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小说《慢人》的元小说解读

2015-03-19 01:08陈春华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库切叙事策略

库切小说《慢人》的元小说解读

陈春华

(淮阴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摘要:《慢人》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于2005年创作的小说。在小说中,库切充分运用元小说创作手法,颠覆了传统叙事模式。本文着重分析了小说《慢人》所使用的元小说叙事策略,从作者对文本的干预、框架叙事与嵌套叙事相结合和文本的不确定性与模糊性等特点进行分析,并对《慢人》中元小说策略所蕴含的小说主题意义进行探究,揭示流散者的社会问题和情感追求。

关键词:库切;慢人;元小说;叙事策略;社会学思考;情感追求

收稿日期:2015-06-01

作者简介:陈春华(1982- ),女,江西萍乡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二语习得等。

中图分类号:I 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390(2015)05-0086-04

J.M.库切的小说《慢人》引发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其元小说的创作手法掀起了文学评论者讨论的热潮。部分评论者认为《慢人》关注的是小说的虚拟身份及创作的过程[1]。同时,也有其他评论者认为在《慢人》中,库切有意识地使用各种“游戏”精心伪装,使小说成为现实生活的艺术制品,提出一些关于虚构和现实之间关系的问题,以揭示现实生活中许多规则的虚构性[2]2。其实,库切使用元小说叙事手段创作已不是第一次,例如在其《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凶年记事》等作品中早有元小说叙事策略显现。“元小说”概念是美国作家威廉·加斯最早提出来的。他认为把小说的形式作为小说素材就是“元小说”。采用“元小说”创作的作品具有相似的特征,即叙事者跳出小说叙事文本之外,通过割断叙事结构的连续性,直接对叙事本身进行评论,使叙事话语和批评话语实现对话与融合,形成语言形式和艺术形象之间某种有机的关联。事实上“元小说”旨在通过揭示文本的虚构和建构过程,揭示小说虚构性和社会现实建构性的同一性。[3]36但是,较前期作品不同,在作品《慢人》中,库切采用了“垂悬式”叙事框架[4],在作品中期化身为伊丽莎白·科斯特洛,与作品人物直接对话,从而通过叙述将自身经历的创作小说不确定性和作家创作困难等进行反映和揭示。下面就库切如何采用元小说叙述策略创作《慢人》及其对小说揭示出的流散者所面临的社会问题和情感追求进行深入探讨。

一、作者对叙事的干预

元小说的作者经常通过中断小说叙事的连续性,强行干预,实现作者与读者的直接对话。这种对话不是传统小说作者居高临下的说教,而是心平气和地与读者促膝谈心。元小说作者往往把读者看成是“自己创作过程中的同路人或参与者。”[5]86作者干预是元小说创作最为常用的方法,同时也是创作探索小说的最直接方式[6]79。他们通过在文本中使用夹议夹叙,并让两者对立,让叙述受到议论的监督,使作者的影子忽隐忽现,实现文本在创作与批评之间的交流与融合。作者会在语言的实际操作中不停地对自己所使用的语言技巧和手法进行反思,这时他就开始建构批评话语体系,实现小说创作与小说批评的交融。库切创作《慢人》时,虽然作者本人没有直接出现,但是他以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科斯特洛作为其代言人,直接与小说故事人物进行对话。例如,小说中描述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出现在主人公保罗·雷蒙特前,一方面通过伊丽莎白本人的自我介绍,并且借助保罗·雷蒙特回忆其曾经阅读过伊丽莎白的文章等叙事策略,让读者明白伊丽莎白的作家身份,这时的作者隐身于保罗·雷蒙特身后,让保罗为其代言,把全知全能的工作让保罗分担,成功地实施库切的作者干预行为。另一方面,库切也把自己隐身于伊丽莎白身后,他让伊丽莎白编造各种故事,让保罗参与到故事之中,直到保罗意识到自己受到伊丽莎白的摆布。“你就像对待一个木偶一样对待所有的人。你编造种种故事并且威逼我们来为你演出这些故事。”[7]128伊丽莎白否认自己安排好小说人物的前途和命运,而是保罗在引导着他前进。这里就是库切本人和主人公在对话,闯入文本之中,干预情节的发展。

库切之所以采用作者干预的创作方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通过与小说人物的虚拟对话,质疑作者把控作品能力和揭示出小说作者写作困境。在《慢人》描述中,伊丽莎白在创作小说中陷入了困境,不知如何进一步把小说的故事情节延续下去,困境中她竟然神奇般地出现在自己前期创作的作品中,在一个奇幻空间与其作品主人公保罗相遇。两人就小说写作意义、角色安排等进行交流,阐述了作家创作小说时一旦安排故事情节发展下去,自己也不能随意安排剧情发展,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库切通过和主人公的虚拟对话,让作品的主人公主动行动起来,享有充分的自由,让作家摆脱自己无法虚构情节的困境。因为作品人物会反抗作者的任意控制,希望自己能有更大的自由度,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故事的发展。这反映出了作家与作品间的关系,就如父母与子女关系,作家是父母而作品是子女,父母可以赋予子女生命和引导其成长,但对于其思想和未来人生规划却不能控制,但是在他们成长过程中可以干预。因此,作家会以不同的身份,忽明忽暗不时地出现在文本中,对文本进行干预。

二、框架叙事与嵌套叙事的结合

《慢人》整篇情节叙述结构相对较为简单,作品中虚拟作者伊丽莎白的亲自出场使得这篇作品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小说情节发展过程也是作者创作过程。通常作品叙事结构以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两方面为主,其中框架叙事主要为其他元叙事提供严密的结构体系和多重的主观框架建构,便于元叙事随意嵌入,而嵌套叙事则主要指各种可以被嵌入框架中的元叙事[8]。框架叙事强调对小说框架布局的创新,呈交错式分离结构,松散的情节关联,改变传统小说的时空、人物、事件“三一律”的叙事模式,作者介于幕前与幕后之间,对小说的主宰性弱化,但是干预性增强。许多元小说作者有意暴露创作痕迹,让读者觉得小说就是一种虚构,而不是现实本身。嵌套叙事则让叙事变得更加复杂,实现故事中有故事,线索中有线索,人物关系复杂的一种叙事模式。小说《慢人》中,库切采用这两种叙事方式,但二者都独立应用。

《慢人》中前12章叙事方式并未采用框架叙事方式,而是在第13章中有所显现。例如,库切始终以第三人称视角对孤寡老人保罗·雷蒙特进行阐述。保罗一人漂泊异乡,过着孤独而又缺乏亲情的生活,性情敏感而固执,无端地对护士吹毛求疵,对玛利亚娜态度的变化等,都使用传统的叙事模式。在读者沉浸于传统阅读视景时,库切使用拼贴画手法把伊丽莎白呈现在读者面前。伊丽莎白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有叙事模式,分散了读者的注意力,让读者从微观的意识流叙事中出来关注意识流活动以外的世界。读者的脑海中开始形成了一副清晰的框架结构。

《慢人》中库切分为两层实现嵌套叙事方式。第一层为小说的前12章,以对文本故事进行叙述为主,讲述了“故事中的故事”,直至第13章中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的出现才结束第一层嵌套叙事方法。通过将故事叙述者伊丽莎白隐藏在幕后,库切精心制造伊丽莎白登场时情节的神秘感,通过作者的主观嵌套元叙事的手法给读者阅读时带来颠覆感。第二层库切为印证保罗对其虚构身份猜想和暗示出小说故事情节发展趋势,采用了嵌套叙事手法,表现出了“作品人物阅读自己虚构生活”的形式。特别是在保罗阅读伊丽莎白笔记情节的叙事,有效地给读者暗示出库切的写作目的。他利用“垂悬式”叙事把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糅合在一起,无法分清两者的界限,突出了元小说的虚构性。

三、文本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

元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文本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由于作家介于幕后与幕前之间,小说的虚构性和现实性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读者很难像阅读传统小说那样从叙事的开始就能初步地推测出结果。作者很多时候把作品置于更加开放的时空,使作品的主题、人物形象、情节和语言都变得不确定,更加模糊性和多元性,留给读者的思维空间更加广阔,因为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境遇进行多元解读。小说《慢人》的一个不可忽视的特点就是文本的不确定性,通过对人物形象的模糊化处理和情节突变性实现文本的不确定性[9]。在形象不确定性方面,主要表现在《慢人》两个主人公身上,库切以第三人称视角通过保罗的眼睛对其所处世界进行观察。作品前12章主要围绕着保罗的经历通过叙事手法开展,而从第13章开始主人公伊丽莎白的出现瞬间将保罗转变为虚幻人物,使读者在惊诧之余又得厘清小说内人物关系,既要明白伊丽莎白模糊暗示的含义,又要对保罗是否真实存在而保持怀疑。库切通过这种形象的不确定性手法,给整个作品带来一层神秘感,有效地吸引了读者参与文本对话,使读者置身于框架叙事中与小说主人公一起探寻故事情节真相。

在情节的不确定性方面,首先库切通过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对故事情节进行描述,制造出各种悬念,使读者仅能跟随故事人物去猜测故事发展的真实情况,而不能明确故事真实的情况,使《慢人》小说戏剧效果和情节张力得到有效的增强;其次,《慢人》故事结尾具有一定的开放性,使其情节不确定性更加明显。在故事结尾处,库切以伊丽莎白替身名义,安排了保罗未来生活的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保罗继续留在阿德莱德并且由护士照顾,但是其身边不会有像玛利亚娜那样让其动心的人陪伴;另一种是与伊丽莎白一同返回澳大利亚墨尔本共同生活。最终,保罗选择了前者,而拒绝了与伊丽莎白共度晚年的请求,就此小说情节全部结束,但是留给读者自由想象的空间更加广阔。这种开放式的结尾不但赋予了读者参与讨论主人公未来命运的机会,也对读者参与文本意义建构的创造性作用给予肯定,从而增强了故事情节的不确定性。

四、《慢人》中流散者的社会学思考

多年来,库切非常关注如何精心设计作家与作品、作品与读者、作家与社会以及作家与其创作的人物间的关系问题。透过《慢人》简单的故事情节,库切让读者逐渐了解和关注一系列社会问题。《慢人》中主人公保罗是一位法国移民,其年近60岁而身边没有亲人陪伴,可谓是无依无靠,并且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右腿。库切通过描写保罗致残后生活、心理和精神状态,对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系列问题进行揭示,例如社会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问题、医生职业道德问题和青少年教育问题,特别是流散者身份、心理和文化的归属感问题等[10]。这些问题是库切作为流散者同样感同身受的,《慢人》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充分地反映了其后殖民主义的创作方向。保罗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羸弱是自然规律,任何人不能抗拒的。选择过着流散者的生活,是他个人意志的选择,但是保罗的伤残却是人为造成的,无论是肇事的未成年人还是不负责任的医生,都应该对他的悲剧承担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

事实上,保罗所遇到的车祸问题折射出诸多社会问题,包括青少年教育问题和医生职业道德的缺失。一方面一个未成年人在没有取得驾照和驾驶技术较差的前提下,其发生车祸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少年飙车事件不单单是个人问题,还反映了一系列相关的社会问题:一个未成年男孩将课余时间用在飙车中,这既反映出了学校教育问题,同时也揭示出社会对未成年人规范责任问题。保罗车祸的发生也反映出了家庭教育问题。首先车祸肇事者父亲带着儿子到医院看望保罗时,其过多地教唆自己儿子怎样逃避责任,而不是教育孩子向伤者道歉。正如小说中写道“对那个老家伙要恭恭敬敬的,说你很难过,但是绝不要承认你犯过任何错误”。[7]社会教育环境的混乱,加上父母教育不作为或者缺失,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他们很容易受到不良习气的影响,不能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保罗发生车祸后,只有膝盖骨受了较为严重的伤害,本可以调养修复,但是由于医生缺乏职业道德,极不负责地将保罗右腿截掉,最终造成其失去继续做正常人的机会。后来当保罗追问医生为什么非得要对其实施截肢手术,医生们回复竟然是他年龄不适合实施修复术,必须进行截肢。医生们认为保罗这么大的年龄以后靠假肢生存是理所当然的。可见,小说极具讽刺意义地揭示出医生职业道德问题。

五、《慢人》人物情感分析

《慢人》中以男主人公保罗对女主人公玛利亚娜的爱为主线开展描述,保罗车祸出院后,在家休养时,逐渐爱上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克罗地亚移民玛利亚娜(保罗的家庭护工)。然而,不巧的是玛利亚娜自身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包括她的丈夫和三个可爱的孩子。但是,保罗不为现实所动,仍痴心不改,心甘情愿地作玛利亚娜精神上的爱人和孩子们的父亲,并且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给玛利亚娜一家。保罗对玛利亚娜的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这种爱让读者产生疑惑,是什么促使他产生这种爱的呢?对小说细细品味可以了解到,这既不是因为玛利亚娜年轻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性格温柔善良,而是因为保罗对玛利亚娜说话的语言风格较为欣赏,并且对玛利亚娜这个名字同样也情有独钟。让保罗产生这种感觉的最根本原因还是由于玛利亚娜也同属于移民的身份,保罗这种对玛利亚娜的爱是一种体验、感觉,更是两个人之间心灵的相交和精神的融合。一方面,两个人都为异国人,身在异国都有着相同的移民体验;另一方面,同为移民身份,两个人对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以及自己的家庭都有相同的感悟、情感和理解;此外,作为流散于其他国家的流散者,两个人自身有着天生的心理认同感。总而言之,正处于又老又残、孤苦无依的保罗当遇到玛利亚娜及其家人时,有一种找到心理依托、精神慰藉、情感寄托的感受,这是保罗之所以对玛利亚娜如此痴爱的原因。

当保罗失去右腿后,他无法面对残疾的身躯和既成事实的生活模式,总是试图找回车祸前的自己而不接受安装假肢的建议。但是现实是无情的,他不能像以往一样自己洗澡、自如上下楼梯、轻松外出购物等。面对仅存一条腿的现状,保罗已经彻底与正常人生活告别。为此,玛利亚娜及其家人将其撞坏的自行车改为躺式三轮车,以告诫他放弃对生活的抵抗,而应该继续有尊严地生活下去。

六、结语

小说《慢人》的结尾具有开放性,最终保罗也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停泊其心灵的港湾和抚慰其残疾身躯的家庭,而是继续过着孤苦残疾和无依无靠的生活。作者库切留给读者的是无尽的遗憾、酸楚和深思,但是现实中对于流散者来说,这种悲剧式的结局也是理所应当的。保罗选择了流散者的生活方式,这就使其在迈出自己国门的那一刻起,就要做好舍弃的心理准备。作为流散者,其既要舍弃自己生长的故乡,以及心爱的故人们,又要舍弃自己。在异国他乡,面对自己身份、语言文化、生活环境与习惯,甚至思维观念等的改变,流散者为了生存下去,要努力不断地放逐本我和重塑自我。然而,大多数流散者最终会像保罗那样,终生过着精神和生理上残缺不全,甚至物质上都不能满足的生活。其实,《慢人》中主人公保罗就是库切的自我写照,由于库切有过流散经历,导致了其性格上少言寡语、心理上较为敏感。同时,库切当时年龄和身份都与保罗相仿,属于老年男性且侨居身份,其有着小说中保罗精神和心理上的认同感。“元小说”虽然注重于形式,但是它不是独立于内容,恰恰是“本真与戏仿完美的结合,二者不可割裂和分离,协调交融共同揭示作品的主题。”[11]14库切通过形式上的变革试图汲取其他文学形态的营养,打破文学自我封闭的藩篱,在文学创作中对“边缘学科”进行交叉式创新,通过形式的不断非常规化,他能够更加深刻地揭示作品深处隐喻着的流散族裔在异国他乡所面临的各种社会问题和情感缺乏寄托的心理困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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