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文化生态变迁与近代中国散文的新变

2015-03-19 07:00谢飘云
关键词:游记散文文化

再论文化生态变迁与近代中国散文的新变

谢 飘 云

【摘要】19世纪40年代以后,随着西方文化思潮的大量涌入,中国传统文化面临巨大挑战。各种文化形态都对散文创作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渗透,文化生态与散文艺术发展之间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密切。文化生态环境在近代社会的剧变中因多元文化相互激荡而处于不断解构和建构的变迁状态。除了西方文化、城市文化和平面媒体文化对中国近代散文产生新变的影响外,科技出版文化、翻译文化、地理文化等几大因素对近代散文的影响也值得高度重视。

【关键词】再论文化生态近代中国散文新变

【收稿日期】2014-12-29

【中图分类号】I262/265

作者简介:(谢飘云,广东平远人,华南师范大学岭南文化研究中心/文学院教授。)

近代中国,文化生态环境在社会的剧变和多元文化的相互激荡中处于不断解构和建构的变迁状态。文化生态变迁既是近代社会变革的结果,又是时代发展的驱动力。文学与文化生态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文化生态变迁对近代文学所起的作用则更为突出,实际上已成为近现代文学变革的一种重要推动力。因此,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应运而生的近代中国散文不可避免地留存着近代文化的深刻印记。在这一意义上,文化生态就不应再被视为一种文学的外部影响因素。其与文字之间实际上存在三大关系,即因果关系、依存关系和互动关系。文化生态话语权对文学形态和文学生态的影响主要体现为它改变了文学诸要素的存在方式及其相互关系,从而使得文学的生产和消费形式也相应发生了变化。从文化生态变迁的视角来看,在种种新锐文化思潮的推动下,近代散文已演化成为一种深具近代意味的文学形态。笔者曾撰文论述西方文化、城市文化和平面媒体文化对中国近代散文产生新变的影响*拙作《文化生态变迁与近代中国散文的新变》,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甚觉言犹未尽,其实近代文化的诸多因素对近代散文的影响也很值得我们高度重视。本文拟在科技出版文化、翻译文化、地理文化等方面作些探讨,就教诸方家。

一、科技出版文化与近代散文科学意识的形成

在每一个历史时期,总有一些自觉或不自觉的文化精神特征代表着这一时代的基本行为方式和社会发展水平,这就是与科学技术发展相对应的文化精神特征。科学技术每一次突飞猛进的变革都扩大了人们的知识场景和思想界域,使人们对文化的理解递进一层,也使文化从内容到形式再度更新。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在给近代文化增添新意、注入活力的同时,也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在科技文化的影响下,近代文化类型变得纷繁芜杂,文化价值取向日渐多元化,人们的文化意识也逐步得以强化。就中国近代科技出版文化而言,它的产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对先进科学技术的客观要求。它的产生与发展,对近代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和科学技术进步产生了深刻影响,在中国的近代化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840年鸦片战争的爆发,既是中国近代历史的开端,也是中国人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开始,近代科技出版也随之产生。近代印刷技术的日臻成熟为近代科技出版物大量复制与传播准备了技术条件。科技出版的诞生以科技出版物及其出版机构的出现为标志。具体来说,最早的近代科技图书出版问世,标志着近代科技出版的诞生;而后来的科技期刊的诞生与开拓则是近代科技出版丰富和发展的标志,从而给近代散文变革注入了新元素。

中国人对科技文化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由最初“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接受“西学”“变法”“维新”而求“自强”,人们的着眼点已从单纯的“尊夏攘夷”转向对丧权辱国的自身原因的思考与探索,转向对“富国强兵”“复兴民族”的追求。中西文化冲突融汇的发展演进,达到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历史层面。这一重要的文化变动,对于近代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文学创作有深远的意义。由“攘夷”到“自强”的重大转折,对于中国近代文化的演变和中华民族的近代觉醒,意义巨大。当时大量的爱国主义文学作品,正可提供上述重大文化嬗变的鲜活生动的文学佐证。

受近代科技出版文化的影响,近代散文家如林则徐、魏源、冯桂芬、谭嗣同、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对国家富强与科学技术的关系,也极为关注。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文化,成为近代散文中一个突出的内容。林则徐是近代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我国最早的近代科技出版物当属林则徐组织人员翻译的《四洲志》。该书是最早记述世界各国历史、地理、政治的专书,虽然该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技术图书,但在近代史上具有开风气的作用。林则徐组织翻译西报、西书的活动,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实况,探求海外科学,在闭关自守的清代中叶时期确是破天荒的创举,对近代思想起了开拓性的启蒙作用,给了19世纪末的维新运动以重大影响。

近代散文家们从这些近代科技出版物中吸取营养,促进了散文的发展。魏源根据《四洲志》一书与林则徐的其他译稿汇编为《海国图志》(50卷本),其中所主张的“师夷”的具体办法,就是在科技文化的影响下形成的。该书于1842年刊印,书后附有《西洋器艺述考》,介绍西方火炮及其使用方法等知识。也就是说,《海国图志》已经包含科学技术的内容。此后,冯桂芬于19世纪60年代初在《校邠庐抗议》中提出了学习西方科技文化的具体方略,主张“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采西学”“制洋器”。后来,沈毓桂将冯桂芬的这一思想首次概括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或“中体西用”。1895年4月,他在《万国公报》第75期上发表的《匡时策》一文中提出“中西学问,互有得失”,华人“宜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继而由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张之洞在其《劝学篇》中对“中体西用”论进行了系统阐述,实际上是提倡在维护封建统治制度的前提下,学习西方的自然科学技术。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是把中国文化或中国的学问作为“体”(根本),把西方的学问为我所用,且不动摇中学这个根本。“洋务运动”就是在这一思潮的指导下开展起来的。在洋务运动期间,洋务派旗帜鲜明地以多种途径、多种方式对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学习和引进,不仅聘用国外人员指导技术研发生产,而且把翻译西方科技图书作为科技引进的重要手段。因此,中国近代早期有识之士自觉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是中国近代科技出版文化产生的原初动力。近代科技出版文化的热潮,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也对近代散文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近代科技出版文化的影响还体现在近代散文宣传近代科学知识、弘扬科学精神上。王韬的散文有很浓厚的科学意识。他不仅自己对格致之学饶有兴趣,而且还不遗余力地在散文中介绍西方自然科学家和科技方面的著作。如《英人倍根》*②③王韬:《瓮牖余谈》卷二,第44,48,50页,岳麓书社1988年版。《英人侯失勒》②《英国才女法克斯》③,王韬对英国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的介绍,使中国思想界、科学文化界乃至整个社会眼界大开。通过介绍这些英国科学家,不仅使人们认识了西方的自然科学,而且也了解了各种事物互相关联即“理本相因”的科学方法。不仅如此,王韬还撰写介绍科学知识的文章,以扫除封建愚昧与迷信。他写有《西国造纸法》《英国硝皮法》《西历缘起说》《造自来火说》《汉口雨钱》《星陨说》等,运用其广博的科学知识解释一些自然现象和奇异现象。王韬不仅介绍了归纳、分析、比较、观察等科学方法,而且还朦胧地意识到“不造理以合物”“必考物以合理”的唯物观点。王韬第一次把现代科学的实验方法介绍到中国,在他经世致用的传统思想中注入了新的因素。虽然在今天看来,某些解释不尽合理,但他力图用当代先进科学来解释,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康有为是近代中国最早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科学文化恰恰是康氏进行思想宣传和文化变革的内在动因与标志之一。康有为拿起了西方科学这一锐利武器, 力图成其“经营天下”之志。康有为的科学散文《诸天讲》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著作。这部散文集以律历星相参验西方天文科学, 是康有为研读了当时大量的西方译著、对科技文明有了堪称深入了解后的力作。他在散文里讲自然科学知识,意在寓政治于科学之中,对过去某些宗教唯心主义天道观进行批判。由此可见康有为对科学的尊崇,也可以看到他在传统古文形式中的新追求。康有为还在其著名散文著作《实理公法全书》中对科技文化进行了全面阐述和运用。他的散文《显微》*康有为:《显微》,见《康有为全集》,第27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大发想象,科学威力无穷的观念随着康氏思想之深入而逐渐形成。此后,康有为又撰《康子内外篇》,文中说:“内篇言天地人物之理,外篇言政教艺乐之事,又作公理书, 依几何为之者。”此公理书就是《实理公法全书》,几何公理是康氏写作此书并阐发整体思想之基础。他在《夫妇门》中认为,男女“倘有分毫不相悦, 而无庸相聚”也是按“几何公理所出之法”;在《刑罚门》中说“无故杀人者偿其命, 有所困者重则加罪, 轻则减罪。按此几何公理所出之法”。由此可见, 科学在康有为那里早已越出了原来的范围, 溶入他的思想之中而幻化成一种无所不能、无所不及的权威。这对近代散文的科学意识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梁启超的散文也一直对科技方面的题材多有涉及,如《科学精神与东西方文化》《人生与科学》《改用太阳历法议》等等。在《科学精神与东西方文化》*梁启超:《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第14册,第1页,中华书局1936年版。一文中,概括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的毛病即笼统、武断、虚伪、因袭、散失五个方面;要救治这病,除了提倡科学精神外,没有第二剂良药了,表现出梁启超对现代科学的期望。在梁启超的时代,西方科学文化潮水般地涌入中国,逐渐浸润了国人的心智。然而,由于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士大夫阶层虽然对于中国的落后、挨打感到震惊与痛心,虽然也发出向西方学习的哀鸣,但就总体而言,还是瞧不起西方的思想文化、科学技术,以为那不过是奇技淫巧、雕虫小技。梁启超则不然。他在1898年后流亡国外的散文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介绍欧美近代科学家的学术思想与学术成就的。像卢梭、培根、笛卡尔、达尔文、康德、亚当·斯密、孟德斯鸠以及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休谟、瓦特、牛顿、斯宾塞、富兰克林等,梁启超都有长短不一的文章予以介绍。他的《格致学沿革考略》分上古、中古及近古三个时期,简明扼要地评述了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医学、地质学、数学、天文学、机械学等学科的演变历史。这对于促进国人的科学认识与科学精神的发展,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梁启超成为西方科学文化在近代中国最重要的传播者之一。诚然,梁启超不是职业科学家,他对科学的兴趣也只是局限于科学文化方面;而且一旦条件成熟,梁启超的政治热情远远大于其对科学文化的热情,所以科学以及科学文化都成了他在参政之余的雅兴。基于这种认识,欧游归来的梁启超一反常态,反对将科学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主张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向西方推广重视精神生活的东方文化。他在《欧游心影录》中指出,当时讴歌科学万能的人,渴望着科学成功,黄金世界便指日出现。然而,我们人类不仅没有得到幸福,反而面临着许多灾难,好像沙漠中失路的旅人,远远望见个大黑影,拼命向前赶,以为可以靠它向导;哪知赶上几程,影子却不见了,因此无限凄凉失望。影子是谁?就是这位科学先生。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对包括科学在内的一切保持适度怀疑原本是一种科学的态度,然而笃信科学的梁启超后期却犯了科学的大忌,走向对科学的失望。

近代科技出版文化的影响也表现在近代散文对科技文化作用的认识上。在科技文化的影响下,谭嗣同能够正视国民的劣根性,严于解剖自己,寻找先进与落后的差距之因,提出一系列有积极意义的维新主张,类如“广兴学校”“大开议会”“尽开中国所有矿产”。*谭嗣同:《兴算学议·上欧阳中鹄书》,见《谭嗣同全集》,第162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尽管谭嗣同对西方科技文化的认识还深深打上了时代与阶级的烙印,但从《治言》到《仁学》的散文写作,却反映了谭嗣同对西方科技文化由顺向认同到逆向认同的过程,也表现了谭嗣同认识科技文化过程中勇敢激进的特色。这在日常书简中便有体现。例如他写给贝元征的信中,表现出对于办洋务有独到、深刻的见解:一方面是严厉批评“士君子徒尚空谈,清流养望,以办洋务为降志辱身,攻击不遗余力”*谭嗣同:《报贝元征》,见《谭嗣同全集》,第204页。;另一方面的潜台词是办洋务不仅仅是开办制造局而已,更重要的是完善“法度”,能够研究不同器物的使用,能够制造枪炮,还要懂得它的炮界、昂低度等的误差;能够制造汽轮,则还要懂得它的功率、马力、涨力、压力等各种条件。这些都反映了他的远见卓识。谭嗣同所作《试行印花税条说》《论电灯之益》《论湘粤铁路之益》《论中国情势危急》《论今日西学与中国古学》等散文,大体属于报章政论文的范畴,它们或宣传变法、兴利除弊,或提倡新学、介绍西方科技文化知识,文中充满着强烈的爱国思想和民主精神。这些文章大都气势充沛、笔锋犀利、条理清晰、语言畅达,在长短不齐的句子中又杂以俗语、俚语和外国语词,使作品显得清新活泼,富有生命力,从内容到形式都突破了桐城派“义法”的束缚。

同时,近代科技期刊的诞生与拓展,对近代散文的发展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洋务运动至辛亥革命期间,科技出版的重要突破便是科技期刊的诞生。对科技出版来说,这是开拓期的又一个重要标志。1875年,在徐寿等中国知识分子的支持帮助下,傅兰雅(John Fryer)在格致书院筹备科技期刊《格致汇编》的创刊事宜,并于1876年2月9日(光绪二年正月十五)在上海正式出版创刊号。这是中外知识分子协力创办的中国第一个中文版科技期刊,标志着中国近代科技期刊的诞生。《格致汇编》的创刊,是中国近代科技出版史上的重要进展,开辟了中国近代科技出版新境界。在《格致汇编》之后,又陆续有若干科技期刊创刊问世,包括《农学报》《亚泉杂志》《算学报》《格致新报》《上海医学报》等。可以肯定地说,《格致汇编》对科技期刊的出版起到了带动作用。科技期刊的诞生,无疑为近代科技出版的发展开辟了新领域、增添了新动力,极大地推进了不断开拓的科技出版业的发展,使科技出版进入图书和期刊双翼发展的阶段。由于近代科技期刊的诞生,科技散文形成了繁荣的局面,丰富了近代散文的种类与内涵,拓宽了近代散文写作的题材范围,促进了近代散文科学意识的形成。

总之,近代科技出版文化及其对文学的影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只有对其做细致的梳理和探究,才能描绘它的发展脉络。这对厘清中国近代科学精神乃至现代科学精神的源流关系具有重大意义。

二、翻译文化与近代译述散文的兴盛

美籍意大利学者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曾说:“翻译能够有助于本土文学话语的建构, 它就不可避免地被用来支持雄心勃勃的文化建设,特别是本土语言与文化的发展。而这些项目总是导致了与特定社会集团、阶级与民族相一致的文化身份的塑造。”*[美]劳伦斯·韦努蒂:《翻译与文化身份的塑造》,见许宝强、袁伟选编:《语言与翻译的政治》,第372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也就是说,伴随着文学史上的重要事件与发展进程,近代翻译文学是革新力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为再现民族文化身份、建构中国近代文化的理想选择。

近代翻译文化肇始于中国近代科技翻译。鸦片战争失败以后,救亡图存成为中华民族的中心议题,中国的士大夫和官绅阶层都意识到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迫切性,兴起了学习西方近代科学技术的热潮。在此背景下,翻译出版西方近代科技图书和创办传播西方近代科学期刊便成为了学习西方近代科技的重要手段和途径。中国近代科技出版就是为适应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需要而产生的,或者说中国近代科技出版的发生始于对西方近代科学技术的学习。而这种学习首先要跨越语言障碍,其唯一途径就是翻译。这就是中国近代早期的科技出版物主要是译著的缘故。因此,在中国近代早期,所有科技出版活动均与科技翻译密切联系。翻译对中国近代科技出版功不可没,是中国近代科技出版发生的必由路径。

在近代翻译实践中, 翻译文化大致经历了以下的变化过程: 从洋务派翻译自然科学到严复翻译社会科学再到梁启超翻译政治小说以及林纾译述西洋文学。这一系列翻译实践以历时的角度清晰展现了中国社会现代性萌芽的发展脉络:由浅层次急功近利的自然科学现代性到深层次的社会科学现代性即思想启蒙再到更深入的上层建筑即政治体制的改良革新。尽管这些翻译在实践上存在诸多不足,但促成了中国文化本体论意义上的现代性生成,也促进了近代译述散文的兴盛。

系统地介绍科技文化、倡导学习科技文化,是近代译述散文的重要内容之一。严复在他的散文中大声疾呼,要国人大力学习“格致”之学(即科学);他在《救亡决论》一文中对“谓格致无益事功,抑事功不俟格致”*②严复:《救亡决论》,见王栻编:《严复集》,第一册,第44,45页,中华书局 1986年版。之说进行了驳斥;认为“西学格致……其绝大妙用,在于有以炼智虑而操心思,使习于沉者不至于浮,习于诚者不能为妄。是故一理来前,当机立剖,昭昭白黑,莫使听荧。凡夫恫疑虚猲,荒渺浮夸,举无所施其伎焉者”②。严复提倡格致之学的目的,就是要用科学精神救中国人盲昧无知之病,矫正中国学者的虚骄浮夸之习。当然,科学本身不能正确地解决现实中各方面的问题;但研治科学,对人们思想和品质的锻炼与修养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严复大力提倡科学,宣传民主自由,并把它作为救国方略,对当时衰颓的中国社会无疑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散文翻译是文学的一种再创作。严复在甲午战争前后到辛亥革命这一段时间里,先后翻译了近十部西学著作。通过《天演论》《原富》《法意》《社会通诠》《穆勒名学》等翻译,把进化论、唯物论的经验论、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和政治理论,全面系统地输入中国,使广大的爱国者打开了眼界,从中找到了新的思想武器,因而及时满足了当时人们向西方寻找真理、改变中国落后面貌的要求。特别是他所翻译的英国科学家与散文家赫胥黎的《天演论》的出版,从自然科学的许多事实论证了生物界物竞天择、进化不已的客观规律,以达尔文理论的科学性和说服力给了当时的中国人以振聋发聩的启蒙影响和难于忘怀的深刻印象,激起了他们救亡图存的爱国热情。严复是将西方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说和自然科学、哲学的理论知识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严复在他的散文《天演论序》中介绍了逻辑学、自然科学和达尔文进化论等西方科学,并阐述了译书的目的是打开人们的眼界,使国人真正认识“西学”的精华,并以它为鉴。《天演论》标志着中国近代先进的知识分子向西方寻求真理的行程已踏进了一个崭新的深入的阶段,同时也标志着近代翻译散文的新成就。可见,近代翻译文化促进了中国近代散文的发展,也反映出中国人民革旧鼎新、勇于进取的民族精神。

严复翻译的散文文笔非常流畅,颇有先秦诸子散文的风味,吴汝纶称其为“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吴汝纶:《天演论·序言》,见王栻编:《严复集》,第五册,第1318页。。如《群学肄言》第五章中的一段:“望舒东睇,一碧无烟,独立湖塘,延赏水月,见自彼月之下,至于目前,一道光芒,荡漾闪烁,谛而察之,皆细浪涟漪,受月光映发而为此也。徘徊数武,是光景者乃若随人。颇有明理士夫,谓是光景为实有物,故能相随,且亦有时以此自讶。不悟是光景者,从人而有,使无见者,则亦无光,更无光景,与人相逐。盖全湖水面,受月映发,一切平等,特人目与水对待不同,明暗遂别。”*严复译:《群学肄言》,第73页,上海文明编译局1903年版。这样的例子在严译中数不胜数。有人据此批评严复的翻译散文“失科学家字义明确之精神”,但也不得不承认其文字之优美。*张君劢:《严氏复输入之四大哲学家学说及西洋哲学界最近之变迁》,见《最近之五十年(1872—1922)》,第1页,上海申报馆1923年。如果说《天演论》中的文字尚有“刻意求其雅”的意味的话,那么这段文字则是未经雕琢,颇有“报章文字”的风味了。严复的翻译散文和他在译文后面的“按语”,尽管有可议之处,但这也正是他译作内容和文笔的特色。

作为小说翻译家的林纾,其译述散文是借为小说作序来抒摅自己的报国胸臆。他要唤起同胞奋发图强,以御外侮。从作者序文中的肺腑之言可以看出,林纾继承了自魏源以来“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传统,提出要“求备盗之言”“学盗之所学,不为盗而但备盗”*林纾:《雾中人·序》,见《林纾译著说部丛书 ——〈雾中人〉》(全3册),商务印书馆1906年版。的主张,爱国之情,溢于言表。这在当时的中国,是非常值得珍视的一种思想情感。因此,林纾在他睁大探索的眼睛从事翻译活动之时,也强烈地感受到西方近世文明较之中国的进步所在。他赞许洋务运动,在其散文中也多处反映出“实业救国”的思想。如在《〈黑奴吁天录〉序》中,他关注资源开发与华工问题:“国蓄地产而不发,民贫薄不可自聊,始以工食于美洲。”在《泰陵松柏》中,则谈到森林资源的保护和利用问题:“吾国山多,果能以官中之力,护持如泰陵者,则森林之利未可言也。”虽然在当时来说,实业救国是行不通的,但他希望国家富强起来的愿望是应该给予肯定的。

林纾作为一个具有爱国思想的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既承认自己“嗜古如命”*林纾:《斐洲烟水愁城录》,译序,见《林纾译著说部丛书——〈斐洲烟水愁城录〉》,商务印书馆1905年版。,又不讳言“笃嗜西籍”*林纾:《伊索寓言》,译序,见《林纾译著说部丛书——〈伊索寓言〉》,商务印书馆1903年版。。这是中西文化猛烈撞击、新旧文化交替时代由传统文化塑造起来而具有爱国思想的近代文人所特有的文化心态。林纾以翻译西方文化为武器,对中国的旧习俗、旧观念展开了日益全面的审视和批判。因而在他的译述散文中,对倡女权、兴女学这一有识之士所普遍关注的问题,也给予高度重视。如在《红礁画浆录·译序》中他指出:“倡女权,大纲也,轶出之事间有,今救国之计,亦惟急图其大者尔;若挈取细微之数,指为政体之瘢痏,而力窒其开化之源,则为不知政体者矣。余恐此书出,人将指为西俗之淫乱,而遏绝女学之不讲,仍以女子无才为德者,则非畏庐之夙心矣!不可不表而出之。”*林纾:《红礁画浆录》,译序,见阿英:《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第226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在这里,林纾把妇女的解放摆到了救国之大计的地位上。他在其他译作序文中又一再揭示了自己提倡兴办女学的主张:“畏庐一心思倡女学,谓女子有学,且勿论其他,但母教一节,已足匡迪其子,其他有益于社会者,何可胜数?”*林纾:《蛇女士传》,译序,见《林纾译著说部丛书——〈蛇女士传〉》,商务印书馆1908年版。平心而论,林纾在妇女问题上的主张,颇有维新派思想家的思想特征。尽管林纾所倡导的“女学”“女权”,说到底还是要妇女真正懂得如何恪守封建道德的“礼防”*林纾:《读列女传》,见《畏庐文集·诗存·文论》,第489页,(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版。,与西方资产阶级所追求和宣传的天赋人权、个性自由,相差不止千百里。但他的这些主张对于传统的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腐观念无疑有所突破,表现出一定的男女平等思想。不仅如此,林纾更是通过其杂合的“二元文学语言观”*王秉钦、王颉:《20世纪中国翻译思想史》,第82页,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创造性地融古文和白话于一炉。在他的翻译中,“好些字法、句法简直不像不懂外文的古文家的‘笔达’,倒像懂得外文而不甚通中文的人的狠翻蛮译”*钱钟书:《林纾的翻译》,见刘靖之:《翻译论集》,第302页,(香港)三联书店1981年版。,由此也可以看出翻译文化对林纾译述散文的影响,在中国文学的近代化进程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林纾是开创中国文学翻译事业的先行者和奠基人。尽管在古文理论上林纾散文始终未能摆脱桐城派的羁绊,但在创作实践上与其理论所产生的不相一致的事实,已昭示着林纾散文的微妙变化。他的散文在近代散文史上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它曾与“新文体”及其他散文体式一起,为近代中国文坛协奏出动听的乐章。

近代知识分子生活在封建统治风雨飘摇的时代。一方面,作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的进步知识分子,不能不首先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强烈地感受着西方政治、经济、文化侵略所造成的痛苦,又向西方寻求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道路;另一方面,作为东方封建大国的进步知识分子,又强烈地感受着几千年封建专制所造成的精神痛苦,渴望从西方寻找个性解放的道路。正是这两个方面的历史要求,成了他们接受西方文化的最初动力,并决定着其对西方文化的选择和吸收方向。因此,无论是科学技术与自然科学方面的翻译,还是社会科学、文学作品方面的翻译,都为近代进步知识分子接受西方文化的启蒙打开了一扇大门,给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直接体验到民族的危机感提供了自然科学的理论根据,而且提供了一个与中国传统哲学截然对立的自强自力、自立自主的进取、奋斗的人生哲学。近代知识分子的觉醒正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是自我意识的觉醒,也是民族意识的觉醒。近代翻译文化的热潮,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人们注意研究西学来救亡图存,号召人们奋发起来以“自强保种”,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情怀。这种“变”的思想,不仅成为近代先进中国人变革现实的重要思想理论武器,同时也反映了整个民族开始摒弃那种自满自足自大的病态,吸取了革新进取的精神。近代知识分子要求思想变、政治变、文章变,因此,在散文创作上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近代散文史上,以严复、林纾等人为代表的译述散文具有重要的革新意义。

三、地理文化与近代使外、记游散文的繁荣

在近代,文学与地理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地理与文化关系的论题,几乎涉及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各个领域。由于人类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人地关系)历来是地学关注的中心议题之一,中国近代“地理与文化”的问题也一直是人们最为关注的焦点。

从地理文化的视角切入近代散文,我们会发现,地理环境决定论是最早为中国学者所了解并被广泛接受的人地关系理论。一些学者试图证明地理环境对人类的精神和社会制度具有决定作用。他们试图通过分析中西地理环境的差异以及世界历史上的一些社会、文化发展的具体事例来证明他们理论的正确性,并以此归纳出西方文化具有交流精神,而东方文化缺乏交流精神。他们一方面用优越的地理环境来解释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另一方面又在同样的地理环境上寻找中国落后的原因。这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地理文化的兴起推动了近代散文的变革。

一是地理文化促进了史地散文世界意识的萌生。徐继畲、何秋涛、姚莹等人与近代史地散文关系非常密切。道光咸丰年间边疆史地学研究中呈现出的世界意识,是中国史学思想空前的重大变化,已显示出某种近代意义的史学发展新趋势。表现在散文上,则是此时反映边疆史地散文与反映外国史地散文的紧密结合。

自嘉庆中期以后,清王朝的统治就已经从强盛的巅峰跌落下来,社会危机全面凸显,政治腐败、民生凋敝、国库空虚、社会动荡,而且外国殖民势力“东来”,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衰乱景象,清王朝的统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历史条件的变化,致使边疆史地研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问题,道咸年间的边疆史地研究发生了有别于以往的新变化。边疆史地研究者们开始注意世界形势的变化,加强对外国史地的研究,自觉地将边疆史地研究与外国史地研究相结合。何秋涛的《朔方备乘》一书堪称清代西北边疆史地学的集大成之作,也是开中俄关系史研究先河的著作。该书不但详细考察了中国东北、北方、西北的边疆沿革、攻守形势,而且还系统考察与介绍了相对完整的俄国历史、地理、政区、户口、文化、宗教、民族、习俗和物产等概况,以及清前期的中俄关系等。如书中所撰写的《俄罗斯亚美里加属地考》、《俄罗斯互市始末》《俄罗斯学考》《俄罗斯馆考》《俄罗斯进呈书籍记》《俄罗斯丛考》《俄罗斯境内分布表》《雅克萨城考》《尼布楚城考》《波罗的等路疆域考》《锡伯利等路疆域考》《艮维窝集考》《北徼山脉考》《艮维诸水考》《乌孙部族考》等诸多篇目都是关于俄罗斯史地以及中俄关系的记载。何秋涛依据大量的史料阐述了中俄互市的发生、发展过程,以及对“俄罗斯”的由来、机构、定例、礼节及活动进行了系统研究。何秋涛通过对一百多年中俄关系的研究,希望清政府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警惕沙俄侵略,能像其圣祖康熙帝一样有所作为。何秋涛用心之良苦,不言而喻。因此,《朔方备乘》不单纯是一部边疆史地著作,而且还包括很大部分俄国史地的内容。其目的就是为了防备“俄患”“以昭边禁”“以固封圉”。即为了防备“俄患”,巩固边防,就必须研究“夷务”,将“夷情”作为“边情”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考察,这是一种世界意识的重要体现。他认识到边疆问题已不再是一国的问题,而是一种两国间的国际关系。

二是地理文化促使地理思辨散文得到迅速发展。所谓地理思辨,就是以地理资源为基础所进行的思考,是关于地理本身的思考,是关于地理与政治、民生、历史、民族等各方面的辩证关系的思考,从而也是对地理进行去文化的思考。这种思考真正触及到地理的真相和本质。地理思辨散文的资源基本上都来自山水大地,这一资源也是游记散文共用的一种资源。悠悠岁月的累积,自然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游记散文经典,但也形成了游记散文写作的基本套路和思维定势。也就是说,作者将主观情感投射到客观的山水风景之中,所有的山水风景都幻化成了作者主体的呈现物。在以往的以游记散文为代表的文学写作中,我们几乎看不到地理的真相和本质,看到的只是附着在地理上的文化内涵。地理思辨散文与游记散文的根本区别,在于:同样是使用山水地理资源,游记散文是将山水地理作为自我主体的延伸,借景抒情;而地理思辨散文则以山水地理为叙述的主体,揭示山水地理的意义、价值和精神;山水地理是永远的沉默者,而作者自觉担当起它们的代言人。

姚莹文集中那些山川游记、风俗随笔等散文就可以看作地理思辨散文。如《游榄山记》,随着他的行踪足迹,把榄山附近农田屋舍、芭蕉牡砺、龙眼荔枝等写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表现出作者热爱祖国河山、向往欣欣向荣的安宁生活的思想感情。《粤东学使后园记》也是一篇地理思辨散文。文中写自己得此幽静美丽的园林,正好“倚栏而坐,高咏短章,闲谈名理,清风满襟,不觉羁愁之如失也”的乐趣,并且说:“世徒想其繁华,有今昔之感,而不知余今之乐,实有胜于昔人者也”。作者以乐景写哀抒愤,采用含蓄的表现手法,在得此园林的乐趣中包含着对统治者奢侈享乐的不满。日记体记游散文《康輶纪行》是姚莹“冀雪中国之耻”的“喋血饮恨”之作。*③姚莹:《东溟文后集》(十四卷)卷八,“复光律原书”,第770,770页,(台北)文海出版社1975年版。文中记录了自己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中,“往返万里冰山雪窖中”*姚莹:《中复堂全集》附录,“姚莹年谱”,同治六年桐城姚氏刻本。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作者不仅把介绍敌情外事看做“徐筹制夷之策”和御敌雪耻的必要前提,而且把它与中国“免胥沦于鬼域”③、避免亡国灭种联系起来。这一思想贯穿于整个《康輶纪行》,表现出姚莹对民族危机的严重性有较早认识,反映了鸦片战争后时代变动的脉博,体现了作者饱满的爱国热情与开拓新领域、开创新风气的精神。不仅如此,姚莹更是自觉地将边疆史地研究与外国史地研究相结合的典范。如《英俄二夷交兵》《俄罗斯方域》《英吉利》《佛兰西》《英吉利幅员不过中国一省》诸篇,都反映出作者关注世界史地的意识。姚莹在《外夷留心中国文字》中,强调了解外国、认识世界的极端重要性。他列举英、法、普、俄以至日本、安南、缅甸、暹罗等国,无不关注外国“情事”;他怒斥许多士大夫固守传统的华夷观,“骄傲自足,轻慢各种蛮夷,不加考究”,乃是一种“坐井观天,视四夷如魑魅”“勤于小而望其大”的狭隘偏见。他清醒地认识到:“是彼外夷者方孜孜勤求世务,而中华反茫昧自安,无怪为彼所讪笑轻玩,致启戎心也!”因此,姚莹力陈必须改变“儒者习于所见,皆以侈谈异域为戒”的风气。姚莹的这些话语,正反映了当时“开眼看世界”的时代要求。

在梅曾亮的散文中,一些记游写景的文章也颇具特色。《钵山馀霞阁记》是一篇描写山水的好文章。馀霞阁建筑在山上,而这山又可算是城中之山,具体说来是南京城西的一座山。作者不费多少文字就把这些特点极精确地通过视觉表现了出来,然后再写居高临下的观感。作者从高到下、从远到近、从寥廓的印象到集中的观察;通过视线的扫描,写阔大的长江、细微的炊烟,甚而写市声,使人有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觉。如果把这篇散文与姚鼐的《登泰山记》《游媚笔泉记》《游灵岩记》等文中的写景相比照,就可看出,梅曾亮的文章更为清峻生动,富有感情,接近柳宗元的山水小记。所以林纾曾在《慎宜轩文集序》中说:“上元梅曾亮,顾其山水游记,则微肖柳州,夫学桐城者必不近柳州,而柏言能之,此非异也。曾子固文近刘更生,而《道山亭记》亦与柳州为近,盖既深于文,固无所不可。”柳宗元的山水小记以融入自己的感情令山水人格化而著称,梅曾亮的描摹山水也有类似之处。他的《小盘谷记》《通河泛舟记》《游瓜步山记》等,都能刻划出景物的特征,描绘出山水的个性。

李大钊的记游散文,在近现代之交的文坛上也是颇具特色的。《五峰游记》*李大钊:《五峰游记》,见《李大钊诗文选集》,第18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记述了作者去河北昌黎县北五峰游览时所见旅途风光和五峰胜境的景物。作为代言人的角色,李大钊最可贵之处就在于发现了五峰山水地理的独特之美。这篇游记发表在1919年8月30日《新生活》第二三期上,是“五四”前后较早的白话散文。作者在文中表现了他十分关心民生疾苦,重视沿途具有斗争意义的纪念地,热情赞美“旧生活破坏者,新生活创造者”的激进的民主主义思想。这在当时的记游文章中是不多见的。

三是地理文化催生了使外日记与域外记游散文。使外日记与域外记游散文的产生,是近代地理文化催熟的两颗果实。薛福成、黎庶昌、郭嵩焘、王韬等为近代散文的发展作了不懈的努力。

薛福成作为从洋务派转变为早期维新派的散文家,在《出使四国日记·跋》中写道:“智创巧述,日异月新。火船则铁胁钢甲,远胜于木轮;铁路则穿洞造桥,较难于平地……以传邮则万里瞬通,以制用则百方咸备。”*⑥⑨薛福成:《出使四国日记》,第283,142,1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他对近代科学技术上的新发现、新发明、新事物、新技术,都津津乐道地加以详细记载。如在《出使四国日记》(光绪十六年八月初二日)中便介绍了神奇的炼铁轧钢过程⑥;在《制器宜精》*薛福成:《庸庵全集十种·庸庵文编》卷一,第22页,清光绪十四年(1888) 刻本。《筹洋刍议》*薛福成:《庸庵全集十种·筹洋刍议》,第46页,清光绪十四年(1888) 刻本。等文中十分深刻地指出,中国必须开放,必须向西方学习。他在《出使四国日记·自序》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大抵今古之事百变,应之者无有穷时。平天下者,平其心以挈矩天下,知我之短,知人之长,尽心于交际之间。”⑨面对世界变化,消极地闭关自守无法遏阻侵略和渗透,不积极采取对策谋求国家安全,只能说是在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因此,唯一的办法只有实行开放。这些看法在当时是有独到之处的。薛福成还写下了不少记游散文,如《观巴黎油画记》《白雷登海口避暑记》《后乐园记》《登泰山记》等。这些散文,描写了海内外的历史文化、山川形势、社会风貌、美丽风光及民情风俗,既开阔了人们的眼界,又给人们美的享受。

在黎庶昌的散文中,富有特色的是他那反映异国风貌的记游散文。他的记游散文分别收入《拙尊园丛稿》及《西洋杂志》中。这些散文,或描写国外胜景,或叙写异国民俗风情,写得情趣盎然。如作者在旅欧期间所写的描绘英国海滨胜景的《卜来敦记》、描写西欧风俗民情的篇章《斗牛之戏》、描绘日本山区景色的《游盐原记》等,使读者如临其境。用中国古文去描写异国的社会风俗、山川河流,难度是不小的。黎庶昌却能挥洒自如,文笔简练流畅,典雅清新,不论叙事状物、设色敷彩,均能逼真传神,富有风神韵致,真不愧是散文好手。他的散文虽然师法桐城派和曾国藩,但不固守一格。有人称他“人奇遇奇,故文特有奇气”*罗文彬:《拙尊园丛稿·跋》,见黎庶昌:《拙尊园丛稿》,第477页,(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连曾国藩也认为“莼斋生长边隅,行文颇得坚强之气,锲而不舍,可成一家之言”*薛福成:《拙尊园丛稿序》,见黎庶昌:《拙尊园丛稿》,第2页。。黎庶昌出国前的作品,不免受到桐城派的桎梏;出国之后,他的文章风格明显表现出突破桐城派“雅洁”的藩篱,内容丰富,抒写自如,以华彩富艳、曲折多变的文笔反映时代的精神风貌。他那介绍西欧政治经济、记述异国风物、社会风情的散文,对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是不容忽视的。这也昭示着桐城派散文作家的思想与艺术上的某些变异。

郭嵩焘的日记体和记游体散文,也是很有特色的。《伦敦与巴黎日记》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它向人们敞开了一个了解世界的窗口。在散文中,他非常注意介绍西方自然科学的新技术新事物。如文中介绍了重三吨的反射望远镜*④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见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658,848—849页,岳麓书社1984年版。、传真电报④;此外,还介绍了制氢气、气球提物、制镜法、彩色照相、电灯、电话机、冷冻器等,向人们展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科技世界,开拓了人们的视野;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科学的尊崇。郭嵩焘的散文不仅反映了国外的新事物,而且以生花妙笔,把异国的山川风情、名胜古迹,展现在读者面前。如他的《伦敦与巴黎日记》描写在英国看到燃放焰火时的奇异景象,栩栩如生,颇为壮观,很有特色;他那记述瑞士莱蒙湖胜景的散文,描摹如绘,形象生动。的确,郭嵩焘的记游散文,充满异国情调,濡墨抒写,出以自然。

王韬的散文创作是多方面的。代表他散文思想与艺术上最高成就的虽以政论文为主,但他的《漫游随录》和《扶桑游记》游记散文也颇具特色,对近代散文的解放和革新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这两部游记散文,以其新的视野和自由灵活的表现形式,显示出中国记游散文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这些游记以王韬自身的游历和交际,向我们展现了中国文人与各国人民间的纯洁友谊,这使王韬的记游散文成为近代较早描写中外友谊题材的作品。同时,这些游记也扩大了中国古典散文的境界。它们以展现海外独特奇丽的自然风光和先进发达的政治文化、科学技术为主要内容,令人耳目一新。在艺术表现形式上,这两部游记也有其特殊成就。它们突破了桐城古文的“义法”,以游踪为线索,自由抒写,而又重点突出对海外政治文化、先进科学技术的介绍。《漫游随录》是王韬根据自己的旅欧见闻写下的游记散文,也是作者在1867年至1868年间思想变化轨迹的记录。作者对西方社会在理性上的认识与分析,目的在于激发国人学习西方科技的热情和创造精神。《漫游随录》中对海内外风物的描绘也是颇具特色的,如《香海羁踪》*⑥⑦王韬:《漫游随录》,见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80,83,88页。《穗石纪游》⑥《改罗小驻》⑦等。《漫游随录》以空间顺序来组织材料,分题记述,文字活泼老练,描述生动而有致,反映出作者深厚的文学修养和才华。而作于1879年(光绪五年)的《扶桑游记》则是以日记体的形式来叙述,行文中把记叙、描写、抒情、议论水乳交融成一个整体。这部游记不仅记录了王韬和日本友人的交往,反映了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变化;同时也记录了作者在访日期间对中外时务发表的许多精辟见解,是中国文人第一次以实地观察所得而写的关于日本社会生活、山川风情的文学作品,为明治时代的中日文化交流留下了绚烂的篇章。王韬以文学家审美的眼光,以优美流畅的笔触,以简洁朴实、富有诗意的语言,向我们展示了异国的山川风物、风俗民情。他的游记散文力图把骈散糅合在一起,写来滔滔如水,铿锵有韵,富有音乐之美。王韬的游记散文是近代散文中的一朵奇葩,它为近代文体解放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康有为戊戌变法后逃亡海外,漫游北美和欧洲各国,也写下了不少记游散文,如《希腊游记》《布加利亚游记》《意大利游记》《突厥游记》《法兰西游记》《德国游记》等。在这些游记散文中,作者以生花妙笔,把世界各地瑰伟壮丽的山川、秀美诱人的异国风光、名胜古迹以及风土人情,以其独特的美的姿态展现在读者面前,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如在《希腊游记》中便把希腊岛屿和山川胜景状写得摇曳多姿;再如记游历欧洲观看来因古战垒时的所见所感,就很有特色①,文中描绘古垒建筑,形貌各异、式制奇诡,颇为壮伟;再如在《布加利亚游记》中所记都城胜景、庙画教会、议会政体,颇为详尽,特别是记述民情风俗部分,更充满着赞美之情。康有为的这些记游散文,对开阔人们的视野、了解世界各国风情文化,仍有其独特价值。

综而言之,近代文化生态的变迁对近代散文变革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种变革,使近代散文论述方式具有了现代科学的色彩。这些变革,虽然未能彻底脱掉古文的外壳,因而其文章被胡适称为“倾向欧化的古文”,但在散文创新上有了明确的方向与路径。不少作家的作品在价值观、思维方式和文体特性上的努力是不容忽视的,它们对近代散文向现代的转变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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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钟叔河.走向世界: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考察西方的历史.北京:中华书局,2000.

【责任编辑:赵小华】

①康有为:《补德国游记·来因观垒记》,见《康南海先生诗文集》(10),卷六,第42页,(台北)文海出版社197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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