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推拿》中的话语呈现态势研究

2015-03-19 16:33王欣欣
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推拿盲人话语

尹 威,王欣欣

(郑州财税金融职业学院 基础部,河南 郑州450048)

0 引 言

衡量一部文学作品成就的高低,可借助诸多的文学评价标准来进行,在这些可行的评价标准中,作家对文学语言的运用理应占据一席重要位置。因为在文学创作的实际过程中,“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本身也是目的,语言不是外部的东西,它是和内容同时存在。”[1]文学语言在文本的构建过程中参与了作品外在形式构建和内在思想凸显的双重搭建,构成文本的核心元素。任何一位作家,在其行走于文学思想彰显的路径上时都会经历个人化文学语言风格的形成、改进及定型阶段。当然,不排除一些作家于文学创作的起始期还存在着追随和摹仿其它业已定型的语言风格来书写自我文学理想的现实性选择。

毕飞宇小说创作文本的语言运用及其呈现态势的转变以小说《青衣》为界,大体上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作家前期由于跟随先锋文学的创作脚步,在语言使用技巧上更倾向于张扬个性,体现在“叙述语言十分规整,句子通常都很长且每一句长度相当,有几分典雅但却不够清新、活泼、灵动,常常让人感到一种翻译腔,这是毕飞宇尾随‘先锋派’时期的语言面貌。”[2]在后期,毕飞宇用深沉的生活阅历作为文学创作的坚实后盾,并以其敏锐的文学嗅觉感知到对“先锋派”的追随可能会带来的无果结局,这促使他转而开始将创作的笔端定格在对现实主义文学的关注和底层或边缘人物的书写上,并积极开掘和整合自身的新式语言表达方式,在实际的文学创作中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特意味的“毕氏话语风格”。“《青衣》的语言,开始变得长短参差;开始细腻中有豪野,雅致中有泼辣; 有时有点儿粗鄙,但粗鄙中有准确。”[2]语言风格的转变所引起的首要效应是作家相应的文学书写话语表达模式随之转化。这种转变情形通常体现在两个层面:外在力量的影响和自我认知的转变在语言层面的体现,而在本质上,两者之间在实际的文学创作中是相互促进的。

一般而言,一位作家如非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作用或约束,其自身的文学语言风格的转变将会以一种渐进式的路径实现,而不是忽而转向一种与先前风格截然不同的语言表达模式。譬如,延安后期文学创作中的方言土语的大量入文,这一时期众多延安作家的语言转向即属于上述的第一种情形,在新的彰显着明显当时意识形态色彩的文艺创作方针的约束下,延安作家们的语言风格整体上摒弃了先前的知识分子话语表达模式,转而集体性地向延安区域内的方言土语靠近。在今天看来,延安时期所出现的这种作家话语风格的转向于文学的本体意义上来讲,是违背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的,这种“被迫的”语言风格的转变无疑会直接影响作家的文学创作激情,并在一定程度上对作家的创作原动力及书写追求的多样性进行主观性的畸形化过滤。而毕飞宇对文学语言的转向是由自身关于文学的理解来设定的,是一种较为自觉的作家话语风格转向的选择。这种选择虽然会在作家的创作过程中造成短时期内“潜在阅读对象”的接受适应期,但是对渴望通过话语书写的转变带来小说书写内在思想转变的作家来说,其积极效应将远超于读者短暂适应期的不良影响后果。

1 长篇小说《推拿》的语言运用及其话语呈现态势特征

小说《推拿》主要描写的是一群盲人按摩师在市场经济浪潮下,用自己的双手积极谋求生活,追求人生价值的暖人故事,整部小说将书写视野设定在盲人在“尊严”“爱情”和“亲情”等主题的演绎上。小说之所以能够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除了对盲人群体在日常生活状态和盲人在爱情方面的描写具有新颖特征外,小说的语言运用也具有相当高的水平。这种语言运用既体现了作家对盲人群体的深入体悟,也非常符合盲人群体的话语表达方式,在整体上做到了文本语言运用与其相对应的小说中不同人物序列的身份及特征的高度吻合,整部作品也因富有意味的语言运用所生成的话语蕴藉使其彰显出了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1.1 富有张力感的想象性语言,较好地营造了小说人物语言与其思维并行呈现

“每一件文学作品首先是一个声音的序列,从这个声音的序列再生出意义。而语音的层面是产生意义的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3]长篇小说《推拿》由于书写对象是现实世界中永远与黑暗相伴的一组特殊人群,因其视力消失所带来的观察能力的消失,使得这一群“推拿师”更多的时候是通过自我的遐想来实现对周遭世界的感知和认识。文本中大量的想象性语言在小说人物形象的描述过程中均得到丰满的体现,这些富有张力感的盲人世界内心话语的描述是塑造盲人形象及其内心世界的重要一环,也是文本意义能够全方位得以凸显的基础。文学语言的想象性是展现文学主题的途径之一,这种想象性的存在也可以拓宽文学接受群体对小说文本的阅读空间。在《推拿》中,人物想象性的内心语言并不是简短的几句话语设置,有些篇章主要就是以小说人物的这种想象性的语言来组成的,大段大段的“遐想”文字不仅很好地匹配了“在公众面前,盲人大多都沉默”[4]性格中接近共性的一面,还较为得体地展现了小说欲要表现的主旨内蕴。在这种话语模式的文本建构中,作家逐渐塑造出了一个个鲜活明朗的人物形象,这是许多当代小说在这一层面还无法企及的心理书写高度,体现了这部小说在书写状貌情形下的全方位合理设置。

小马固执地认定嫂子是一匹棕红马。

……

一个牧人这时候却走了过来,大步流星。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副马鞍。牧人几乎没有看小马,直接来到嫂子的面前,他把他的马鞍放到嫂子的身上去了。小马大声说:“放开,别碰她! ”牧人却拍了拍嫂子的脖子,对嫂子说:“吁──”

牧人跨上嫂子的背脊,对嫂子说:“──驾! ”

牧人就走了。是骑着嫂子走的,也可以说,是嫂子把他带走的。牧人的背影在天与地的中间一路颠簸。小马急了,撒开四只蹄子就追。然而,只追了几步,小马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小马回过头去,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散落一地,全是螺丝和齿轮,还有时针、分针与秒针。小马原来不是马,而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闹钟。因为狂奔,小马自己把自己跑散了。他听到了嫂子的四只马蹄在大地上发出的撞击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4]。

小马将现实中感受到的“爱情”转化为了“歇业”间隙的可感场景,把对倾慕对象——“嫂子”的感情挪移进了自己的“白日梦”里,出现在小马脑海中的这幅“情人图”带给阅读主体的感受就如同是发生在现实世界里一般,读者能够产生这样的阅读体验,跟作家大篇幅地书写小说人物的“遐想话语”密不可分。由于盲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这样的心理刻画手法的运用也为作家更好地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情绪波动提供了良好的契机。小说中对于人物内心想象话语的书写,始终和人物的内心思想或者说是人物正常化的思维同步进行,既没有超前,也没有滞后,是对人物内心世界客观的实录式的想象话语的书写。小说人物的话语特征主要跟其在小说中的身份、职业、场景设置有着密切关系,人物的身份及职业是决定人物话语表现的最为重要的要素。这样的心理语言书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小说人物在文本中“声音序列”的缺失,作家精彩独到的心理话语描述使得接受群体很容易走进具体人物的话语情绪辐射圈内,较好地弥合了读者对小说人物需要通过有声的语言表达才能起到的话语呈现效果。

1.2 灵活随意句式配以大量修辞手法衍生出的具有强烈感官效果的话语情形

小说《推拿》对推拿师们日常生活的描写进行了明显的笔墨倾斜,这主要和文本的表现对象即盲人们的活动空间的有限性相匹配。相应地,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在场”及其活动空间的“移位”都和“推拿室”捆绑在了一起,故“推拿室”在文本中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整部小说场景集中表现的关键场所,它既是盲人按摩师白天上班的工作场所,也是他们等待“叫号”的余暇时光里自我休息的场所,可以说是他们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空间。活动空间的局狭与单调及其折射出的盲人们心灵世界的封闭,是决定作者对他们生活场景进行着重书写的客观因素,也是作家展现文本内蕴的重要手段。普通的“推拿室”虽然是较为常见的客观生活场景,但在作家运用自身精心设置的语言体系的提显之下,成功地形成了能够走进读者内心的典型化场面描写。对盲人按摩师日常生活场景的成功展现,借助了许多恰当的修辞手法,句式的把握上做到了长短不一,根据不同的人物情感抒发的实际需要,作家对语句的字数也进行了灵活化设置,使得文本语言读起来既富有新鲜感,又不至于生硬拗口,在灵活机动句式和修辞手法双重作用下,由作家营造出的众多的与故事主题呈现相关的富有强烈感官效果的话语情形,在文学接受者那里被再次营造出了清晰的“话语空间感”[5]。这是本篇小说在语言及话语建构层面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就。

(1)事实上,手机的转述中,事情离它的真相已经很远了,它得到了加工,再加工,深度加工。事件上升到了故事的高度。它有了情节,开始跌宕,起伏,拥有了叙事人的气质特征,拥有了爱情故事的爆发力。它完整,破碎,激烈,凄迷。徐泰来与小梅的故事在盲人的世界里迅速传播,是封闭世界里无边的旋风[4]。

(2)这句话是一颗炮弹。是深水炮弹。它沿着泰来心海中的液体,摇摇晃晃,一个劲地下坠。泰来感觉到了它的沉坠,无能为力。突然,泰来听到了一声闷响。它炸开了。液体变成了巨大的水柱,飞腾了,沸腾了,丧心病狂地上涌,又丧心病狂地坠落。没有人能够描述他心中的惊涛与骇浪[4]。

(3)金嫣所痴迷的正是一颗破碎的心。破碎的心是多么值得怜爱啊,不管破成怎样,碎成怎样,金嫣一定会把所有的碎片捡起来,捧在掌心里,一针一线地,针脚绵密地,给它缝上。她看着破碎的心微微地一颤,然后,完好如初,收缩,并舒张。这才是金嫣向往的爱情哪[4]。

这样的句段在文本中还有很多。从这些句段可以清晰地看到,其既有人物情感的大幅度波动书写,也有人物内心思绪的舒缓性描述。简短、灵活、机动感十足的语句运用,很好地表现出了小说人物内心活动的演化轨迹。比喻、拟人、排比等修辞手法的适时运用也使得小说语言及其形成的话语具有十足的张力感,在调动文学接受对象阅读积极性的同时,形象地展现了盲人按摩师们的内心世界,使文本中大量抽象化的无形的想象性语言及话语情形较为准确地转变为了相对具体的富有形态感的生活化了的具体情形。这些语言的运用也起到了将作家对于盲人心理世界进行自我设置并合理呈现的良好作用。最终,这些话语情形的存在在表现人物形象及文本主题意义彰显的层面上起到了双重催化效应。

1.3 具有感悟性的语言在文中的穿插使用和“自白式”的盲人生活习性的作家自言解说,给读者以哲理化的别样阅读体验

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作家“有意地凸现语言,通过对语言的那种‘工艺性’的使用,让读者感觉到语言,并且尽可能地延长感受的时间、增加感受的强度、新鲜感,这正是文学审美能力和审美魅力的本质之一。”[6]《推拿》中,作家在对文本意义进行个人化构建的过程中,针对不同的言说场景及小说中不同人物形象的言行举止、内心活动等区别运用了诸多评论性文字,这些文字的出现并不是简单地对小说故事主体的评判,而是在叙述的过程中穿插进作家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的富有启发意味的哲理性话语。这些语段“帮助读者认识社会,认识生活,向读者提供人生的智慧和经验,从而对读者的人格成长和道德生活发生积极的影响。”[7]同时,这些话语和故事的展开及行进过程较好地融为一体,并没有破坏文本内容的内在有机联系。作家自我言说式的“替代性发声”合理地衔接了“作家—文本—读者”之间潜在的心理感应存在,并通过作家这种富有“理性色彩”的哲理化表述大大拓宽了小说语言对相应话语呈现的时空感,对小说文本整体上的审美感也是一种质的层面上的较高提升。

小说书写过程中,穿插进作家个人化的话语表达,在一定程度上容易消减小说作为艺术的文学性的一面,但如若作家能够较好地把握好这种个人话语的书写和纯小说故事叙述之间的张力关系,也不失为一种富有新颖性的话语表达模式。这种模式的生成并不代表每一位书写长篇小说的作家都能采用,只有在恰当的题材和个性语言敏感度的合力支撑下,才能更好地发挥这种话语展现模式的内在魅力,继而引导作家期待的文学接受者产生意想不到的阅读体验,增加文本故事在形式及内容方面审美生成的相互促进的可能性。以下例子即可探析文本书写的话语优势。

(1)鞋大鞋小,永远只有自己知道[4]。

(2)任何人也无法使生活变成一座压模机,像生产肥皂或拖鞋那样,生产出一个又一个等边的、等质的、等重的日子[4]。

(3)情欲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表面上是一条线,骨子里却链接着无限纷杂和无限曲折的枝杈。当情欲缠绕到一定火候的时候,新的枝杈就出现了,新的叶子就长出来了[4]。

(4)恋人之间的语言不是语言,是语气。语气不是别的,是弦外之音[4]。

(5)人类撒谎了。人类在自作多情。人类把时间装在了盒子里,自以为控制它了,自以为可以看见它了。还让它咔嚓。在时间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瞎子。要想看见时间的真面目,办法只有一个:你从此脱离了时间[4]。

(6)恐惧是一条蛇。这条蛇不咬人,只会纠缠[4]。

作家这些对生活有所见地的书写体验,在小说故事的意义生成过程中起到了润滑作用,使得原本只能借助小说人物之口展现的故事内容,巧妙地在作家的话语表达中得到合理转换。在一定意义上,具有一定规律的数量较多的作家话语的文本引入,成功地串联起了作家内心话语与盲人按摩师们的心理话语,使得作家仿佛就站在推拿室的中间,以参与者的身份向小说的接受者将文本中的故事序列娓娓道来,进而进行作家自身关于预设故事的时空化推进和人物生活状貌的全景式书写。作为文本中出现的众多的与盲人生活习性密切相关的描述性话语的作家“独白式阐释”,可以看作是作家为了更好地表现盲人生活的独特性和他们在现实中遭遇到的诸多较为敏感人性问题的重要依据。

2 结 语

文学创作与语言书写之间的不可分割性关联已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轫期就得到了诸多评论家们的论证,且即使文学走到当下这个业已被大众认为它终究会站在艺术舞台的边缘,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文学发展遭遇严重瓶颈的敏感期与脆弱期,具有文学追求和良知的文学创作者们依然在通过自己的探索,力求在新时期的文学建设之语言运用和话语表现路径上为当今文学的实绩摹画上自己坚挺的一笔。当下作家如陈忠实、毕飞宇、莫言、刘震云、阎连科等,均在自身的文学创作过程中,用自己对艺术的孜孜追求之心永不懈怠地坚守着对文学创作的时代性和民族化思考,继续着中国文学书写现实主义传统的生命延存。他们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或是为中国当代文学开发出了新颖别致的述说方式,或是在传统的叙说模式中得到了一定启发,继而融合现代的话语特征衍变出了既能满足众多读者需要的语体表达方式,又可以较好地凸显当代文学作品民族性话语的文本内涵;或是在中国文学创作传统主题的基调下,借助“现代”的如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来书写作家的文学思想。这些文学语言创作中取得的书写经验,必定会在更高层面上激发中国文学后续创作者们在新的文学环境内开发出新式的能够彰显华夏儿女多姿精神和灵魂的话语态势。

[1]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四)[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217.

[2] 王彬彬.论《推拿》[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2).

[3] (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168.

[4] 毕飞宇.推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5] 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语言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1:214.

[6] 王毅.王蒙的语言感——快感:以《暗杀》为例[J].小说评论,1996(6).

[7] 李建军.文学的态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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