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曼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宠儿》是非洲裔美国作家莫里森以奴隶玛格丽特.加纳的真实故事改编的小说。《宠儿》描述了黑人奴隶塞丝,一个逃脱了奴隶制的年轻母亲,为了摆脱奴隶制的命运,为了让自己的儿女不再步自己的后尘,彻底摆脱蓄奴制的悲惨命运,杀害了自己的一个孩子的故事。逃亡到辛辛那提十八年,黑人塞丝和性格孤僻、对外界默然的女儿丹芙以及塞丝的情人黑奴保罗·D,一起住在124 号。随后,宠儿以还魂的肉体出现在124 号。缺爱的宠儿为了得到塞丝的爱,不惜诱惑她的情人保罗·D。塞丝受不了这样的情感和精神上的折磨而变得崩溃。最终,塞丝得到了她的女儿丹芙和一群黑人的拯救。塞丝的逃亡之路是寻找家园之路,“家园不一定是自己离开的那个地方,也可以是在跨民族关联中为自己定位,为政治反抗、文化身份的需要而依属的地方”[1]P116。
殖民主义时期的伤痛经历如幽灵一样伴随着飞散旅行者,飞散者在西方的生活经历有时又提供条件促成伤痛经历的被压抑情绪再现,形成弗洛伊德所称的“暗恐心理”。暗恐心理指“恐惧之类的情绪,但寻找溯源,却是早就知道早就熟悉的事引起的”[2]P930。小说有四位主要女性,祖母、塞丝、丹芙和以鬼魂形式存在的宠儿。她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各自的恐惧,而这些恐惧又是和这个黑人种族的集体经历有关。跨代创伤理论指出创伤的后果能够跨越代际,一件被一个个体所经历的创伤性事件能够被传递,因此它的影响在另一个个体或更多的后代身上重演。亚伯拉罕和托洛克指出:“当一件可耻的、因此不可言说的经历被阻挡在意识之外或被保密的时候,症状就会从这一代向下一代传递。创伤无需被说出即可交流,作为一种沉默的在场或幽灵,留存在下一代之中。”[3]P15因此,塞丝和宠儿实际上是一组互相映衬的形象,虽然他们的经历表面上不相似。塞丝,从所谓的“甜蜜之家”逃到辛辛那提,却住在神秘凶宅124 号,塞丝与丹芙和保罗·D 的对话中说道对“甜蜜之家”的说法是悲伤,冤屈,孤独,愤怒。而以鬼魂出现的宠儿,自出现之日起,内心便充满了痛苦和孤寂,充满了对母亲和对奴隶制的恨意。这是奴隶制在黑人身体和精神上的劳累所导致的后果,受到伤害的黑人,无依无靠,孤独寂寞在代际间传承。宠儿的鬼魂以肉身出现在塞丝面前,塞丝突然失禁,像是象羊水破了的感觉,实则是暗示宠儿和塞丝之间的母女关系。塞丝在与丹芙说着另一个话题“奇怪,‘来,小鬼’到哪去了?”,丹芙的回答是“他不会回来了”,她们嘴里的“小鬼”其实也就是宠儿的鬼魂,此时肉身的宠儿已在,自然鬼魂就不存在。宠儿表面是向塞丝报仇和索爱的鬼魂,实际上是飞散旅行者暗恐心理的再现。
“住进公寓,期间,宠儿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塞丝,无论塞丝做什么,她像一位常客似得泡在塞斯去的每间屋子理,不要求,不命令的话从不离开。”[4]P201诠释了一个有着恐惧和害怕心理的,并且严重缺少母爱的少女。塞丝与保罗·D 的情人关系让宠儿不能接受,在她看来,保罗抢夺占有了塞丝对她的爱。为获得全部的塞丝的爱,宠儿不惜诱惑保罗。这种看似病态的精神状态实际上也是飞散者对殖民时代的受压抑情绪的反抗。鬼魂宠儿,她是塞丝的女儿,同时她也代表者“六千万甚至更多”的黑人灵魂,她是黑人种族在殖民时期所受的压抑经历,是飞散者在跨越地域、跨越文化开始时期的一种状态。
《宠儿》的背景是1873 年的美国重建时期。虽然林肯总统在1863 年就已经发表了《解放黑奴宣言》,但奴隶制仍然在美国社会如痼疾般顽固存在着,残存的意识形态在社会上公开的侵蚀着黑奴。托尼·莫里森,作为一名以构建本民族历史创伤为责任的女性黑人作家,她要书写黑人在殖民时期遭受奴役的历史。她的小说主要以美国黑人的生活为题材,写他们在一个不公正的社会里努力追溯本种族的历史,寻找自我,探求出路的经历。
《宠儿》的主人公塞丝深受奴隶制以及蓄奴制的荼毒,即使已经逃离到辛辛提那十八年。小说第一章塞丝就提到和丹芙召回那个百般折磨他们的那个鬼魂——死的时候还不到两岁的婴儿,宠儿。塞丝想告诉宠儿,自己对她比魔法还厉害的爱,即使杀害了她。“我离开你之后,那两个家伙去了我哪……”[4]P101塞丝被强奸,被侮辱,被皮鞭抽,告知加纳太太却无回应。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自己的命运,忍受这些凌辱和冤屈,塞丝决定杀死宠儿。母爱太过浓烈,太过厚重,这些伤害深深地烙在她的身体和心灵上。奴隶制社会中黑人女性处于社会最底层,她们的大脑对未来不感兴趣,是因为它满载着过去,不给她们留下一点点的空间去想象、去计划下一天。梦魇的过去一直缠绕着她们,向往美好却又承受着过去的折磨与丑恶。对记忆中过去的恐惧、不堪、痛苦,想忘记,却又不敢碰触。塞丝的婆婆萨格斯认为在这里没有哪间屋子不塞满黑人的悲伤,塞丝回忆自己的母亲被买卖,被糟蹋直至被吊死,见证的一切都勾起了她对过去奴隶制的憎恨,和不愿被记起的刻骨铭心的过去。
宠儿向丹芙提及到关于贩卖奴隶的船上,不停的有黑奴跳海,不停的有妇女被糟践的,有不断死去的黑奴,惨不忍睹的场景一直挥霍不去,实际是控诉殖民时期黑人以及黑人妇女所遭受的不幸经历。宠儿的冤魂一直肆虐着萦绕在124号,吞噬着丹芙和塞丝。他们终究承受不了精神上的鞭笞,丹芙被孤立,变得孤寂,而塞丝因长期对宠儿深深地内疚感导致的病态心理也转变成扭曲的母爱。不仅是塞丝一家彼此不信任,在辛辛提那,黑奴之间互不说话,对人冷漠,每个个体都是相互孤立的,没有同情,怜悯之心,各自过着自己那可悲的生活。过去的历史和记忆深深地印在黑人的脑中和心中,深受其害的他们,孤独,寂寞,创伤的记忆扭曲了他们的身体和精神,他们难以直视过去,面对未来。
塞丝从奴隶主庄园的逃亡历程,以及之后在辛辛提那的苦不堪言的生活,展现了黑人对蓄奴制的痛恶。宠儿在小说中所唱的歌谣反映了他们对自由平等的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莫里森为黑人构建的未来之路,“他什么都不剩了,只能靠心灵谋生——于是她立即付诸实践”[4]P101。在塞丝身上蕴含的那种太过浓烈的爱,扭曲的爱的罪恶之源是当时的奴隶制,塞丝杀女的这一举动是对黑人在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伤害的控诉,更为重要的是公然的对奴隶制的反抗意识。允许人们在她名字后面缀上一点以示爱戴,是塞丝希望并渴望人们尊重她。不平等的身份,无休止的劳作,时不时的被凌辱,糟践,这些长期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压迫和剥削,长期压抑下的释放接踵而来。“大笑的孩子,跳舞的男人,哭泣的女人。混作一团,每个人都撕心裂肺,筋疲力尽,沮丧地躺在空地上捯气。”[4]P102小说中提到白人只将他们奴役,捆绑,砍断,让它们一无所获,他们自身却热爱他们的肉体。祖母贝尔·萨克斯呼吁那些无知的黑人,还在甘愿当奴隶却忍受白人折磨而盲目的黑奴们,呼吁他们爱你的手吧,热爱它们。让他们内部之间团结起来,而不是用漠然,麻木来对待他们的同胞们。
丹芙开始理智地对付小鬼魂,使塞丝从不可开交的噩梦得以解脱,并和保罗一起帮助塞丝从过去的记忆里走出来。这些充分说明了在整部小说中,尽管丹芙孤僻,没有机会与外界交流,也不敢与外界沟通,却依然勇敢的去解救塞丝,帮助她远离痛苦。丹芙的改变,不能说没有宠儿的功劳。是宠儿的到来,打破了丹芙与塞丝之间的僵局,可以说是宠儿促进了丹芙的成熟。宠儿刚来到公寓,丹芙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在与她聊天中理智的分析出虽然宠儿是个陌生人,但是对他们了解很多,并且知道他们的过去。这些充分说明了丹芙具备理性。而丹芙最终除去鬼魂,解救了塞丝,打开了外界与封闭的阴暗的124 号间的大门。丹芙出生时是在白人女孩的帮助之下顽强的存活下来,之后因妈妈思念被杀死的妹妹而被孤立,最后却成为这个黑人家庭中第一位走出阴影的女孩,足以说明她生命中的坚强和韧劲。丹芙有了新的工作,开始接受新的知识,主动进入社区,愿意与外界沟通,照顾宠儿,对保罗的态度的转变,从这些改变中,丹芙肯定了自身价值,找到了自我,获得了新生。
开始无法摆脱过去的噩梦的塞丝,在丹芙和一群黑人的帮助下慢慢走出过去,重获自我,直面未来,愿意信任他人和唤起重新记忆的意识,说明了黑人对自身历史和未来命运的认识在改变。过去,黑人们相处是以一种漠然和看好戏的态度来看待出自己以外的黑人,现在他们互帮互助,相互团结,并与白人也达成了一定的和解。这是未来黑人生存的必由之路。仇恨无助于历史,只有爱和希望才是生存的唯一道路。塞丝与保罗的对话中,塞丝终于释怀过去,同样,保罗说“我和你,我们拥有的昨天比谁都多。我们需要明天”,他也准备忘掉过去。摆脱奴隶制社会下的种种苦难,迎接明天,需要迎接未来,以新的姿态生活下去,也许是解决殖民主义时期遗留的种族对立唯一的选择。
《宠儿》故事内容简单朴实,但其中所蕴含的现实意义却是令人发省的,当然,之所以大家如此热衷于它,也是因为它对当今现代文明社会仍有着重要意义。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19 世纪美国奴隶制度以及蓄奴制度的非人道的本质。尽管美国社会在种族问题上已经取得了进步,但是美国的白人观,种族问题,特别是黑人问题依然突出。殖民时期的压迫和剥削关系,在后殖民时代依然存在。因此,研究这部小说依然具有现实的理论意义。警醒世人即使在当下高度现代文明的社会中,依然存在着未被解决的种族歧视等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有助于各个种族的平等相处,有助于整个世界的和平、安定,它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1]赵一凡,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2]Sigmund Freud.“The Uncanny” in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Theory and Criticism[M].Norton,2001.
[3]安妮·怀特海德.创伤小说[M].李敏,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1.
[4]托尼·莫里森.宠儿[M].潘岳,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