全的。如果说阿莲的困顿是家庭伦理的捆绑,阿薏的忧思是爱情的无处寻觅的话,阿惠的精神疼痛主要来自他人的威胁,以至于生成她警觉、狐疑的性格,虽然这只是她的无端臆测。“他人是地狱”是阿惠的心灵款曲。即便这样,高远还是在阿惠身上镌刻了属于人的向往和甜美。作品中“你”和阿惠是同义建构的,“你”或许就是阿惠,是与“我”曾定格于某一生命瞬间的美丽邂逅。
都市背后隐藏的狡黠和虚伪,吞没着所有都市的到来者和虔诚的追随者。“我”“你”甚至包括阿莲阿薏和阿惠,是都市魔爪的吞没者,相应地,这些人又是都市进程的合谋者。
“我”是凝结了高远美学思想的丰富表达者和感知着。“我”玩世不恭且神经孱弱,法律职业的荣耀以及围绕几个不同个性女人之间、有点纸醉金迷般的艳遇生活,并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激情和快慰。“我”又是清醒的,始终坚信前方未知的所在,有值得守望的事物。“我”在霾里领悟到,所谓的耕耘到头来只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历史间隔着虚构与非虚构的缝隙和壁垒。“我”是规律和法则的代言人,同理,我也践踏着残喘的社会伦理与社会既定规则。“我”应该是讨厌我自己的,救赎还是沉沦,是值得“我”思考的。“庆生”不是“我”与几个女人的博弈和情感竞技,这个日常生活场景倒更像是“我”试着开始新生活的祈愿与渴望。这样的计划破灭了,阿莲、阿薏及阿惠,在生日宴上有了新的谋求,在熙熙攘攘的社会大舞台上。
他人的需求是我存在的唯一合理性,当我需要援助时,世界上只有一个真实的“我”在顾盼自怜。高远布控的“电梯”意象,老奸巨猾地俯察着“我”逃避的决心,只是“我”能逃向哪里呢?这时,文本的诗意象主体化地占据了文本的最高美学相位和高地。高远笔下的诗意象,以其情感的抚慰力量,给“我”以光明的希冀。诗意象成为了远古宗教般的庄严、伟岸的气象,要破冰窒息的空气,来自生活的琐碎和烦躁。
高远是一位擅长写人的异化和物化的作家。物质对人的捆绑和束缚,令人的生活变为无意义的真空状。阿惠一连买三个车位,接着雇阿莲傻瓜丈夫照看车位的细节,成为当下人精神恐慌的夸张化的、放大化的艺术写照。都市成为物质化的集中营,高尚情怀的墓地,人的身体变为苍白精神的通孔,生活是永不停止的流水线。
这是异化的荒漠。高远乐此不疲地奔走在文本的隐蔽之地,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这是个鲜花与粪土同在的年代”,他说。如果说鲜花代表了积极求索和沁人的馨香的话,粪土则是阴暗、异化的同义语。其实,异化作为某种被批判的非常态化意识,某种反人性的裂隙之外,异化催生了艺术审美。这种异化的审美被二元背反的巧妙运用,最终成为了属于高远的特定意象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