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出走的女人》之人类文明拯救主题

2015-03-19 10:06:27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劳伦斯白人文明

马 慧

(湖南科技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骑马出走的女人》之人类文明拯救主题

马 慧

(湖南科技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骑马出走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劳伦斯对“他者”文明—原始文化的向往和追求。它讲述了一个厌倦西方文明的白人女性骑马出走,投奔印第安人并甘愿献身于印第安神明的冒险历程。整个故事看似荒诞,然而实际上却承载了劳伦斯拯救人类文明之理想。

“他者”;拯救;原始文明;拉纳尼姆

D·H·劳伦斯(1885-1930)作为英国20世纪初最重要的、最富有争议的小说家之一,不仅以他的长篇小说著名,其短篇小说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F. R.利维斯(Leavis)在《小 说家劳伦斯》(D. H. Lawrence: Novelist)这部批评著作中有将近一个章节都是用来评论劳伦斯的短篇小说的。其中,他又用了不少篇幅批评和分析《骑马出走的女人》,可见这篇短篇小说的重要性。他如此概括道:“这整篇小说都是想象之伟大的创举。读者在体味该小说时如无以感受此创举,那就是因为它读来太真实了。这真实性源自劳伦斯对人生极其严肃的态度,对人的生命深深的关注。”[1]P142利维斯不愧为一位伟大的文学评论家。他从小说的整体构思出发探寻其真谛,即劳伦斯对人生的极度热忱和对生命价值的真正关注。《骑》正是这样一部作品,它体现了劳伦斯后半期的创作思想:对工业文明的不满而转向“他者”文明以求拯救现代人的精神危机的愿望。

小说中的主人公“她”是一位白人富太太,本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她”为什么要出走,而且是走向“野蛮人”的领地呢?后来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心脏献给印第安人的祭坛呢?我们知道,在19世纪末20纪初,西方基督教文化仍为评判非西方文化“他者”的标准,殖民主义话语仍然很浓厚。在这种氛围中,劳伦斯为什么能表现出摆脱这种思维定势的智慧,从先前对印第安人抱有很大的偏见,转变到后来对他们的文明充满了崇拜呢?

这得从分析劳伦斯的生活背景、信仰和创作思想等入手。

劳伦斯生活在工业革命和战争混乱的年代。他目睹了工业文明的进程给大自然和人的心灵带来的消极影响。因此,他一直对工业文明持有一种质疑的态度。“我们的文明还没有认识到耕耘灵魂的必要性……就灵魂而言,我们的灵魂直至今日一直都是毁灭的过程。”[2]P207尤其是1914年一战的爆发很大程度上动摇了自启蒙时代以来西方理性与历史进步的信念,与此同时也给劳伦斯的心灵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从那以后,西方已经不再是价值认同的唯一标准;非西方作为“没落西方”之反衬,成为未来希望的寄托。欧洲人对被殖民的、边缘的“他者”的看法开始改变。他们拥有“纯朴、真诚、自然的节奏、与大地相依为命、宗教敏感性、集体传统的稳定性”[3]P4等美德,与没落的西方社会的精神贫乏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在20世纪中,西方基督和启蒙主义指责的(stigmatized)他者变成了西方理性主义诱人的(alluring)他者”[3]P4。

劳伦斯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意识到现代文明已陷入一种危机。他认为这个社会需要寻找新的出路。他于1918年2月21日给好友马克·格特勒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表达了这种希望:“我们却需要离开这儿,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寻求一种新的生活。”[4]P359于是,他四处奔波,在异国他乡寻找未被污染的地方,在自然与原始信仰中寻找精神解脱。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欧洲、亚洲、澳洲与北美。

1922年9月,劳伦斯夫妇应好友梅布尔的邀请去了她的陶斯农场。直到1925年,他们几乎一直住在质朴的墨西哥或新墨西哥乡村。这期间贴近印第安文明的生活体验是对劳伦斯的心灵的洗涤。在一篇文章中他写道:“陶斯这个小村落仍然保留着它古老的结构。它没有大城市的味道,但某些地方却像欧洲的庙宇。当你在英国某处遥远的山谷中碰到筑于水边的古老的英格兰大庙宇的遗址时,你不可能不想到,这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是灵魂的归宿。”[5]P365未被工业文明污染的小村落陶斯显然成了劳伦斯追寻的“他者”的代表。他甚至想和他的朋友到陶斯来建立一个乌托邦式的“拉那尼姆”。在那里人们可以保持自由的人性,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它是劳伦斯向往的“他者”。

这种影响在劳伦斯的后期的作品中有所反映。在这期间创作的三部短篇小说《骑马出走的女人》,《圣·莫尔》和《公主》,加上他于1922年动笔,于1925年完稿的长篇小说《羽蛇》,这些作品具有劳伦斯在北美期间创作的鲜明特色。它们的女主人公往往是白人女性,都经历了对异族文化尤其土著文化的好奇、向往及与之磨合的过程,反映了白人对异族文化的逐渐认同。其实这些作品也反映劳伦斯对“他者”文化从好奇同时又有偏见到最后逐渐认同的转变过程。在与异国文化的碰撞与磨合中,他不断地消除“我族中心文化偏见”而获得一种文化相对主义立场。在游记《新墨西哥》中劳伦斯曾写道:“新墨西哥的经历是外部世界所赠给我的最大的震撼。它永远地改变了我。听起来也许很离奇,但正是新墨西哥把我从我们这个文明时代、这个物质和机器大发展的时代解放出来。”[5]P139在北美期间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劳伦斯的宗教观和哲学观,乃至他的文学创作。新墨西哥纯净柔和的高原景色和阿兹台克人神秘古老的宗教仪式让劳伦斯看到了一线希望—拯救深陷于现代机器文明泥淖中的人类的希望。这也是他心目中的“拉纳尼姆”之所在。西方文明已经病入膏肓,而从保持着质朴古风的印第安社会中,他似乎找到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净土。

可以说,《骑马出走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劳伦斯对原始文化的向往和追求。它讲述了一个厌倦了西方文明而无法循规蹈矩地安于现状和平庸的日常生活的白人女性寻求“他者”文明以求精神解脱的冒险历程。女主人公的出走,并将自己的心脏牺牲给印第安人的祭坛,这看似荒诞,但实际上承载了劳伦斯的拯救人类文明之理想。

女主人公的姓名无从得知,只知道“她”33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来自美国加州伯克利的白种女人。她的丈夫比她大20岁,从荷兰来到美国淘金,白手起家,后来被撵到墨西哥马德雷山脉时发了点财,成了一家银矿矿主。

用劳伦斯的话来说,女主人公的生存状态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首先,她生活的周遭环境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死亡景象”[6]P283。比如那“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的西班牙小镇”[6]P283,小镇上是“给太阳晒干了的、死气沉沉的大教堂,有些死气沉沉的大门”[6]P283和“叫人看了灰心丧气的顶篷市场”[6]P283,还有那“躺在肉铺子和菜摊之间的死狗”[6]P283,这所有的意象都表明她的生活环境是死气沉沉、没有生气的。其次,他们的婚姻也是一片惨淡的景象,难以逃离那股死气。她的丈夫是个工作狂。他的婚姻和孩子“都是他创造的事物,是他事业的一部分”[6]P295。因此,在白人社会中“她”就像一个可有可无、任人摆布的物件。就是这样一种死气沉沉的生活与环境让“她的神经慢慢开始出了毛病:她一定要出去。她一定要出去”[6]P295。女主人公的出走是必然的。一方面,是出于对以白人为主导的男权社会的彻底绝望,另一方面,也是对作为“物件”命运的反抗。于是,“她”,一位衣食无忧的白人富太太,终于在“血性”的驱使下骑马出走了。“可是走向何方?情人的怀抱还是再次成为另一个人的‘物件’?”[1]P144

她的离奇出走让读者似乎感到“她”只是想夺回自己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力。仿佛重要的是“她”终于摆脱了“物件”的命运,而不是具体选择了什么。但从劳伦斯的创作理念和作品的诗学意义来看,女主人公“她”之所以离开白人的文明社会,并甘愿将自己的心脏献给野蛮人—印第安人的祭坛,绝不止“争取选择权”这一点滴意义。实际上,“‘她’的命运和结局承载着劳氏终身对人类文明、对艺术和人生严肃的思考。在劳氏人类解救的视野中,‘她’牺牲的意义绝不亚于为拯救人类牺牲在十字架上的耶稣”[1]P144。因为在这之前,女主人公已抛弃了富足的物质生活,此时,“她”已不在乎她的肉体了,而是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解脱和升华。这也反映了现代人富裕的物质生活之后普遍的精神危机。

20世纪后期在欧洲和北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曾经兴起了行行色色的原始主义运动。狂热的原始主义者们为了寻求精神文明治疗,抛弃文明人富足的城市生活,选择到偏远的部落社会乃至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中去。他们企图借助原始仪式与原始道具所承载的魔法力量,解救深陷于消费社会物质主义枷锁中无法自拔的灵魂,抵抗由“现代性”负面效应带来的种种心理失衡和精神危机,帮助洗刷工业文明之污垢,重建精神性的人格。纪德与荣格在非洲的体验,珍妮·古多尔和狄安·弗西在非洲灵长动物中的迷狂般的体验,劳伦斯在墨西哥的体验,可以说都是西方知识分子希望在非西方文化中寻找已经逝去的理想的地理探索与精神探求之旅。

《骑》中正是为处于精神危机的现代人构建了一个“拉那尼姆”神话,一个遥远的“他者”。在那里有青翠的山谷,有河流和树木,还有四面围着房屋的广场。更远的地方是高高的杨树、牧场、一片片金黄的玉米地。山坡上是星星点点的绵羊或是山羊;小溪边上是一片片用栅栏围起来的土地。这一切“看上去显得十分神奇”[6]P312-313。在深山中居住着的印第安人未受工业文明的污染,也保持了自然质朴的人性。他们过着“粗野的生活”,保留着神秘而古老的宗教习俗,有自己的图腾和信仰。故事的女主人公“她”来到这里后,通过倾听卡希克关于太阳和月亮的神话故事的论述,对他们的文明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将自己的心脏献给印第安人的祭坛的直接原因。同时,这也折射了劳伦斯自己对理想的男女关系的看法。这种男女关系在印第安文化中就如同太阳与月亮的关系一样。“他们认为白人的现代文明彻底摧毁了太阳与月亮的关系,颠倒了宇宙天体的运行,使得这个‘文明’世界已到了末日。”[1]P144由此可见,劳伦斯对现代西方工业文明的深深忧患。因为它不仅破坏了自然,而且还破坏了太阳和月亮即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和谐关系。

正是因为白人的“文明”扰乱了正常的宇宙秩序,打破了太阳与月亮和谐相处的关系,并且给人类带来了灾难,所以“野蛮人”要“她”作出这种牺牲,以拯救人类文明。当年轻的印地安人说他们得设法重新得到太阳,而且得为此付出巨大代价时,白种女人好像着了魔似的回答“我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得到他。”[6]P334而且,后来她用她的生命换来了这种拯救。“从神话研究的角度,读者不妨将这种牺牲与十字架上的救世主耶稣作一联想。在荣格的视野中耶稣的牺牲无疑是根植于人类神话中的一个原型(archetype),而在冥冥中劳氏又在小说的写作中以‘她’的牺牲重现了这一原型。”[1]P145“她”从最开始对“野蛮人”的粗鲁的不满,然后又逐渐被他们的文明所感化,接着摆脱自我意识的束缚,最后在麻木与虚幻中将自己的心脏献给印第安人祭坛。她的命运似乎是“上帝”特意安排好了的。“她”就像一个现代“耶稣”,不单是拯救了印地安人,也拯救了白人的文明。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篇小说中,女主人公从始至终都没有用过具体的名字,而只是被称作“她”。男主人公虽然有名字(里德曼),但大部分时候也是被称作“他”。可以说,这是劳伦斯是有意安排的。他想通过这种类指来反映工业文明中现代人普遍的生存困境,即由对金钱和财富永无止境的追求和随之带来的精神世界的空虚。“他”只热心于追求物质财富而不惜破坏周围的自然环境,也毫不关心他与妻子的感情。“她”则厌倦了死气沉沉的现代机械文明和白人的上帝,因此骑马出走,投奔印第安人的家园,献身于他们的宗教和神明。她的选择隐喻了西方文明的没落。在充满生命张力的原始文明面前,压抑人性的机械文明已经不再让人留恋了。而印第安人的原始的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则构成了一个诱人的“他者”。这种对“他者”文明的追求与崇拜在劳伦斯后来的长篇小说《羽蛇》中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

[1]汪志勤.米利特的女性主义读解与劳伦斯的艺术创意和思想之对抗——《骑马出走的女人》之评析[J].世界文学评论,2009,(2).

[2]劳伦斯.性与可爱[M].姚暨荣,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94.

[3]艾莫瑞.拉美文学中的人类学想象[M].密苏里:密苏里大学出版社,1996.

[4]劳伦斯.劳伦斯经典散文选[C].胡家峦,主编.叶胜年,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

[5]劳伦斯.劳伦斯散文选[C].于红远,译.上海:知识出版社, 1989.

[6]劳伦斯.劳伦斯短篇小说集[C].主万,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责任编校:周欣)

I106

A

1673-2219(2015)01-0062-03

2014-06-10

湖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对‘他者’的解构——劳伦斯的‘拉纳尼姆’之梦”(项目编号12C0698)。

马慧(1981-),女,湖南湘潭人,湖南科技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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