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学术史的生活方式研究———王雅林教授学术历程探索

2015-03-18 05:32唐魁玉
关键词:社会学理论生活

唐魁玉

(哈尔滨工业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150001)

生活方式是王雅林教授从事社会学研究以来一直坚守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在三十多年中,生活方式研究经过王雅林等社会学者多年的努力,已经有了大量的学术积累,取得了丰富的学术成果。这些研究不仅加深了人们对中国现实社会生活的认知,而且也拓展和丰富了人们有关中国转型期生活史的知识领地。与此同时,生活方式研究的理论前沿和重要实践成果也将进入我国的学术史视野。王雅林教授作为我国当代著名的社会学家,在生活方式及生活理论的研究上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具体说来,他的生活方式研究呈现起步早、持续时间长(至今已达35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立项多(达五项,其中重点项目占四项,并主持完成关于大城市闲暇生活方式研究的美国福特基金重大项目等)、理论与经验研究结合、成果形式丰富(包括十余部生活方式研究专著以及在权威期刊发表大量学术论文、研究报告和为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撰写相关词条等)和注重创建中国话语体系和生活研究范式(比如“生活的生产”、“生活型社会”、“生活论”、“生活研究”、“生活者”、生活范畴重构等)的建构等学术特征。正因为如此,我们对其生活方式研究历程进行学术史的考量和评析就具有了重要的学术意义,也有助于推进生活方式研究的理性深化和多领域交叉或互构的学术转向。

一、生活方式研究的中国经验与问题意识

生活方式研究与其他任何社会学研究领域一样,都离不开对相应的中国经验、中国问题的考察。因为如果脱离了中国人民的生活经验或生活史孤立地、抽象地去研究所谓的人类生活方式,那么一定会背离追求真理意义上的学术史精神。真正的学术史,必然是鲜活的、有思想深度的、有强烈社会关怀情结的一流学者的学术历程的记录。

在我国社会学界,王雅林是较早意识到生活方式研究必须要以中国经验为基础、以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为指向的学者。从生活经验或生活事实出发来研究生活方式,是王雅林从事社会学研究之初就抱定的信念。这肇始于他1982年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第1期上的《城市职工家务劳动研究》一文(该文的英文版作为要目文章发表于1982年第2期)。

这篇研究报告可视为王雅林从事社会学和生活方式研究以来的处女作,也是代表作之一。结束“文革”、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以后,由于长期对人民生活欠账太多,所以当时我国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人民生计问题。从强烈的问题意识出发,王雅林选择了最能反映人民生活状况的家务劳动视角,因为“在社会生活中,家务劳动看来是极平常的琐事,但它却同每个人、每天的生活息息相关。家务劳动的状况如何,它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所耗费的时间长短和它的劳动强度的大小,直接关系到人们每天能有多少时间和精力用于文化娱乐、发展体力和智力、提高科学文化水平和各种需求的文明程度,关系到改善劳动者的生活条件和劳动力的再生产条件问题,从而也就关系到劳动资源的合理利用、提高社会劳动生产率以及每个社会成员和谐发展的问题。”[1]177为此,王雅林于1980年开始选择了他所生活和熟知的城市哈尔滨和他的故乡齐齐哈尔两个北方城市,采用时间预算问卷调查法和田野调查法进行了为时一年多的考察工作。该研究报告在深刻揭示社会问题的基础上,从多层次上分析了城市职工家务劳动繁重的社会根源,特别是指出,“过去长时期内,由于左倾政策的指导,我们没有把工作重点放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没有重视在发展生产的同时,逐步改善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因此在处理积累与消费、生产与生活的关系上,走了一条高积累、低消费、重生产、轻生活的路子,打乱了经济结构内部的合理比例,没有使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生产协调发展,挤了人民群众的消费,使人民群众生活的改善长期提不到工作议程上来。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种状况更发展到严重程度,致使日用消费品短缺、住房紧张、城市公共设施发展缓慢、年久失修。这是造成城市居民家务劳动中不合理的时间消耗过大的重要原因。”[1]182-183在如何改进工作上,王雅林提出了至今仍有启发意义的许多对策建议,如面向人民生活真实需要的产品结构调整、发展服务业和城市公共事业、调整妇女政策、改革工时制度、改进社会政策和加强社会管理等等。在该文中王雅林还特别提出了对人民生活进行科学研究的重要性。他指出,“过去,在‘左’的思想影响下,长期忽视人民生活,对生活领域中的问题很少研究。……今后,随着经济改革和生产的发展,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和生活方式将变化很快,因此必须加强对人民群众生活需要服务的研究工作,把对人民的日常生活服务置于科学的基础上。社会是个复杂的系统,我们对生产过程不仅需要研究,对生活和消费过程也需要研究。国家和各省、市、地区都应当设有相应的科学组织机构,随时调查和掌握生活服务领域中的准确资料,制定满足人民群众生活需要的预测和计划,探讨为人民生活服务的有关理论,指出实现这种服务的具体途径,其中包括研究从产品生产、住房建设、城市规划到日常生活服务的科学领导和管理,否则,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生活幸福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也就不能很好地发挥出来。”[1]190

应该说明的是,这篇有关家务劳动研究的文章放弃了对城市人生活宏达叙述的学术视角而转向生活经验的研究路向,不仅为日后的城市日常生活研究积累了生活史、社会史的第一手资料,同时也为家庭生活方式研究打了一个学术品级很高的“样儿”,从而在国内外产生很大的学术影响,受到了举世闻名的《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1966-1982)作者的高度重视,并列入该书的参考文献中[2]。

王雅林重视生活方式的经验研究,还突出体现在后来的城市人的时间预算和休闲生活方式等一系列堪称精品的学术文本中。其中尤其以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的长文《城镇居民时间预算研究》和美国福特基金项目的专著性成果《城市休闲》[3]等最具学术史代表性。在《城镇居民时间预算研究》一文中,王雅林依据时间预算的理论与方法,在对黑龙江省九个城市进行抽样调查的基础上,对我国北部边疆地区城镇居民的时间结构和生活方式特征做了经验研究。他认为,该地区城镇居民在时间利用上具有轴心时间疲软与“无意义损耗时间”并存,整体时间结构松弛和局部时间紧张、精神文化发展时间利用水平低和活动空间狭小的特征[4]197-212。这项研究以时间程序为经验分析的具体方法,将城镇居民诸如工作时间、满足生理需要时间、家务劳动及闲暇时间作为建构生活结构的维度,细致入微地研究和分析了人们的生活时空分布。从问题意识出发,王雅林还提出了社会时间资源的开发和社会管理方面的对策性建议,从而为我国有关部门制定时间战略提供了一些有效的模式选择途径。这显然有助于实现自觉管理的现代性社会建设目标,如此超前的学术认识无疑是对时间预算研究学术史的重要贡献。即使今天看来,一些观点和结论也很有现实意义。

相比之下,王雅林关于休闲的经验研究一系列成果显得更有学科建构价值。《闲暇社会学》这部著作是我国学者系统研究闲暇问题的发轫之作[5],专著《构建生活美——中外城市生活方式比较》是以中美城市居民的休闲生活的经验比较来展开其学术叙述和思考的[6]。尤其是“双休制”给城市在业者休闲生活质量所带来的影响之类的分析,非常具有中国经验的特质[7]。正是由于有了上述一系列休闲(闲暇)生活论著的发表或出版,才使得王雅林成为我国最早的时间预算研究领域的开拓者、核心作者或专家。

此外,从生活史的意义上说,王雅林等人的另外一些研究,比如《国民生活样式的五十年》[8]和昌五社区经验研究,也都涉及了生活方式的中国经验研究[9][10]。如果说前者将近50年的中国生活史介绍到了国外(日本)的话,那么后者(主要以《延伸地带》和《孵化——对东北农村的个案研究》为代表)、尤以被收入《孵化》中的《闪现的农村小镇的舞厅业》[10]258-282最为脍炙人口和富有问题意识。

除此之外,王雅林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我国启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之后出版了专著《繁难的超越——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生活方式建构》一书。书中明确论述了防止市场经济和资本逻辑对人民生活的侵害问题,提出了我国的现代化实现科学发展的指导思想[11]。在世纪之交,王雅林又从中国和世界生活方式的发展趋势出发,从理论和经验的结合上撰写了《人类生活方式的前景》[12]一书。该书作为中国学者对全球的生存与发展问题独立地阐述了重要观点。

最后,要简略说明的是,王雅林生活方式的中国经验研究,都是以问题意识为先导或基点的。从马克思揭示出的“生活的生产”的社会规律出发,去寻找社会学意义上的文化解释和文化自觉,这就需要我们走一条费孝通先生生前倡导的“从实求知”、“一路看生活”的路子[13]。为此,王雅林特别强调在做任何研究时都应将日常生活实践中的社会问题当成经验分析的逻辑起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握我们这个时代和社会的本质。联系上述关于生活方式的中国经验研究的文本,我们不难发现,王雅林在每一项研究中都贯彻着一种孔德所谓的“实证精神”的问题意识导向。比如,他之所以考察城镇居民的家务劳动状况,是为了揭示生产和生活实践领域出现的某些问题;他在城镇居民的时间分配分析过程中也时刻注重社会问题透视,在论述时间的利用效率、时间结构和协调性的同时,对“无意义、无价值、无目的、无功能的时间利用方式即无意义损耗时间”[4]204,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社会学分析或经验考察。凡此种种,无不表明王雅林视问题意识为“真学问”的学术研究路向和生活本体论的社会学信仰。正如他在评述费孝通先生晚年的学术贡献时所说:“用这种(指从实求知的生活本体论)方法研究中国社会,自然要强调从中国人的实际生活,从中国经验和确立中国问题意识中去寻求中国社会的基本道理”[14]。在这种以“真问题”求得“真学问”的研究思维之下,才会超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歌舞厅是歌舞厅”的简单生活表象,从而进入一个更丰富、更复杂和更深刻的社会分析状态中去。可以说,问题意识是使社会学研究同时具有学术性和思想性双重品质的根本保证。

二、生活方式研究的现代性意义与理论自觉

所谓生活方式研究的现代性意义,就是在以“发展”为主题的条件下为什么要研究生活方式和“生活方式研究何以成立”的问题。如果不说清楚这个问题,就无法解释和理解王雅林何以会在三十多年时间里以超乎常人的毅力研究生活方式背后的秘密。就社会学的学术生产而言,这一定是学者的个人学术旨趣、志业和社会需要推动的结果。换句话说,“理论的邂逅”绝非纯粹偶然的产物[15],其中包含了许多“命定的必然”成分。为了追求社会学研究的学术品质,或许是王雅林生活方式研究自我超越的一个内在个体原因。美国社会学家D.D.约翰逊曾经认为,社会学的生产有赖于“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社会变迁”及其这种变迁所带来的知识界的有意关注和自觉地反复思考社会形式的程度[16]。《现代性的后果》的作者、英国社会学大师吉登斯也认同这一看法,即将社会学视为剧烈的社会变迁或现代性出现的后果之一[17]。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王雅林的生活方式研究就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转型时期或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人民生活实践的描述、概括和总结,抑或是这一巨大的社会历史变迁过程的一种生活史的反映。

在已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我国社会生活方式学术史上,王雅林教授是积极的开创者、参与者、探索者和领军人物,他在这个领域的智力性工作是极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以至于我们简直可以认为他的生活方式研究和当代人的生存历史是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或是同构的。这种情形和生活方式研究的现代性意义,突出体现在他2013年在《社会学评论》上发表的《生活方式研究的现时代意义——生活方式在我国开展30年的经验与启示》一文里[18]。通过反复阅读本文及其他几篇同类文章,我们可以将王雅林所经历的生活方式研究的现代性意义分析并归纳为以下四点:

第一,生活方式研究在其首倡时期、黄金时期、“冷却时期”和“新的黄金时期”所承载的现代性学术意义是各有不同的。具体说来,在生活方式 的 首 倡 时 期,王 雅 林[19]和 于 光 远[20]、杜 任之[21]、王玉波[22]等学者一道通过对“文革”的反思,探讨了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的本质和现代化发展的内在规律,共同倡导要把创造国民良好的生活方式作为现代化发展的重要目标;在生活方式研究的黄金时期,学者们做了大量的学科化、学理化、现代化方面的学术创新及学术积累工作,将生活方式学术史与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变化及小康生活的追求设计紧密地结合了起来[23];而在市场价值观冲击社会和西方主流社会学理论体系强势影响我国社会学的走向,从而形成我国生活方式研究的“冷却时期”和“新的黄金时期”,王雅林教授既做了许多纠偏、批判和引导现实生活方式的学术工作,同时还在预测和呼唤新的幸福生活方式的学术愿景上尽心竭力。对于这个研究,王雅林可以说做到了“不抛弃,不放弃”,始终如一地坚守和深度推进。

第二,生活方式的最大现代性意义在于“好社会”的建构及其生活方式理论的确立上。王雅林认为,“好社会”与“全面小康社会”、“和谐社会”、“幸福社会”、“美好中国梦”等话语是一致的。其意涵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好社会”一定要“好生活”来界定,是改善和提升人的生存状态的社会;二是“好社会”中的“好生活”是社会复合体中组织和个体在良性互动中共同营造的结果;三是“好社会”的形成具有历史性与过程性,在不同社会发展水平下展现出不同的社会理想和现实生存状态。一句话,生活方式研究就是要挖掘和创造新的“好生活”的一切社会资源,从而将“好生活”的设计行动作为“好社会”的一种选择性的建构行动。

第三,生活方式的现代性意义体现于“好社会”构建语境下生活方式现实功能的发挥上。王雅林教授阐释的生活方式系统功能可以概括为四种:作为价值导向“意义系统”的生活方式,作为生活资源“配置系统”的生活方式,作为主体“调适系统”的生活方式和作为社会运行“软动力系统”的生活方式。这些生活方式现实功能的发挥,将促进“生活力”的提高,从而加速现代化进程和促进人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

第四,生活方式研究的理论自觉和理论定位的问题。从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随着社会转型和现代化进程的推进,生活方式研究也逐渐从生活事实的单一解释转向生活理论的自觉,从而实现了生活方式理论的重构和飞跃。早在2004年,王雅林就在《生活方式研究的理论定位与当代意义》一文中,明确提出全球变革和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在客观上要求我们选择和“回归”到马克思“生活的生产”的理论原点上去[24]。因为无论是对生活史、生活方式史,还是对生活方式的学术史的把握,都离不开马克思生产方式和生活生存关系理论的指导。同样,社会学生活理论的创新也必须要使用辩证的生活与生产互构理论的观照。这大概因为在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里,生活和生产之间的关系已经最大限度地融合了;甚至生活就是生产,生产也成了生活的内容[25]。这无疑是我们在当代中国发展和现代化背景下对待马克思理论遗产的科学立场[26]1-6。王雅林正是以对马克思经典解读与重构的方式,理清了生活方式理论与现代化、市场化、民主化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实现了特定意义上的理论觉醒与超越。

三、生活方式研究的本体论回归与范式建构

在西方社会学主体与客体、现象与本质二分的语境下,生活方式以至生活研究并不占主流地位,这是不适应学术发展的。因而王雅林对生活方式和生活理论研究是与社会理论的新建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在生活方式研究领域的重要学术史贡献,还体现在倡导社会理论的“生活本体论”回归和“生活论”研究范式或范畴的建构上。无论是从生活世界的本质,还是从社会理论领域看,都存在一个“生活本体论”及其生活研究范式的构建问题。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很好地把握王雅林生活方式理论的学术体系和思想特色。

(一)生活方式研究的本体论回归

毋庸讳言,生活方式研究是具有深刻的生活本体论意义的一个论域。从马克思历史本体论和社会本体论的层次上说,人类的社会生活是值得进行本体论反思的。王雅林在近年来发表的文章里曾多次涉及生活本体论及其回归问题。其中,在2009年发表的一篇题为《发展:回归生活本体论》的论文里系统地论述了这一理论问题。他主要阐明了以下三个观点:

第一,认为生活本体是植根于人类社会的基本“社会事实”[27]。王雅林在细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之后指出,人类社会从传统社会向现代性社会和“后现代”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越来越注重人自身的发展和生活质量。“回归生活世界”就是要走向生活本身,因为社会原本就是以生活为本体的,而生活又以社会为存在场域和实现方式。在他看来,“生活本体”是人类社会的“实在本体”和基本“社会事实”,其“本体无形而永恒存在”[27]2。要理解“生活本体论”的实质,就必须树立起具有新质的社会观和发展观。在阐释新质的社会观、发展观方面,王雅林在2014年发表的《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理论的当代审视——对“政治经济批判”序言经典话语的一种诠释》[26]7-15一文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文章,他以严肃科学的态度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等著作做了新的阐释,批判了以往的研究存在的“经济决定论”的误读,指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理论的结构应包含“生产为什么”、“社会生产何以可能”和“好生活的社会形式”三个相互关联的理论层次,目标体系指向的不是“物”,而是以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和社会主义现实运动。

第二,认为现实的人、物质生活条件和人的生命形式是“生活本体论”的三个结构性要素。王雅林在辨析了生命与生活、生活与社会、生活与生产、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诸关系的前提下,揭示了社会发展的本质规律性,即发展就是在不断增进社会生产的基础上,以社会的方式提升人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文明程度的过程,从而逐渐为实现人的发展和解放创造社会条件[27]3-4。

第三,认为“生活本体论”对科学发展观具有多种理论建构功能。具体说来,这些理论建构功能包括五个方面:(1)要用人民的生活福祉状态衡量发展,而不是用GDP来定义;(2)要以人民为本,但基点是作为个体人的“生活者”的真实生活需要的满足;(3)要以人的生命活动特质为出发点,按照“美的规律”和“需要上升规律”实现社会生产的全面性、协调性和可持续性;(4)要以挖掘丰富的“生活力”为社会发展的动力;(5)要以在全社会形成良好的生活状态和发挥生活方式的“软件”资源功能为目的[27]4-6。总而言之,在当今社会,我们倡导“生活本体回归”,就是要以广大人民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发展质量为基础。

(二)生活范式的创造性建构及其学术史意义

随着生活方式研究或生活研究的深入,社会学家对生活范式或生活范畴的提出和建构就变得很重要了。也就是说,通过对生活方式概念的内涵和结构的复杂性的界定与诠释[28],我们会更深地接触到生活诸范式的本质。王雅林教授在生活范式的建构方面,近年来取得了许多颇有社会学学科价值和学术史意义的重要创获。这些创新性成果集中体现在《生活范畴及其社会建构意义》、《从生活出发诠释社会意蕴——论费孝通教授对社会学的重大理论贡献》和《“生活论”研究范式的构建——日本社会学研究的启示》等论著中。他的生活范式思想很丰富,归结起来主要有以下七点:

第一,认为“生活是什么”的问题应该成为一个亟待解释的重大理论课题。在王雅林看来,尽管人类生活史已经历了几百万年,哲学家、社会学家、思想家对生活的研究却还远远不够,尤其是“生活”概念还远未被科学地阐释。当代中国以至全球的发展日益把对人的生活状态的考量提到核心议程,但到目前“生活”一词仍处于前科学地位,这样,当代社会发展对生活理论的需要同生活概念的不成熟性之间就形成巨大反差。因此,学理地探讨“生活”范畴就变得十分重要和迫切。王雅林以西方哲学家、社会学家(如胡塞尔、卢曼、舒茨、哈贝马斯、列菲伏尔和卢卡奇等)“生活世界”、“日常生活”等话语和理论,特别是以马克思以及西方马克思主义大家卢卡奇、赫勒的生活理论为分析内容或工具,全面而又认真地研讨了“生活”范式及其概念谱系[29]1-3。毫无疑问,其工作极富“元哲学”意义和“元概念”的解释力。

第二,认为突破西方社会学的主体与客体、现象与本质二元的研究范式,借助中国传统学术资源,从“现象本质一体”的社会学视角,可以揭示生活概念的内在规定性。王雅林在分析了生活概念之所以长久以来被学术史所忽略,是因为“生活”不同于生活本质,但又往往被现象所遮蔽。他指出,正确理解生活概念离不开“生命”、“活动”(行动)和“社会性”等三个关键词。由此,他将生活概念界定为:由个体承载的人的特有生命形态的社会性存在、展开和实现形式及其意义追寻的行动体系,并构成一切社会事物的本源与本体[29]5-6。

第三,认为日常生活、日常性可以成为生活的附属性解释语词,却又有各自的特殊性。鉴于生活概念体现了日常生活性与非日常生活性、物质性与精神性、生产活动与满足活动、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实然生活与应然生活、现实生活与虚拟生活等各自的结构关系,所以我们不能将生活概念完全等同于“日常生活”等概念[29]6-9。

第四,认为创新阐释的完整生活概念乃是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基础概念。王雅林对研究和认识人类社会形态、全新社会发展道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探寻中国本土化社会动力和社会科学研究范式及方法论的创新,均提供了一个扎实而又富有思想活力的学理基础[29]11。

第五,认为“生活论”研究范式的构建应该借鉴外域社会学研究的成果。王雅林特别论及日本社会学家广田康相关思想的启示[30],以为从生活逻辑出发,通过生活者的日常实践活动结成“个人关系的网络”,进而便能够建构起属于自己的社会的生活世界。由此王雅林提出并阐释了“富有主体性状态”的生活者概念,这一工作无疑有助于动态化的社会发展过程的社会建构。

第六,认为“生活型社会”的发展道路具有必要性和可能性[31]。王雅林在系统提出和阐释诸如生活者、生活结构、生活方式、生活过程、生活水平、生活风格、生活空间、生活关系、生活意识、生活幸福、生活世界、生活问题等概念的基础上,将“生活型社会”作为一个创新范式纳入自己的生活研究理论框架之中,甚至赋予其统领性理论要素地位。“生活型社会”的范式一经使用,便具有对抗西方“消费模式”和“消费社会”的社会学理论价值。

第七,要特别强调的是,王雅林教授成系列的生活范式研究所进行的理论建构工作是极具学术史创新意义的。这种学术史意义,既体现在对本土化生活理论与生活实践的引领或“观照”上,同时也体现在对全球化时代人类共同体的生活理论与生活实践的引领或“观照”上。因为社会学虽然至今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从孔德、斯宾塞到迪尔凯姆、韦伯、马克思、齐美尔、帕森斯、哈贝马斯、吉登斯,已有了大量的知识积累,但是在生活理论或范式的建构方面仍很不成熟。王雅林的生活范式阐释工作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中国学者的“特殊学术奉献”,在一定意义上具有“填补空白”的作用。我们不妨说,他的生活范式构建工作一扫社会学史上的种种漠视或曲解生活理论的学术对峙或壁垒状态,以超越式的学术眼界和跨越式的学术努力进行了一次寻求“美好生活”的繁难的超越,唯其如此才更能显示出其生活研究在学术史上的特殊魅力。

综上所述,我们对王雅林教授系于半生心智的生活方式及生活理论研究做了一次初步的学术史梳理和探索。显而易见,他的这些创新性成果体现在经验研究(实证研究)和理论研究的各个方面,既是他学术灵感闪现的结果又是他长思长考的结晶。诚然,任何一个学术领域的工作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也不可能仰仗一两位学者“包打天下”。然而,话又回来,有时优秀的学者在学术史上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并且借助他们自己走向学术史的轨迹和老子、海德格尔意味的“道路”,后继者可以更容易在短时间内接近某一领域的学术前沿和分享其学术果实。这便是我们撰写此文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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