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华小说中的生命意识——读《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

2015-03-19 11:39贺常颖柳芙蓉
城市学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福贵余华三观

贺常颖,柳芙蓉



论余华小说中的生命意识——读《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

贺常颖1,柳芙蓉2

(1. 湖南城市学院文学院,湖南益阳 413000; 2. 长沙雨花区黎郡学校,长沙 410129)

生命意识一直就是先锋作家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余华作为先锋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在其小说《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中,用平缓的语调向读者述说了主人公坎坷的人生故事,无论叙事内容还是主题思想,所表现出的都是一种孤独而又坚韧的生命意识,而余华对生命意识的阐述又主要表现在对苦难的正视与超越、对生命价值和目的的全新认识等方面。小说《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让我们看到了余华对苦难的密切关注和体恤,以及对生命善与真的敬畏。

余华;活着;卖血;生命意识

20世纪80年代中期先锋小说浪潮中,曾涌现出一大批作家,他们大多由于简单模仿西方现代派而成为过眼云烟,而余华作为这个时代崛起的先锋小说家却能经受住时间考验,取得较高文学成就。他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以其独特的思维方式、方法及语言风格在先锋派作家中独树一帜。他的作品把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残酷及卑微释放出来,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令人惊恐不安和绝望的世界,他是如此地不动声色,以至于有评论者认为他的血管里淌的不是血,而是冰喳子![1]可是,当我们习惯了余华作品中那残酷的死亡、泛滥的暴力以及荒诞的命运后,我们深深被另一片天空所吸引,那便是余华在20世纪90年代发表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这两部小说。这两部作品代表着余华在创作风格上的改变:冷漠叙事的方面渐渐减少,温情的方面渐渐增加。在围绕《活着》所引发的关于先锋小说转型及作者余华本人的争论中,大多都侧重于对小说改变冷漠叙事的原因进行探析,对其蕴含的超越生命个体存在的生命意识则明显关注不足。

《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这两部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余华对苦难的同情及对生命的敬畏。小说从对待苦难的态度、排解苦难的方法及对生命本质的思考这三方面来诉说坚强的生命意识。因此,打动读者的不仅是小说故事本身,还有余华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对生命意识的深沉眷顾与思考。

一、对苦难的正视与承受

个体的生命过程并非都是一帆风顺的,因此对苦难的正视与承受是个体的生命意识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生命个体对苦难的认知和承受方法是其生命价值观中重要的内容。在《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两部作品中,两位主人公的人生都充满种种苦难:福贵在身份逆转后遭遇亲人的相继离去;许三观无奈靠一次次卖血拯救家庭。然而在面对生命中的苦难时,他们却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承受:福贵以活着对抗死亡,许三观用卖血摆脱苦难。

(一)活着见证死亡

《活着》是一部底层人民在艰难生存环境下对抗命运的血泪史,人们纷纷在这个叫“活着”的故事里一一死去,而故事的主人公福贵以一种坚持活下来的方式见证着亲人和他人的离去。

1.见证亲人的死亡

在《活着》中,福贵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型,继承父亲的传统,吃喝嫖赌。父亲输掉了祖上留下的一半家产,福贵接着把余下的全部输光,失去所有的福贵这才明白自己再也不是身份尊贵的少爷,可惜一切为时已晚,他看着老父亲被自己活活气死,在老父亲死后“我像是染上瘟疫一样浑身无力,整日坐在茅屋前的地上,一会儿眼泪汪汪,一会儿唉声叹气。”[1]不久后,福贵又见证着老母亲在贫困中忍受不了折磨病逝,妻子家珍由于劳累过度而患上软骨病离开人世,这些亲人的死去都与福贵少爷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然而,在福贵无奈地接受这一切时,命运并没有停止对他的折磨。紧接着,儿子友庆为校长献血,遭遇失血过多而死,福贵也只有默默地承受着有庆的离去:“把儿子抱着不肯松手,我让他的脸贴在我脖子上,有庆的脸像是冻坏了,冷冰冰的压在我脖子上”,“想到有庆再不会说话,再不会拿着鞋子跑去,我心里是一阵阵酸疼,疼得我都哭不出来”。[2]25之后,福贵又眼看着女儿凤霞因为无钱医病而致聋哑,成亲又因产后大出血而死,眼看着女婿被水泥板压死,眼看着小外孙苦根吃煮豆被撑死。福贵眼中的徐家四代只活下了自己一个人,然而他在亲人接二连三地死去后,并没有就此堕落,对生活失去希望,反而在见证亲人们的离去后,福贵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意念。

2.见证他人的死亡

福贵除了见证了亲人的离去,还见证了他人的死亡。龙二在赌场设圈套导致福贵少爷落魄街头,他得到了徐家的家财,却在“土改”时因对抗政府被枪决,福贵不敢直面龙二的死亡,因为他清楚龙二是代替他去死的:“我往家里走时脖子上一阵阵冒冷气”,“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好好的,我想想自己是该死却没死”,[2]42甚至于在龙二被枪决后福贵告诫自己“这下可要好好活了”。还有春生、死在战场上的老全及其兄弟以及无数的阵亡士兵。如果把这些死亡系列联起来看,我们就会发现,这种死亡和苦难,就不再是单纯的家族苦难,而是上升为民族苦难了。然而,福贵不会去想这是否是整个民族的灾难,他所想的只是自己怎样活下去。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我们的主人公福贵成为了平凡却有着不凡生命力的小人物的典型代表。

福贵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但他一直都没弄明白,是生命太脆弱,还是生存太严酷?他救不了亲人们的命,更改变不了春生和老全们的命,因此他感到生命的可贵,所以当他救下一头老黄牛时,便把他作为自己生命的伴侣不离不弃。福贵在床铺下给自己留了10元收尸钱,挣扎着要走到生命的终点,这是他对生命的本能渴求与呼唤!小说中写道:“可是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的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的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2]31正因为福贵一直经历着身边亲人、朋友的离去,而他以异于常人的勇气坚持活了下来,所以,福贵成了唯一一个见证他人与自己人生苦难的人。

(二)卖血见证苦难

相比福贵对于苦难的默默承受,余华笔下的许三观对于苦难的抗争似乎更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坚韧。

1.许三观的卖血

许三观是个孤儿,父死母奔,他在四叔的照料下艰难长大。这些都预示着许三观的人生要比他人经历更多苦难。许三观的苦难不仅有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他通过卖血顽强地活着:卖血娶回了“油条西施”许玉兰,卖血还清了一乐的医药费,卖血回报了初恋情人林芬芳的“身体友情”,卖血解决了“三年困难时期”家里人的饥馑问……这样许三观由几年卖一次血变成一个月卖一次血,最后直至一周卖几次血。高频率卖血,许三观的身体也渐渐垮掉了。最后许三观想为了自己的口福卖一次血,却遭到年轻血头的奚落:“你都老成这样了,你身上的死血比活血多,没有人会要你的血”,“为什么只有油漆匠会要你的血?家具做好了,上油漆之前要刷一道猪血”,[3]53许三观哭了,他感到自己没有用了。其实,他依旧停留在过去生活的阴影里,许三观一家,妻子许玉兰还在工作,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唯独自己成了无业游民,他卖血的经历只有妻子一人知晓,许三观为了养活一家付出的远不止是自己的鲜血!

2.其他人的卖血

许三观的四叔所在的村子有卖血的“传统”。在阿方、根龙的启蒙下,许三观开始了第一次卖血,是他们让许三观找到了卖血这个营生的途径。后来因为卖血,根龙死在医院里,阿方的身体垮掉了,许三观也差点丢了性命。在去卖血的途中,许三观发展了两个“新会员”——来喜和来顺兄弟。在生活艰难的农民兄弟眼里卖一次血能赚35元,就跟中彩一样,卖血的营生从此后继有人也见惯不怪了。许三观免不了为自己的壮举而感动,也不免有了来喜兄弟这样的同盟者,苦难之路上不再是自己孤身一人,由此心里产生了安慰。因此许三观在他漫长的卖血路途中走得异常的踏实,用老天赐予他的身体来对抗上天安排的苦难。他始终认为这是老天给他安排的路,在他的生活里没有比卖血更好的路可走,在他心里也没有比卖血更好的想法。

二、面对苦难选择坚韧与豁达

《许三观卖血记》被看作是《活着》的姊妹篇,而福贵与许三观更像是一对难兄难弟,他们在不同环境下承受着不同苦难,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对抗苦难的方法——坚韧与豁达。

(一)生之坚韧

作为生命个体,是什么在支撑着我们直面生存的苦难呢?福贵拥有强大的忍耐力,也正是这种忍耐力使他坚持走下去。《活着》中,福贵从使他倾家荡产的赌场,转移到了枪林弹雨、死人无数的战场,又连续经大跃进、三年饥荒和人性扭曲的“文化大革命”。他与亲人就在这种变幻莫测的环境中生存着,哪怕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哪怕被抓壮丁,稀里糊涂走上战场,他也一直坚韧地活着。福贵在一夜之间输掉所有家产,由少爷变成一个穷光蛋,人生遭遇重挫、生活陷入困境后,终于痛改前非,开始老实地种田、干农活,并学会了关心疼爱妻儿。但人生的苦难接踵而来:他为病重的母亲去买药时被抓了壮丁,两年的战争生活让他尝尽生死之痛,死里逃生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已因病离世,乖巧的女儿也因发高烧成为了哑巴。往后的日子里,生活的厄运一直紧紧追着他,无情地夺走了他每一个亲人的生命,在受到各种极端苦难的打击后,只有福贵一人孤单地活着,这是怎样坚韧与顽强的生命力!

在经历了种种惨烈的苦难后,福贵仍坚持活着而没有走向崩溃的深渊,是因为他找到了排解苦难的方法——忍耐。正因为忍耐,我们看到了在苦难的重压下更加凸显出来的生命的张力。福贵在接二连三地失去亲人后并没有控诉命运不公,甚至没有愤怒,看似仍是那么平静,福贵在各种痛苦中磨练出来的没有底线的忍耐和包容,使他即使面临再大的苦难,也能将其消解于自己的无限的忍耐中。

(二)生之乐观

当我们细细品读余华的作品,走进福贵与许三观的生活时,我们不仅看到了主人公的坚韧,更看到了他们面对苦难时的豁达与乐观。

生命中的苦痛是与生俱来且无法逃避的,没有苦难的生命就没有生机,人的生命意识中也必然有痛苦的内涵。福贵是农民的典型,他的生命被苦难重重地包围着,但福贵乐观洒脱地活着,用自己坚强的意志扛起人世间种种苦难,埋葬了离去的亲人后,只与一条老牛相依为命。他将亲人的名字加在老牛身上,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支撑自己坚强地活下去。福贵的生命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后,竟变得无比坚韧。苦难锤炼着生命,而福贵却在苦难中煎熬,在苦难中成熟,在苦难中超脱世俗,面对家珍之死时,我们可看出福贵的豁达:“那几天她特别爱说话,我就坐在床上,把脸凑下去听她说,那声音,轻得跟心跳似的。人啊,活着时候受了再多的苦,到了快死的时候也要想着法子宽慰自己。”“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4]在福贵看来,家珍的离去是死得好,他对待妻子去世的态度超越了世俗的悲欢。这位由少爷沦落为农民的小人物将一笑泯恩仇的乐观体现得如此完美,生命的价值就从一句“满足”中体现出来了。福贵在丧失儿女的痛苦中炼就了精钢般的身心,也能坦然地接受妻子的死亡,这样的福贵就像一个超凡脱俗的佛学家。他从自己经历的重重苦难中明白了生命的涵义,也因此活得乐观豁达,他明白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不必与他人计较,争来争去搭上了自己的命。显然,福贵从少爷变成农民,在经历这样的身份逆转之后,福贵懂得名利富贵都不如活得长久,活得踏实。

余华笔下活得豁达乐观的人不止福贵一个。为了成家、保家、养家,许三观前后共卖血12次,几乎将血卖尽。他用卖血与天灾人祸抗争,以自己质朴的生存方式来对抗艰难,乐观是他的本质,顽强是他的个性。他用卖血拯救生命,确认自我的生存价值和生存意义。他带领全家与苦难抗争,在重复的苦难中感受人性的反复无常。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的每一次卖血,都为他换来了一个新契机,让他能够在人生道路上重整旗鼓,再度出发。以血换钱便是实现这个转换的具体环节,并且每次以血换钱都以收支平衡为度。或许我们会问:许三观何以如此频繁地卖血而不死呢?为什么每次卖血都表现得如此坚韧?作者告诉了我们答案,正是因为许三观始终坚持着乐观向上的生存信仰,用他的话说就是:“我的身体很好”,这也是他坚持卖血不放弃的原因之一。许三观说:“你们看我,卖了血身体弱了吗?没有,为什么?老天奖我的,我就是天天卖血,我也死不了,我身上的血就是一棵摇钱树,这棵摇钱树,就是老天给我的。”[3]28因而,对于卖血,许三观有的不是悲哀与无奈,而是自信与骄傲,这也从他向别人传授卖血之道时的神态和语气中可以明显看出来,那里隐含着一种“我是在教你一种生存法宝”的骄傲的味道。也正因如此,卖血换生存的信念,才会在许三观心里四十年不曾动摇。在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氛围笼罩下,许三观的内心是幸福的,而这种幸福感之所以能够坚定不移地维持下来,关键原因就在于许三观对于自己有血可卖的生存状态抱有希望和信念。这种乐观的精神一直支撑着许三观对抗苦难,走过人生低谷。

(三)生之无奈

在《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这两部作品中,我们看到了福贵在苦难包围下的坚韧,也看到了许三观面对困难时的乐观,但是我们往往会忽视两位主人公对于命运的无奈。

最终,福贵与一头老黄牛为伴,并将它取名为福贵,“牛到家了,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福贵好。定下来它叫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在福贵眼中,这头老牛便是上天安排来与他为伴的。福贵认为他生活潦倒是命,娶到好女人家珍是命,凤霞被送走、苦根从小失爹少娘、徐家人的苦难、自己活得比别人长寿也都是命。因为“命”比人具有更强大的神秘力量,它能承受所有的责难与追问。个人的生命是微小且无力的,只是命运随心所欲指派的工具,福贵活着的任务就是服从和等待,平静地等待和接受命运中一切的来临。

福贵这种对命运强烈的认同感和顺从感,缓和了他在多灾多难的现实中生存的焦虑,冲刷了他对现实的追问,使他能默默地承受起生活赋予他人生的各种苦难。很多时候,福贵的选择也间接造成了现实的苦难,但他仍然将其归结为命运的安排。福贵为了送有庆上学而忍痛送掉了凤霞。福贵的解释是:“凤霞命苦,这辈子看来是要苦到底了,有庆可不能苦一辈子,总得有一个日后过得好一点。”从中可看出,福贵把自己艰难的选择归结为“凤霞命苦”,他把生活残酷的理由交给了“命”,给自己选择了一个理由。当凤霞在花样年华里由于是哑巴而没人提亲,只能看着别人结婚时,福贵作出的解释是:“凤霞命苦,只有看别人出嫁的份。”这是福贵对凤霞命运一厢情愿的解释,更是在无奈之中为生活的无情压迫寻找的一个支撑点。正是这样如此泛化的使用“命”的概念,让我们不仅看到了福贵对于生活重重苦难的豁达,更多的是福贵在苦难面前生活的无奈。

福贵算不上生活中的强者,他以一个“败家子”的形象出现,既不能“光宗耀祖”,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各种人生悲剧只能最大限度地忍耐和承受。“福贵只能像动物一样接受自己的命运,承担命运所强加给他的一切灾难,却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在命运面前福贵所表现的除了接受还有无奈。”[5]

三、对生命本质的思考

个体生命的存在总是艰难而又曲折,在余华笔下,我们总能看到在苦难中顽强生存的人们,无论是从潇洒少爷沦为落魄农民的福贵,还是一直在社会底层靠卖血艰难生存的许三观,都为生命增添了不寻常的色彩。在读过福贵与许三观的人生历程后,我们看到了在小人物身上绽放出的人性光辉以及他们身后强大的精神动力,也最终领悟到“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6]

(一)人性光辉的体现——善良与真诚

余华的《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这两部小说在向我们展示生存之苦的同时,也对小人物在生存困境中所展现出的人性光辉给予了热情的歌颂,那就是善良与真诚。小说的主人公福贵和许三观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在不断地经历失败、苦难以及死亡之后,仍在向我们传达生命的韧性与人性的美好。善良的人会同情一切苦难,小说《活着》中的人物都或多或少向我们展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善良。福贵的妻子家珍,在福贵输光了全部家产一无所有之际,被自己的父亲接回家中,但她却没有嫌弃丈夫,并且在生下有庆后回到了福贵身边。雇工长根在离开徐家之后靠要饭过日子,福贵在此时更是表现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善良与真诚,他对母亲说“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此时我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只会使唤下人的福贵少爷,而是一个朴实真诚的农民福贵。有庆,一个真诚善良的孩子,在知道要给校长献血时,第一个冲向医院,却不知道正是这个善良的举动让他失去了生命,在他身上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孩子的纯真,更多的是人性的光辉。善良不仅是同情悲伤的眼泪,更应该是对美好事物的关怀与认同,在知道有庆是为了救春生的妻子而去世时,福贵内心的煎熬无法用言语表达,而在春生被“文革”折磨,过着非人般的生活时,福贵选择了宽容与谅解,也在悲伤痛苦中肯定了有庆的壮举,家珍用一句“春生,你欠我一条命”鼓励春生活着,而正是这样一句看似怨恨,实际却饱含着同情与谅解的话,让我们看到了最底层的人物身上所散发出的人性的善良,正是因为他们是善良的,在苦难来临时他们总是选择了原谅,因为他们总能看到生命的另一面仍然有美好的事物存在。

(二)活着的精神力量——亲情

余华的小说从不吝惜笔墨来描写苦难,小说的主人公也是在经历重重苦难后仍然顽强地活着,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坚强地活下来了呢?细细品读余华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其实,在小说主人公的背后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持,那便是亲情。

小说中,福贵经历重重苦难,甚至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去,直至孑然一身。在作者为他安排的苦难之路中,福贵找到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亲情。在苦难的路上,福贵和许三观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苦难,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家庭和血缘成为了筑成了坚实而赖以生存的强大根基,许三观的后几次卖血都是为了他的家人,不管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为了让家人吃上一顿饱饭,还是他为了能让儿子一乐不受欺负,当许三观一次又一次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之源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家庭、为了妻儿甘愿牺牲自我的好男人,许三观的每次卖血都是为了自己与家人更好地活着,而自己与妻儿之间紧密相联的血缘之情更是给许三观卖血提供了强大的勇气与动力。福贵也是如此,每一次亲情的凸现都使他深受感动,每一次亲人的离去又使他变得更加坚强。亲情毫无疑问成了小说的主旋律,这也是余华小说叙事风格由冷漠转向温情的重要表现,即使福贵经历一次又一次苦难,但是徐家三代浓浓的亲情始终贯穿其中。正是这种亲人之间的温情,成为了福贵与许三观顽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三)生命的价值与目的——活着

生命存在的标志便是活着,离开“活着”这种生命形态,个体生命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然而,在余华笔下的生命个体到底该如何活着呢?

1.为自己而活

余华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经历了一次次的苦难后都活得更加坚强。正如余华在《活着》中这样描写福贵:“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福贵在亲人一个个离去之后仍然踏踏实实地做人,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与老牛相依为伴。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唱出“皇帝选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的心声,也最终明白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性命。在福贵眼里,与其争来抢去倒不如自己好好地活着。而许三观似乎比福贵更早明白这个道理,许三观的一生经历了12次卖血,在苦难面前,许三观始终没有放弃坚持延续生命,他以极其乐观的心态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即使是靠卖出自己的生命之源,因为他懂得卖血不仅不会失去生命,反而能够让生命得到延续。因此,许三观一直都是以卖血来让自己活着。

然而,余华为他笔下人物安排的路并没有那么好走,小说主人公在重重苦难下不仅只为自己活着,还肩负着为他人而活的重任。

2.为他人而活

《活着》中的福贵经历了身份大逆转之后,明白了生活的不易,他开始从一个只顾自己吃喝玩乐的少爷渐渐转变成一个爱家爱妻儿的好男人。福贵在两年战争期间,饱受战乱之苦活了下来,是因为他明白他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去,他的母亲还在等他抓药治病,所以他要活着,为了家人坚强地活着。有庆为校长夫人献血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有庆并不知道献血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他只知道他的血能救人,他应该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所以他争先恐后地抢着献血,唯恐轮不到自己,小小的身体里竟也蕴藏着这样伟大无私的奉献精神。

许三观更是为别人活着的典型,他的一生卖的十二次血,除了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卖血是为了自己,其他都是为了别人,他为儿子支付别人的医药费而卖血,为讨好儿子的生产队长而卖血,甚至在得知自己最爱的一乐并非自己亲生的情况下,仍然一次又一次连续卖血筹集一乐的医药费,他以卖血支撑着整个家庭,几乎每一次卖血都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因此,许三观的一生多半是在为他人而活。

福贵和许三观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可他们在余华的笔下却显得并不平凡,在苦难面前,他们始终为自己,更为他人坚强地活着。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可贵以及饱含奉献精神的生命本质。

余华对生命意识的深刻思考,在《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这两部小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小说主人公在面对死亡时,抑或是寻求抵抗苦难的方法时都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强大张力与韧性,这也正是余华想要传达的对生命本质的眷顾与思考。

[1] 洪治纲. 悲悯的力量. 论余华的三部长篇小说及其精神走向[J]. 当代作家评论, 2004(6): 53-54.

[2] 余华. 活着[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4.

[3]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M].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5.

[4] 邱明淑. 为尘沙打磨的灵魂——余华活着的生命意识[J]. 涪陵师范学院报, 2003(2): 21-23.

[5] 舒文治. 在边缘活着[J].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1996(8): 42-45.

[6] 余华. 虚伪的作品[M]. 余华作品集.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1995: 42.

(责任编校:彭 萍)

Life Consciousness inYu Hua's Novel: Taking Story ofandfor examples

HE Changying, LIU Furong

( College of Literature ,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The life consciousness has always been an important theme in the vanguard writers Yu Hua 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avant-garde writer, in his novel “alive” and “guan” in a calm tone to show readers bumpy life story of the hero, whether narrative content or the meaning of work, the exhibition is a lonely and a strong sense of life, and Yu Hua elaborating sense of life again mainly in the face of suffering and transcendence, the value of life the purpose of the new knowledge and other aspects. From “alive” to “guan”, we see the suffering of Yu Hua’s deep concern for the survival and compassionate, as well as the good life and really awe.

Yu Hua; alive; selling blood; life awareness

I 207.42

A

10.3969/j. issn. 1672-1942.2015.03.023

1672–1942(2015)03–0112–06

2014-10-12

贺常颖(1973-),女,湖南益阳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柳芙蓉(1993-),女,湖南长沙人,长沙雨花区黎郡学校教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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